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八章 寬恕比想像中更加艱難
聽到這句話之後,蓐收瞬間汗毛倒豎。
即使作為無所畏懼的金曜之靈,那堅如鐵石的魂魄依然在這一瞬間發出了本能般的戰慄,彷彿看到了可怕的天敵一般。
蓐收知道,這是白羽威這具身體的本能,是刻印在他肉身上的可怕記憶,那宛如地獄一般的回憶,即使當時白羽威記憶盡失,也記得一清二楚。
那是……地獄的味道。
果不其然,孫朗的手中,出現了一枚黃色的鐵罐,黃橙橙的,扁圓形的,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在蓐收眼中,不吝於能級最大的鳴爆之源。
孫朗抓著那枚鐵罐,向著蓐收的臉按了過去,大喝道:“收下吧,兒子!這是我最後的鯡魚罐頭!”
見了這玩意兒,聽了這句話,即使是高傲的金曜劍靈,其心跳也停滯了一瞬,他驚怒交逬,因為他寄居於白羽威的體內,也冷眼目睹過外界的一切,當日在懷川,孫朗就是憑著這玩意兒,打敗了刀槍不入的白羽威。
一一這個毫無榮譽可言的無恥之徒,居然又把這種東西拿出來了!
蓐收心中升起了極大的危機感,他向後暴退,厲聲道:“孫一一朗一一”
孫朗驚喜地大叫道:“哇!你親爹難道還跟你講過這個梗?”
一一什麼玩意兒?
蓐收轟出劍氣,想要打爆孫朗手中的鐵罐,但孫朗彈出小指一劃,劍氣隨即破碎散開,他如影隨形逼向了蓐收,舉著鐵罐,發出了歇斯底里的狂笑聲:“崽儿,來啊!阿爸給你看個禮物!”
蓐收破口大罵道:“住手!你以為你能全身而退嗎!”
孫朗長笑道:“你來試試看啊! ”
似乎只要有孫朗參與的事情,再嚴肅的生死之戰都會變得極其滑稽,本來應該是驚天動地的七曜之戰,兩大劍聖的劍氣鋒芒本該閃耀於白家堡之上,鑄成秦州一地百年罕見的巔峰大戰,可是……
謝唯無言地望著場中。
劍氣縱橫,威壓滾滾,兩道人影化作虛幻的殘像,以鬼神莫測的速度活躍於戰場之上,空氣中響起了雷鳴般的爆響,那是圍追堵截的兩人交手所震出的餘波,逸散的劍氣劈斬轉折,將周圍的樹木與房屋盡數掃倒,兩道鬼神般的煞氣沖天而起,散發出的威勢令所有的生靈都為之顫抖。
此刻白家堡周遭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這恐怖的氣息,知道兩位天下罕有的大宗師正在進行一場驚世之戰,而此戰的結果將決定數千人的生死存亡,不少武痴更是心癢難耐,他們覺得,如果能旁觀這場戰鬥的話,一定會受益匪淺、乃至發現突破的機緣。
可惜那恐怖的氣勢與無形的威壓震懾著他們的靈魂,手中的兵器在嗡嗡鳴顫,腳下的大地在微微顫抖,這場驚天動地的戰鬥,連沒有靈智的死物都為之臣服和顫抖,更遑論人類那脆弱的魂靈。
他們連接近的勇氣都沒有……大宗師的決戰,不是想看就有命看的。
所以他們黯然嘆息,為錯過了這場絕世之戰而歎息。
如果謝唯聽到了他們的心聲,一定會說,用不著嘆息的。
因為……如果抱著神聖與瞻仰的心態去看這場決戰的話,那麼,你大概會聽到自己的武道之心破碎的聲音。
原因很簡單。
如果將縱橫四溢的劍氣、鬼神莫測的速度與渾厚勁力碰撞的轟鳴聲全都去掉,提取兩位交戰者的行為模式的話,那麼可以提煉成簡單的幾句話。
即為,一位大宗師高舉著裝滿了濃屎的東西,想要蓋在另一名大宗師的臉上,他狂笑著追,另一人大罵著躲,為了維護絕世武者的尊嚴與自己的臉面,兩人展開了圍追堵截的連番大戰。
簡直,簡直就像是……
婊人格在靈魂連接中吐槽道:“他們兩個是三歲小孩嗎?”
謝唯輕聲道:“孫朗總有解決問題的辦法呢,雖然讓人哭笑不得,卻驚人得有效,就像是之前,我實在想不到他能用這種辦法對抗蓐收的陰謀。”
劍靈沒好氣道:“他以前也這樣,不過這兩年更加變本加厲了。”
謝唯沉默,然後嘆息道:“變本加厲麼……”
婊人格聽出了小妖精語氣中的悵然,不由心中一驚,此時她很關注謝唯的精神狀況,畢竟一個沒心沒肺的小姑娘驟然遭遇了如此慘變,恐怕對她心靈的打擊是致命的,她不想看到謝唯那純粹的笑容永遠消失,不願意看到小妖精從此沒了笑容,變得沉默而極端,寡言而淡漠。
也許,謝唯的身上,也寄託了劍靈自己的悵然與執著。
她與孫朗一樣,也早早地失去了很多東西,永遠都不可能找回來。
所以劍靈擔心地問道:“……你怎麼了?”
謝唯望著場中,孫朗正在瘋狂追打著蓐收,他舉著那個鐵罐,笑得跟白痴似的,就像是拿著秘密武器瘋狂追逐著玩伴的小屁孩一樣,臉上充滿了童趣,而蓐收的表情也驚恐而憤怒,卻無可奈何。
很有趣的畫面,很滑稽的場景,看起來,也很想笑。
明明是這麼嚴肅的事情,明明蓐收從白羽威體內復蘇,以如此強大的姿態和以假亂真的模仿,隨時都可能扭轉輿論,將孫朗陷入險境。但孫朗面對著對方的挑釁與謀略,卻不急不躁地奇招迭出,用令人哭笑不得的方式,將如此高傲而危險的金曜劍靈,玩弄於手心。
他很了不起,很厲害,如此自信而悠閒,彷彿沒有什麼事情能夠難得住他,彷彿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嚇住他,他什麼都不怕,他總有辦法。
但是……
謝唯握緊了手中的妖劍,低聲道:“他就算有那個鐵罐,就算能夠嚇到蓐收,那又能怎麼樣呢?他終究是殺不了對方,就算能將那東西拍在對方臉上,也無法讓他徹底閉嘴,無法解決這個危機……”
劍靈一聽,確實如此,隨即覺得奇怪一一這關你什麼事?你們倆都這樣了,你還擔心他幹什麼?
她沒問,謝唯也沒打算回答她的問題,因為小妖精的話還沒說完。
女孩兒那修長白皙的手指緊緊地握住計都的劍身,語氣有些哽咽起來:“他……他赤手空拳是傷不到白爺爺的,但拿著武器可以,他曾經使用計都擊敗過白羽威,曾經用計都傷到過白羽威,明明不用這麼麻煩的方法,明明只要拿到劍,以他的本事,就能將蓐收乾脆利落地斬於劍下吧,但……”
她再也說不下去了,一滴滴眼淚落了下來。
劍靈明白了謝唯的想法。
明明只需要一件強大的兵器,明明只要使用計都,就能乾脆地解決問題,畢竟孫朗之前已經做過同樣的事情。
但孫朗卻用最麻煩的辦法應對,他既沒有出口借劍,也沒有出手硬搶,他甚至自始至終,沒有看過來一眼,沒有對謝唯說過一句話。
但謝唯並不是因為這種無視而傷心。
她是傷心於兩人關係的徹底轉變,全族的仇恨,大荒山的血淚,孫朗的悲傷,謝唯的悲傷,兩道深不見底的溝壑橫在兩人之間。
正如孫朗沒有選擇出言借劍一般,謝唯也沒有立場出言主動借劍。
他堂堂正正地承認自己的殺戮,承認自己仇人的身份,承認自己所做過的事情,並且毫無歉意,毫無後悔,自然也不會接受謝唯的幫助。
謝唯雖然知曉了大荒山之戰的真相,但血脈的情感卻足以壓過公正的理性,兄長之死猶在眼前,廢屋之中的數十個名字劃過腦海,未曾謀面的父母,孤身一人直到永遠的命運……所有的一切,都不束縛住了謝唯的手腳和嘴巴,讓她無法做出將計都主動借給孫朗的決定。
仇恨足以吞噬一個人,永遠地轉變那個人的立場,改變著那個人的思維方式與行為模式,讓善良變得遲疑,讓美好蒙上陰影。
所有人都知道,但輪到自己的時候卻發現,寬恕比想像中更加艱難。
小妖精發出了無奈而悲傷的嘆息。
她好像長大了。
但成長,往往伴隨著無奈與茫然,誰都對抗不了冥冥之中的命運。
劍靈知道謝唯的心情,但她卻無法寬慰這個小姑娘。
所以她只能悵然一嘆:“忘了他吧。”
謝唯臉上掛著淚痕,慢慢地點頭,輕聲道:“嗯,魯姐姐,我打算回家了,也許這次出來,本來就是一個錯誤,孫朗說得對,仇恨會吞噬一個人,我覺得我變了好多……所以我要回家了,這個可怕的世界,我已經不想再涉足了,只要待在谷中,每天無憂無慮,平平安安,比什麼都好……”
劍靈沉默了片刻,說道:“如果這是你的想法,我會陪你。”
“不用哦,魯姐姐。”謝唯笑了起來,“我一個人就可以了,你還有事情要做,待在冰冷的劍裡,無法感受風的清涼,無法感受陽光的溫暖,無法吃到美味的食物,無法在溫暖的被窩中懶睡……該是一件多麼悲傷的事情。”
“還記得孫朗對你說過什麼嗎?他說,可以給你一個變回人的機會。 ”
小妖精的臉上露出了平靜的笑容:“所以……”
但就在此時,場中形勢又變,突然,孫朗發出了一聲得意的梟笑:“啊哈!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