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三章天下雷行,物與無妄
驟然爆發的殺氣。
劃鞘而出的長刀。
拼死一搏的鬥志。
困獸之鬥的暴喝。
一切只持續了短短一瞬。
剎那間,爆響,血光,慘叫,這位在整個帝都也能排上名號的刀法大家只來得及拔出他的武器,整個人就如同砲彈一般倒飛了出去。
他的胸前猛然炸開,前一秒還在勃勃跳動的心臟也爆散開來,他成為今晚死在傳說之中的第一個人,成為一個微不足道的註腳。
晴雯的身體在顫抖,她用力地摀住了嘴巴,眼中流下了大滴大滴的淚水,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還以為自己活在夢中……
她的身體額抖著,一半是因為冷,一半是因為驚嚇。
鬼使神差的,她含糊不清而不可置信地發問:“你……你是誰?”
孫朗向她一笑。
“我是你所希望看到的那個人。”
他回頭,看向靈位之後的那幅畫,萬千旌旗招展,他彷彿聽到了獵獵的風,過去,今日,賈瑛,孫朗,一切似乎已經不那麼重要,他說道:“今晚你們所有人都會看到。”
外面傳來了腳步聲,一人猛然闖了進來,看到了孫朗,驚喜道:“大哥,我就知道你在這裡,我……”
“似道,你來了。”孫朗轉身,神色溫和,“為我著甲。”
就像以前很多次那樣。
賈似道也無比希望聽到這樣的話。
看到兄長再穿上那身盔甲,看到兄長變回昔日的模樣。
如今他大概得償所願,可不知為何,他居然有些猶豫,一種莫名的心情令他停下腳步,令他搖擺不定,令他不知道該怎麼做。
孫朗淡淡道:“再磨蹭,人就要被殺光了。”
賈似道咬了咬牙,走了過去。
此是百戰之鎧,是元帥的榮耀,是戰勝的象徵,神工大匠打造,每一寸都匠心獨運,穿它的過程並不繁雜,很快,因為是為戰爭打造,一切都追求簡潔而高效,披上久違的重甲,踏著沉重的戰靴,似乎聞到了血與火的氣息,還有光明,還有希望。
孫朗拿起了頭盜,凝視著那熟悉的紋路,他彷彿回到了大荒山,冋到了當年血戰生還的時刻,他跌跌撞撞地,走過了漫長的鮮血與屍骸之路。
他先丟下了那把劍,這是一切痛苦與悲傷的根源,是一切的開端。
然後他扔掉了頭盔,這是另一個人的身份,是強加在他身上的宿命。
然後是披風,在手中撕裂,隨手丟棄在風中,那是英雄的象徵,是光明的旗幟,在兩個世界都是,可他並不想要。
最後是盔甲,他這六年所承受的一切,鐫刻的一切記號。
如今,他拾起了一切。
很難說他現在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也許很好,也許很糟,他不想去深究今夜之選擇的對錯,也許世事就是如此,只是去做了,然後承擔後果,不讓自己有遺憾,不讓關心自己的人感到悲傷……能做到這些,就好了。
不會有人受傷,不會有人失望,所有人都會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
善良的人會善的回報,惡人的陰謀不會得逞,如此就夠了。
他慢慢給自己戴上了頭盔。
最後他向晴雯點了點頭:“一會兒你記得掩上耳朵,動靜也許會很大。”
晴雯掙扎著站起來,其實她沒有受什麼傷,女孩咬了咬牙,說道:“我……我要陪您一起去!”
孫朗一怔,笑道:“好啊,如果你願意的話。”
然後他離開,沉重的護足與地面碰撞出了震動人心的鳴奏,在賈府諸位英魂的注視下,他踏上了征途。
賈似道與晴雯沉默地跟上。
周圍響起了越來越近的喊殺聲,瘋狂的人們被挑動了暴虐的因子,雨夜,毫無抵抗,高門大戶,劫掠與破壞的天性正在他們體內沸騰。
可晴雯只是看著前方那樣的身影,所有的恐懼和不安就消失了,就像是殘酷的天元戰場那樣,只要有這樣的背影出現,前方就是勝利的方向。
雨滴在孫朗身邊分開,他身上沒有沾一點水,他的聲音很平靜,不疾不徐,像是說給身後的人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
“今晚,大概是一個局,忠順王是可憐的棋子,執棋的人想要挫我的銳氣,想要給我慢慢放血,此時此刻,白家堡多半已經被包圍了,明州說不定也受到了威脅,只要將我困在金陵,他們的一個目的也就達到了。
孫朗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彷彿一個賭氣的孩子:“我偏不讓他們如願。”
已經夠近了,前面就是沸騰的人聲,大部分府中的閒雜人等已經被疏散到了左近的寧國府,這裡的院落聚集著最後價值的人們。
凶悍的敵人們將這裡團團圍住。
賈似道沉聲道:“我們殺過去?”
“不用。”孫朗平靜道,“你和晴雯在這裡看著,一會兒記得摀住耳朵。”
賈似道一扯的功夫,孫朗已經飄然直掠,縱然是穿著誇張顯眼的重鎧,他也像幽靈一般,旁若無人地掠向高處。
老太君藏身的院子已經被團團圍住,彷彿是捕獵者在享受狩獵的過程,忠順王並沒有下令衝進去,而是將這裡團團圍住,他揮舞著手中的刀,身邊是精銳的衛隊,周遭是武功高強的人們,如今,形勢已經穩如泰山。
他發出了快意的大笑,聲音很大很大:“賈瑛!你出來啊!你的奶奶,你的老婆,全都在裡面!你說,我要怎麼處置他們?啊?我是應該放一把火呢?還是衝進去,把她們全都抓住,把她們拖出來,扔進泥水裡?”
小王爺盡情地使用著勝利者耀武揚威的特權。
而他身邊的老僕,不遠處的西平王李元霸,國舅府上的甘西槍王方洛山,一眾頂尖高手卻人人屏息,密切注意著周遭的一切異動。
賈瑛這個名字,就給他們帶來了無窮的壓力,那是傳說之中的人。
再小心也不為過。
“我在想需不需要一個霸氣的登場方式,不過好像沒必要了。”
平靜的聲音,穿過雨幕,在所有人耳邊響徹。
眾人不由自主地抬頭。
屋簷的頂端,寒光閃耀的甲,如今烏雲密布,黑夜如幕,只有簷下的燈和火把倔強地發著光,周圍很暗,但今天來的人都是功力高強的武者,黑暗之中亦能視物,然後他們就看到了那披風招展的人。
寂然無聲。
一切嘈雜聲、吵鬧聲、笑罵聲和怪叫聲,在看到那個人之後就自動地收斂,所有人都自覺閉上了嘴巴,哪怕他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做,一時之間,只有瓢潑的大雨依然在嘩啦啦地下著,下著……
孫朗望著下面的人,平靜道:“這是我家,你們來了,就別走了。”
“虛……虛張聲勢!”忠順王大聲道, “給我殺了他!”
方洛山抖動長槍,老僕睜開了眼睛,李元霸提起兩柄玄金重戰鎚,其他的武者們也舉起刀劍,他們的目標是屋內的人,殺掉裡面的人,或者折磨她們,讓賈瑛分心……戰爭就要無所不用其極。
孫朗說道:“不要急,再讓我說幾句話,今夜是不同尋常的夜晚,我想,有很多人都在看著這裡,江南的很多世家,帝都的名門和將門,乃至於宗門大派,還有那座朝堂,還有你們的皇帝……”
“我會讓他們都看到。”
忠順王大喝道:“動一手一”
賈琪越從容,他心中的不安就越大,哪怕之前心中多麼輕視和鄙夷,但看到今晚站在這裡的這個人,他的心就不由地下沉……
刀劍揮舞,殺氣瀰漫。
看似處於死局之中,孫朗的神色依然從容,他望著殺氣攀升的李元霸,望著抖動大槍的方洛山,蓄勢待發的老僕,還有殺氣彌散的武者們,沒有一絲一毫防備的架勢,他眼神悠遠,像是冋到從前。
他輕聲道:“你們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麼從大荒山活下來的?”
在這一刻,準備衝殺的人們愣住了。
沒有別的原因,因為他們發現,雨突然停了。
不是雨停了,而是雨停了。
不是天空停止傾瀉雨水,而是雨水浮在了空中。
所有的雨,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眼睛能看到浮在空中的小小液珠,圓滾滾的,很愛,一時之間,雨聲從這片天地徹底消失了。
沒有了任何聲音,彷彿一切都歸於靜默。
這只是爆發前的沉默,黎明前的黑暗。天地之中,只有一句話飄然傳出。
“我建議你們都摀住耳朵。”
然後,天地大放光明。
雷。
驟然之間,耀眼的強光在天地之間大放光明,遊走於烏雲之中的電蛇投射出無與倫比的光,將黑暗的金陵照得宛如白晝。
隨即,就是驚天動地的雷鳴。
驟然而起的雷霆令所有人的心中不由一顫,藉著這片刻的光明,他們駭然發現懸浮在空中的雨滴竟然向天空中飛去,不僅是雨滴,還有腳下的水,一股無形的力量將雨水卷出一條狂龍,抖動著劇烈水波的龍在空中咆哮繞轉,宛如一道自天空而生的漩渦。
隨即,漩渦之龍昂然長吟,一道道細密的水線從天空轟然垂下ㄡ
一名武者驚駭於天空的雷閃,然後他以眼角的餘光發現了一條垂下的水線向自己掠來,武者的本能令他急速揮刀,想要隔開這條奇異的水線。
但下一刻,他覺得眼中的視界全都閃耀起來,整個世界變成了一道光。
意識隨即消失。
脆弱的肉體被數億伏特的電壓劈中,然後高高地拋起,碳基生物脆弱的肉體完全碳化,直接四分五裂,藉著這第二道雷電的光,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切……然後是第三條,第四條,第五條。
水線,雷霆,死亡能讓人迅速認清這二者的關係。
“他在馭使雷霆……”
說話的人隨即變成一道焦炭。
狂風鼓舞,水汽縱橫,天空之上,烏雲瘋狂地匯聚,龐大的雲氣摩擦著,轟鳴著,閃耀著,向大地降下一道道致命的投槍,宛如泰坦的雷電之矛,一道接著一道,連綿不絕,速度越來越快。
片刻不停的雷鳴電閃持續地照耀著黑暗的大地,閃耀在金陵的天空之上,就像是白天一樣,水龍呼嘯奔走,盤旋於榮國府,又沖向全城,匯聚在榮國府中的入侵者,佈置在城中各處的埋伏,狂暴的閃電轟向大地,精準地殺死每一個倉皇逃命的人們。
這一切像是天罰,是一個人憤怒的具現,它照耀全城,驚醒每一個人,將這一切鐫刻於每一個人的記憶之中,這場雷霆,這場殺戮,帝國的很多人都在注視著這裡,所以他們也會銘記,金陵的人們,明州的人們,乃至帝國的人們,他們會記住今晚,記住回來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