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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飄著大雪,飄飄灑灑的,程芸珠坐在屋內臨床的炕頭上做著針線,這是給徐氏做的一件春衫,想著她平時喜歡素淨的顏色,便是用了湖綠淩霄花的暗紋的錦緞面料,她一針一線的縫著,心中卻想著近日來的傳聞,趁著這次過年回家祭祖,閔醇想把小兒子閔墨成,就是蘭姨娘所出的孩子記名到大奶奶徐氏的名下,這事鬧的……,沸沸揚揚的,閔老太太自然不會同意,大聲斥責了閔醇,只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後來當閔醇和閔老太太關門說了一會兒話之後,閔老太太就改了風向,雖然沒有說同意這事,但是也沒有反對,顯然是默認的,這倒是讓大奶奶徐氏心酸的不行。
正在這時候,屋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春草手裡端著託盤,裡面裝著熱氣騰騰的白色湯盆,她笑著對程芸珠說道,「夫人,烏雞人參湯已經熬好了,您是現在就用嗎?」說完便是要把蓋子掀開準備盛出一小碗來。
程芸珠趕忙阻攔道, 「這是給婆婆熬的,你別打開,用棉布蓋好,這就送到婆婆屋裡去。」程芸珠說道這裡忽然停頓了下,似乎像是想到了什麼,又搖頭,「算了,我親自送過去吧。」說完便是把針線放一邊,下了坑,一旁的青桐便是過來伺候程芸珠穿衣裳。
不過一會兒,程芸珠出了門,餘春草手裡拿著食盒,一旁的青桐給程芸珠打著傘,鵝毛大雪中,三個人朝著大奶奶徐氏的碧棕院去了。
程芸珠一行人到了碧棕院,就看到平時滿院子的丫鬟婆子如今不見了蹤影,顯得冷冷清清的,她快步走到了門口,就聽到了大奶奶徐氏的罵聲,「你給我滾出去!我不要見你。」程芸珠腳步一頓,隨即,屋內又出來一個嬌軟的女聲。
「大奶奶,您何必動怒呢,八少爺總歸是老爺的骨肉,記到您的名下不過是以後好參加科舉,我們這樣的書香世家,即使是庶子也是要勤懇讀書的,再說婚事也能體面一點。」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得意神情,這是蘭姨娘的聲音。
「呸,上不得檯面的東西,你……以為哄了老爺就可以為所欲為,我告訴你,只要我活著你就別想讓你家那個小混蛋記到我的名下,庶子就是庶子!」 顯然老實的徐氏根本就不是蘭姨娘的對手,不過兩句話就先暴躁了起來。
果然,蘭姨娘微微的笑,顯得儀態萬千,這會兒暴跳如雷的大奶奶徐氏倒像是個妾侍而蘭姨娘沉穩的摸樣更像是一個正房太太。
「大奶奶,我們博家也是算是書香世家,家裡出過幾位秀才,我自然也是好人家的女兒,當初貴府來說親的時候雖然明知道要給大老爺做妾侍但是我父親仰慕大老爺的人品,這才同意了這門親事,如此,我雖是從側門抬進來的,但也是貴妾,怎麼就成了上不得檯面東西?莫不是大奶奶以為我家也是出了一位貪贓枉法的娘家哥哥,給我們閔府丟臉?」蘭姨娘毫不示弱的說道。
娘家哥哥不爭氣是大奶奶徐氏心中最大的痛,當初還是閔醇給謀劃了令州府知府的差事,結果人去了不到一年就被人參了一本,說是收受賄賂,草菅人命……,後來要不是閔醇大力的遊走,差一點就被砍了頭,如今正在川州那苦寒之地流放。
大奶奶徐氏本就因為家世低,覺得自己底氣不足,沒有想到唯一的哥哥也這般的不長臉,如此更是鬱鬱了幾分,還好閔墨塵爭氣,不然真是不知道如何堅持下去,這些事情已經過去了多年,沒曾想這次卻被蘭姨娘□裸的說了出來,她氣的臉色通紅,卻是不知道如何去反駁,到了最後便是用手指著蘭姨娘,顫抖的說道,「你給我滾!實話告訴你,六少爺已經去找大老爺了,他是不會同意讓你家那個小混蛋成為他的胞弟。」
蘭姨娘輕蔑的哼了一聲,用帕子捂著嘴笑道,「大奶奶真是說笑,這種子嗣的事情自然是有大老爺做主,六少爺作為兒子就這樣妄斷父親的事情……,可真是……不孝,這樣的道理,大奶奶竟然不知道?不過也是,娘家能出那樣一個哥哥,可見家教也不是甚嚴。」
程芸珠聽得眉頭緊皺,這個蘭姨娘當初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只覺得溫柔和善,沒有想到這般的牙尖嘴利,果然人不可貌相,隨即念頭一轉,也是,蘭姨娘這般手段才能抓著閔醇一直歇在了一個姨娘的房裡,並且一口氣生了一兒一女。
就在大奶奶徐氏氣的臉紅脖子粗,差一點被背過氣去的時候,一個清脆的女聲插了進來,「母親,您這裡怎麼這般熱鬧?」這說話的不是別人,正在外聽了半天牆角的程芸珠。
大奶奶徐氏見到程芸珠只差流出眼淚來,忙上前握著她的手,一副委屈的摸樣,「芸珠……」
蘭姨娘見到是程芸珠便是福了福,她心中不敢大意,想著當初程芸珠剛進門就把閔墨塵納妾的事情鬧得人間皆知,最後不僅收回了丈夫的心,就連大奶奶徐氏也是言聽計從的,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程芸珠卻冷眼瞧著蘭姨娘,冷漠的眼中盡是鄙夷,「我可受不起蘭姨娘的禮,您可是貴妾,就連我們大奶奶就都敬著幾分,我一個做兒媳婦又如何敢受您的禮?」
蘭姨娘咬牙,謙虛的說道,「 六少奶奶這話真是折煞我了。」
程芸珠幾步上前,指著蘭姨娘的罵道,「唱得比說的還好聽,什麼折煞你了,我看蘭姨娘倒是享受的很,指著當家主母不要臉面的說起自己是貴妾的事情,做了人妾侍那就是一輩子都抬不起頭的身份,你母親沒有教過你?也是!你們家為了和閔家這樣的世家大族扯上關係,好好的閨女,正頭娘子不當非要進來給人做妾,可見雖然掛著書香世家的名頭不過是趨炎附勢的小人……」程芸珠毫不客氣,劈裡啪啦說了一堆,她和蘭姨娘總是要扯破臉皮來的,今日這種時候不給大奶奶徐氏撐腰要等到什麼時候?
大奶奶徐氏明知道程芸珠這話有幾分的不妥……,說的也太直白了些,可是看著蘭姨娘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就決的無限的舒爽,似乎這幾年的惡氣都出了不少,她咳嗽了一聲假裝說道,「芸珠,蘭姨娘畢竟是八少爺的生母,你總是要給她留些體面。」
程芸珠規規矩矩的應了一聲,心中想著,大奶奶徐氏總歸沒有糊塗到底,這會兒這話確實說的漂亮,「母親,是我僭越了,不過看著蘭姨娘也太沒規矩了些,母親怎麼說也是主母,一個姨娘怎麼能對主母這般的不恭敬?當初我還聽說蘭姨娘是一位知書達理,頗有文采的女子……,是不是知書達理我不知道,我看倒是要回去把女戒,女訓,都要重新讀一遍。」
蘭姨娘再好的表面功夫這會兒也破了功,氣道,「你們……」
看著程芸珠和大奶奶徐氏話,心中冰涼,紅著眼圈,差點落下淚來,她雖然嫁入閔家做妾,不過閔醇待她不薄,齊老太太也是多有關懷,又加上徐氏像是麵團一般的好揉捏,自然是過的風生水起,沒曾想,這次進門的程芸珠竟然是這樣一個潑辣貨?
程芸珠看著蘭姨娘臉色煞白,渾身顫抖,說道,「怎麼,蘭姨娘,你還不回去好好讀下女戒?難道母親說的哪裡不對?」
蘭姨娘自然不會這麼輕易示弱,可是也知道這會兒不能激怒程芸珠和徐氏,便是忍著一口氣哭著回了。
看著蘭姨娘走了,屋內又恢復了平靜,大奶奶徐氏癱倒一般的坐在炕沿上,艱澀的說道,「芸珠,真是叫你看笑話了,母親太不中用了,可是……,你知道老爺他說什麼?說要把蘭姨娘生的那個小混蛋記到我的名下。」這幾個月以來,大奶奶徐氏已然把程芸珠當做親生女兒一般的,說話毫無顧忌,就連管家的事情的也分出去大半,長了眼睛的人都知道,以後這家估摸著要程芸珠這個嫡長孫媳婦來管了。
程芸珠讓餘春草把食盒端了過來,親自盛了一碗湯出來遞給大奶奶徐氏說道,「母親,您早上還沒吃過飯吧?有句俗話說吃飯皇帝大,無論什麼時候總是要保重身體才是,這是兒媳早上讓人燉了的,到現在火候剛剛好,您嘗嘗。」
看著還散發著熱氣的雞湯,大奶奶徐氏眼中了露出動容的神色來,窩心的說道,「你真是個好孩子,不枉我這麼疼你,你說的對,要保重身體,我還得看著你給我生個大胖孫子呢。」說完便是笑著接過那湯碗,一勺一勺的喝了起來。
等著大奶奶徐氏喝了一碗,程芸珠便是抽出手帕遞給大奶奶,溫聲道,「母親,我覺得有些奇怪,記名的事情,父親怎麼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這時候說?」
大奶奶徐氏眼中迸發出幾分恨意,「還不是那個蘭姨娘,一看那小混蛋過了年馬上就十五了,想著給他尋一門好親事。」
閔墨塵和閔墨成不過差個二歲,卻是一個庶子一個嫡子……,兩個人的婚事自然是天差地別,像閔墨成這種沒有功名,母親又是姨娘的庶子,最多也不過娶一房同是庶女的女子,也無怪乎蘭姨娘開始著急了。
「那蘭姨娘可是有看中的人選了?」
「呸,可不是,她看中了余翰林家的小閨女,不過就是看著余翰林最近幾年頗得皇帝陛下的看重,皇帝陛下還曾經當著文武百官誇獎過,說是余翰林正直忠厚,剛正不阿,是難得的,如此很多人都附議,說余翰林入內閣不過是遲早的事情,可是你想想看……,余翰林一個正五品的翰林學士家的嫡出小姐怎麼能嫁給一個庶子?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大奶奶徐氏憤憤不平的說道。
程芸珠笑,寬慰的說道,「所以,其實母親也沒有什麼生氣的,記到您名下這事成不成還不一定,不過就算父親堅持記到您名下,也擺脫不了他是庶子的身份,難道那些太太,夫人都是眼瞎的?自然是會去細細的查看未來女婿的家世背景,除非是那種為了攀上我們閔家而自作睜眼瞎的,不過,那種趨炎附勢的小人就讓他們把女兒嫁進來,也翻不出花樣來。」程芸珠說道這裡輕輕的幫著大奶奶徐氏捶了捶背,見徐氏聽的入神,便是接著說道,「再說,相公才名遠播,又是嫡長孫,老太太喜歡,父親看重,誰能越過他去?」
大奶奶徐氏越聽心裡就越舒坦,忍不住握著程芸珠的手說道,「還是你貼心,總算當初老爺還算顧念舊情把你娶了進來,當初我還擔心你……。哎,真是慚愧,總之有了你,我這日子才覺得好過了些。」大奶奶徐氏本就不擅長管理中饋,這幾年被老太太逼著管理,著實長了不少的白髮,這會兒程芸珠願意幫著她分攤,自然是樂的當甩手掌櫃,如此,這幾個月竟然是養的珠圓玉潤的,頗有世家太太的派頭。
程芸珠嬌嗔道,「母親怎麼說這麼見外的話?我幫著你您分擔不正是兒媳該做的事情?」
大奶奶徐氏看著程芸珠撒嬌賣乖的神態,覺得就像是看著自己女兒一樣的妥貼,便是笑著說道,「是,母親說錯了。」這會兒被程芸珠這麼一分析,忽然就覺得自己的那些擔心也是多餘的,就像是程芸珠說的那般,閔墨成就算是記到她的名下也掩飾不住他本身是姨娘生的身份,說道這裡忽然就擔憂起剛才見她生氣便是氣衝衝的去找閔醇的兒子,不會和閔醇吵起來吧?
這一邊程芸珠和大奶奶徐氏和樂融融,另一邊書房內閔墨塵和閔醇卻是相對無語,屋內流淌著壓抑的氣息。
好一會兒,只見閔醇歎了一口氣說道,「墨塵,男子正應該把眼光放遠些,不要整日想著這些宅內的事情。」
閔墨塵卻是沒有顧忌的反駁道,「父親,孩兒有些不明,既然男子應該把眼光放到外面的事情,您又怎麼參合起八弟的事情?這分明該是母親才能決定的事!」按道理來說,女主內男主外,這種記名和撫養,都是宅內的主母說了算,即使是閔醇作為丈夫也不應該干預。
閔醇顯然沒有想到閔墨塵竟然會這般的直接頂撞,只是又想到他看似溫文爾雅,其實桀驁不馴的脾性,便是忍了又忍,努力用溫和的語調開解道,「 墨塵,這裡有很多事情,你還不明白,早晚有一天你就會懂了。」
閔墨塵卻冷冷的看著閔醇,眼中卻是難掩的傷心失望,「我本不想這麼對父親說話,可是母親到底做錯了什麼?您這樣冷待母親?整日的寵著妾侍……,我已經不止一次看過母親偷偷的哭了。」閔墨塵說道這裡激動了起來,聲音越來越乾澀,「您寵著姨娘,我做兒子的也不能說什麼,可是您怎麼能讓八弟記名到母親名下?您這不是朝著母親心窩捅刀子嗎?」
閔醇終於被閔墨塵激怒,他手一揮,低喝道,「夠了!你怎麼敢這麼對父親說話?」
閔墨塵卻沒有被嚇到,而是眼眶微紅,語氣艱澀的說道,「是不是因為母親生了我這樣一個病秧子,您覺得太失望了?我本就不應該出生在這世界上,是不是?」
閔醇看著閔墨塵傷心的表情,心中動容,收斂起自己的脾氣,語氣微軟的說道,「你不要胡思亂想,你雖然身子不爭氣,但一直是為父的驕傲,別氣壞了身子,上次宮裡賞下來的清心丸有沒有繼續吃?」說道後面卻是關心起閔墨塵的身體來。
閔墨塵看著閔醇無限關愛,可是眼中擔憂恐懼多過情感的神情,心中慢慢的沉了下來,難道那件傳聞是真的?父親真的是……,想到這裡閔墨塵突然間就站了起來,把閔墨塵案桌上的筆洗,幾隻狼毫筆,寫到一半的奏摺都推倒在地,任性的喊道,「我死不死的,父親還是會擔心嗎?其實我死了倒是痛快,您就不用整日的擔心我給您闖禍了!」閔墨塵說道這裡重重的咳嗽了起來。
閔醇哪裡還敢在意他的前朝的筆洗是否摔壞了,價值連城的狼毫筆和拼盡心血寫的守奏摺是否完全毀掉了,趕忙轉過身給閔墨塵順氣,幾乎像是求著一般的說道,「你就別鬧了,總歸墨成也是你的兄弟,把他記到你母親的名下不過希望以後考取功名娶妻面上好看些,以後父親去了,你們好彼此有個照應,這也是為了你好。」
閔墨塵看著閔春極盡討好的神情,心中越來越冷,閔醇這反應……,哪個父親會這般的討好兒子?他說出這樣忤逆的話來,不上鞭子抽就算不錯了,想到這裡只覺得心中一痛,一下子就感覺頭暈目眩了起來,他扶著牆角,咬牙的想著,難道……,他真的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