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七章 江湖是人的江湖

　無疑，孫朗是個討厭暴力的人。

　他還非常善良，非常心軟，見不得血，也不喜歡玩什麼刑訊。

　這是真的。

　明明武功這麼高，卻習慣於用非暴力的溫和手段來解決問題，這樣的人，已經可以稱得上脫離低級趣味的好人了。

　譬如現在。

　他將楊天都用麻袋套到這裡，自然不是為了以純情男子漢的身份對花心人渣進行正義的火焰制裁的。

　他是來做正事的。

　結合楊天都那場振聾發聵的演講，此人將懷川血案的打擊面擴大，直接劍指天元功臣集團，用心之險惡，顯而易見。一個所謂的名門大俠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對著整個天元武勳集團發出誅心的挑釁，也就是說，一定有人在指使他。

　他只是一個工具，一個傳聲筒，一個代理人，一把刀，僅此而已。

　既然做了狗，那一定知道些什麼。

　可問題就來了，若是好聲好氣地問他，楊大俠肯定不予配合，按照通常的劇本而言，若是目標不肯開口配合，那就得進行傳說中的刑訊逼供戲碼了。

　若楊大俠是個女子倒也罷了，論女性刑訊的效率與速度，孫朗自認第二，天下沒人敢認第一，不是他吹，他甚至可以在三分鐘內讓一個素不相識的妹子徹底崩塌心防，毫無保留地對他傾吐任何所知道的秘密一一只憑著他那雙神奇的手。

　但楊天都這廝是個男的。

　若是按照正常的流程，就要進行一些兒童不宜的血淋淋的遊戲了，比如說狼牙棒爆菊，比如說火烤小鳥，比如說人狗情未了……嗯，太殘暴了，太暴力了，太血腥了，孫朗這麼心軟善良的人，怎麼會做這種可怕的事情？

　所以，他才使用了這種非暴力的溫和手段，希望事情能夠得以和平解決。

　孫朗望著倒在地上不住抽搐的楊天都，微微一笑：“是不是印象很深刻，要不要再來試一次？”

　楊天都聞言，身子下意識地抖了一下。

　之前那一通美酒灌鼻孔，固然讓他又酸爽了一回，但濃烈的酒氣與之後的酒精蒸發以毒攻毒，總算驅散了一點那要命的味道，他意識到自己被耍之後旋即暴怒，掙紮起來就要與孫朗拼命，結果又被一腳踹到了一邊。

　實力上的差距就像是一桶冷水般澆到他的心口，讓楊大俠意識到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糟糕現狀。

　他望著孫朗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絲懼意，但態度依然激烈異常：“閣下你是哪條道上的？跟楊某有什麼仇怨？這其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孫朗冷冷道：“少廢話，我問，你答，那位擊退了白羽威的大英雄在哪兒啊？”

　楊天都斷然道：“閣下武功驚人，難道是見獵心喜，想要與那位前輩過過招？請恕楊某拒絕！那位前輩是看得起在下，所以才將自己的行踪告知，楊某答應過他，決不向外人透露有關於他的消息，你就算將我折磨死，我也不會吐露一個字的！”

　他此刻雖然狼狽不堪，但說著說著，那凜然的正氣又回到了臉上。

　孫朗點頭道：“演得不錯。”

　砰的一聲，楊大俠的腦袋被按在了桌子上。

　楊天都的聲音猛然提高了八個聲調，聲色俱厲道：“朋友！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外面有上千武林豪傑，在下失踪的事情很快就會被發現！尊駕武功再高，能夠擋得住這上千江湖好漢的圍攻，能夠擋住數十名一流好手的追擊嗎？”

　孫朗笑了笑，換了個鼻孔，又滴了一滴地獄精華進去：“能啊。”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楊大俠就像是脫韁的野狗一般在地上打著滾，那套做工細緻、名貴之極的衣衫被弄得髒兮兮的，他臉上鼻涕淚水橫飛，一個勁地通著鼻子，一邊挖一邊罵：“你……你簡直比魔教的人還要歹毒！你……士可殺不可辱啊！”

　孫朗一腳踏住了他，淡淡道：“一條走狗，還有臉說自己是士？”

　楊天都動彈不得，但還是一個勁地打著噴嚏，大叫著，挖著鼻子，慘叫道：“魔頭！你這個魔頭！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孫朗笑吟吟道：“外面有個水缸，缸裡有水，你回答我這個問題，我就讓你去洗洗鼻子。”

　楊天都慘叫道：“你讓我先去洗洗！你讓我先去洗洗！”

　孫朗踢了他一腳，讓他正面朝上，拿起了桌子上的酒壺，將剩下的酒液傾倒了下去：“那就再給你洗洗。”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經過了又一番摧殘之後，楊大俠就像是小媳婦一樣縮在一邊，望著孫朗，眼中充滿了驚恐與慌張。

　孫朗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捻起桌子上的花生米填進嘴裡，咬得咯嘣作響一一炒得不錯。

　“我們有一晚上的時間可以消磨。”孫朗對著楊天都說道，“還有很多花樣，你可以一個一個試的。”

　楊天都揉了揉鼻子，瑟縮了一下，沒有說話。

　孫朗看著他，說道：“我以為大俠都是些高風亮節、鐵骨錚錚的人，也許世上真的有，但不是你，我知道，你不是那種硬骨頭的人，你找托兒，你僱水軍，你很懂鑽營，你很擅長表現，你好像抱上了很粗的大腿……你應該是那種能夠把握住機會的聰明人。”

　“而聰明人都識時務。 ”

　楊天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也是……我以前不太了解你們武林圈，似乎是著相了。武林也是人的武林，人都一樣，哪個圈子的人都一樣，傻逼永遠要比聰明人多得多，硬漢永遠要比軟蛋要少得多，哪個圈子都一樣，全都烏煙瘴氣，醜陋虛偽的東西，也一定比美好的東西要多很多。”

　孫朗望著楊天都，說道：“我再問你一次，那個打退了白羽威的大英雄，現在在哪兒啊？”

　楊大俠看了孫朗一眼，顫聲道：“我……我真的不能說……”

　孫朗打斷了他的哀求：“不能，還是不敢？難道說那個大英雄不存在，是你瞎編的？”

　楊天都立刻否認道：“不，不是我……”

　孫朗敏銳道：“不是你，那就是別人瞎編的了？ ”

　楊天都急道：“不是，不是……”

　孫朗的語速也隨之變快：“不是？那就是假的嘍？是誰假扮的？誰在做這種無聊的事情？”

　楊大俠面色再變，他結結巴巴道：“不 ……不是……不……”

　孫朗抓起裝滿花生的碟子，猛然一甩。

　空氣中響起了一連串的爆鳴聲。

　劈裡啪啦，是花生米撞擊牆壁的聲音，一連串的，宛如暴雨一般的。

　楊天都號稱天心劍客，名聲很大，雖然很大一部分名聲來自於花錢僱人炒作，但真功夫還是有的。

　江湖上有飛花傷人、拈葉成劍的傳說，但他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能將一盤花生米打出暴雨梨花針的效果。

　他能感受到花生米撞擊牆壁的力道，能感受到牆壁破碎的粉末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因為那上百枚花生米正接連不斷地轟擊著自己周圍的牆壁，每一枚的力道都如此之大，甚至可以輕易擊碎他的腦袋，但每一枚都避過了他的身體，沒有傷到他，卻在他身邊極近的地方轟然炸裂。

　他放聲尖叫道：“不要！不要！我說！我說！”

　楊天都被嚇到了。

　他從來都不是什麼鐵骨錚錚的大膽之人。

　江湖也是人構成的圈子。

　大俠也不全是真的大俠。

　大俠也是人。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服軟，就覺得腦袋一痛，自己被抓住了頭髮，抵在了牆上。

　那個可怕的人的臉，近在咫尺。

　孫朗冷冷道：“說什麼？繼續編啊？我怎麼不知道，我來到了錦遠，並且承諾要助你們一臂之力？”

　楊天都聞言，心神巨震，他被這最後一句話震得差點窒息，隨即就是無限的驚恐和恐懼。

　他......原來他就是......

　孫朗的語氣透出了森然的殺機：“你膽子挺肥啊，竟然敢假傳消息，冒充我招搖撞騙……”

　毫不掩飾的殺氣。

　就像是一柄鋒銳的劍懸於頭頂，隨時隨地都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至此，楊天都的心防已經被全面轟開，他慘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天策府的人讓我這麼做的！”

　喊出這句話之後，楊大俠整個人都虛脫了。

　孫朗鬆開了手，淡淡道：“我說過，你不是個鐵骨錚錚的硬漢……投機者的骨頭，向來都是軟的。”

　楊天都倚在牆腳，大口大口地喘氣，冷汗涔涔而下。

　孫朗語氣平靜：“依然是，我問，你答，天策府為什麼要冒充我？”

　楊大俠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這個我真不知道……他們怎麼會跟我說這個？”

　孫朗又說道：“你們的計劃呢？”

　楊天都顫聲道：“計劃改變了……原本的計劃，那個……那個冒充你的人會在我的引導和介紹下直接出現在會場之中，懾服群豪，可不知道為什麼，計劃被臨時更改……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孫朗一怔，然後點頭道：“算她見機快……那麼，他們現在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