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六章 深藏功與名
王子興死了。
就是那個王三叔。
王家名義上的代理家主,今天被史家兄弟跳臉的中年人。
他受了史家的折辱,自覺史家勢大,王家暗弱,於是跑到榮國府求援,想要藉助史老太君的力量,促成對史家的反制。
因為史老太君的身份很關鍵。
她是榮國府的老袓宗,也是榮寧二府碩果僅存的長輩,不僅如此,她還出身於史家,薛家最有出息的女兒薛寶釵是她的孫媳婦,這樣一個年高德劭的老太太,她的身份和立場能夠影響很多東西。
這就是王子興去找老太太求助的原因。
但他死了。
死在了榮國府。
當孫朗聽到了那聲驚恐的尖叫之後,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現場。
他遠遠就看到了王子興的屍體,還有坐倒在地上的一個丫鬟,那丫鬟眉目清秀,年紀不大,此時已經嚇得動彈不得,只顧哭叫。
而王子興則是仰面躺在地上,無神的眼睛映著天空的色彩,他倒在一處花園,倒在泥濘的土間,倒在花叢之中,慘白的臉色,嘴角淌著血,映著周圍的花朵,顯得艷麗而詭異……他分明是受了極重的內傷而死。
孫朗的表情驟然間冷了下來。
他轉頭四顧,周圍還沒有人,聽到尖叫之後,他是第一個趕過來的……雖然此時不能出現在榮國府眾人面前,但還有些許時間。
孫朗一念及此,悄然上前,伸手彈出一縷指風。
那驚恐之極、嚇得軟倒在地的小姑娘眼睛一翻,昏厥在地。
倒在地上之後,那嬌柔的身軀還不由自主地抖了幾下。
孫朗見狀,臉色黑了下來。
一一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來到屍體旁邊,打量著死去的王子興,雖然惱恨於此人的自作主張,他早已在心裡將此人判了死刑……但他這麼死了,真是個大麻煩。
王子興是王家代理家主,他啟程前來榮國府,王家眾人肯定知道,可他卻死在了這裡,那榮國府難辭其咎。
這就是兇手的打算嗎?
是誰殺了他?
王子興的屍體殘留著些許溫度,死亡就在近期,但孫朗看了一眼複雜而陌生的榮國府,搖了搖頭一一此時去追,不過是白費力氣。
他蹲下身來,看了幾眼,就判定了致死傷口的位置,拉開衣襟,與王仁一樣,致命傷在胸前,非刀劍金瘡,是致命的內傷。
但與王仁不同。
王仁胸前中掌,是被王家家傳的白龍掌力所傷,力道猛烈,又蓄有柔勁,只有天性陰柔的女人才能練出如此掌力。
而王子興的死因......
孫朗的語氣聽不出情緒波動:“珠璣指,煙霞功……”
座上珠璣眧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
這是……榮國府的家傳武學。
一指摧裂心脈,炙炎勁力透體而入,雖然胸前只有一道指戳痕跡,但爆裂的心臟一定佈滿形同灼燒的焦痕,是煙霞功催動珠璣指擊打出的傷勢。
他也會。
當年武功小成之後,為了防止日後露餡,他專門學過,武道的最高境界是觸類旁通,到了那個境界就會知道,天底下頂尖的道理都是差不多的。
孫朗以武道大宗師的眼光檢查著王子興的傷痕。
與王仁一樣,依然是一擊斃命……以王子興不弱的武功修為,居然也毫無反抗之力,是沒有反抗,還是來不及反抗?
他從屍體上閱讀著兇手的信息,指法招數,內功修為,乃至於手指……手指戳擊胸口的接觸面依然小巧玲瓏路,並不像男子的手指。
又是個女人。
王熙鳳……又是你嗎?
孫朗看向周圍,這裡是榮國府的一座花園,一切安安靜靜,剛剛那小丫頭的尖叫聲也沒有驚動附近的人,更是不見兇手的任何影子。
來無影,去無踪,悄然殺死王子興,然後飄然離去,兇手武功沒有高到神識通明的地步,之所以能夠如此隱蔽地來去,只能說明她對榮國府的結構了然於心……如此,王熙鳳的嫌疑又大了一分。
只不過,王子興的屍體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是在這裡被殺死的呢,還是被殺死後,屍體藏在了這裡……
孫朗皺起了眉頭,僅憑著觀察屍體是得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的,這要參照其他人的供詞,比如說第一時間目擊了屍體的小丫頭,比如說賈探春。
這王子興是前來拜見老太君的,既然是上門拜見,那自然是要走正門,既然是走正門,必然是有人接待,既然有人接待,他怎麼會獨自死在這裡。
這個問題,只能交紿賈詡來問了……
孫朗想要再觀察觀察,身形一轉,閃出了這座園圃,借著廊柱與樹木的遮掩,離開了這座花園。
有人來了。
終究是有人聽到了那小丫頭的尖叫聲,本著過來瞧瞧的心態看了一看,隨即,驚叫在蔓延,有人連滾帶爬大喊大叫著去喊什麼三姑娘。
孫朗閃到暗處,賈似道也終於鬼鬼崇崇地跟了上來,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低聲道:“兄長,怎麼了?”
孫朗淡淡道:“王子興死了,種種證據跡象又指向了王熙鳳。”
賈似道張大了嘴巴。
這消息實在是太爆炸了,王家的代理家主前來拜見,卻死在了榮國府的花園,便是有千般理由萬種解釋,王家怎麼肯干休?這是一個豪門大族的臉面,無論如何,一場爭端已經不可避免,王家與賈家已經站在了對立面。
而所謂四大家族同氣連枝……也基本上將成為歷史了。賈似道一時之間唏噓不已。
但卻沒有太大慌亂……因為兄長就在他身邊。
只要有兄長在,榮國府的天就塌不了一一他如此堅信著。
孫朗淡淡道:“稍安勿躁,看看事態發展,我身份特殊,無法現身質詢,只能等你爹過來了……現在,先看看情況。
之前又有人發現了屍體,這麼一鬧,遠遠近近又慢慢有人靠攏來。
賈似道看到這光景,心中一驚:“不能讓再多的人看到了,人多嘴雜,可別將這消息洩露出去……”
他轉頭看向孫朗:“兄長,我出去驅散人群……”
孫朗說道:“不行,你離開夏州前往秦州,肯定落在有心人眼裡,此時現身同樣瞞不住人,還會暴露我。”
賈似道急道:“可任由他們看的話,還是會看到不該看的事情……”
孫朗冷冷道:“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賈似道心中一震:“兄長……”
他還沒來得及繼續,就聽到外面有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叫喊:“探頭探腦的,看什麼看,看到不該看的,小心被拖下去打死丟進河裡!下人就該有下人的樣子,這等事情,也是你們能嚼舌根子的嗎?都不許進去,背過身,擋好了左右兩門,守好各自的本分!”
孫朗眉頭微微一皺:“這就是賈探春?”
賈似道苦笑道:“當然不是,這是晴雯,人品心術樣樣都好,長得也標致,就是言語刻薄了些……”
他又補充道:“我之前說過吧,原是老太君給你挑的丫鬟之一,之前打算送到軍中伺候你起居,卻被你義正言辭地拒絕,我說她長得甚是端莊標致,府中姑娘,多不及她,沒想到兄長還是不為所動,當時我還道是兄長轉了性,是真好漢,原來……”
他說到這裡,便覺不妥,立刻住嘴。
孫朗點點頭:“雖然說話衝了些,但處置很得當,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卻明白第一時間得封鎖現場,算是個機靈人。”
那晴雯似乎在下人之中有些威望,雖然說話略顯刻薄,但聚過來的下人們還是停止了窺探,忍住了好奇心,自發地背過身,不去看花園那邊的情形,將進園子的路徑全都擋住。
孫朗心中有些好奇,仔細看了幾眼,瞧見了晴雯的樣子,這姑娘確實長得很漂亮,眉眼有些像林妹妹,款款細腰,肩膀如削,打扮得也很是花枝招展,將少女的風情完全地展露出來,果然是個美人兒。
這說話做事略顯潑辣的少女叉著腰訓了下人們一通,看他們自發背過身封鎖了現場,方才滿意地點頭。
她自己也不進去,也跟眾人一樣背著身子,說道:“如此便好,三姑娘已經知了消息,大家靜等她來主持大局,只一樣,今日的事兒若是落在老袓宗耳朵裡,這裡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要打死投進井裡……”
她兇巴巴地在嚇人,過了一會兒,有人喊道:“三姑娘來了!”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一位長挑身材、俊眼修眉的少女在幾個丫鬟的簇擁下快步走來,她遠遠看到晴雯,神色鬆了鬆,叫道:“發生了什麼事?”
賈似道低聲道:“這才是探春。”
孫朗點點頭。
那邊晴雯答道:“聽說是死了人,我沒進去看,專等三姑娘來。”
賈探春輕聲道:“多虧晴雯了,唉,又生出這般事情……事已至此,抱怨無益,你跟我進去看上一看吧。”
晴雯答應,探春將丫鬟們留在外面,矚咐了幾句,帶著晴雯,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花園,一眼就看到了昏倒在地的小丫頭。
以及……躺在園圃中的王子興。
探春和晴雯都是認識王子興的,認識這位王家的三老爺。
宛如中了霹靂一般,兩位少女的身子晃了晃,死了人本來就是天大的事情,更何況對方還是王家的老爺……她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賈探春顫聲道:“他……他為什麼會在這裡……”晴雯也駭得面色發白,但畢竟還是有些膽識,來到了那昏厥在地的小丫頭的身邊,檢查了一番:“她還活著,三姑娘,不如喊她醒來?問問她還看到了什麼……”
賈探舂深深地呼吸了兩下,平復了一下心情,語氣也慢慢鎮定下來:“她沒受什麼傷吧?”
“沒有,只是被嚇昏了,可憐這丫頭了,她著實嚇得不輕……”說到這裡,晴雯似乎發現了什麼,她的臉有些紅,“竟嚇出了尿來……”
賈探春看向那邊,果然發現,那小丫頭的某個地方往外滲出了某種透明的液體,慢慢地流到了地上。
“可憐的孩子,遇到了這等事情……”賈探春臉也微紅,畢竟是千金小姐,嚇尿了這種事情,果然是有些羞恥的。
但晴雯突然咦了一聲,她盯著地上那灘液體,神色有些猶疑:“這……這好像不太像是尿……反、反倒像是……”賈探春此時心亂如麻,隨口問道:“是什麼嗎?”
“……不,沒什麼。”晴雯紅著臉暗自啐了一口,先度了一道內氣過去,然後掐那小丫頭的人中穴,很快,那丫鬟就悠悠醒來。
那小姑娘似乎也認識晴雯,看起來晴雯是榮國府的風雲人物,那丫鬟悠悠醒來,眼睛恢復了焦距,躺在晴雯的懷中,喃喃道:“你是……晴雯姐?”
晴雯現在倒也沒有剛剛的牙尖嘴利,但態度也稱不上是溫柔可親,畢竟她的性格本來就不這樣,不過還是盡可能輕柔地問道:“你醒了……還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麼嗎?”
那小丫頭臉上浮現出了一瞬間的迷茫,但下一刻,記憶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她抖了一抖,面露恐懼之色:“死… …死人……”
賈探春在旁邊輕嘆一聲,女孩兒收攏裙子蹲下身來,溫柔道:“不用怕,我們在,不會有人傷害你,你好好想想,之前看到了什麼?”
那小丫頭瑟縮道:“我今天無事,想要來看看花,誰知道就看到了一個死人躺在那裡,我很害怕,就開始喊叫,然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說著說著,慢慢回過神來,然後意識到了自己下身的異樣,女孩兒的臉驟然漲得通紅,尖叫著摀住了那裡,她也是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了,胸前的小山包發育得很可觀,該懂的東西都已經懂了。
所以她很不能理解那裡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看來這丫頭也不記得發生了什麼。”賈似道一邊說著,臉有些紅,“說起來也奇怪啊,她下面……是尿褲子了嗎?女孩子的尿……有點稠啊。”
孫朗面無表情,一言不發,深藏功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