第三百九十五章 是時候展示真正的正義了
張府之中,繡樓之前,沉默的對峙。
張銀落覺得自己的身體在微微顫抖,這兩難之事,是如此難以抉擇,父親就在眼前,憤怒掩飾不了他的擔憂,女孩兒能讀懂父親的苦心——只是擔憂女兒的安危,不想看到她奔赴了無希望的險境。
她甚至想到,要不要聽從父親的話語,乖乖地回到房間,不再有別的心思,反正孫朗的意思也是如此,因為父親的態度如此堅決。
但她還是想到了孫朗,想到了他永遠都保持微笑,卻總覺得有一絲寂寥的臉,想到他偶爾抑制不住的憤怒,想到他偶爾下意識地嘆息。
今晚,鐵騎入城,殺機凜然,事情一定出了什麼變故,在孫朗意料之外的變故,這變故甚至是早有預謀,因為父親剛剛說漏了嘴。
她絲毫不懷疑孫朗能夠平安無事,但身體上的平安與精神上的平安,是兩回事。形勢危急,敵人來勢洶洶,以孫朗的性子,肯定不會不戰而退,可那個努力壓制憤怒的靈魂,在今天這樣一個不得不戰的情況下,再次嚐到了鮮血與殺戮的滋味之後,他還會像原來那樣嗎?
她握緊了手中的驚鴻劍,輕聲道:“父親,我只是去看看,不會直接參與戰鬥,我只是不放心他……”
張大先生斷然搖頭:“不行!”
張銀落又說道:“我也不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你想也別想!”張大先生怒道,“那小子死定了!就算他命大,躲得了一時,躲得了一世嗎?就算今天逃過一劫,你還要陪他浪跡天涯嗎? ”
張銀落認真道:“父親,我現在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的……您就當我們要浪跡天涯好了,我會帶他往北邊走,去烈焰神權國……”
這話顯然讓張父更加暴跳如雷,他大罵道:“你這賠錢貨!當初就不應該讓你自己拿主意,當初就不應該讓你去紅毛子那兒!我不知道你在火之國那邊幹了什麼,也不管你那邊有多少朋友,你是張家的女兒,你是帝國的子民,你難道要扔下你的家人,你的前程,陪著那刑子,跑到那冰天雪地的鬼地方躲一輩子嗎?”
張銀落愣了一下。
不知為何,與孫朗從初識到現在,所有的糾葛,所有的經歷,所有的回憶,在腦海中不斷地浮現。
在夜風中,所有的甜蜜,糾結,為難,茫然,無助……一切一切的焦躁情緒不斷積累,最終引起了質變,她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大腦一片空白,腦子一熱,一句驚天動地的話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
“父親大人,你不知道什麼叫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嗎?”
氣氛瞬間寂靜。
張銀落這句話脫口而出之後,就後悔了,臉紅得像是豬肝,恨不得撕了自己的嘴——我我我,我剛剛腦袋發昏了嗎!
咣當一聲,一名護院武師手中的朴刀因其主人太過震驚手上一鬆,掉在了地上,這異樣的響動嚇了大家一條,打破了令人尷尬的氣氛,張大先生回過神來,氣得鬚髮倒豎:“你你你你……”
張銀落暗叫不好,事已至此,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了,她厲聲道:“大師,我們走!”
大覺寺妖僧也被這種勇敢追求愛情、反抗封建家長制的勇氣給震撼了,險些沒拿穩禪杖,見張銀落拔腿就跑,她還不忘向眾人行禮道:“告辭。”
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到張銀落與那個身穿僧袍的美豔女子一溜煙往黑暗裡逃竄,張大先生暴跳如雷:“給我追!抓到這賠錢貨,老子要親自執行家法,打斷她的腿!”
家主的憤怒已經很好地傳達給了每一個人了,大家轟然應諾,各自展開身形,開始圍捕離家出逃的大小姐,這些人要么是張大先生的各房兄弟,要么是忠心耿耿的家生子,個個身手高強,而且絕對不會出工不出力。
所以張銀落和三藏法師雖然逃得出其不意,但對於極其了解府上地形的眾位打手而言,依然不太夠看,他們各自熟識,配合默契,布成一個口袋陣,對兩人窮追不捨,眼見距離正在慢慢縮小。
三藏法師瞧出不對頭來,她雖然對張府不熟,但大體的方位是了解的,尼姑大聲道:“張施主!我們不應該往外面跑嗎?”
張銀落喊道:“我得去取一些能夠保護自己的東西!”
三藏法師看了看身後,好歹這些武師心裡有數,沒有使用遠程兵器,但現在看來,被堵住也是時間問題:“可我們快沒時間了!”
張銀落心中一沉,咬了咬牙:“既然如此,那就……”
驚鴻劍在月光下抽出一泓秋水,翩若驚鴻的帝兵道韻絢爛展開。
正在窮追不捨的狗腿子們突然看到,前方爆出了一道璀璨的光華,一道輕盈的華彩宛如浮光掠影的鴻雁,在月下劃過動人的剪影。
張大先生是識貨的人,驚異道:“驚鴻劍……不對!怎麼回事?”
即使是作為旁觀者的張大先生,也剎那間察覺到了帝兵的驚人變化,更別說直接操縱帝兵的張銀落,女孩兒覺得手中的帝兵正在愉悅地鳴顫,與自己的精神連接,器靈在翩躚地躍動……
——帝兵武者終其一生都在追求與帝兵的共鳴與協同,與帝兵的共鳴越強,發揮出來的力量就越大,而此時張銀落很明確地感受到,手中的驚鴻劍正以前所未有的協調性發揮著身為帝兵的力量……
她怔了一下,立刻想到了之前,孫朗曾經將她的劍要了過來。
孫朗……是你嗎?
女孩兒嘴角露出了一絲動人的笑意,剛想繼續前行,就聽到了一聲大喝:“全都給我住手!”
此話一出,以張大先生為首的張府武者立刻停下了腳步,就連已經決定跑路的張銀落都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一個方向,黑暗之中,一名身形佝僂但精神矍鑠的老者在侍女的攙扶下,緩緩地走了出來。
張銀落失聲道:“祖父……”
張大先生與他的兄弟們也行禮道:“父親!”
那老者擺了擺手,然後向著張銀落走了過去。
雖然今晚做出了膽大包天的事情,雖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但看到眼前的老人,張銀落還是覺得一陣陣心虛。
這位老人是她的祖父,上一代張家的家主,雖然重擔已經託付給了銀落的父親,老人退居幕後,修身養性,但大家都知道,老家主依然是張府實際上的掌控者,在府中有著莫大的威嚴與影響力,尤其是張銀落這一輩人,都是在老人嚴厲的管教和考察中度過了童年時光。
甚至,張銀落還知道,自己在靖安侯府的魔器之變後,能夠辭去捕頭公職,跑去跟孫朗胡混,而張府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很大的原因,是因為祖父的決定。
大概是看中了孫朗的潛力,所以才……
唉……
張銀落輕聲嘆息,而祖父已經走近,女孩兒一時之間緊張得要命,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應該怎麼辦,甚至連手中的驚鴻劍都不知道往哪兒放,她正緊張兮兮,就聽到祖父溫和道:“伢兒,把你的驚鴻劍給我看看。”
祖父武功深不可測,就算我有驚鴻劍,也在他手中走不了兩招,他要是想擒拿我,也不用這麼費事……
對祖父天然的畏懼讓張銀落老老實實地將劍遞了過去。
法師心中暗自警惕,密切關注著眼前的老者,這人給她的感覺很危險。
而老者並沒有趁機出手,而是接過了劍來,先是慈祥一笑,然後伸出手指,按在驚鴻劍的劍身上,一寸一寸地檢查,他的表情也從慈愛的平和慢慢變得凝重,從凝重慢慢變得震驚,他一時之間有些失神,抬起頭來,用很不確定的口吻緩緩道:“伢兒,我是看著你長大的,爺爺有事問你,你別撒謊……”
張銀落點了點頭:“嗯。”
老人家勉強壓抑著自己的情緒,緩緩道:“這劍……有沒有被別人碰過?”
張銀落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道:“有的。在我回來的那一天,孫朗也跟著過來了,他讓我把劍給他,然後他用手指在劍上抹了一下,然後驚鴻劍給我的感覺,就變得有點不一樣了……”
老人臉上的震驚沒有逃過張銀落的眼睛,他的身子甚至猛然搖晃了一下,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祖父竟然會如此失態,老人喃喃道:“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這明明是……”
張銀落奇道:“什麼?”
老者臉上的震驚之色瞬間收斂,他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孫女,緩緩道:“伢兒啊,你很中意那個人嗎?”
銀落的臉上一紅,她手足無措道:“這個……這個,什麼叫中意啊?祖父,你說的那個……我不是……不過我還是……”
老人家嘆了口氣:“那他中意你嗎?”
銀落臉上一紅,聲如蚊吶道:“好……好像有一點……”
老人點頭道:“那你就去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張大先生聞言,急道:“父親大人!銀落她……”
“好了,這事我已經決定了。”老人擺了擺手,嘆息道,“想不到會有這種事情……此事比你想像中要復雜得多,形勢已經不允許我們張家獨善其身了… …總之,銀落你快些去吧……”
張銀落暈暈乎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應該是好事吧……她剛想動身,突然想起一事——雖然有些猶豫,但跟孫朗混了這麼長時間,她的臉皮也見長,所以她立刻扯起了祖父的虎皮,大聲道:“父親,梁捕頭上門跟你說了什麼?”
張大先生一愣,然後勃然大怒——這死丫頭竟然敢狐假虎威趁火打劫!
他剛想罵,就聽到他的爹微微咳嗽了一聲,然後張大先生就從大老虎變成了小貓咪,憤憤然道:“前些日子,那個梁不凡神神秘秘地上門來,說靖安侯府的尷尬事已經捂不住了,想要說服我,讓你主動做個供詞,把自己摘出去,表面上說是為了張家好,但實際上,還不是想給自己攬個功勞?”
他哼了一聲:“張家子弟雖然不肖,但也不至於出賣朋友,張家雖然沒有什麼本事,保住一個女兒也不是難事,何況以你的性子,也肯定不願意做這事,所以那廝被老夫趕走了……哼!”
張銀落愣了一下,然後感動道:“父親,您……”
張大先生扭過頭去,哼道:“叫什麼父親?你不是潑出去的水嗎?”
銀落一時訕訕然,卻看到祖父對她眨了眨眼睛:“問完了,就快去吧。”
女孩兒回過神來,向兩人行了一禮,將驚鴻劍收回鞘中,帶著三藏法師匆匆去了,原本劍拔弩張的事情,就這樣莫名地解決了,令女孩兒在鬆了口氣之餘,心中又升起了原本就有的疑惑。
孫朗……你到底是什麼人啊……
沉默的三藏法師緩緩道:“孫施主的來頭……或許很了不得啊。”
銀落先是點了點頭,然後笑了起來:“不……他哪裡有什麼來頭?他只不過是明州最差最懶的遊俠,整天吊兒郎當,不干正事,色瞇瞇的……”
她輕聲道:“我希望他永遠都像現在這樣……”
三藏法師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們要去哪裡?”
此時兩人已經到了張府一處很偏僻的荒園,園中有一處庫房,周圍已經生滿雜草,張銀落取出鑰匙,打開了庫房的門,就著月光,三藏法師定睛一看,裡面空空如也,只堆著大大小小的雜物。
銀落深吸了一口氣,從脖子上取下一個吊墜,吊墜的墜飾是一個戒指,上面印著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焰,她將戒指戴在手上,走到了庫房的一面牆壁,找到了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小凹陷,將戒指抵在上面,轉動。
隆隆的聲響中,地面的機關移開了一座石門,張銀落率先走了進去,然後裡面亮起了火光,三藏法師跟著下去,只覺得一股辛烈燥熱的氣息撲面而來,映入她眼簾的,是一片偌大的地下空間。
四壁的火光將地室中的一切照耀得纖毫畢現。
三藏法師倒吸了一口涼氣:“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