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兩個世界

　　「這是我唯一的名字。」墨夜將薯片的袋子打開，修長而漂亮的手指夾起一片送進了嘴裡，「嗯……真不知道那麼多孩子還有李謙為什麼會喜歡這樣的食物。一點都不健康。」

　　「你對人類世界瞭解的還真多。」

　　「當然，其實我很想知道冰淇淋是什麼味道。」墨夜的表情裡帶著一絲天真而純粹的氣質，莫名令人心動不已。

　　「一會兒我會帶你去找找看。也許餐廳裡面有。」宋致回答。

　　「算了。我們還是直入正題吧。你心裡很清楚這隻夜靈不是我的對手，根本不用勞師動眾地把這裡所有人都撤走。其實你只是想周禦不要在我的身邊吧？因為你要做的事情，周禦一定會阻止。現在他已經走了，你可以告訴我，你到底想幹什麼了。」

　　墨夜看向宋致，那雙眼睛透徹到洞悉一切。

　　他有著跨越性別的美感，注視著他越久，就越是會被這種無形的誘惑吞沒。

　　宋致從腰間取出自己的配槍，放在桌面上。

　　「子彈是用周禦的脊髓液製成的。你是吸食周禦的血液長大的，所以周禦的脊髓液是唯一我能想到的控制你的方法。」

　　「這確實是尼伯龍根高等生物的特性。只是你要我開槍打自己，你瘋了嗎？」墨夜的唇線彎起，帶著嘲意。

　　他靠近宋致，要看清楚宋致的眼睛。

　　宋致向後淡然地靠著椅背：「你該留著自己的魅力去迷惑周禦，特別是在他知道你是什麼之後。」

　　「哈哈哈！但是你還是沒有告訴我，我為什麼要開槍打我自己？」墨夜問。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就像月光落入高腳杯中，沉穩卻又輕靈，將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糅合在一起，就像硬幣的兩面，不可分割。

　　「因為我給周禦乘坐的穿梭艙輸入了一個解體指令。你很聰明，人類學習幾年才能掌握的知識，你一學就會。但電腦程式還是很複雜的，等你掌握到破解技術的時候，周禦已經消失在磁場中了。」宋致回答。

　　「你不會不知道，被你們定義為S級生物的我，根本不需要去學習，我只要看一看你的大腦就好了。這也是我一直以來瞭解周禦的方式。」

　　「是嗎？那你試一試，我的大腦裡有什麼？」

　　宋致露出漠然的表情。

　　墨夜原本噙著的笑意緩緩隱去，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一切安靜地沉入死寂之中。

　　他看著宋致，目光沉冷了下去：「你是另一個S級生物的所有物。」

　　宋致揚起了眉梢：「是啊，雖然我不喜歡你的說法。你無法滲透我的思維，因為我的思想被它保護著。還剩下一分鐘了，墨夜。你決定殺了我離開，讓周禦死掉。還是朝自己開一槍，我們可以好好相處，以人類的姿態，吃吃霜淇淋，看看電影……」

　　宋致的話還沒有說完，墨夜拿起了桌面上的槍，朝著自己的肩膀扣動了扳機。

　　「砰——」地一聲，子彈中的成分在他的身體裡迅速蔓延。

　　他仰起了頭，眉心蹙起，感受著自己身體裡每一個細胞被鎖死。

　　「很痛苦嗎？」宋致問。

　　「那是周禦的脊髓液，我很高興它和我的身體融為一體。」墨夜無所謂地將槍扔在宋致的面前。

　　他的肩膀上溢出鮮紅的血液，就像一朵隨時要振動翅膀飛走的蝴蝶。

　　傷口迅速被癒合。

　　「看來你要保持人類的狀態很久了。」宋致說。

　　「把解體指令解除。」墨夜冷聲道。

　　宋致將雙手舉起，抱歉的搖了搖頭：「很對不起啊，這個指令根本不存在。」

　　「所以你是騙我的？」墨夜揚起了眉梢，但他真正的情緒就像淹沒在柔軟的河底，無法被看清。

　　「是的。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想殺了我，不過我勸你不要這麼做。如果你還想再一次見到周禦，你需要我。」

　　「聽起來好有道理。我是第一個被你欺騙的S級生物嗎？」墨夜好奇地問。

　　「當然不是。不過我很想知道，如果你真的是一隻夜靈，你會哪怕犧牲自己的生命也要救周禦嗎？」

　　「你在開什麼玩笑？如果無法擁有人類的形態與他對等的相處，那我不如吃掉他，讓他永遠成為我的一部分。」墨夜用極為認真的表情說。

　　宋致輕笑了一聲，緩慢起身，像往常一樣整理自己的袖口和衣角：「走吧。」

　　「去哪裡？」墨夜跟在宋致的身後。

　　「去餐廳，找找有沒有霜淇淋。」

　　「我說，你用周禦的脊髓麻痹了我的神經，減弱了我的能力，不會就是為了讓我在這裡陪你吧？」墨夜的雙手搭在腦後，露出百無聊賴地表情。

　　「當然是為了研究你。」宋致回答。

　　「哦——你想通過我，找到那個被你抑制同時又控制著你的S級生物的弱點，是嗎？」

　　「是。」宋致毫不掩飾地表達自己的目的。

　　「只是你確定你想要脫離它嗎？」墨夜的聲音拉得很長，就像是要將宋致的神經扯斷，露出最原本的東西來。

　　「這是我的事。」

　　他們真的來到了餐廳，這裡還沒有斷電，但是廚師還有其他工作人員還沒來得及撤離。

　　他們一開始以為是某種危險生物進來了，大廚甚至拿著菜刀戒備著，一看見是宋致，大廚才緩緩把菜刀放下。

　　「宋……宋先生……你怎麼還在這裡？」

　　宋致在一張餐桌前坐下，墨夜坐在他的對面。

　　當大廚還有那些工作人員看見墨夜的那一刻，都呆住了。

　　宋致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我們的食物儲備還夠我們在這裡生存多久？」

　　「如果只有我們這些人的話，一年都沒有問題。」

　　「那很好啊。一年之內，那一邊的人肯定會過來接我們。」宋致轉過頭來，看了眼大廚說，「給我煎一份牛排。給我對面的先生準備一份花式霜淇淋。」

　　「是……是的宋先生！」嘴上應承著，大廚的眼睛還是沒從墨夜的身上移開。

　　宋致打了個響指，而墨夜則看向大廚說：「我想吃霜淇淋。」

　　大廚這才醒過神來，進到廚房裡去準備，一陣劈哩啪啦的聲音傳來，不知道是他摔倒了還是砸壞了什麼東西。

　　「為什麼選擇夜靈的形態？」宋致單手撐著臉頰問。

　　「當然是在眾多的生物形態中，夜靈的外表和特點，最容易吸引周禦。」墨夜回答。

　　「哦？什麼樣的外表和特點？」宋致撐著下巴看著墨夜。

　　「不要太美麗，卻有著堅定而忠誠的內心。就像周禦自己一樣。」墨夜回答。

　　「沒想到你竟然從一開始就選中了周禦。」宋致笑著搖了搖頭，「那麼你到底想要從他那裡得到什麼？你在他面前表現出對他獨一無二的依賴，除了他的血液你不進食，你在這個危機四伏的世界裡像個騎士一樣保護他，費盡心思隱藏你的真實面目瞭解他的世界，你這樣處心積慮，如果只是把他當做獵物或者繁育後代的營養，未免太小題大做了吧？」

　　花式霜淇淋被大廚親自端著，送到了墨夜的面前。

　　墨夜只是朝對方微微一笑，世間變得緩慢起來，大廚就不知道該如何挪開自己的視線。

　　墨夜舀起一勺霜淇淋，送進嘴裡，瞇起了眼睛，似乎在品味著奶香以及甜度還有那清涼的感覺，接著他露出失望的表情：「還是周禦的味道比較好。」

　　宋致抱著胳膊看著墨夜不發一言，他的目光告訴墨夜：回答我的問題。

　　「好吧好吧，宋先生你可真是個沒耐心的傢伙。對於你們來說，在尼伯龍根生存下去至少要遵守三大法則。第一，不要恐懼，那是被獵補的標記。第二，不要被美麗的生物所迷惑，越美麗越危險。第三，不要相信S級生物的擬態，這個世界的生物沒有愛情。前兩條我勉強接受，但是這第三條實在太惡劣了。」墨夜晃了晃手中的勺子，「你們真是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S級生物並非沒有愛情，我們也渴望與其他生物建立一種特別的聯繫。只是這種聯繫是絕對的，純粹的，容不得一絲動搖和背叛，你們人類天性不專一，所謂的愛情也是隨性而來隨性而去。而你，背叛了那個最信任也是最依賴你的傢伙。」

　　宋致的眼睛微微一顫，但卻沒有再留下任何情緒的波動。

　　「對於大多數S級生物來說，自從你們人類到來，我們所需遵循的生存法則前三條……第一，不要嚮往人類，因為你們自私。第二，不要覺得人類美好，因為你們虛偽。第三，不要相信人類，因為你們是徹底的利己主義者。」墨夜傾向宋致，那雙眼睛就像天空中的湖泊，將日月星辰包含其中。

　　「人類的語言，你掌握的很好。」宋致說。

　　墨夜笑了：「因為周禦吧。」

　　「他的話很少。」

　　「他對我說的話很多。而且他說的，和他腦子裡面想的是一樣的。這是我最喜歡的地方。」墨夜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你剛才說的是對於大多數S級生物的生存法則。那麼對於你來說呢？」宋致問。

　　墨夜的眼睛垂了下來，繼續用勺子將霜淇淋攪和在一起。

　　宋致的目光撇過：「這裡的食物雖然夠我們生存很久，但霜淇淋並不多。」

　　意思是儘量別浪費。

　　「我想吃土豆燉牛肉，還有米飯。」墨夜忽然開口。

　　「你吃不慣的。無論你有多麼想要接觸一切周禦所接觸到的，你們的觸覺是不同的。也無論你怎樣嘗試周禦所吃的食物，你們的味覺也是不同的。甚至於周禦回去了，而你只能在這裡，你們的世界本就是不同的。」宋致回答。

　　「別告訴我你不打算讓周禦回來了。」墨夜揚起了眉梢。

　　「他那麼優秀，當然不會。而且你在這裡，以他的性格赴湯蹈火也要回來找你。」

　　墨夜閉上眼睛笑了，他的笑容很沉靜：「你的話讓我很開心。」

　　宋致轉身對大廚說，「再做一份土豆燉牛肉配白米飯。」

　　「是的，宋先生！」

　　「謝謝了。」墨夜笑了。

　　「那麼今天的最後一個問題，我們帶回來的夜靈遺骨樣本到底有什麼問題？為什麼培養出來的夜靈如此嗜血？這到底是天性，還是我們的研究和技術有問題，造成了基因缺陷？」

　　「這可不是一個問題，你們嘴巴上說著只是最後一次，只要最後一個，都不是最後。」墨夜嘆了一口氣，「你們最初所猜想的夜靈為什麼毀滅？」

　　「被其他的強敵攻擊。這是概率最大的可能。」

　　「好吧，疾病也是一種強敵。」墨夜回答。

　　「疾病？什麼樣的疾病？夜靈是一種自癒能力很強大的生物……」宋致是十分驚訝的。

　　墨夜朝不遠處幾個看著他們的工作人員招了招手。

　　其中一個走了過來。

　　墨夜閉上眼睛，那個工作人員頓時像是著了魔，來到墨夜的面前，也跟著閉上了眼睛。

　　「你想要幹什麼？」宋致蹙起了眉頭。

　　「我在學習你們人類的知識，這樣才能用你能理解的方式去解釋。我無法讀到你的想法，那麼我只能去讀別人的。」

　　幾分鐘之後，墨夜驟然睜開眼睛，而那名工作人員就像脫力一般坐倒在了地上，似乎十分疲憊地用力呼吸。

　　「夜靈被一種病毒感染，它們的自癒系統被破壞，基因也因為這種病毒而進化。只是有的進化讓某個物種更加適應環境，而有的進化，讓這個物種滅亡。夜靈在島上自相殘殺，於是這個物種消失了。而你們帶回來培養的夜靈樣本本來就是有問題的。所以從技術角度來說，你們的培養技術很高超，只可惜根源就是錯誤的。」墨夜靠著椅背，悠然淺笑著看著宋致，「周禦提醒過你很多次，樣本問題，但是對未知的渴求讓你忽略了一切風險。」

　　宋致低下頭去若有所思。

　　這時候，大廚端著土豆燉牛肉來到了墨夜的面前。墨夜抬起了筷子，他的手指本就修長，夾起菜的動作十分嫺熟。

　　「你還會用筷子？」

　　「我觀察了那麼多遍，怎麼可能學不會？」

　　「土豆燉牛肉的味道如何？」

　　墨夜閉上眼睛，咀嚼著，然後點頭道：「嗯……超級好吃！」

　　「你確定？」

　　「我確定。」墨夜似乎很有胃口，「我打賭，周禦一定很討厭霜淇淋，所以我才會那麼不喜歡。」

　　「我想我們要在一起相處很長一段時間了。希望我們能相處愉快。」宋致朝墨夜伸出手。

　　墨夜笑了笑，也和對方握了握手：「相處愉快的前提是，我的周禦會回來。」

　　這時候，周禦他們的穿梭艙順利抵達了巨力集團的磁場接駁口。停頓的瞬間，震盪感令李謙的心臟差一點跳出來。

　　艙門緩緩打開，所有人盯著外面，到底他們平安抵達了原本的世界，還是另一場毀滅？

　　燈光照射了進來，李謙和周清下意識呼出一口氣來。

　　當他們一行人走出穿梭艙的時候，竟然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站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身著黑色西裝套裙，金色長髮挽在腦後，看起來十分幹練的女性。

　　「你們好，我是艾曼達•庫克博士，你們回來之後的負責人。」

　　李謙呼出一口氣，一把抱住了旁邊的吳運。

　　「太好了！太好了！我們都活著！」

　　吳運拍了拍李謙的後背，笑道：「這算是我運氣最好的一次了。」

　　「庫克博士，我想請問另一邊的基地怎麼樣了？宋先生還活著嗎？」周禦立刻問。

　　在穿梭艙中的時間，對於周禦來說度日如年，他的手心仍舊是汗水。

　　只要宋致還活著，就代表墨夜戰勝了那隻夜靈。

　　庫克博士看向周禦：「很抱歉，我們現在暫時還沒能和宋先生取得聯繫。據我所知，基地被破壞的很嚴重，但只要宋先生還活著，以他的能力，一定會想辦法與我們取得聯繫。我們也會積極通過其他基地確認宋先生所在基地的具體情況，但這些資訊的確定都需要時間。」

　　周禦呼出一口氣。

　　整個穿梭過程中，他一直在擔心著墨夜。

　　他們還有機會相見嗎？

　　如果這一次墨夜活下來了，周禦又希望自己不再見到它，至少確定它終於自由了。

　　不不不……無論如何他都想要再見到它……那種深入血液細胞中的聯繫，根本無法輕易斷開。

　　「集團將安排大家進行休假。雖然是休假，但處於待命狀態。周教授，您可以暫時回到學校，繼續您的研究。」庫克博士說。

　　「謝謝。」周清點頭。

　　「其他的各位同事們，請在日常生活中嚴格遵守你們所簽署的保密條款。對於違反條款的人，我相信諸位都瞭解我們巨力集團的能力……你們將面對的絕對不止是巨額賠款這麼簡單。」庫克博士的警告是冷酷的。

　　「可以了，每次回來都要聽庫克博士說一遍關於保密條款的事情。您不如把相同的話錄下來，每次我們回來的時候就在穿梭艙內迴圈播放，還能達到洗腦效果。」吳運揮了揮手。

　　庫克博士瞥了他一眼，轉過身去離開了。

　　周禦和周清乘坐巨力集團安排的專車返回市區，吳運去醫院看望女兒，李謙則留在巨力集團擔任系統檢測員。

　　當城市風景從車窗兩側掠過，周禦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這裡沒有危險生物，沒有原始森林，空氣中的氣味更加複雜。喧鬧聲、上場的廣告聲、汽車喇叭的聲音將這個世界填滿。

　　高樓林立，鋼鐵花園。

　　這裡沒有墨夜。

　　而尼伯龍根的一切就像一場電影。

　　「我知道你在擔心墨夜。」周清看向周禦，開口道。

　　「我可以擔心的已經不多了。」周禦回答。他失去了所有的隊友，說不定就在明天，他也會失去周清。

　　他們下了車，周清回到了自己在學校裡的宿舍。

　　「哥，你要回原來的城市嗎？」周清一邊收拾著床單被罩，一邊低著頭說。

　　「回去哪裡？我還是留在這裡，你的身體不好，我不想你不舒服的時候身邊連個親人都沒有。」周禦回答。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留下對於周清來說有沒有必要。

　　不知道下一次前往尼伯龍根是什麼時候，周禦計畫著要在周清的學校附近租個房子。

　　「那……那就在這裡和我住。」周清忽然說。

　　「和你住……我怕你住不慣……」周禦很驚訝。

　　「怎麼會！都是一家人！晚上我們煮火鍋吧！」周清的眼睛都亮起來了。

　　這讓周禦想起了小時候，他和周清圍在火鍋邊。家裡並不是很富裕，父母買來的涮肉也很少，下到鍋裡面就沒有了。每次父母夾給兩個孩子的，周清都會夾出來給周禦。

　　「好。」周禦點頭。

　　周清雖然臉上的笑容並不大，但是眼睛裡的快樂是掩飾不住的。

　　晚上，兩兄弟去超市買菜，周禦在周清不注意的時候打了個電話給宋致。顯示無人接聽。看來宋致還沒有從尼伯龍根回來。周禦知道，自己並不是巨力集團的核心人員，想要知道那個世界的情況到底怎樣很難。

　　這天晚上吃火鍋的時候，周清開了兩罐啤酒，兄弟兩人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說起小時候的事情。

　　「他們後來應該沒有再欺負你了吧？」周禦與周清碰杯。

　　「我跟他們說，如果再欺負我，我哥會打掉他們的牙。」周清笑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