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老軍醫,帶帶我
司馬萍與靖安侯府的幾名騎士騎乘駿馬,花了大半個時辰,就來到了隱元村山腳,此時天空星星點點,夜色已經降臨,但晚霞的餘光還在照耀著這個世界。
她下馬之後,看了一眼無恨公子,一路上她還在提防此人弄鬼,沒想到他不僅沒有絲毫異常的舉動,配合無比,而且眼中還隱隱透出期待與焦急之色,似乎等不及就要與師父見面……但到了這裡,司馬萍依然不敢放鬆警惕,畢竟他武功實在太高,難保會出什麼意外。
“他此刻穴道被制,武功被封,別說這幾位護衛大哥,就是我也能輕而易舉地要了他的性命……”少女思忖道,“更別說師父了。我只將此事察告師父,這個無恨公子是死是活,是放是留,全憑他老人家決定,也與我無關……”
她隱隱覺得,師父隱居山林數載,從來不與她談及師門的事情,恐怕別有隱情,但她年紀輕輕,遇到這種大事,又哪來的主見?本來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自懂事開始,就一直跟在師父身邊學醫,從來沒有下過山,也不知人心的險惡,習慣藏在師父的羽翼庇護之下,所以遇到了無恨公子這事,心中難以決斷,就想將這事推脫給師父……女孩兒看了一眼乖乖站在一邊的無恨公子—這人自稱是師父的師侄,總要見一面吧?
無恨公子察覺到她的目光,彬彬有禮地一笑:“師妹,我們這就去拜見師叔吧。”
司馬萍哼了一聲:“師父才沒有這麼容易見你呢,一會兒上了山,你先在外面等著,等我進去問了師父,讓他老人家決定怎麼處置你。”
無恨公子笑了笑:“一切全憑師妹安排。”
司馬萍的小臉依然繃得硬邦邦的,不假辭色,無恨公子見狀,也只是苦笑了一聲,樣子顯得頗為無奈。
少女也不多話,請那幾位騎士一併上山,監視無恨公子,於是一行人點燃火把,向著山上怪醫的小院走去。
司馬萍看到熟悉的一草一木,心中驀然一酸,她之前被怪醫劈頭蓋臉地訓斥一通,要她去山下醫死一百人,才肯教她神刀術,那嚴詞厲色的訓斥,那毫不留情的言語,將杏林醫道中最黑暗、最悲傷和最無奈的現實赤裸裸地擺在她的面前……
她一時接受不了,想要跟趙飛凰下山散心,但離家不過短短的時間,她就有了一種遠遊歸鄉的感覺,令她越發思念自己的師父。
等到來到了竹林之外,她回頭看著無恨公子,兇巴巴道:“你在這裡等著!如果敢亂動,亂刀砍死你!”
無恨公子依然淡雅一笑,從容地點了點頭,似乎將這種威脅當成了過耳涼風。
司馬萍又哼了一聲,這才奔進竹林,跑了沒幾步,就听到裡面傳來了人聲:“平大師,你怎麼就不信貧道所言呢?快,把您的頭髮撩開,讓貧道好好看看你的面相,嘖嘖,恕我直言啊,怪醫先生,你這面相不太好啊,快讓貧道我仔細看看,有沒有什麼化解之法……你別不耐煩,你救了貧道一命,貧道就應該補報才對,你別不信啊,貧道剛剛只是電光火石般掃了一眼,就能看出,今天你肯定會遇到不想遇到的人……”
這聲音應該就是孫朗送來的那個什麼白雪道長發出的了·····一個牛鼻子道士,居然叫這麼娘炮的道號,真是不知羞恥。
司馬萍皺了皺眉頭,又走了幾步,就听到師父熟悉的聲音響起:“道士,救你一命,是受人之託,不必你補報。至於相術卜算,或有靈驗,但卻躲不開,逃不掉,只能徒亂人心,老朽從來都不信這個,你還是閉上嘴巴,好好養傷吧,過兩天你就可以離開了。”
聽到師父那熟悉的聲音,司馬萍心中一酸,大喊道:“師父,師父,我回來啦!”
病房中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房門推開,怪醫那略微拘樓的身影出現,望著司馬萍,眼中閃過一絲喜色,繼而冷冷道:“這麼快就醫死了一百個人?”
司馬萍聞言,面色一苦,輕聲道:“師父……”
“外面有人?你這娃娃救不了病人,就會帶回來麻煩師父嗎?”怪醫雖然這麼說,但還是冷冷道,“抬進來吧。”
“不是的!”司馬萍小聲道,“師父,今天下午我們遇到一個人,這人看穿了我的診脈手段,又說是我的師兄,是您的師侄,我……”
她話還沒說完,就感到眼前風聲凌厲,轉瞬之間,平時走路都要拄杖而行的師父來到了她的面前,伸手拿住了她的手腕,厲聲道:“什麼?”
司馬萍頓時覺得手腕像是被鐵鉗夾住了一般,疼痛鑽心,師父平時雖然也責罵和懲戒過她,但從來沒有下過這樣的手,她疼痛之下,心中更是慌亂,淚珠滾滾而落,帶著哭腔道:“師父,好疼的……”
怪醫登時驚醒,放開了她的手,神色變得無比複雜,有痛恨,有驚慌,還有一絲不忿。
司馬萍捂著手腕,偷眼瞧去,覺得師父此時神色嚴肅中帶著一絲惶然,就像……就像當初剛剛見到孫朗一樣。
怪醫深深地看了一眼司馬萍,低聲道:“跟我來……”
兩人到了怪醫平時居住的主屋,將房門關上之後,怪醫神色嚴肅道:“給我把此事的前因後果,全都講一遍,一點都不要疏漏!”
司馬萍隱隱覺得自己好像闖了大禍,一時之間哭都不敢哭了,結結巴巴地開始講述事情的起因經過,只是她不知道無恨公子鼻腔爆漿,乃是因為孫朗彈了一記風油精,所以沒有說到這一點,但後面種種勁爆的大事,她都曾經親身經歷,親眼見證。
片刻之後,怪醫神色古怪道:“……屎的事情,就不必多說了。”
那張銀落……就是元帥如今所鍾情的女子嗎?怎麼如此……豪放啊。
聽司馬萍將這事講完之後,怪醫陷入了久久的沉思,良久之後,他緩緩問道:“那這麼說,元……孫朗從頭到尾,都參與了這件事情?那個無恨公子抓你的原因,以及他自承師承,乃至你將他帶到這裡……這事他都知道?”
司馬萍不明其意,點了點頭。
怪醫的神色變得及其古怪,有掙扎,有退縮,有懷念,有傷感,他沉默了片刻,輕聲道:“師門傳承,千年道統,豈能因我而絕……”
像是打定了什麼主意,他抬頭對著司馬萍說:“你去安排那小子住下,與自雪道長隔得遠遠的,一會兒我去見他,問他一些事情。”
司馬萍見師父發話,不由鬆了口氣,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不知為何,自從師父當時說出了“醫死一百人”的命令之後,她覺得她與這相依為命的師尊之間,有了一堵看不見的牆,這樣神秘的師父,越發令她感到陌生,乃至……讓她感到疏離和恐慌。
所以她也沒有多說什麼,急忙跑了出去……也許下意識中,她想與如今的師父,保持一定的距離。
怪醫看著徒弟匆忙離去的背影,不由輕聲一嘆,不料,窗外突然傳來一聲笑吟吟的聲音。
“你想問他什麼事情呀?”
聽到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語調,怪醫覺得自己周身一涼,_血液都要為之凝結,只見室內燈光一暗,轉眼之間,孫朗就坐在了屋中的太師椅上,斜眼望了一眼怪醫,淡然道:“剛巧,本帥也有事情想問問你……平軍醫。”
看到這一幕,怪醫剎那間百感交集,彷彿時光倒轉,回到數年之前。
那一夜諸將齊聚,中軍大帳燈火通明,這個人就像現在這樣,倚坐在帥位上,坐姿不倫不類,甚不端莊,神色悠然,向他發問。
同樣沒有變化的,是宛如泰山壓頂般的恐怖威勢,談笑間籠罩他的周身,一如數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