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一章 不需要猶豫的選擇

　白家堡。

　安慰了這兩天一直在擔憂的夫人之後，白振明回到了自己平時辦公的巋然居中。

　他在書房裡枯坐。

　香爐換了兩道，熱茶添了八次，管家端上來了宵夜，小火爐上煨著隨時都可以吃的牛肉湯，白家主依然在等。

　他等來了四次報告，以及一封密報。

　四次報告來自於錦遠鎮，據沿途各產業的負責人報告，孫朗已經進入了鎮子裡，並且積極地行動著。

　第一次報告，孫朗寄了馬匹，換上了一身江湖劍客的打扮，大搖大擺地進了鎮子裡，四處找武林人士攀談，並約出白家在錦遠鎮的各個負責人見面並打聽情況。

　第二次報告，錦遠鎮武林人士聚會，天心劍客楊天都發表不知死活、膽大包天的演講，孫朗再次約見某家客棧的負責人，命他準備兩套乾淨的屋子，一套在鎮中心附近，一套在鎮子邊緣，最好人煙稀少且乾淨，然後召集人手，幫忙放火。

　第三次報告，錦遠鎮火起，孫朗趁亂綁架了天心劍客，將其帶到一處鎮中心附近的屋中大刑伺候，據監視者回報稱，屋中傳來了令人費解的慘叫聲。

　第四次報告，楊天都重獲自由，並且帶著以智英大師、紫氤道人為首的數十名江湖大豪，向著之前孫朗命人準備的第二套房子處進發，兩方會面，發生密談，內容不得而知，因為竊聽的難度實在太大。

　除此之外，還有一封以最隱秘最保險最快速的方式呈上來的密報，是孫朗命人遞交給白家主的。

　用了精巧的保密機關筒密封，只有家主才有開啟它的鑰匙，用蠻力強行打開的話，機關筒中的信件會被毒液直接毀去，是最高級的保密傳訊手段。

　信是孫朗寫的，孫朗粗略說了說他的行動與打算，並且告知了他的計劃，和白振明需要配合的地方。

　簡單來說，這個膽大包天的傢伙居然打入了敵人的內部，強行擠掉了天策府的佈置，以“擊退了白羽威的英雄”的身份出現，懾服群雄，以為領袖。

　也就是說，他在今明兩天會建立起自己的威望，然後在後天，帶領著那群聚集在錦遠鎮的武林人士開上白家堡，為懷川血案向白家討一個說法。

　這就是他的計劃。

　如果他能夠建立威信、成為領袖的話，只要運作得當，那大部分人都會相信他的話，相信他所說的東西，那麼他與自己裡應外合的話，就能將此事輕易地解決。

　畢竟兩方負責對話的最高領導人如果沆瀣一氣的話，那這遊戲基本上就不會有輸家了。

　輸家另有其人。

　沒錯……是天策府。

　發生在懷川的血案，終究是要有人來背鍋的，既然總要有人來背鍋，那為什麼不可以是天策府呢？將此事推波助瀾、越鬧越大的，本來也是天策府，白羽威之所以會屠戮那些武林中人，歸根結底也是朝廷的陰謀和算計將他逼瘋，這鍋甩得有理有據。

　白振明仔細地閱讀著這封密信，翻來覆去地看，他的額頭漸漸滲出了很多冷汗。

　孫朗的計劃簡單而幹練，卻凌厲而陰毒。

　那就是在後日對峙之時，兩人配合表演，先是洗脫白家的嫌疑，然後漸漸將矛頭轉向天策府，揭露這一切都是天策府所策劃的陰謀。

　人都是自以為是的生物，容易被引導和利用，但這引導和利用的陰謀被拆穿之後，他們就會越發惱羞成怒地將加倍的怒火返還給陰謀的策劃者。

　所以，當他們知道這一切都是個謊言，他們誤解了白家，白家是冤枉的，而且策劃這一切的，是密謀對付天元功臣、意圖染指帝位的天策府……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白振明能想像出計劃成功之後所發生的事情。

　他也了解人性，特別了解這些自命俠義的江湖人……他們一腔熱血，他們自以為是，他們自覺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所以他們更容易被煽動，也更容易反噬。

　白振明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一一他在心驚，他在恐懼。

　並非是心驚於孫朗的毒計，也不是心驚於孫朗對人性的把握，他承認這是個一石二鳥、巧妙陰險的毒計，但是……

　他沉默了片刻，顫抖著，從一摞書的最底下掏出了一封褶皺的信。

　這封信是他在臥室的床榻上看到的，是下午的時候就送到的，在這封信送到時，孫朗還在趕往錦遠鎮的路上，他的計劃甚至根本沒有影子。

　所以信上的內容才顯得可怕，令他無比心驚。

　他艱難地展開信紙，將這封信與孫朗的密信放在一起，翻來覆去地看著，對比著。

　就像是一個精準而可怕的預言，就像是一個恐怖而險惡的計中計，這兩封信放在一起，顯得無比的諷刺。

　白振明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低聲道：“完全被料中了啊，難怪你當年會被算計……人家已經將計就計、設下針對你的陷阱了。”

　他望著桌子上的兩封信。

　孫朗的密信裡，他的語氣很隨意，很自得，似乎覺得這事情非常好玩，用詞也很粗枝大葉，半分文采都沒有。

　他的計劃看起來很美，很有執行力，很有成功的可能性，而且效果很好，效率很高，收益極大，能以最小的代價和最省力的辦法，取得最好的結果。

　是的，將天策府的聲望一腳踹進陰溝裡，洗脫白家的全部冤屈，還能換來那群武林人士的愧疚和人情……多麼完美。

　可惜，另一封信已經精準地預言了孫朗的所有打算，並且在此基礎上，提出了天策府的條件與交換。

　用詞縝密，計劃嚴謹，承諾落實，態度沉著而冷靜，每一步都算得很精準，每一個籌碼和條件，都令白振明無法拒絕。

　兩相對比，差距一目了然，選擇也應該一目了然。

　佔據了大勢、人心穩固、社稷堅如磐石的后土帝國。有陛下鼎力支持的天策府。

　非常有誠意的誠懇的條件與要求。

　另一邊則是被放逐的前帝國元帥，孤家寡人，想要以一己之力向陛下復仇。

　對白家苛刻而冷漠，動輒打罵父親，隨意冷嘲熱諷，覬覦白家家業，就算有他的承諾和庇護，白家也只是會繼續墮落下去，沒有任何振興的希望，他對家族的未來沒有任何幫助，而且與父親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幾乎一定會對父親痛下殺手。

　相比之下，天策府的承諾，卻務實、高效而有誠意，令他幾乎無法拒絕。

　就像是信裡所描繪的那樣……只需要付出一點，小小的犧牲。

　而在天策府的反殺計劃完成之後，帝國無論如何，都必須保證白家的延續和昌盛，因為這是大勢所趨，帝國要佔據民心大勢，所以一定會將白家豎成標杆。

　白振明無聲地嘆了口氣。

　兩相對比，如何選擇，已經是不需要有任何猶豫了。

　他是白家家主，從父親手中接過了如此重擔，為了不讓他老人家失望，他願意做任何事情。

　他是白羽威的兒子，如今父親瘋癲，沒有尊嚴，生命也沒有保證，昔日的威風與榮譽隨風飄散，當父親已經老邁，那就輪到做兒子的來保護他了。

　他願意為此付出任何代價。

　男人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和漠然。

　他拿起了孫朗寫給他的那封信。

　雖然語氣隨意、半點文采都沒有，但是字不難看……也許字架很難看，但是寫出來的字卻一點都不難看。

　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劍刻出來的那樣，筆鋒縱橫，宛如龍蛇遊走，字裡行間，似乎都蘊含著神奇的力量，你甚至能感覺到這些字是活的，似乎在流動著。

　白振明也是習武之人，知道這意味著無上的劍道境界，如果他平時得到了這一封信，一定會大喜過望、用心珍藏，天天拿出來觀摩揣測，因為這隨手的揮毫寫字都蘊藏著極高明的劍術修為，孫朗的武功確實高到了令人無法想像的地步。

　好字，好功夫，只是可惜了……

　這世上，總有一些武功再高也破不了的局，總有些武功再強也改變不了的事，賈元帥啊賈元帥，你還是被帝姬算計得死死的。

　可惜了。

　白振明解開了衣服，取下了藏在裡衣之中的護心鏡，將信貼身藏好，然後用護心鏡罩住。

　然後他拿起那封來自天策府的信，拿開桌燈的燈罩，將信湊在燭火上，燒了個乾乾淨淨。

　火光燃起，映照著白振明的臉，讓白家主的臉龐看起來明暗不定，看起來分外的……猙獰。

　等所有的火焰化作飛灰，落在地上，白振明隨手一拂，那些灰燼全都飄到了一旁的小火爐中，所有的痕跡都湮滅不見。

　然後他出聲道：“青哥。”

　在隔壁屋中待命的管家很快趕來，躬身道：“家主。”

　白振明神色平靜地在提筆揮毫，很快寫滿一張紙，然後遞給了管家：“將沿途所有各家所有與孫先生有交流的人員全部撤換回白家堡，你親自負責，務必確保隱瞞孫先生的身份。孫先生所要求的所有條件全都給予滿足，調派最忠心的家生子，執行他的命令和計劃，並且告訴我們的人，從現在開始，孫先生的話就是我的話，孫先生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全力協助，誓死不辭。”

　管家一怔，但還是躬身道：“是。”

　白振明輕聲道：“青哥，我知道你很疑惑……但你很快就會知道真相，如今，咱們白家，已經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希望後天之後，會是個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