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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城響馬之鳳過青山》第66章
第六十六回、患難人圓征夫淚

  男人的聲音不經意間撞進了耳鼓,撞得小腦袋「嗡嗡」轟響。

  息棧遽然一驚,迅速回頭,用力過猛,竟然抻到了脖頸上的一條筋肉,疼得咧歪了嘴,「啊嗚」哼了一聲。

  高大的身影堵上了房門口的光線,大掌櫃一路幾乎是連躥帶蹦,躍過門檻衝向息棧床前。

  息棧目瞪口呆,嘴巴都合不攏:「你,當家的,你怎的在這裡?你的傷,你沒事了?」

  「羊羔兒……」

  少年日夜憂心思念的這一張臉,近在咫尺,尚自沾染著濃重的山色,未盡的硝煙。

  大掌櫃的一雙大手抓住了息棧的小頭,瘦得像個錐子似的下巴,給攏在厚實的掌心裡捧著揉著。男人的一雙眼睛,每一縷紅絲,每一道皺紋,都噴吐著「老子他媽的想死你了」的炙熱!

  身後還囉哩囉嗦地跟來一大群人。

  張家少爺攙扶了一把腿腳不靈的鎮三關,面帶愧疚地賠禮:「三哥,我手下幾個夥計不認識您的人,出手給誤傷了,您別見怪!」

  「傷哪兒了?」

  張淳龍一看大掌櫃面色不悅,偷偷朝他爹齜牙做個鬼臉,小心翼翼地說:「呃,好像是,石頭子兒打到了脖子那裡……不過應該沒有大礙,沒有大礙!我爹給瞧過了……」

  大掌櫃鼻孔冒煙兒:「哪個王八羔子扔的石頭子兒,自己麻利滾出來,老子把他脖子擰下來!」

  灰溜溜跟在後邊兒的某夥計「撲通」一聲就跪倒了,抖索著說:「三爺俺知道錯了,俺是有眼不識金鑲玉,真的不認識您的,您的,您身邊兒這位……」

  息棧一聽就窘得直接拉高被子,埋住了整張臉,小爺是金鑲玉?

  鎮三關皺眉怒哼:「這是老子屋裡的人,老子的媳婦,你這回認識了?

  「認識了認識了!俺們都認識哩,都認識哩!」

  張淳龍在一旁輕輕踹了一腳家丁,喝道:「下次再惹禍,小心大掌櫃點你的蛋!」

  「啊啊啊,別,千萬別點!俺的蛋還留著孵小雞兒呢,點了就沒了……」

  息棧從棉被裡探出半張臉,低聲說道:「當家的你不要怪他,是我穿了馬家軍的衣服,他想必是誤將我當作姓馬的手下了……叔父大人給我看傷了,不打緊的……」

  眼波追逐男人的面頰,劫難之後重逢的喜悅盈滿肺腑,漲得渾身傷口生疼。

  很想伸出胳膊拉一拉男人的手,卻礙著四週一圈兒人的眼光。自己身上全是傷痕,哪一塊兒也沒法拿出來見人。即使在場都是爺們兒,某一隻酸不唧唧的小鳳兒還是不習慣在外人面前暴露身體,害羞得緊。

  護院的更夫敲響了三聲梆子。

  桂枝擺頭婆娑,樹影蕭索融情。

  閒雜人等終於都一步三回頭、竊竊私語著離開,只剩下大掌櫃和息棧兩個人。

  息棧急切地攥住男人的手:「你怎的跑到這裡來,也不怕被城裡的治安團看見,多冒險呢!」

  手背和腕子上的幾道鞭痕,像奇形怪狀的爬蟲,啃噬翻起來的一片片粉嫩小肉。

  大掌櫃坐下身,伸手掀起棉被,少年一把攔住,掖緊被角:「別看了,只是皮肉小傷,看著有些礙眼,嚇人,其實不妨事,真的。」

  「俺就看一眼。」

  息棧苦笑:「真的別看了,看了你就不喜歡我了……」

  男人厲聲吼道:「咋個能不喜歡你了?讓老子看看!」

  沒看見的時候已經想得出大約會是啥個慘相,真看進了眼,果然是慘不忍睹。

  瘦削的小身板兒竟然可以承受這樣多的鞭痕,橫橫豎豎,縱橫遍佈,一鞭摞著一鞭,交織成一張血淋淋的網,把嫩生生的小羊羔給網在了裡邊兒,白皮細肉竟沒有一塊兒還是完好無損。一道道傷痕如同在網中窒息掙扎的一張張魚嘴,傷口被熱水泡發,腫起一圈兒浮白,紫漲的「魚嘴」吐著粉肉,淌著膿水。

  大掌櫃的眼眶頃刻間潮紅氾濫,渾身發抖,牙齦咬得「嘎嘣嘎嘣」響,牙根兒都快給磨碎了,一把拉起息棧狂捂下身的手。

  小鳳兒委屈地格擋開男人不依不饒地檢視,死死地摀住:「別看,你就別看了行不行呢?我不想給你看那裡行不行……」

  「到底傷成啥樣了?!」

  「唔,很難看就是了,你讓我養幾天再碰我好麼?」

  「廢了?」

  「唔,沒有,沒有!誰說我廢了!」息棧急得臉色通紅。

  「疼吧……」

  「嗯……」

  「疼就拿你那小錐子,戳俺幾刀。」

  「我一個人疼就夠了,戳你做什麼……」

  鎮三關緩緩地俯下臉來,抱住了息棧,隔著一層棉被,將小鳳兒連人帶被子緊緊箍進自己懷中。

  貼近的兩張臉,四目滯然相望。男人眼中凝匯了某種從未見過的凌亂失措,絞痛之下含著恐懼,憤怒之中透著沮喪。眉關擰在一起,慍色鬱結不散,嘴唇被牙齒啃得發白。

  息棧頓時心疼了,趕忙擠出一絲笑容,輕聲哄道:「我沒事,當真只是皮肉小傷,沒傷著骨頭和五臟,你且寬限幾日,我歇一下就可以跟你……」

  大掌櫃沒有說話,眼眶浸漬了兩片酡紅,煙炙火燎成赫赤色的眼球蒙了一層熱辣辣的水霧。將裹成一枚苞穀米似的小鳳兒抱在胸口,想親親小臉蛋,都下不了嘴,覺得這時候親小鳳兒,都是欠抽!

  適才與龍少爺手下的夥計發洩了一通無名火,直想抄傢伙抽人。可是細一琢磨,該抽的不是別人,就是自己,真是很想狠狠甩自己幾個大耳刮子。

  那一日在疏勒山間,眼睜睜看著小羊羔一個人跳下山崖,衝入敵軍陣中,單槍匹馬引開了所有的馬家軍師眾。只一轉眼的分離,立刻就悔了,怎麼能為了自己活命脫身,就把息棧推出去擋槍?!簡直就是混蛋,烏龜王八蛋!

  當初是自己拍著胸脯承諾過走到哪裡都護著他,罩著他,這會兒真的起跳子①了,卻撇下他自己撒腿子逃命。這人還沒有娶過門兒,就已經傷痕纍纍,去了半條命。要是以後娶過了門兒,還指不定會怎樣,好好的一坨小美羊羔,真是生生地被自己給糟蹋殘了。

  幾天幾夜的煎熬,焦心地等待,撒出去了大把的眼線,卻打聽不到孤身蹈險的小羊羔的消息。

  懷裡最脆弱、柔軟的一方位置,沒了那一顆溫熱的小頭顱,還能拿什麼來填滿?

  能攥在手心兒裡的,就只剩下娃兒帶的那個小包裹,一頂舊帽子和一塊破牛皮,看得讓人心中酸楚抽痛。

  到了這時候才明白,小鳳凰為啥拿自己的一頂破帽子都當成心肝寶貝,跑路都要隨身帶著。

  如果小鳳凰沒了,這人就真的徹底沒了,就好像這俊俏的娃兒從來就沒有來過這一世,自己竟然連他身上的一件東西都沒有留下!

  刀口馬背上混了半生才弄明白,比褲襠上栓的這顆腦袋更重要的,是這輩子得到了可以同生共死、換命相報的真情。

  大掌櫃抱著息棧不說話,紅著眼睛發愣,倒是把息棧弄懵了。這時掙紮了幾下,從七裹八裹的「苞谷葉子」裡探出個芯兒來,小唇碰了碰男人的臉,貼心地撫慰:「當家的,咱們的人現下可都安好?躲藏在何處?」

  「野馬山。」

  「咦?山寨不是都被燒光了,怎麼還能回去?難道不怕官軍再來?」

  「呵,野馬山那麼大,哪裡不能容身。馬家軍這會兒自顧不暇,來不了了!」

  「怎的?」

  「哼,老巢起火了。豫系的軍閥孫殿臣帶兵西進,一路已經打到天水,眼看要佔蘭州了。姓馬的哪還顧得上咱關外的綹子,大隊人馬這會兒都集結準備拉去關內,跟姓孫的掐架去!」

  息棧心下一合計才想明白:「昨兒個那馬師長突然被提走了,想必就是為了這緊急軍情。」

  「馬師長?你碰見那鳥人了?」

  「哦,是……」

  「你身上這傷是姓馬的打得?!!!」男人眼中噴出兩丈火苗,那眼神就是想要拿斧頭劈人的架勢。

  「不是的……是柴九。」

  男人沉下臉來,咬牙說道:「這仇老子記下了。下次見著,老子將他大卸八塊,剝皮燉肉吃了!」

  息棧心想,吃了他?這柴狗的肉,小爺可不稀罕哩!

  心裡有點兒小委屈,噘嘴說道:「是他逼我交待你藏身之處,我不說,他就讓手下拿馬鞭抽打我……唔,你上一次竟然還虐待我拷問我,冤枉我與那柴皮膏藥有私……我被他打成這樣子,我與他有私情麼?」

  「…….是老子混蛋,對不住你。你要是覺得不解恨,就拿鞭子抽俺一頓出出氣!」

  少年不屑地白眼,哼道:「我才不抽你呢,小爺留著力氣抽那柴皮膏藥。他抽了我多少鞭子我都記了數,下回再碰上,一劍一劍還給那無恥鳥人!……唔,那你現在信我是對你一心一意了?」

  男人深深地看著他,聲音很啞:「老子一直都信你。」

  大掌櫃端抱著小苞谷,低頭看向只露出一枚腦袋的白羊羔,忍不住伸手「嘩啦嘩啦」剝開「苞穀皮」,細細端詳。細瘦的兩枚小肩膀在衾被中半遮半掩,燙烙了觸目驚心的傷疤。面龐脖頸間,原本溫滑柔膩的肌膚,這時干燥冰冷得像胎薄的脆瓷,彷彿輕輕一碰眼看著就要碎玉剝繭,化為灰粉。

  俯下頭去,嘴唇落在少年頸子上僅存的一點白皙,小心翼翼,生怕碰到四周遍佈的傷口。

  熱烘烘的吻痕像是燙到了小鳳兒,燎得娃兒縮了縮肩膀,隨即急不可耐地從苞穀皮裡掙紮著抽出兩隻手臂,熊抱住男人的頭。

  嘴唇捉住嘴唇,舌尖急切地追逐濕潤和敏感,互相吸允。鼻尖牢牢頂在一起,男人下巴上粗糙的鬍鬚,在小鳳兒臉蛋上研碾而過,割痛了傷痕。

  息棧的牙齒重重咬上男人的上唇,狠狠發洩連日來的想念。吮到嘴裡的,儘是一口一口濃濃的甜腥,卻品之如啖甘飴。

  只有嘗到帶著體熱的血液,才能心安,眼前自己鍾愛的這男人,真真切切還活著。

  倆人滾到床上,被子下邊兒緊緊地抱著。

  大掌櫃親小鳳兒親得渾身火燒火燎,又不能搞這娃兒的身子,只能解開自己的衣襟,將息棧的兩隻手塞進懷中,把自己上上下下摸了個遍,也算互相聊以慰藉。

  將小頭顱填進胸口,闔了眼睛也能感到,那一枚小舌在自己胸膛上流連舔吮,無休無止。

  可人疼的小東西。

  黑暗之中,半睡半醒之間,男人忽然問道:「羊羔兒,你被柴九捉住,後來咋脫得身?」

  「馬師長忽然就露面了,硬將我奪了去,柴皮膏藥氣傷了呢。」

  「然後呢,姓馬的跟你說啥了?」

  「唔,然後……姓馬的將我擄去了馬公館,我趁他不在,劫持了他手下一個小兵,換了小兵的衣服,就矇混過關出了城……」

  「姓馬的鳥人『碰』你了?」

  息棧知曉男人想問什麼,不想撒謊騙他,照實說道:「我傷得重,昏死過去,醒來就躺在他房中,沒見著馬師長本人。嗯,他,他好像是給我洗了個熱水澡,把傷口泡了個稀爛,疼壞我了……我不知道他在我昏迷時還做了什麼……」

  抬起眼睫小心地瞄男人的臉色。大掌櫃雙眼眯起,目光沉靜,瞳仁裡幽幽的兩朵火苗,這廝每一次抬槍點人的神情。

  少年用手指在男人胸膛上畫圈圈:「唔,若是我被他『碰』了,你會怎樣?你是不是就不娶我了,換別人了……」

  「娶。老子沒別人可換,不像你這麼能勾人。」

  息棧趕忙將身子往男人懷裡貼得更緊,低聲說道:「你放心,下次再見到那個馬師長,我會問清楚,他若是真的做了齷齪之事,我殺了他!」

  殺了他,給你這醋缸「報仇」。

  沒由來地忽然想起,自己身在馬俊芳床榻上,做得那一場古怪的春夢。

  身子都揭掉一層皮了,疼得直抽抽,暈暈乎乎之際,竟然還能夢到跟殿下行顛倒龍鳳之事,腦殼裡的瓤子不知是在想什麼呢!

  若是在往日,獨處小寐時,思念舊主本是人之常情。可是男人亡命天涯,生死不明之際,自己閒著沒事做春夢風流快活,簡直比那淫棍馬師長還要齷齪。

  小鳳兒這見不得人的小齷齪,在喉嚨口徘徊了幾個來回,終究還是沒敢吐出口,咽吧咽吧,又給吞回了肚裡。心裡羞愧得不行,湊上小唇討好地蹭了蹭男人的粗糙下巴,很扎,很硬,很……深刻。

  曾經不止一次暗自比較,他與他是這樣不同的兩個人。

  腦中憶起上一世的纏綿,眉間心上仍時不時泛起抽絲隱痛,痛已痛入愁腸,再忘不掉。

  眼前望著這一世的鍾愛,滿眼滿身都是焚燒躍動的激情,愛已愛至骨髓,再離不開。

  小樓驚鼓,畫角飛簷粉牆柳。

  徵人歸路,落紅滿衣不勝酒。

  片刻的清寧靜好,良人枕側,蕙語汀言,攬月華流水,看云卷云舒。

  註:①起跳子:當兵的來抓人。跳子就是兵、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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