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二章 我的名字
即使是耐著性子解釋了一下,賈似道也只是冷笑。
孫朗的聲音轉冷:“你如果是來做啞巴的,趁早滾回去。”
賈似道望著孫朗,咬牙道:“我是來看望我的兄長的,我想看看他是不是依然活在人世,我想看看他過得好不好,我想問問他為什麼這兩年渺無音訊,我想帶他回家……但現在,你說,我該講什麼!? ”
孫朗說道:“你該回答我的問題,回答我,你的情報從何而來。”
年輕的小國公咆哮著:“這就是你唯一的問題嗎? '賈府是很好的突破點',這就是你對你的家族唯一的想法嗎?榮國府對於你來講,只是阻礙你復仇之路的絆腳石嗎?你知不知道,她們究竟有多想念你!”
孫朗緩緩道:“她們想念的不是我。”
賈似道一怔,顯然,他誤會了孫朗的意思,他望著自己的堂兄,眼中悲傷與憤怒混雜,笑得很悲涼:“是啊,你說你已經死了,所以,你已經永遠都不打算回去了?現在的你只想復仇嗎?”
孫朗低頭望著他,冷冷道:“我現在還能做什麼嗎?”
賈似道毫不示弱地回瞪他:“你早就應該回家了!至少要讓老太太知道你沒有死,至少要讓兩位嫂嫂知道你沒有死,至少要讓所有苦苦支撐的人知道你沒有死!榮國府偌大的家業,門戶裡連一個男人都沒有,你知道她們這兩年過得多辛苦嗎!你知道她們這兩年是怎麼撐過來的嗎?”
孫朗露出了譏嘲的笑:“回去?然後呢?隱姓埋名做個孝子賢孫?看著帝都裡的那條老狗高高興興地做他的千古一帝?然後等他回過味來,再像從前一樣,讓我連帶著整個榮國府都落個茫茫然大地真乾淨?”
賈似道只是望著孫朗。
他臉上的失望與悲傷越發明顯了。
“誰說的?”
他這樣說著。
“你在懷疑我們,你不相信我們,你正在疏離我們。”這大概才是賈似道心中所有憤怒與恐懼的源頭。
“你想要報仇,我知道了你這幾個月做的事情,無論是明州,還是秦州。”他的聲音因為之前劇烈的嘶吼已經略顯沙啞,“胡守信,趙雲龍,甚至從未謀面的戚冠岩,以及秦州這裡,白羽威,王武安,魏忠賢……這些都是軍中的袍澤,戰場上曾經生死託付,你信任他們。”
“但你卻不信任我們。”
“他們知道了一切,你將他們召至麾下,你信任著他們,正如他們信任著你,哪怕是複仇,哪怕是為了向朝廷討還公道,他們也義無反顧地加入了你,因為他們相信著你,你也相信著他們。”
賈似道望著孫朗,平靜道:“但你卻不信任我們。”
“他們是你的生死袍澤,是肝膽相照的兄弟,可我是你的堂弟,我們體內流著同樣的血,有著同一個袓先,你卻不信任我,你需要人手,你寧可召集魏忠賢他們,卻從來都不去考慮我。”
“薛姐姐和林姐姐 ,她們是老太君屬意的孫媳人選,你們並未訂婚,但她們卻早已對你情根深種,以至於你戰死的消息傳回之後,她們也毫不猶豫地選擇為你守孝,如此癡情,連鐵石心腸都能柔化,可你卻不信任他們。”
“還有榮國府,還有老太君,你的袓母,寵溺你到骨子裡,你是她最溺愛的孫兒,她將能夠給予你的一切都給你了,你卻連續傷害了她兩次。第一次,你離家出走,三年沒有音訊,她一度失去了唯一的孫兒,整整三年,你知道她是怎麼熬過來的嗎?”
“等你在軍中嶄露頭角的消息傳來之後,你知道她有多歡喜嗎?不是歡喜於你有出息了,是因為你還活在這個世上,你屢戰屢勝,功成名就,乃至光耀門楣、中興家族,可她最擔心的,還是你在沙場上有什麼閃失。”
“她的擔憂是對的,兩年前,你又讓她遭受了同樣的痛苦。”
賈似道的語氣漸漸變得冷淡,或者說毫無波動,就像是在講述與他毫不相干的事情:“可你明明沒有死,卻一直都沒有出現,從來都沒有打算回家,你難道不知道家裡有擔心你的人,整日為你傷心流淚?”
他望著孫朗,語氣輕而悲哀:“你的心,難道是鐵做的嗎?”
孫朗只是望著他,一語不發。
他的眼神激烈地變幻著。
賈似道望著他,笑容變得越來越悲哀:“怎麼,被我戳中痛處了嗎?我只是想知道,想知道為什麼你不相信我們,你想說什麼嗎?不想連累家族?你怎麼知道我們的想法,你怎麼知道我們不會幫你?”
“榮國府只剩下你一個男丁了啊,皇帝還毫不猶豫地對你下死手,你覺得老太君知道真相之後,還會死守著愚忠嗎?”
“我們才是你真正的家人,你是賈府的子孫,是……”
“——夠了。”
孫朗打斷了賈似道那夢囈般的詢問。
他重複道:“夠了。”
賈似道望著陌生的堂兄,眼神漸漸恢復清明,但隨之而回覆的,還有不解與憤怒,他諷刺地笑著:“怎麼,你還會感到愧疚嗎?我還以為你的心腸已經變成了鐵塊,不會有這種感覺了。”
孫朗深深地吸了口氣:“既然你滿腔怨氣,那就離開吧。我在明州已經見過了林黛玉與薛寶釵,關於榮國府的事情,我會另行處置……”
賈似道再次被這他冷漠的態度所激怒,他厲聲道:“你這副模樣,還不如死了呢!你要擺著這副冷臉回到賈府嗎?另行處置?什麼時候?等到你跟朝廷分出個你死我活嗎?這要多久?我既然已經知道了這消息,那榮國府那也瞞不了多久!老太君這麼大的年紀,你要讓她聽著漫天的流言擔驚受怕,自己跑到帝都來找你嗎!?”
孫朗冷冷道:“……閉嘴。”
“怎麼!我有說錯嗎? ”賈似道心中怒火萬丈,他的眼神凌厲如刀,“你這副模樣,不如不回去!你既然已經死了,那就死了個乾淨吧,榮國府就權當沒你這個不肖子孫,你那早早死去的爹娘也權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
賈似道話音剛落,徹骨的寒意撲面而來。
是殺氣……前所未有的殺氣。
他曾經無比崇敬佩服的兄長,曾經與他默契無間的兄長,對他釋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可怕的殺氣……堂兄竟然對他生出了殺機。
賈似道先是一怔,然後哈哈狂笑起來。
眼淚與狂笑並存著,他震驚而悲傷著,他望著孫朗:“你果然不是以前的你了,你竟然想要殺我……那你就殺了我啊!你動手啊!”
喉嚨一緊,他被孫朗掐住了脖子,提了起來。
只需要孫朗輕輕一捏,賈似道的喉骨就會立刻碎掉,但這個極度悲傷的年輕人毫無懼色,他無畏地望著孫朗,眼神憤怒而悲傷。
無論發生什麼,他已經準備好了迎接命運。
但眼前的人沒有動手。
賈似道發現,他“堂兄”的表情很奇異。
憤怒,以及……壓抑的悲傷。
孫朗望著賈似道,說道:“我爸和我媽,沒有死。”
這話令賈似道感到驚訝。
他感到詫異,繼而覺得荒謬:“你……你說什麼?”
榮國府的伯伯,堂兄的父親,在天元大戰中已然為國捐軀,堂兄的母親王夫人因為傷心過度,從小就體弱多病,所以也隨丈夫去了。
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這是常識。
而堂兄嘴裡卻說出這樣的話來……與常識相悖逆,這是極度的不合理。
驀然間,賈似道感到了徹骨的寒意。
他突然生出了極為不妙的預感,甚至想要逃離這裡,因為他隱約意識到,堂兄似乎下了某個決定……某個非常重要的決定。
“我說過,我見過她們倆了。她們倆對我很好,我很感激,我不想讓她們受到一點點的傷害,所以就隱瞞了那件事情,一直沒有說給她們聽。”
孫朗將賈似道放下,他的情緒似乎平靜了下來。
他望著眼前的人,說道:“你是頂天立地的男人,你早已經懂事了,所以沒關係,你既然如此滿腔怒火,感到疑惑而不解,那我就為你解惑。”
賈似道的心臟一陣悸動……他心中的恐慌愈演愈烈。
他想要出聲阻止,卻說不出話,他想要立刻逃離,卻挪不動腳。
而堂兄的聲音,清晰而準確地,飄入他的耳朵。
賈似道看到,兄長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認真,沒有半點隨意與悠然,彷彿即將宣告一件極其神聖的事情一般……充滿儀式般的鄭重。
“那麼,我正式向你,進行一下自我介紹。”
穿越者對著眼前的本地土著說道:“我的名字叫孫朗。”
賈似道的心中被恐懼所填滿,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在恐懼。
就像是小孩子面對可怕事物的逞強和嘴硬一樣,他咬著牙說道:“這就是你給自己起的新名字嗎?你已經完全捨棄你的血脈和身份了?你……”
“不是捨棄,是找回。”
孫朗的聲音中有著懷念與嘆息:“這是我本來的名字,我出生之時,父母賜予我的名字,是我在世界上的最初的記憶。
“我叫孫朗。”
“漢族人,公曆紀年一九九八年生,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