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六章 守戶老奴
看清楚那顆人頭的模樣之後,白振明的心口一痛,就像被一記重錘狠狠地轟了一下。
他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在扭曲,他好像被無數妖魔鬼怪所圍繞,所有的怪物都在向他發出尖利的嘲笑與嚎叫。
眼前的人,從小一起長大的奶兄弟,昨天晚上他們還像往常一樣說著話,今天早晨他還像往常一樣沉默而堅定地回應著他的矚托。
青哥是他的左右手,是他很信任的手足兄弟,他們是從小到大的交情,只要是自己安排的事情,青哥無論如何都會辦好。
這兩天他決定投靠天策府,行險一搏,將自己的性命都壓在了賭桌上,他已經心存死志,卻也沒有做過太多的叮囑,他知道青哥會明白的,即使他死了,青哥也會努力地活下去,然後輔佐著新的家主,像往常一樣兢兢業業,直到白家復興崛起……這是他們主僕間的默契。
但如今,他的人頭卻擺在了自己腳下,臉上沾著血污,眼神痛苦而猙獰,似乎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都在努力著,掙扎著要去執行家主的命令。
然後他就被斬下了腦袋。
白振明瞪大了眼睛,然後,他嘶吼起來,聲音中既有痛苦,也有恐懼。
因為管家的死,不僅意味著他失去了一位忠心耿耿的手足兄弟,還極有可能意味著他的計劃開始破產。
甚至意味著最壞的情況……那就是從一開始,一切就在孫朗的掌控之下。
寂靜的廳堂中,只有白振明狀若瘋癲地狂叫著,掙扎著:“是誰!是誰殺了他!是那把奇怪的劍嗎?你怎麼會有幫手!你哪來兒的幫手! ”
孫朗抓著白振明的頭髮,牢牢控制著他的掙扎,淡淡道:“既然白先生想見,你就進來打個招呼吧,咱們是體面人,就算要殺人全家,也得講個禮數。”
“主人說得極是,無規矩不成方圓,有規矩就有禮數,有禮數才有門道。”
略顯陰柔尖銳的聲音,在眾人的耳邊響起。
有人推門而入。
從門後透出的陽光披在他的身上,卻讓他的面容遮蔽在陰影之中,人們第一眼只能看到他的白髮,皓然如雪。
然後那個人走了進來,隔音極好、用料名貴的大門在他身後無聲地自動關閉,於是這間屋子又成了封閉的囚籠,那個人只是簡簡單單地在門後一站,就一派淵淳嶽峙的宗師氣象,他穿著一身黑袍,整個人散發著危險至極的氣場,就像是一隻吞噬陽光的蜘蛛,結好了致命的大網,沒有人可以從他的門戶中衝出去。
然後群雄便看清楚了來人的模樣。
那是一個老人,他頭髮雪白,與剛剛那魔王般的氣勢不同的是,他看起來慈眉善目,溫厚至極,就像是尋常的那些知足常樂、頤養天年的老人家。
但他的下頜幹乾淨淨,一點鬍鬚都沒有,配著他慈和的面容與雪白的頭髮,顯得很是詭異。
隨即眾人心中恍然……這是一個老太監,一個武功絕強的老太監。
那老人旁若無人地踏過腳下的血污,經過一個個不由自主露出審視乃至些許鄙夷之色的武林豪傑,來到了孫朗與白振明的面前。
孫朗笑了笑,隨手一推,將白振明推到了一邊,摔在地上。
老人先是仔細打量了孫朗幾眼,雖然表情依然平靜,但眼神卻激動起來,撩起袍子,就要跪下行禮。
孫朗直接伸手重重地抱了他一下,拍了拍他的後背,笑道:“免了吧,老胳膊老腿兒的,別閃了腰,你腰疼幾天沒事,我這邊還得有人幹活兒呢。”
那老人也笑了起來,點頭道:“是。”
隨即他似乎想起了孫朗剛剛的囑咐,轉頭看向了倒在地上的白振明,毫不掩飾聲音中的尖細與陰柔:“雜家魏忠賢,見過白員外。”
孫朗搭住了他的肩膀,補充道:“我以前的後勤部長和軍需官,現在只能做帳房先生了。”
魏忠賢微笑道:“不敢,一介守戶老奴耳。”
白振明死死地瞪著魏忠賢,他才不管什麼後勤部長還是帳房先生,他將管家的人頭抱在懷裡,厲聲道:“是你這閹狗殺了青哥!? ”
魏忠賢也不生氣,細聲細語道:“白員外恕罪,各為其主罷了,雜家這輩子,最佩服的就是知恩圖報的忠臣孝子,若非形勢所逼,便是放這位朋友一馬又有何妨?可惜他是要對我家主人不利,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不過白員外放心,等此間事了、你們白家死絕之後,雜家會向主人叩頭,請他允許我厚葬這位朋友……”
“白家死絕? ”白振明蒼涼厲 ,“做你們的春秋大夢!”
魏忠賢低眉順眼道:“白員外身為白家家主,勤勤懇懇,有擔當,不畏死生,是人傑,可惜審時度勢的功夫卻差了點,不然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地步。”
白振明不解其意,旁邊孫朗拍著魏忠賢的肩膀笑道:“白仔,你之前答應我說,要把家業獻給我,不會忘了吧。但我記性卻好得很,你把家產獻給我,那當然吼啊,不過我不太懂金融和管理,至少得有個懂行的,來幫我接收一下,看看有沒有爛帳,對不對?”
“雜家苦哈哈出身,窮怕了,所以對錢就著緊些,況且又是替主人守戶理財,便是一文錢的帳,都要查得清清楚楚。”
魏忠賢點點頭,然後說道:“要說白先生也是坦蕩人,前些日子竟然對我主人毫無保留,闔府文書記錄,任由主人翻閱,我家主人心懷天下,不拘小節,是懶得看那些繁瑣文書的,所以就以神通錄了副冊,前日雜家來時,藉著這東風,也頗是看到了一些不該看的東西……”
他面露可惜之色,搖頭嘆道:“不是雜家多嘴,白員外,你這白家真是爛透了。這世間之事,第一條就是講規矩,越是高門大戶,就越要講規矩,做事要利索,收尾要乾淨,有些東西,要小心保管……那些副冊,老奴只看了一小部分,整理出來的東西,就能讓白家遺臭萬年,治家如此,真是可悲可嘆……”
白振明瞪大了眼睛,幾乎要噴出血來,他怒視孫朗:“你……你……”
當時孫朗口口聲聲要翻閱家中典籍密冊,想要找出關於白羽威瘋癲之事的蛛絲馬跡,他那時候怕孫朗怕到要命,就算有九個膽子都不敢拒絕,而且又早就宣誓效忠了,於是索性給了孫朗最高的權限……他那時候就在做這個打算了嗎?
孫朗也搖頭嘆息:“要怪,就怪你自己蠢吧。白仔,這顧頭不顧腚的毛病,你是跟誰學的?就拿昨天和前天的事情來說吧,你那時候應該與天策府搭上了線,一方面密謀算計我,一方面卻要與我虛與委蛇,麻痺我,安撫我,我順勢提出了調用白家資源的要求,你居然全盤答應,還給了我最高的權限……”
他說到這裡,嘴角露出了一絲不屑的笑:“孫某行伍出身,最善抓住戰機,你把天大的把柄送到我手裡,我豈有不用之理?”
白振明心中一驚,掙扎著站了起來。
他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孫朗在錦遠鎮中站穩腳跟,送來了計劃信,與此同時,天策府的密信也隨之送達,精準地預言了孫朗的計劃和打算,然後給出了反制措施,絲絲入扣,天衣無縫,加上勸誘的條件非常豐厚而有誠意,最終使他做出了抉擇……
但現在看來……
他喉頭一甜,勉強嚥下了鮮血,盯著孫朗,眼神變得瘋狂起來:“你……你一早就看破了嗎?”
孫朗搖頭道:“那倒不是,只是有所猜測而已,畢竟天策府遲遲不動手,我早就有所懷疑,與其讓他們背地裡胡搞毛搞,不如我來給他們一個搞事的機會,省得局面脫出掌控。我之前所做的一切佈置,僅僅是保險措施,是發生意外情況時的反製手段……”
他望著白振明,眼中沒有一絲憐憫,淡淡道:“我說過,路都是自己選的。你既然之前已經投靠了我,如果老老實實地做事,我也懶得去對付你,那些所做的安排也不會有任何卵用,我的敵人自始至終只有天策府,但你如果傻不拉幾地跳出來跟我玩陰的……”
說到這裡,孫朗的語氣變得森然起來:“那我就陪你們玩玩陰的。”
白振明呆了片刻,突然大喊道:“不對!不是!你肯定早就準備好對付我們白家了!否則這個老閹狗是什麼時候來的!你在白家時,我都派人盯死你的,你下山之後,也從來沒有脫離過白家的眼線,你是怎麼放出消息的,魏忠賢離這里山高路遠,又是怎麼在一兩天內柢達的!”
孫朗微微一笑:“這個啊……你猜猜看?”
白振明瞪著孫朗,突然狂笑起來:“你覺得你已經臝了?你很得意嗎?但天策府還隱藏在暗處,白家的精英和種子已經秘密離開,如今的白家堡只是棄子,你願意殺光,那就殺光吧,你殺得越多,你嗜殺的名聲就傳得越廣,你做好名聲一落千丈的準備了嗎?你準備好面對我爹門生故舊的攻訐了嗎? ”
“關於這幾點我都有異議。”孫朗溫和一笑,“我們從第三件事開始吧。”
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奇怪的小東西,在紅色的按鈕上一按。
然後,就是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