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傷逝
風聲貫入耳朵,嗚嗚作響。
孔仲吾穴道被封,動彈不得,但卻知道自己暫時已經死裡逃生,周圍的景色快速從眼前掠過,他被人提著疾行,心中也同樣奔騰過萬千匹草泥馬。
短短不到幾刻辰光,這屁事已經連續發生了三次神展開——先是阿長犧牲自己解除飛蜈蚣之噩、又有抱到了強到不像話的大腿替他們出頭,緊接著突然發現這一切都是扯犢子的騙局,然後就是一直信任著的伙伴酣然反水……
——就像是氪了二十單以三石頭一把的酋長尊享價入手了大量黑鍵然後在破釜沉舟的最後一次單抽中看到了金光一閃結果他媽的出了飛哥一樣。
在這個令人傷感的過程中,他的心情數次大起大落,最後幾乎看破了紅塵,看穿了一切,覺得世間一切財富權勢不過過眼雲煙,人心是何等脆弱,人*又是何等可笑,他對過去的愚蠢表示悔恨,並且已經萌生死志,坦然接受了終末的結局,因為這就是他的報應,他背棄了曾經的自己,迷失在了權利與慾望之中,做了太多太多有違本心的事情,迷失了俠者的真義,如今謝阿貴已經遭到了報應,轉眼就要輪到他了,他即將喪生在那個可怕的怪物的手中。
——原本他已經做好了這樣的打算。
可是……他媽的……他媽媽的我怎麼又被救了!
由於這樣的原因,孔仲吾心中的臥槽感已經難以用語言來形容,以至於被帶到稍微安全的地點、被鐵頭老猿放下之後,他依然保持著“一雙冷眼望蒼天,阿黑美顏伴身邊”的失神感,與旁邊為情所困、一語不發的農夫相映成趣,宛如兩條失去了夢想的鹹魚。
……至於嗎。
鐵頭老猿不懂孔仲吾的心路歷程,上前推拿幾下,將兩人的穴道拍開:“主公當真神機妙算,囑我在這裡等你們,如果事情有變,就加以援手……否則今天不但你們倆必死無疑,而那計都也要圓滿了。剛剛不出聲,你們莫怨我,我們離的太遠,謝阿貴翻臉太快,如果貿然現身刺激了他,他一時想不開,手起刀落,你們也是個死。”
農夫只顧流眼淚,孔仲吾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鐵頭老猿仔細想了想,大概猜到了他們在想什麼,心中嘆息了一聲——他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偷聽幾人的對話,就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這兩個人,可謂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和信念,在連續的打擊之後,已經變得像是行屍走肉一般了。
最重要的是……他們其實並沒有逃過性命之憂,
這邊黑玄蕩警惕地望著鐵頭老猿,後退了兩步,冷聲道:“我要去魯鎮找主人了。”
這句主人令孔仲吾和農夫同時睜開了眼睛,眼中閃過了複雜難明的神色,尤其是農夫,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惡狠狠地望著黑玄蕩,這個老實人的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瘋狂色彩,饒是以黑玄蕩這種蛇妖,都被他嚇得後退一步:“你看什麼?”
農夫渾身發抖,連聲音都顫抖著,他的眼睛,他的話語,他的內心,混雜著太多太多的東西,悲憤,失望,憤怒,愧疚,憐憫……他嘶聲道:“為什麼… …為什麼是她?她明明是這麼好的人,她明明是這麼可憐的人,為什麼……為什麼要給她希望之後再奪走,為什麼讓她受苦之後再受苦,為什麼……”
他這模樣,像是想在沉默中爆發,黑玄蕩又被嚇了一跳,然後就惱羞成怒。這只蛇雖然笨了點,但野獸般的直覺和孫朗短期的口才技能訓練還是起了一定作用,直截了當地就戳中了問題的本質:“這些還不是你們自找的?我主人可沒求著你們種植那源卵!你有什麼不滿的去跟主人說,朝我發火做什麼?”
話是這個話,理也是這個理,但是,這個世界上的許多事情,總是分不出是非對錯,總是不講理的。
黑玄蕩這話,顯然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咔嚓一聲,農夫腦袋裡最後一根弦宣告崩斷,魯淑仁是他最敬重、最在意也是最愧疚的人,但她卻做了數不清的過分的事情,如果這一切苦難都是針對他個人,那他到死都不會吐露半句怨言,但四嫂……她的死,她的結局,她那最後的一瞥,所有的憐意和愛意悉數變成了滔天的怒火與恨意,但這恨意的盡頭卻是魯大小姐,是他最不願傷害的人。這樣扭曲的衝突與對立不斷折磨著這個苦哈哈的靈魂,讓他左右為難,不知所措。
此時,一切的一切都宣洩了出來。
農夫怒髮衝冠,咆哮一聲,真如天空一個霹靂響起,這個老實人腦袋裡的弦已經崩到了極限,單四嫂之死引爆了他至今為止一切的怨恨、暴虐與瘋狂,令他性格大變,再也不復原先的老實木訥,只聽他咆哮道:“我……我先殺了你!”
黑玄蕩早就看這個木頭一般的大個子不爽了,她剛剛又被孫朗耍了一下,此時也處於怒氣槽爆表的狀態,只見她不懷好意地冷笑了一聲:“孬種。 ”
眼見一場火併即將發生,鐵頭老猿心中叫苦不迭——出於主公的喜好和親疏遠近,他應該站在美麗妖嬈而且胸很大的黑玄蕩一邊,但是如果就此弄死了農夫,八苦源力逆流回魯鎮,那可大大地糟糕,這般兩難之事,真是讓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畢竟他沒有孫朗那如同小鹿一般的機敏和聰慧,如果此時孫某人在此,定然會恨鐵不成鋼地給鐵頭老猿一個爆栗:“丟雷樓木,你他媽不會弄死這狗逼玩意兒然後直接把他脊柱挖出來讓源卵統統死球然後一了百了嗎?什麼?兩條人命?那是你親戚嗎?你這猴頭這麼慈悲,為什麼不去西天取精?”
然而孫朗不在,而鐵頭老猿一介瘋猴之位,也沒有殺伐果決到這種程度,只好勉強做著和事佬:“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了!我們現在應該……”
“應該幹什麼?”此時的農夫已經接近黑化狀態,連呼吸都像是在噴吐黑火藥,此時惡狠狠地望向鐵頭老猿,“應該做什麼,才能讓四嫂死而復生?應該做什麼,才能讓一切重新回來?應該做什麼,才能讓我回到過去的樣子?”
他仰天嘶吼,厲聲道:“我想重新做一名被收稅、被欺負、地裡刨食、種田養家的農民,重新做回那苦哈哈的地裡人,我想不去管什麼狗屁魯家,我不想要這力量,我不想再反抗,我不想把事情弄得越來越糟,我不想看著我在意的人一個接一個死掉……現在說這個,有用嗎!有用嗎!”
他往日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比悶葫蘆還要悶葫蘆,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與現在語氣淒厲、聲如洪鐘的暴走模樣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令人第一時間就生出了“丫精神失常了”的念頭……鐵頭老猿心中警兆大生,暗自戒備,但聽了農夫淒厲的吼叫,依然心生嘆息之意。
這無常的命運,紛亂的世道,誰理得清,誰道得明?如果沒有魯淑仁種植源卵,八苦就不會遭遇這等殺身橫禍,發生如今的慘事,但沒有源卵,這些人依然是平平無奇、在苦海中掙扎的可憐人,遭遇也許不會比現在好到哪兒去,那時,卻要去怪誰?
可惜,如今的農夫,已經聽不進任何的勸告……或者說,任何的勸說,都不會對他起任何作用了。
他已經受夠了,受夠了生之苦,受夠了這世道禁錮他的枷鎖……已經沒有什麼能讓他改變心意了,他已經,瘋了。
農夫望著黑玄蕩,眼中凶光連連,當他逃避著罪魁禍首的時候,從犯就成了最好的洩憤與遷怒對象,黑玄蕩已經感受到了赤裸裸的殺意,野獸的本能令她微弓著身體,盤算著是否要搶先攻擊,鐵頭老猿心中焦急,但還是凝神戒備——主公囑咐他照看蛇妖,他總不能袖手旁觀。
而孔仲吾依然保持著鹹魚狀態……他還沒從如斯打擊中恢復過來。
就在這時,竹枝山方向驟然升騰起另一道血色長河,向著魯鎮的方向呼嘯而去。
第二道,人生八苦之怨憎會,謝阿貴。
形勢一時差到了極點——獻祭不斷完成,上有凶獸追殺之危,下有飛蜈蚣破卵而出之險,而這邊居然在內鬥。
吃棗藥丸。
“吃棗藥丸,吃棗藥丸。”孫朗皺了皺眉頭,“這種順風局居然還能送人頭,老子這簡直是一拖四……”
狂風般的妖力撲面而來,魯淑仁妖力煊赫,得了剛剛那道單四嫂的源力之後,計都似乎又解了一層封印,妖力又得以增強,天上亂石翻飛更急,坑洞之中充斥著妖豔的紫芒,她悍然出掌,紫色的妖氣變成千百道箭矢,宛如瀑雨飛瀉一般轟向了依然吊兒郎當的孫朗。
此時場面上她更佔上風,以計都那雄厚到近乎恐怖的妖力,她毫無疑問地統治了戰場,這次有心算無心,天時地利人和皆具,以計都妖劍之力對陣人類武者,屬性克制,更是無往而不利,孫朗如果不動用帝兵聖劍之力,只能處處受制,而他如果使用了那股力量,就定然會暴露身份引來帝國追殺,這也會達成她的目的。
所以,明明有著這麼大的優勢,明明佔據著這麼大的上風,但她的臉色卻越來越差,越來越驚異,越來越生氣。
與在場中不斷遊走閃避的孫朗的閒適寫意之表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孫朗踏足,扭腰,彈指,後退,每一步都絲毫不錯,每一步都恰到好處,漫天勁射的妖氣箭矢在他眼中毫無秘密可循,每一道妖氣射來的方向都如此醒目,力道強弱,走向變幻,所有的一切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甚至還有心情開玩笑:“話說剛剛死的那個是誰啊,聖杯醬?誒喲臥槽,剛剛才想起來,真特娘的像,咦咦咦,我有沒有你講過辛亥戰爭的事情?你不會是從這裡獲得的靈感吧!你別不說話啊,就是那個多寶道人金閃閃、雙槍將董迪盧、鎧甲勇士潘長江這群傢伙聚在一起打出狗腦子的聚眾械鬥…… ”
“閉嘴!”魯淑仁厲喝出聲,她邪異的紫眸中閃爍著憤怒和失望,雙手揮舞,妖力化作旋轉的紫雲,迸射出無數紫色的針芒,向著孫朗暴射而去,她死死地盯著眼前的孫朗,對方的身姿映在她的腦海之中,纖毫畢現。
“無與倫比的身手,天下絕倫的輕功,宛如傳說的預判,強大的掌控力,身經百戰的武學修養,宛如本能的戰鬥直覺,還有那極端欠揍的垃圾話……果然是你,絕對是你,沒有錯,我沒有認錯人,你甚至比我印像中的更加強大,你的武功又有精進,顯然在帝國諱莫如深的大荒山終戰中又獲得了百尺竿頭又進一步的突破……孫朗,沒有錯,你就是我想要找的人!你就是我夢寐以求想要找的人!”
她說到這裡,再也忍不住心中巨大的失望與疑惑,怒吼道:“但是……為什麼!你跟我想得不一樣!你給我的感覺不一樣!你的武功明明比以前更強!你的身手比我記憶中的還要強得多!從大荒山終末戰場中活下來的你比以前更強了……但是!”
她厲聲道:“但以前我記憶中的那個大元帥孫朗,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現在的你!你雖然武功比他強,但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你!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你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你的劍怎麼鈍了!你的心怎麼不狠了?你不是一向以進攻取代防禦嗎?你現在在幹什麼?你到底還想躲到什麼時候?”
孫朗翻了個白眼,傲然道:“老子從中二期畢業,關你卵事?你行你自己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