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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寶劍》第311章
第三百一十三章 吶喊

 農夫是被謝阿貴拖出這依然在不斷震動的地宮的。

 在此之前,他瘋狂又徒勞地扒拉著埋成一堆、幾乎塌陷了整個甬道的碎石,對衝進來的謝阿貴與孔仲吾的喊話充耳不聞。

 謝阿貴無奈之下,伸手去拉他,但農夫的力量大得驚人,他與孔仲吾合力,才連拖帶拽地將對方拖出了這個山洞——他們隱隱感覺到,廢墟那頭有著令他們極度不安的恐怖的事物,雖然找不到單四嫂在哪裡,但周圍依然在震盪,不斷有砂石從頭頂落下,顯然不是久留之地。

 兩人拼著命將不斷掙扎的農夫架出了地宮,丟在了地上,農夫紅著眼睛,咆哮著想要往回跑,謝阿貴衝了上去,當胸一腳將他踹倒,然後坐在他身上,左右開弓,連打了四五個耳光,將農夫扇得發暈之後,抓住了對方的衣領,惡狠狠道:“老爺問你話呢!四嫂在哪兒?”

 此時支撐農夫的那一點瘋狂的精氣神已經消耗一空,他怔怔地望著洞口:“她……她……”

 就在此時,一道熾烈的紅雲凝結成了宛如實質的血色長河,從山中沖天而起,宛如流星一般,向著魯鎮的方向衝去。

 謝阿貴和孔仲吾倒抽了一口涼氣,幾乎怔在了原地,無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這血色光輝他們並不陌生,就在不久之前,吸乾了祥林嫂、從她體內破開並想咬死眾人的飛蜈蚣,在被聯手格殺之後,身軀也迅速乾癟,只有一道熾烈的紅光迅速遠去。

 後來聽阿長說,顯然那是祥林嫂作為八苦祭品的生命精華,在飛蜈蚣死後自動被五蘊熾盛所吸引,溯本歸源,投向魯鎮。

 可祥林嫂、九斤老太、華小栓三人已死,這道血色長虹……又是誰的?

 孔仲吾與謝阿貴臉色狂變,除了震驚於單四嫂之死外,這樣的異像對於他們而言,不吝于晴天霹靂——阿長不是將源卵的威脅給化解了嗎!這是怎麼回事?

 謝阿貴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雙手青筋暴綻,比剛剛更加用力地揪住了農夫的衣領,厲聲道:“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源卵還會甦醒!為什麼源卵還會甦醒?”

 他竟然已經不關心單四嫂的死亡了。

 而農夫則是怔怔地望著那一道向著魯鎮飛去的血光,嘴唇顫動,眼中留下了大顆大顆的淚珠,他彷彿又看到了那個柔弱的小婦人,羞怯,內斂,不愛說話,可卻偏偏在生命懸於一線的頃刻之間,就將所有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噹噹。

 她總是在替他著想,知道飛蜈蚣即將從自己的體內破出,所以牽動甬道中的大片巨石,將自己的身體埋於大量亂石之下。

 這樣不僅能與來襲的液體怪物同歸於盡,還能將孵化成熟的飛蜈蚣牢牢壓住,讓它無法追殺農夫,困在其中不得解脫,只好被迫自盡,將汲取到的生命能量提前返還給五蘊熾盛,而這股龐大的力量,勢必會對魯淑仁產生第二次沖擊,讓她被迫著手化解吞噬這股能量,而顧不上繼續喚醒其他幾人體內的源卵。

 這樣的話,就可以為農夫爭取更多的活命時間……或許在這段時間內,能夠扭轉這一切的希望就會出現。

 這個小小的女人,即使在最後的一刻,都沒有坦率地表明自己的心意,但她卻將全部的心意都付諸無聲而偉大的犧牲,即使此身已殞,那最後的喁喁細語,那最後的心意與告白,那無聲的約定和愛意已然永遠鐫刻在兩人的心間,哪怕桑田變成滄海,滄海又變回桑田,一切也不會磨滅。

 農夫閉著眼睛,緊緊咬著牙關,豆大的淚滴從眼角不斷滑落,無聲而熾烈的火焰在他心中熊熊地燃燒,他早已過了天真熱血的少年時光,殘酷的現實早已經將他摧殘得木訥沉默,不會激動,沒有血性,只會逆來順受,但此時此刻,他似乎感受到一股久違的火,一股巨大的悲傷,讓他戰栗,折磨著他,拷問著他,怒斥著他。

 讓他醒來,讓他睜眼,讓他再一次挺直腰桿,去爭個長短,去分個對錯。

 可是……可是……

 殺死四嫂的人,為什麼會是……會是她呢……

 再一次兩難的抉擇,再一次選擇要不要辜負,誰讓他生在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受苦,就是為了做兩難的抉擇。

 他只能不斷地,不斷地,質問著自己,也質問著那個人:“為什麼……為什麼啊……”

 此時,謝阿貴已經無力地鬆開了他的衣領,後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需要答案,他不是蠢人,他已經從剛剛發生的事情和農夫此刻的表情,讀懂了他想知道的一切。

 四嫂是怎麼死的,並不重要。

 阿長是不是在騙人,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困擾著他們的源卵危機,其實並沒有化解,那隨時隨地都可能奪走他們生命的附骨之疽,此時也陰笑著活躍在他們的體內,隨時都可能破卵而出,隨時都可能張開獠牙,將他們一點一點地殺死,一點一點地吃掉,一點一點地獻祭。

 他慘笑道:“這麼說,我們統統白高興了一場?這麼說,這其實是一個騙局,一個笑話?”

 農夫無力地點頭,淚水又流了下來,他怔怔道:“假的,都是騙人的,源卵也好,阿長也好,一切都是騙人的……”

 就算已經有心理準備,但聽到這樣的答復,依然讓孔謝二人渾身一震,他們對視了一眼,恐怖與絕望籠罩心頭——如果這一切是假的,是一個早就安排好的陷阱,那說明這裡的一切都在那可怕的對手的算計之中,包括他們的生死,包括孫朗的動向,也就是說……

 孔仲吾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嘆息了一聲:“機關算盡,依然難逃此劫嗎?”

 農夫依然沉浸在巨大的悲傷與絕望中,眼淚長流,一語不發。

 謝阿貴則坐倒在地,臉色蒼白,臉上的神色急劇變幻,似乎也陷入了巨大的惶恐。

 這個從一開始就展現著非凡的勇氣和絕不妥協的拼命勁頭的男人,此時竟然像是銳氣已挫、嚇破了膽似的,居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反而是孔仲吾突然自言自語地搖頭:“不……我們體內的源卵還沒有孵化,記得阿長曾經說過嗎?祥林嫂的那道血光直接回歸本源,會衝擊到五蘊熾盛的宿主,讓她被迫花時間來容納調和這一力量,剛剛那道長虹是四嫂的生命精華,此時投向魯鎮,定然也會給我們爭取到寶貴的時間……”

 他來回踱著步子,眼中重新浮現光芒:“這場仗,我們還沒有輸……我們唯一也是最大的倚仗,此時正去魯鎮找魯淑仁攤牌,他可能也墜入了這圈套,但別忘了,他之所以成為這個陰謀中的變數,是因為他身負強大的力量,即使到了這一刻,勝負也沒有分明,他依然有希望以力破巧,化解這一場局… …”

 孔仲吾轉身,先看了看謝阿貴:“……老謝,你怎麼了?這可不像你。”

 謝阿貴臉色蒼白地坐在地上,依然一語不發。

 孔仲吾微微皺眉,莫非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剛剛滿懷希望地認為已經得救,但形勢突變,絕望重來,所以一時之間,有些想不開了?

 孔二愣子暗自搖了搖頭,比起謝阿貴,還是農夫的情況更糟糕一些,他咬著牙關,眼淚直流,肯定是傷心到了極點,得想個辦法……

 但他走向農夫的剎那,突然聽到背後風聲猛惡,孔仲吾心中警兆大起,但還是慢了一步,剎那之間,他背後幾處要穴已經被琵琶輪轉般掃過,緊接著是身上諸多穴位被封,然後一聲不吭,整個人就倒在了地上。

 農夫聽到聲音不對,剛睜開眼睛,就覺得胸前一痛,他此時心中無限悲傷,早已沒有平日的警醒,又是躺在地上,瞬間就被偷襲得手,短短幾息,也被封住了氣穴。

 孔仲吾大罵道:“謝阿貴,你媽媽的你想你幹什麼!”

 謝阿貴愣愣地望了一眼兩人,然後呸了一聲,露出了詭異的笑容:“幹什麼?當然是活下去啊!”

 孔仲吾全身穴道被封,連提氣沖穴的餘力都沒有,只能勉力地看著昔日的同伴,憤怒道:“你想幹什麼?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趕緊去魯鎮找你主公……”

 謝阿貴惡狠狠道,“呸!去找他?以他的腳力,現在已經到魯鎮,踏進那婆娘的陷阱裡啦!你現在跑過去獻殷勤,除了去送死,還能有什麼用?他媽媽的,身負源卵,卻跑回到魯鎮去,要給飛蜈蚣省點腳程嗎?”

 孔仲吾此時一條性命全都懸於對方之手,大聲道:“行行行!不去了!不去了!你放開我們,有話好好說!”

 “放開你們?那怎麼能行呢……”謝阿貴桀桀笑道,“老子要活命啊,放開你們,我怎麼活命啊?”

 孔仲吾拼命掙扎,大喊道:“這可不是耍子!如今大難臨頭,我們得精誠合作,團結一致,同心同力,才能掙得活命之機……”

 “同心同力?”謝阿貴仰天大笑,露出了譏諷的神情,“他媽的,同心同力?下一個死的是誰?下一個甦醒的源卵是誰?同心同力是要同生共死的!如今的局面是,我們沒法同生共死!必然有人先死!必然有人後死!後死的人,說不定能撐到那個男人解決此事,活下來!你說,誰他媽先死?啊?誰他媽先死?”

 孔仲吾無奈道:“這可不是我們說了算的!此時大難臨頭,只能各安天命,生死有命,不怨他人!”

 “呸!老子的性命,老子的生死,只能在老子自己的掌控之中!去他媽的天命!”謝阿貴陰森森道,“天命?天命就是狠的人能出頭,六親不認的人有大富貴,心狠手辣的人能掙到更多,這就是這世間的規律,這就是他媽的天命!”

 他的目光變得深幽起來:“在老子瘦瘦弱弱、什麼都不是的時候,有一天在山腳遇到了一匹惡狼,它不遠不近地跟著我,要吃我的肉,那時候我嚇得要死,但卻知道,如果撒腿就跑,或者倒在地上,只要流出一絲怯意來,我就死了——所以,我拿著刀,我拼命地壯著膽,呲著牙,咧著嘴,做出拼命的架勢,這才被我一點點支撐到未莊……那隻狼的眼睛,我永遠都記得,這麼可怕,這麼鋒利,這麼殘忍,但只要你比它狠,它就怕你,只要你狠,你就能活下來!”

 他惡狠狠地望著農夫和孔仲吾:“所以,就別怪我心狠了!”

 孔仲吾喊道:“老謝!你別犯渾!萬一你身上的源卵第一個孵化了怎麼辦?你不僅死了,還送了我們兩個,我就是到了地府也不放過你! ”

 謝阿貴哈哈大笑,陰聲道:​​“要我說,四嫂就是太心軟,太善良,太懦弱!她在察覺到源卵即將甦醒的時候,就應該果決地感應到源卵所在的位置,然後破開自己的血肉,強行的,將源卵給挖出來!就算因此傷到了脊柱,也比死了要強!你以為老子沒有這種決斷嗎?”

 孔仲吾似乎想說什麼,但卻立刻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你……”

 “沒錯!”謝阿貴嘶聲狂笑起來,“記得阿長說什麼嗎?他說,源卵不能一個個拿出來,否則拿出來的瞬間,源卵死掉,剩下幾個宿主體內的飛蜈蚣有了感應,其他人也都要死光光……他媽的!他媽的你以為老子把你們制住是為了什麼?”

 他笑著,笑著,眼神酷烈地望著兩人:“你說,我不應該制住你們?如果老子體內的源卵甦醒,我要強行取出源卵,這行為會直接導致你們的死亡— —你會不會阻止我?啊,你他媽會不會阻止我?不阻止我,你要死,阻止我,我就要死,說啊,你他媽的,會怎麼做?會讓誰死? ”

 孔仲吾無言以對,謝阿貴見狀,又發出了狂笑聲:“所以,在這種情況下,老子要活命,心狠了,搶先下手,有什麼不對?老子就是要活!就是不想死!”

 他俯視著動彈不得的兩人,獰笑了起來:“三個人,我有超過六成的勝算,如果第一個覺醒源卵的不是我,那我就他媽的贏了!源卵會在你們其中一個人的體內孵化,我會看著這一切,看著一隻蜈蚣出來,然後咬死另一個,吸收另一個人的生命精華,當他吸收了兩份之後,我就上去,將那蜈蚣殺了!這雙份的能量同時沖向五蘊熾盛,給她造成的衝擊,肯定要遠遠大於之前吧!這樣的話,我就能夠爭取更多的時間!說不定還能給主公創造出手的良機呢!”

 他嘿嘿冷笑道:“最壞的情況,我也可以在輪到我的時候,強行破開脊柱取出源卵,就算沒了武功,就算傷了身體,我這些年也攢到了足夠多的錢,只要我那主公有一點點的良心,懷一絲絲愧疚,稍稍出手安置一下我,送我去城中安家落戶,買些忠僕,購置產業……這輩子,也不用愁了!”

 孔仲吾聞言,終於陷入了絕望之中,慘笑道:“我還以為你犯渾,沒想到你已經全都想明白了……這麼短的時間,就能想到這麼多……”

 謝阿貴望著孔仲吾和農夫,語氣變得緩和:“生死一線,不關乎善惡,只關乎生存,我想活下去,所以用了這種手段,你們不要怨我。事後一定供奉兩位令牌,四時香火不斷,你們還有什麼遺言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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