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三十六度五

　　他費盡全力想要與周禦再度聯繫起來，可是這一切就像是毫無目的地發散他的思維，而周禦卻封閉了自己。

　　墨夜的眉頭緊蹙，這對他而言就像是要衝破重重阻礙奔赴天際……而此刻，他卻不知道自己的天空在哪裡。

　　他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心臟像是被掏空一般，血液失去了流向，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像是瀕臨破裂一般地疼痛，刺入他的腦海深處！

　　這一切是幻覺……他不可能失去周禦……

　　明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包括周禦的呼吸，周禦的心跳，以及他每一次的情緒波動……

　　然而轉瞬之間，這一切就像流沙穿過他的指間，怎麼抓也抓不住了？

　　忽然之間，震盪聲響起，一陣比一陣更劇烈。

　　所有人紛紛抬起頭來。

　　「是地震嗎？這到底怎麼回事？」

　　李謙立刻調動監控畫面，發現基地外有無數三眼巨鳥正衝擊著基地的頂部，不斷撞擊著，哪怕它們的翅膀折斷，顱骨破裂也不肯甘休。直升機全部出動，釋放了聲波彈，卻無法將它們都驅逐。

　　讓人更加恐懼的是，魔鬼藤翻滾著穿行入基地的底部，似乎要將整個基地都掀翻！

　　基地的警報聲不絕於耳，全體人員進入備戰狀態！

　　正在顯微鏡下觀察樣本的周清忽然感覺到一陣劇烈的震顫，他從椅子上摔了下去，連通顯微鏡和所有的樣本一起摔了個七零八落。

　　研究員們都抬起了頭：「這是地震嗎？」

　　這時候護衛隊員們衝了進來，大聲道：「保護周教授和白教授！現在我們馬上撤離，到基地的避難所！」

　　周清不明就以的時候一陣強大的撞擊感傳來，整個基地彷彿要被掀到天空中去！周清知道這種感覺不是地震。

　　「到底發生什麼了？」

　　一旁的白映亭抬起了臉，閉上了眼睛似乎在感應著什麼。與其他研究員的慌亂和護衛隊員們的緊張相比，白映亭顯得很鎮定。

　　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開口道：「是騰蛇。」

　　周清愣住了：「什麼？是騰蛇……就是那種傳說中的A級生物嗎？這個時候它們應該在休眠，騰蛇是只有冬季才會出來活動的生物啊！」

　　「不要管那麼多了，現在馬上走！」

　　劍骨蝶從打開的門中飛了進來，整個研究室慌亂成一片，尖叫聲此起彼伏！

　　他們這些研究員都沒有注射過抑制劑啊！

　　白映亭一把將周清扛上肩膀，當他的手掌拍在桌面上的那一刻，那些劍骨蝶就似受了驚嚇一般迅速向外退去，貼在了牆面上。

　　就在周清瞪大了眼睛思考著這一幕的時候，白映亭扛著周清快速奔跑著，跟著護衛隊員們離開了研究室。其他研究員們也手忙腳亂地跟了上來。

　　但是周清卻忍不住在心中疑問，白映亭是怎麼知道外面襲擊基地的生物是什麼的呢？明明什麼都看不到啊！

　　隨著基地的震動越來越明顯，看著監控的李謙嚇一大跳，螢幕上是一條巨大的黑色巨蟒騰空而起，狠狠衝向基地，黑色的鱗片彷彿無數鋼刃，輕輕一個擺動，生長上萬年的巨樹折斷，倒壓向基地！

　　「天啊！」

　　李謙將監控畫面傳送到了搶救室前的螢幕上，宋致一看，眼睛瞇了起來。他迅速轉過身來沖著墨夜大喊：「你到底想要怎樣！你要毀掉這裡所有的一切嗎！」

　　吳運看著畫面也驚呆了，這個巨大的龐然生物和他們當初見過的海金牤有得一拼，「那是什麼？」

　　宋致回答：「騰蛇！這裡特有的A級生物！力大無窮，破壞力超強！而且性格殘暴不羈！它一定是感受到了墨夜的情緒，所以來到了這裡！現在的墨夜就想要毀掉一切，他已經完全喪失理智了！這就是S級生物！只有吳運你這個傻瓜才會指望他救周禦！」

　　墨夜的目光陰冷地瞥過宋致，那樣的暴戾像是不惜毀天滅地。他一字一句的說：「這一切都是巨力集團計算好的對嗎！我會讓巨力集團付出代價！我會讓巨力集團所有的心血付諸一炬！我會讓你們在這裡除了絕望什麼都得不到！」

　　這樣的墨夜冰冷、決絕、無情，就似來自地獄的修羅。就連他富有美感的臉，彷彿死神雕刻出的面具。

　　吳運也愣住了，他一把拽過宋致的衣領：「你到底知不知道李勝男是圖林博士的人！」

　　「我根本不知道李勝男是圖林博士的人！你覺得我是個白癡，把圖林博士的手下留下來用嗎？」

　　宋致瞪向吳運。

　　吳運的拳頭揚在半空中，他知道宋致雖然不擇手段，但是自己做的事情一向都會承認，他不屑謊言。他既然親口說自己不知道李勝男是圖林博士的人，那麼他就應該不知道。

　　基地還在劇烈地震動，螣蛇的第一次已經撞穿了基地的外牆，此刻它收起了腰背準備第二次的撞擊，無數的生物已經湧入了基地的外延，外勤隊員們不得不立刻撤退，躲進了基地的內部。

　　這儼然成為一場戰爭。

　　宋致的表情沒有絲毫的動搖，他只是看著墨夜開口道：「如果你的目的是想要毀掉巨力集團的一切，我沒有任何意見。本來人類之於尼伯龍根就是入侵者。入侵者早就該為自己的決定承擔後果。不過，如果你只是痛恨自己沒有從圖林的手上保護好周禦呢，你可以毀掉我，報復我，瓦解周禦在乎的一切，包括吳運，包括周清，包括一直努力救他的韓栗，這裡是周禦所牽絆的一切，你大可以把他們都毀掉。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忘記是誰從死亡大麗花中提取出了病毒？是誰從最開始就把你當做利用的物件？為什麼周禦會成為圖林的目標，難道是因為我宋致嗎？你很清楚，不是的。這一切是因為你選擇了周禦！周禦會死，是圖林報復你沒有選擇他的方式罷了。」

　　墨夜看著宋致，他的身體顫抖起來，彷彿瀕臨崩潰。

　　而他的眼角血液湧了出來。

　　「墨夜！你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了這樣力量的釋放！不超過一分鐘你身體裡大量的細胞就會破裂！你就會死！如果連你都死了，誰為周禦報仇！還是你覺得在這裡殺了我，殺了基地所有的工作人員，就算是為周禦報仇？」宋致側過臉來反問。

　　當基地人心浮動，恐懼蔓延的時候，墨夜感覺不到宋致的恐懼。

　　他的眼中有一抹冷光，他並不在乎墨夜毀掉巨力集團的基地，甚至於他的心底深處還有一種期待。

　　「你到底是誰？」墨夜瞇起了眼睛，無奈他無法讀懂宋致的思維。

　　是啊……如果宋致真的背叛了那個S級生物，為什麼對方還要費盡一切來保護他呢？

　　墨夜的眉心蹙起握緊了拳頭，他閉上眼睛，仰起頭，身體的顫抖更加劇烈，與其說是釋放力量不如說是要將控制不住的力量收回。

　　「很好……就是這樣，冷靜下來。不要再傷害你自己。」

　　宋致將手覆在了玻璃上。

　　墨夜的眼睛終於停止流血，他緩緩將周禦放回枕上，低下頭來親吻周禦的額頭。

　　那是一種極為虔誠的姿態。

　　宋致的目光恍惚了起來。

　　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在許久許久以前也曾經有一個少年那樣認真地吻在自己的額頭上。

　　在大家的惶恐之中，震動的基地忽然平穩了下來。

　　魔鬼藤都撤離了，原本已經飛入基地的三眼巨鳥和佩利冬也都離開了，對著基地即將進行第三次撞擊的騰蛇，忽然向後退去翻滾著消失在了深夜之中。

　　大家紛紛抬頭四下張望，似乎還在確認這樣的平靜是不是真的？

　　墨夜驀然開口，就像來自神的喻令：「宋致，你們狩獵圖林的行動我也要參加。我會讓他付出代價。」

　　宋致搖了搖頭：「你確定自己要去嗎？圖林的目標本來就是s級生物。我們現在的技術還無法分離周禦留在你體內的脊髓液，你的能力大打折扣，這樣去面對圖林博士萬一被他用病毒感染，他就會借助你獲得S級生物的力量。」

　　這句話讓一旁的吳運頓住了，宋致竟然說技術上無法分離周禦在墨夜體內的脊髓液，這表示……宋致想要做這件事嗎？

　　那麼他之前做的一切又是為什麼？

　　墨夜側過臉來扯起抹笑：「我無所謂死亡，因為我已經死了。其實宋致你一點都不在乎宋凜嗎？如果我不去，當圖林確認始祖伊米爾已經死去，無法被利用的時候，他就會將目標鎖定在宋凜的身上。宋凜為什麼要去對付圖林，難道你不清楚嗎？他做一切都是為了你，雖然你拋棄了他，你不在乎他想要的是什麼。從前是這樣，現在是這樣，將來也是這樣。」

　　宋致沉默了幾秒鐘之後再度開口：「好吧，我答應你。但是現在你必須從搶救室裡出來。根據上一個隊員異化的時間來看，周禦很快就要產生變異。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個選擇，看著他成為蜥蜴怪，把他圈養起來，但你永遠得不到他的回應。第二個選擇，擁有尊嚴的方式讓他永遠睡下去。」

　　「睡下去？怎麼睡下去？你想要一槍解決他？」吳運反問。

　　宋致回答：「急速冷凍，等待有一天巨力集團打算研究如何將蜥蜴怪恢復成人類……又或者有某個研究員自願做這樣的研究。」

　　吳運無言以對。他內心深處很清楚，巨力集團不會將資金放在這個上面，也不會有研究員真的感興趣來做這樣的研究。

　　墨夜的額頭與周禦的額頭輕碰，那樣親昵的姿態就好像他的小時候依偎在周禦的身邊。

　　「我不會離開我就在這裡。周禦無論變成什麼樣子，都不可能傷害到我。」

　　宋致冷然轉身：「好吧，隨便你們，我還要為之後的行動做足準備，但是我不知道宋凜什麼時候行動。」

　　墨夜冷聲回答：「不用擔心，我和宋凜之間可以相互感應。當他行動的時候，他會告訴我的。」

　　「謝謝。」宋致頓了頓肩膀，快步離開了這裡。

　　墨夜對守在外面的吳運說：「你也出去吧，我們都很瞭解周禦。他不會想要你看見他變成那個樣子。」

　　吳運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那麼你會怎麼樣？你會殺了他嗎？」

　　「我有我自己的方式。我會一直陪伴他到最後的那一刻到來。」墨夜回答。

　　「好吧。」吳運握緊拳頭轉身離開，他的腳步是十分沉重的。

　　之前的每一次生死攸關，周禦都破繭重生。但他心裡知道這一次，周禦恐怕不會再創造奇跡了。

　　整個世界終於只剩下周禦和墨夜。

　　墨夜的手指緩緩的滑過周禦的眉骨，用自嘲的聲音道：「你真的不明白，當你第一次將手覆在裝著我的箱子上，我就喜歡上了你的心跳聲。它很特別，它讓我選中了你，它讓我為你而孵化。我確實可以進入你的大腦看見你腦海中的所有事情、所有畫面，包括你的取捨你的決定。我看見的越多，就想瞭解的越多。我被你腦海裡的世界所吸引，就好像上了癮一樣，沒有辦法抽離自己……到底是誰說愛S級的生物對你們人類有致命的吸引力的？明明是反過來的呀……你們那麼的自私、那麼的醜陋、那麼的貪婪，可是我卻偏偏，被你所吸引。你知道自從人類進入這個世界之後，S級生物真正的生存法則是什麼？只有一條——永遠不要對人類著迷。」

　　墨夜側身躺在了周禦的身邊，像個孩子一樣依偎進他的懷裡，將他緊緊摟住。只是可惜，周禦身體原本的餘溫漸漸散去變得冰冷了起來。墨夜的臉頰在周禦的身上蹭了蹭，像個孩子一樣。

　　「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歡的溫度是什麼？三十六度五，你的體溫。你知不知道每天晚上我睡在那個玻璃房裡想到的是什麼？可不是吳運的動作電影……我想去你的世界，我想和你一起去旅行，一起吃你吃過的東西，一起去看電影，哪怕我看得津津有味，而你會在旁邊睡覺。而現在，這些都是幻想。我還沒有壓縮自己的時間，你卻已經將你的時間都用完了。有的時候我真想讓你也進入我的大腦看一看，那樣你就會瞭解真正的我……你就再不會懷疑我，你想啊，以前沒有語言的時候，我們尚能彼此信任，而你能明白我所有的期待……可是為什麼當我能說出人類的語言時，你反而再也無法信任我了呢？」

　　這是一個不眠之夜。

　　無論是吳運也好，還是李謙和韓栗，他們都在等待著周禦發生變異的那一刻。

　　可是一整個夜晚過去了，太陽也從地平線上升起，晨曦落在了基地之上，周禦只是安靜的躺在墨夜的懷裡，沒有任何異動。

　　這讓韓栗感覺很奇怪，她向宋致發出了申請：「我想要進去檢查周禦，採集他的血樣進行進一步的化驗。也許他根本就沒有被病毒感染，至少和上一次那名隊員感染的病毒不一樣！」

　　宋致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所以你認為這一切都只是圖林博士在耍弄我們嗎？他如果只是想要殺死周禦，可以用更加簡單的方法，甚至於更加殘忍的具有視覺衝擊力的方法來刺激墨夜……而不需要弄得這麼複雜。」

　　韓栗回答：「所以我需要進去採集他的血樣進行進一步的檢查，我們已經有那種病毒的樣本了，只要進行對比就知道周禦是不是也被同樣的病毒感染。以及兩人身上的病毒到底有什麼樣的差異導致周禦沒有發生變異，或者這延長了變異時間？還是他的體質和變成蜥蜴怪的隊員有什麼不同？」

　　宋致點了點頭，同意了韓栗的請求：「請小心。我不想消耗任何一個我們的人。」

　　「放心。你也很想讓周禦成為『我們的人』，不是嗎？」

　　「謝謝。」

　　「我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

　　可是當韓栗走進了那間搶救室的時候，周禦的身體忽然緊繃了起來，他的背脊向上拱起，四肢伸直劇烈地顫抖著，彷彿有什麼要從他的身體內衝出來！

　　韓栗嚇了一跳，向後退去，而周禦身旁的墨夜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一個翻身坐在了周禦的腰上。周禦掙扎的力氣十分之大，整張床咯咯作響，嘩啦一聲塌了下去。

　　墨夜將手按住了周禦的腦袋，用自己的體重將他壓制。墨夜用力的看著周禦，閉上了眼睛，他試著將自己的思維進入周禦的大腦中，他本以為自己和周禦無法再溝通了，但此刻無論周禦是要變異也好又或者死去也好，他都要試著將他的思想留住！

　　當墨夜用力地潛入周禦的大腦，他發現自己跳入了一片水裡，嘩啦啦的水聲響起，水面之上是周清稚氣的叫喊聲。

　　「哥哥你快上來！哥抓住我！對不起啊！哥你別嚇我——快來人啊！救命啊！」

　　這個時候墨夜才看清，周禦已經溺水了，他的耳邊是汩汩的水聲，肺部無法呼吸，他拼命地掙扎卻無法游向水面上方。

　　而這個周禦和墨夜一直以來見到的不一樣。

　　他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

　　墨夜奮力游了過去，但是水流的阻礙如此之大，像是拒絕著他，要將他退離這裡。

　　「別怕周禦……我來了。你會平安無事的！相信我！相信我！」

　　墨夜張開雙臂，就像那一次在天使角救了周禦一樣，他緊緊將周禦抱住，用力向上游去。

　　感覺到一股力量支撐著自己，慌亂的周禦放棄了掙扎，睜開了眼睛。

　　在紛亂的水花中，周禦對上了墨夜那雙黑色琉璃般的眼睛，他澄澈而純粹，他的眼睛裡只有自己。

　　墨夜的目光中有一種力度，哪怕他的嘴唇並沒有開合，周禦也能聽到他在說什麼。

　　「你的人生只需要做兩件事，周禦。第一件，相信我。第二件好好的活著。永遠記住。」

　　就在周禦還在想著對方的話是什麼意思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被托出了水面，氧氣湧了進來，肺部被擴張，他大力咳嗽著，用力呼吸著，周清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將他拽上了岸。

　　周禦回過頭，看見的是水光之中那張俊美優雅的臉，在日光之下有著非同尋常的光彩。

　　「醒過來，周禦。」

　　那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呼喚。

　　當他回頭來想要問抓住自己的周清有沒有聽見什麼的時候，卻發現岸上什麼人都沒有。

　　「來我這裡。」

　　周禦看向河水的中央，但是那個救了他的年輕人也不見了。

　　他去哪裡了？

　　周禦忽然發現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安靜的好像自己被困住了一樣。

　　「來我這裡……我在等你……」

　　周禦低下頭來，發現那聲音來自湖水之中。可是他剛剛才溺水啊！

　　「留在這裡，或者跟我走。」

　　那個聲音很輕很遙遠，卻讓周禦莫名堅定了起來。

　　他用力吸了一口氣，再度跳入水中。

　　水底有一大片光亮，彷彿穿過它就回去另一個更加寬廣的地方。

　　而在那片光亮之前，那個剛才救了自己的白衣少年就守在那裡，向周禦伸長了手。

　　這一次換周禦奮不顧身游向他。

　　你是誰？你要帶我去哪裡？

　　周禦伸出手，扣住對方的那一刻，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抽了過去，他穿過了那片光亮，接著是猛地墜落。

　　周禦一陣心驚，劇烈的失重感讓他想要抓住什麼，了。轟地一聲，彷彿有一股力量拽住了他。

　　世界翻轉過來，生死易向。

　　「醒來！周禦！」

　　在這個呼喚聲中，周禦豁地睜開眼睛，他的身體繃緊，氧氣從四面八方衝進他的身體，閉合的細胞再度張開，靜止的血液迫不及待地流動起來。

　　而他的視線落入了一片黑色琉璃海。

　　他用力呼吸著，死死地抓著對方的手。

　　「周禦……別著急，慢一點！調整你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