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逼宮
長樂宮裏,蜀王趴伏在太后腳下,一心想要求著太后,趕緊幫他離開這危險的洛陽城。
他從前只道自己有那麼些小聰明,雖然這皇位明顯很難輪到他這個承光帝的侄子來做——但是,太子蕭無塵打小就是個病秧子,誰知道到底養不養的活?那八皇子蕭無壇更是年紀小小,臉上還被滿臉的坑印毀成那個樣子,將來如何能做得這一國之君?至於那廢太子和廢太子的兒子,他就更加不看在眼中了。
更何況他還有一位太后皇祖母活著,蜀王心中只覺,他定是有大造化的,定是有希望能奪取皇位的!
可是現在,蜀王心中唯一所求,就是不要淪為承光帝頭一個要殺掉的藩王。
“皇祖母,孫兒膝下還有幼子幼.女,如何能死?若是孫兒死了,他們如此年幼,如何能在蜀地存活?皇叔父又如何能饒得過他們的性命?說不得,根本不等孫兒死後在天上尋到皇祖父為孫兒做主,孫兒的兒女,就已然在天上與孫兒團聚了!”
蜀王再拜:“孫兒不求其他,只求皇祖母看在孫兒的孩子的面上,想法子把孫兒給送出去罷!只要能讓孫兒離開,安全回到蜀地,孫兒、孫兒總歸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至於將來……”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孫兒或許自己不成器,做不了大事。但如今皇叔父的削藩一事一出,就是公然和大興的十位蕭姓藩王和兩位異姓王為敵。這些藩王裏頭,總有那麼一兩個能成氣候的。將來、將來孫兒總歸能想法子回來,再在皇祖母膝下,孝敬皇祖母的!”
蜀王的一番話,說的格外情真意切。仿佛將來,他當真會回來孝順太后一般。
太后冷冷的哼了一聲。
她心中自然明白,她一旦讓蜀王活著離開,承光帝就必然會知道這其中是她在出手阻撓。到時……承光帝必然越發的容不下她。
而蜀王的這些承諾……于她一個老婆子,又有甚麼用處呢?她左不過年紀大了,將來就算依照蜀王所說,有那等藩王成了事,怕也是一二十年之後的事情了,到時候,她還是不是活著都不一定。
太后心中如此想罷,目光微閃,便低頭看向蜀王,輕聲歎道:“你只道那些藩王遲早會成事,卻是不知,那些藩王若要成事,到底要付出多少代價?自來改朝換代,皆是耗盡一二十年甚至幾十年的時間,你如今年歲小,自是等得,可是哀家年紀大了,又如何能有命等得到那一日?倒不如就隨著皇帝去。隨他怎麼折騰好了。”
蜀王一臉恐懼,還要再求,見太后已經不想看他了,拍了拍手,就道:“好了,你且看昭王,只要老老實實的,交出封地,你依舊還是蜀王,只是封地沒了而已,你的滔天富貴,依舊是逃不掉的。何苦這般憂愁?走罷,走罷。”
蜀王哪里肯走?只抱著太后的小腿,就開始痛哭流涕。
如果說他先前還有偽裝,此刻那些偽裝就已經盡數退去,只恨不能剖心掏肺,向太后表明忠心孝心,好求著太后出手,無論如何,保下一命,逃離洛陽城,然後返回蜀地……繼續做他的土皇帝。
——太后所言確實有理,但是,他既然做過了有人有兵有權有錢的土皇帝,又如何肯放棄這些,再去做一個空有名號,甚麼都沒有了的空頭王爺呢?
他不甘心。
“皇祖母、皇祖母,您一定要救救孫兒!”
翻來覆去,依舊是那幾句話。
太后終究聽得煩了,揮手讓宮人退下,才將蜀王扶了起來,道:“你當真是糊塗。你只道那等藩王起事,當真能有成功一日。卻不知道,就算藩王成事,不但要耗費幾十年的時間,他成事之後,你又得到多少好處?與其去和他們合作,倒不如就近扶植現有的皇子。”
蜀王一怔,隨即恍然大悟:“皇祖母是說……八皇子?是了,八皇子年幼,還是如今真真正正的嫡子。只要咱們法子得當,八皇子幼年登基,所娶皇后是咱們自己人,將來權柄俱都歸到皇祖母手中……這樣的法子,何愁不比和那些藩王一起謀皮來的划算?”
太后見蜀王終於開竅,這才滿意了下來。
是啊,八皇子雖貌醜,但他最大的好處就是年幼。一旦扶持了這個年幼的皇子,那麼,將來這天下的權柄,未必就不能落到她的頭上!
這天下的權柄啊!
蜀王與太后又說了許多話,便定下主意,一個去宮外找尋魏陽侯談事,一個則想法子去聯繫八皇子的生母皇貴妃。
元王和四公主,姑侄二人摒棄前嫌,又仿佛好的猶如母子一般。元王仿佛一下子就忘了四公主從前其實是更希望自己被圈禁的父王登基的事情,四公主也仿佛忘了,元王曾經不聽她的話的事情。
二人與寧陽侯府聯繫上,元王的封地距離洛陽城近,又和封地上的妻子以及靠近他的封地上的兩位藩王聯繫上,行動之間,似有所動。
與此同時,昭王蕭君燁,頻頻被承光帝招進宮中議事。
只不過,承光帝常常是把蕭君燁叫去道館和那位道長一齊論事。
旁人只道承光帝年邁糊塗,然而蕭君燁心中卻是驚濤駭浪。
他與承光帝相處的久了,很快就發現,承光帝其實並不如外人所以為的那樣,當真那般的看重那個道長。
承光帝在煉丹方面,的確依靠那位道長,但是,在其餘諸事上,那位道長甚至是在害怕甚至恐懼著承光帝的。
承光帝之所以還留著那個道長,不是承光帝當真還相信他,而是因著承光帝不想死,所以他願意相信這個道長是有真本事的,煉製出來的丹藥,當真能讓他長生不老。
只是這些念頭,或許承光帝的心底也是心知肚明的是假的。因此承光帝命令那道長煉製出了不少讓人虛弱的“大補丹”,然而日日煉製出來,日日又銷毀,始終都沒有送出道館。
蕭君燁何其人也?他在頭一次看到這種丹藥的時候,就立刻知道承光帝是打算拿這些丹藥給蕭無塵服用的了。
只是承光帝到底是寵了蕭無塵數年,如今削藩之事在即,又越發身子不爽,那些丹藥,至今還沒有送出。
可是,蕭君燁知道,那只是遲早的事情。
若是蕭無塵當真繼續待在東宮,不出手的話。
承光三十四年,九月十五。
皇貴妃沈氏生辰,太子以皇貴妃曾撫育他為由,懇請承光帝為其在宮中擺宴,承光帝准。
因此在當夜,宴會將近尾聲的時候,蕭無塵才終於又見到了蕭君燁。
二人是在一處假山後面相見的。
蕭君燁一看到蕭無塵,就立刻上前,將人緊緊抱住。
自從承光帝開始頻繁的帶著他往道館去,蕭君燁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往東宮去了,因此這次見蕭無塵,還當真是二人私下里間的第一面。
“塵兒,無塵。”蕭君燁低聲喃喃道,“皇叔覺得,皇叔仿佛已經有三五年不曾見過塵兒了。”
蕭無塵也當真是好幾日不曾見過蕭君燁了。
原本不見蕭君燁,還能得到蕭君燁的消息,如此也不算不好。可是,這幾日連續見不到人,又有承光帝和皇貴妃、太后的連番動作傳來,蕭無塵又如何能坐得住?當即想了法子,利用皇貴妃沈氏的壽辰,如此才和蕭君燁見了面。
“哪里有這麼久?”蕭無塵頗有些哭笑不得,“皇叔與我,才只有五日不曾相見。”
蕭君燁目光微閃:“所以,塵兒是一直在計算著與皇叔相見的事情麼?”
蕭無塵:“……”
蕭君燁卻不是非要得到答案不可的。
他抱著蕭無塵,狠狠吸了一口蕭無塵身上的氣息,就開始伸出舌頭,在蕭無塵的脖頸裏舔.舐起來。
蕭無塵身子驀地一僵:“皇叔?”
蕭君燁幾日未見蕭無塵,心中思念的厲害,只恨不能將蕭無塵變小了,放在自己的口袋裏,隨時帶著寵著護著。現下好不容易見到人了,心下就有些忍不住,抱著人,就開始胡亂親了起來。
“無塵,皇叔甚是想你,你可有思念皇叔?”蕭君燁親完少年的脖頸,又抬起頭來,捏著少年的下巴頦兒,就又沒頭沒腦的親了起來,他此刻只恨自己的嘴巴和肚皮不夠大,竟是不能一口將蕭無塵給吞下去,塞在腹中,從此二人,再不分離片刻。
“無塵,塵兒。”
蕭君燁一面宣洩著自己的思念,一面低低呼喚著蕭無塵的名字。仿佛只有如此,他才能確定,他思念的人,當真就在他眼前一般。
蕭無塵初時還想著推拒,待見得蕭君燁如此,倒也不好推拒,也不忍和不想推拒了。
他想,他大約又多了幾分喜歡皇叔,否則的話,皇叔這樣胡亂的親法,他又如何能受得?明明此刻他們待在假山後頭,眾人則在假山對岸開宴,他們隨時隨地都有被人發現的危險,可是,蕭無塵還是不想打斷皇叔,不想阻止皇叔。
親就親吧。
蕭無塵有些自暴自棄的想,左右皇叔也不是頭一次親他,皇叔連求歡的話都說了好幾次了,這般親法……其實也不算甚麼了。
再說,這樣的親密,蕭無塵即便嘴上不說,他心底其實也是不排斥的。
不僅僅是不排斥,還有那麼些許的歡喜。
這世上,只有最親密的人,才會在久別重逢之後,這樣的親近吧?
“塵兒,閉眼。”
蕭無塵心中正想著,就聽到了蕭君燁越發沙啞的帶有些許命令的聲音,然後下意識的就閉了眼睛——因前世的事情,他對著蕭君燁總是格外的縱容,因此即便是聽出蕭君燁的語氣裏有命令之意,他還是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然後雙唇就被打開,被異物沖了進來,帶著強烈的侵犯和佔有之意,不容反抗……
待到蕭無塵反應過來,開始去推眼前人的時候,他身上已經被親吻的不太有力氣了。
他心中有些惱,又有些不知所措。不過,他想他還是再原諒皇叔一次好了,畢竟皇叔也是因為喜歡他,所以才會如此的,對不對?
而且,他也不是不喜歡這個吻的,不是麼?
蕭君燁時隔數日,終於再一次親吻到了他心尖尖上的蕭無塵,心中自是歡喜無限。
即便是被心上人推開了,他也很快的重整旗鼓,再一次把人給抱了回來,高興不已。
“塵兒,我真高興。”
不是高興於他親到了蕭無塵,而是高興於,他方才沒有隱忍下的強勢和佔有,他的無塵定是察覺到了,但是,察覺到這些的蕭無塵,並沒有厭惡的看著他,而是容忍下了這件事情,並且繼續任由他親吻他。
蕭君燁知道,他的強勢,於普通人來說,或許很容易接受。可是,蕭無塵不是普通人,他生來就是皇子,三歲時就被冊封太子,將來還要做這萬萬人之上的天子……能讓蕭無塵願意隱忍的人,必然是蕭無塵十二分在意的人。
而現在,蕭無塵對他隱忍。
蕭君燁心裏頭猶如抹了蜜糖一般,他想,他的無塵,定是歡喜極了他的。
然而蕭無塵並不知曉蕭君燁話裏的意思,聞言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想到方才的那個吻,便也不好繼續問下去,只得清咳了一聲,道:“皇叔這幾日都被父皇帶在身邊,父皇又一直留在道館裏頭看那道長煉丹。父皇如此,是不是、是不是……”
蕭無塵有些說不下去了。
蕭君燁見狀心疼萬分,然而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
“塵兒,不能再等了。”蕭君燁將蕭無塵抱在懷裏,湊在蕭無塵耳邊,低低的開口道,“陛下如今,讓那道長煉了許多據說是極其大補的丹藥。只是那樣的大補的丹藥,卻不適合身子底子原本就不好的人吃。一旦身體虛弱的人吃了,身子只會越來越差。然而陛下還是日日讓那道長煉製這種丹藥,只是煉製出來之後,盯著那丹藥看上半晌,又會讓人毀去。”
蕭君燁一面說,一面有些後怕。
“陛下如今還是在乎你的,所以,才一直沒有下手。但是,皇叔瞧著陛下的模樣,老態越發明顯,怕是再過些日子,陛下就當真忍不住了。”蕭君燁將懷中人抱得越發緊了些,“皇叔不怕賭,但是,絕不能拿你的性命去賭。”
然而蕭君燁的話說完,蕭無塵心中就開始明瞭,父皇是不會對他下殺手的。
父皇既然越發顯得老態,那麼,這件事情皇叔能看得出來,父皇日子久了,如何又能當真繼續自欺欺人?只怕父皇自己也看出了自己命不久矣,這才會把和他向來交好的皇叔帶在身邊,然後還透露出了那樣的消息來……
父皇極有可能是故意的。
但是,父皇也有可能是當真想要他身子虛弱下去,當真是在逼他出手——一旦他出手了,那麼,譬如前太子逼宮的事情,就可以再次安在他的身上了。
蕭無塵沉默下來。
蕭君燁是親眼見過曾經的承光帝是如何寵愛蕭無塵的,彼時承光帝對蕭無塵向來是要星星不給月亮,吃穿用度,外頭進貢來的東西,統統都是由太子先挑,太子挑剩下了,再往皇上和皇后那裏送,太子身體不好,承光帝就和皇后一起徒步上山,以求神佛保佑太子能長命百歲……
如是種種,連蕭君燁這個“外人”,尚且不能相信承光帝會突然就這麼不喜歡蕭無塵了,更何況是蕭無塵自己了。
“皇叔聽說的,還不知是這些。蜀王和元王,還有皇貴妃膝下的八皇子,以及外頭那些藩王,如今都做好了準備,妄圖逼宮……他們有的是打算扶持幼帝,讓年幼的八皇子登基,有的則是想要用藩王的身份爭上一爭,只是現下看來,顯見是太后和皇貴妃聯手,四公主和元王仿佛也開始對她們示弱,外頭的藩王縱然想要自己當皇帝,竟也畏于陛下數年來的積威,遲遲不敢動。”
蕭君燁緩緩道:“他們已然開始等待那個時機,那麼,無塵,你呢?這樣的時機,你可還要等下去?當然,若是你執意要等,那皇叔也願意陪你等。只是陛下那邊,他已然動了那個念頭,即便他現下甚麼都沒有做,皇叔也不想讓他繼續做在那個位置了。就算要坐,也該坐在太上皇的位置才是。塵兒……”
蕭君燁還欲再勸,就聽蕭無塵輕聲開口。
“皇叔盡可動手罷。”蕭無塵冷靜的道,“若父皇此計,只是打算給藩王機會,讓他們逼宮,然後借此機會找到剷除藩王的時機的話,我若甚麼都不做,將來還有活著的可能;但是,若父皇此計,除了盡可能多的剷除藩王之位,還想要對我動手的話……父皇既是君王,又是我的父親,我到時定然半點勝算都沒有。”
“若只有我一人,父皇給了我性命,現下欲要收回,我並無不可。然而現在,我身邊還有皇叔在,還有母后期盼我長命百歲的願望在,我卻不願意此刻就去死,更加不願意因為父皇的一時懷疑,而讓自己吃了那大補丹,身體虛弱。所以……”蕭無塵緩緩道,“皇叔,咱們動手罷。”
想要動手的又何止是蕭無塵一個?
蜀王帶著與他交好的三個藩地的藩王,一齊投奔了雲平皇貴妃和她膝下的八皇子。
兩位異姓王亦是毫不猶豫的做出了決定,紛紛相隔萬里,派人去通過向雲平皇貴妃投誠。
雲平皇貴妃沈氏,在以為自己此生都只能卑微的活著,只能任由她姐姐的兒子坐上那個位置的時候,竟沒有料到,一場削藩之事,竟然徹底扭轉了局面。她的那個不被世人看好、甚至連帶著她也逐漸喜歡不起來的醜兒子八皇子,竟然又重新有了和太子的一爭之力!
甚至,他們現在不但是要和太子爭了,而是要和陛下相爭……呵,只要他們一舉成功,將來還怕甚麼?只要他們能贏,只要他們能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