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咒駡
蕭無塵的愁苦,顯然是很有理由的。
他原本只是覺得皇叔之前“欺負”了他,那麼,等他“欺負”回來,二人也就有了和好的機會了。
偏偏現在,大興不但面臨內憂,同時還面臨外患。且無論是邊境的南北匈奴,還是雲貴之地的三個外姓藩王,顯然都不是好對付的。
按照蕭無塵之前的想法,他身為大興帝王,既是想讓百姓安居樂業,大興朝能多延續個幾百年,那麼,驅逐匈奴蠻夷,將大興朝的藩王一律收拾乾淨,就是他必須要做的事情了。
只不過,蕭無塵是打算好了花上至少二十年的時間來做這件事情的——五年休養生息,爾後將再對南北匈奴出戰,將他們往北再趕退一千里。這個過程大約要持續一年到兩年。接著就是繼續休養生息三年。三年之後,挑起三個異姓藩王之間的爭鬥。若是計策成功,那麼,蕭無塵自然是能左手漁翁之利,若是不能……最多也就是再花個三年時間,將這三個異姓藩王,一齊收拾乾淨——而那個時候,先帝在世時的計策想來已經成功,三個異姓藩王看起來雖厲害,但因其子嗣眾多,而先帝的削藩令,則是要求藩王的子嗣,無論嫡庶,都能繼承藩王領地的一部分。如此一來,自削藩令開始時,到蕭無塵挑起戰事的十年裏頭,藩王的子嗣沒准就已經開始內亂。因此蕭無塵想要削藩,對付那時看起來團結,實則如泡沫一般的藩地,就不會太過麻煩。
而蕭無塵對付完了這三個外姓藩王,大興朝就會只剩下三個或是數個極小的蕭姓藩王。蕭無塵那時再想收拾他們,就會容易的多了,甚至他那時都不需要休養生息,在教訓完外姓藩王之後,就能立刻收拾了他們。
而在那之後,蕭無塵可以繼續休養生息五年到十年時間,那時他繼位大約也有了十五年甚至更久遠的時間,而十五年的時間,足夠蕭無塵繼位時剛剛出生的孩子長大,能夠為他在戰場賣命。出兵遠征匈奴和其他膽敢覬覦大興朝領土的國家或民族。
然而蕭無塵的計畫雖然足夠長遠,也足夠細緻。偏偏事無絕對,他想的雖好,奈何其他人卻也不是完全沒有腦子的人。誰都知道先帝晚年時,荒唐煉丹,推行道教,消耗了不少國庫的銀子,也讓不少人為了躲避朝廷賦稅,乾脆道袍一穿,就謊稱自己入了道教,可以不必繼續務農經商幹活,連賦稅徭役也無需再在意,獨個兒的就能逍遙自在。當然,這樣的代價,就是朝中賦稅減少,能參軍和參加徭役的人更少。
也正因此,蕭無塵才會在繼位之初,收拾了幾個明確和他作對的藩王之後,就停歇了戰事,不但對大興僅剩的幾個藩王示好,還減少了之前和匈奴征戰時,兩國簽訂的納歲貢的馬匹和銀錢的數目,以此緩和和藩王以及外族關係,也好給大興自己休養生息的時間。
可惜就可惜在,如果蕭無塵和蕭君燁的關係一直很好——對內如何纏.綿悱惻暫且不提,對外只要是君臣想和,那麼,匈奴鮮卑也好,那幾個外姓藩王也好,都不會在這個時候出手。
然而,之前蕭君燁和蕭無塵鬧翻,兀自將蕭無塵關了三個月的事情,即便是很少有人外傳,那些早就盯緊了大興皇室的人,又豈會半點不知?他們早早就等著機會,打算準備好了糧食軍馬,就找準時機,聯手對付大興!
而這個他們找好的時機,可不就是攝政王和小皇帝突然又改變了關係,小皇帝從被幽禁的情形,變成了小皇帝出來,攝政王被幽禁了麼?
若是之前攝政王當權,手段鐵腕,又有之前的軍功震懾,那麼邊境外族和異姓藩王或許還能再等上一等,再找個好時機出兵。
偏偏蕭無塵這個病弱的小皇帝一朝翻身,關了那個鐵腕並且會打仗的攝政王……那些人還有甚好等的?還不是立馬抓住了機會,準備好了糧草和兵馬,立刻就開始在大興邊境開始動手了?
蕭無塵之前雖猜到一些,但顯然沒有想到,那三個異姓藩王竟然當真和外族聯手,背叛大興。
這等心性,如何能擔得起大興朝的一國百姓的安危?
蕭無塵一見之下,就心中生惱。
左丞相等幾位丞相俱都不敢再提及之前被人攛掇著的要處置攝政王的事情,紛紛開口出謀劃策。
左丞相自是道:“如今大興內憂外患,好在大興尚且還有兵馬,若當真要打……也並非不能打。只是這一仗打下來,只怕陛下之前的休養生息的打算,就要落空了。”
要知道,蕭無塵自登基收拾完了幾個出頭的藩王之後,就改了軍中的規矩,每隔兩個月,就允許一定數量的將士回家鄉探親——並許諾只要沒有戰事,每個將士,自當兵第三年起,每兩年就能有按照其品階的一個月到兩個月的探親假。而一開始的那兩個月的探親假,則是因承寧帝初初登基,許諾給眾位將士的獎勵而已。以後就沒有那麼長的假期了。
可是就算如此,大興百姓也是連呼聖上英明。畢竟,從前的當兵的將士,可從來都沒有這般的待遇。
而蕭無塵會如此,一方面是身為帝王,愛惜將士,且他需要人賣命,自然要對他們好些,另一方面,就是為了休養生息之道——因之前連番征戰,有些村子裏頭甚至出現了男少女多的情形,而百姓不能納妾,如此這般之下,就有不少女子剩下,在父母兄弟家中反受兄弟和嫂嫂弟媳的欺侮。
蕭無塵自然是要放一部分將士回村成親生子。
好在他又定了規矩,允許那些將士之後也能每兩年回一次家鄉,同時又提高了大興將士的待遇,並將大興將士的俸祿,一半都直接送回將士的家鄉,如此一來,願意出嫁將士的女子也就多了起來——畢竟,這個時候,女子多苦,除非是特別強硬的女子,能夠單個兒的支撐起來,立女戶,自己跟自己過,大多數人,都只能嫁人生子。
只是蕭無塵打算的雖好,奈何因他之前和皇叔鬧翻的事情,現下這些休養生息的法子,顯見就沒法子繼續用了。
回家鄉娶媳婦兒生孩子的將士,也都只能趕回來繼續打仗了。
如此不但是蕭無塵歎氣,左丞相歎氣,其餘幾個丞相也不禁開始歎氣。
其中汪丞相性子最軟和,見狀突然遲疑了一下,道:“陛下初初登基之時,就與臣等商討過休養生息之法。臣私以為,這個法子極好。只要大興等過了這五年,大興百姓定然能存下更多糧食,馬匹也能漸漸長大,歸鄉探親的將士,也能留下不少子嗣,從前沒長大的孩童,也能漸漸長大,可以當兵作戰。”
蕭無塵雙眼微微眯著,看著汪丞相不說話。
左丞相心中一突,想要阻止汪丞相,但他咳嗽了一聲,還沒開口,就見汪丞相繼續侃侃而談。
而他談的不是其他,而是和親一事。
“……如今已到了秋末,各地剛剛收完了糧食,正往洛陽城運過來。而南北匈奴之所以再次對大興出手,無非也就是為了這些糧食還有之前對我大興許諾要每年納歲貢的馬匹等等。只要大興許諾減少那些馬匹的數量,並且賞賜給他們一定的糧食,再送一位公主前去和親,南匈奴也好,北匈奴也罷,定然感念皇恩,至少三四年之內,不敢亂動。而三個異姓王那邊,臣也聽說過那邊也有和親的想法……只是他們要的是年幼的八公主,說是只要陛下最疼愛的八公主願意前去和親,並且許諾他們藩王死後,再傳承藩地,那麼,他們也是心甘情願願意退兵的。兩方皆是如此,顯見是都願意和大興和談。而和談之後,既能減少兵馬損失,又能讓百姓避免戰亂,大興的損失,寥寥無幾。如此的話,陛下何樂而不為?畢竟,能以最少的損失,緩解了這內憂外患,才是我等該做的事情。”
汪丞相說罷,自以為聰明無比,正洋洋自得的等著小皇帝的誇獎。
然而蕭無塵卻是看著他的目光越發不善起來。
左丞相心中歎氣,到底也不能再勸——開玩笑麼?如果大興如今當真是打不起仗,那麼和談一事,甚至是送出和親公主,都是不得不做的事情。偏偏大興如今打得起仗,而要送出去的公主,不但年紀幼小,還是陛下最疼愛的妹妹,陛下不惱,才是奇事。
果然,蕭無塵聽罷,就道:“如此說來,汪丞相卻是對大興沒有信心,覺得大興無人可用,沒有可以打贏那些小人的將才麼?”
汪丞相心說,大興朝自然是有將才的。只是如今的將才,要麼太過年輕,要麼太過年邁,當做守成之將,自然是沒有問題的,可是若論征伐……大興倒也有那麼兩三個人,可惜就可惜的是,如今大興是內憂外患,單單只有那六七個人,其中還有兩三個是階下囚攝政王的親信,如何夠用?
汪丞相心中這樣想著,口中不禁也這般說了出來。他並非不忠,只是性子太過保守,不喜戰事,自然是能不打仗,就不打仗了。
蕭無塵聽罷,卻是微微笑道:“哦?朕卻以為,這仗不能不打。”
汪丞相忙道:“陛下三思,如今朝中能用的將才才有幾個?能打得了匈奴就收拾不了異姓王,收拾的了異姓王,就打不了匈奴,且這其中,還有兩三個是攝政王麾下的人,那兩三個人到底是否忠心陛下,尚未可知,陛下萬萬三思啊!”
汪丞相雖說懦弱,但這番話說的確實頗有道理,因此聽得這一番話,倒的確有幾個臣子,跪求蕭無塵三思。
然而蕭無塵卻是微微一笑,將手中把玩的摺扇往桌上一擱,起身道:“誰說大興無人?攝政王如今剛剛病癒,正好能為朕出征。好了,諸位且回,且等著朕去接了攝政王出來。”
一眾人:“……”陛下啊陛下,您在開玩笑麼?這樣接出來的攝政王,還能忠心你麼?您可是關了那攝政王有半年多了啊?可不得早就關傻了?怎麼給你賣命?
蕭無塵卻是笑著起身,往外走去。
然而他面上笑著,心中卻是頗有些發苦。
他當然是知道他的皇叔會願意為他“賣命”的。只是,他的皇叔,大約會誤會他,叫他出來,只是為他賣命而已。
蕭無塵心中一歎,往外頭走去。
走著走著,就不自覺的走到了天牢外頭。
然後他就聽到了有一個尖利的女聲在出言挑撥他和皇叔。
“王爺還不知道吧?現下邊境和雲貴,同時都有了戰事,只怕過不了多久,那個關了您那麼久的小皇帝,就要來哄您了?就是不知道,這次小皇帝會用甚麼法子來欺騙您來給他賣命?好在咱們太后娘娘心善,特特前來提醒您,您可千萬要好自為之,莫要再被欺騙了!畢竟,自古美人多禍水,雖然咱們皇上是美,但……”
那人的話沒有說完,就驀地驚叫了一聲,再接著,她就一句話說不出來了。
蕭無塵正從天牢外頭繞了出來。
原來蕭無塵看重天牢——尤其看重天牢裏頭的某個人,所以將天牢看守的很緊,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可是,蒼蠅飛不進來,卻能在牆外出現,用大嗓門來吵吵嚷嚷。
尤其是這只蒼蠅還頂著太后的名頭的時候。
蕭無塵眯著眼睛,看著坐在肩輿上,頭髮花白,年僅三十幾歲卻已經猶如五十歲老婦的正惡狠狠頂著她的太后沈氏一眼,忽而開口:“你倒是好生寬心。這般誤了朕的事情,就不怕朕去閹了你的兒子麼?”
沈氏驀地眼睛一亮,盯著蕭無塵:“哀家的兒子,他還活著?”問完又自言自語道,“哀家就知道,哀家就知道哀家的壇兒福大命大,天上還有他的神仙弟弟保佑著,怎麼會死?怎麼能死?哀家的壇兒,定然是在某個地方,好好長大,只等著哀家去接他來宮裏,好……”
蕭無塵看著已經斷了一條腿,因驟失安王而有些瘋癲的沈氏,冷笑道:“接個戲子回宮麼?”
沈氏一怔。
蕭無塵面無表情道:“你道是朕為何現下都不曾將你幽禁起來?朕只是想讓你自己在外頭查清楚,你的兒子,朕的八皇弟,已經被朕送出去,做了戲子而已。只可惜,你顯然已經瘋癲,根本查不到這些,還需要朕來告訴你。”
沈氏立時癲狂起來,斷了一條腿,都要往蕭無塵身上撲:“你這個賤.種!早知道、早知道你自幼就跟哀家作對!明明哀家沒.入宮的時候,只要你那時進了長姐的肚子,哀家就不必入宮為妾,明明哀家入了宮後,有機會得到盛寵,偏偏你那個時候,就硬要進了長姐的肚子,害得哀家仿佛進了冷宮十年一般,直到為奴為婢,照顧了你這個病秧子十年,才得了先皇一絲眷顧,得以有了壇兒!”
蕭無塵盯著沈氏不語,驀地後退幾步,就見沈氏狼狽的摔倒在地上。
周遭都是蕭無塵的親信,唯一不是的幾個,蕭無塵也早就打算好了他們的去路,因此只面無表情的聽著沈氏的瘋狂的叫喊。
“你這個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要阻了哀家和壇兒前程的賤.種!如果不是你,哀家豈會落到如今的下場?如果不是你,哀家的壇兒,豈會落到如今的下場?戲子?呵,就算是我兒當真做了戲子,也要比你這個以色事他人,僅僅憑著美色雌伏在他人之下,得到這個大興朝的人要好得多!”
蕭無塵面上一寒。
沈氏以為終於抓到了蕭無塵的弱點,就開始不斷的攻擊蕭無塵,還口不擇言道:“像你這樣的人,就該一輩子雌伏他人身.下,就該一輩子斷子絕孫!”
這樣的兩句話,無一不狠毒。
沈氏的話一出口,跟著蕭無塵身邊的親信都開始皺眉拔刀。
蕭無塵聞言,卻是微微一笑,看向一牆之隔的天牢,輕輕道:“斷子絕孫麼?也無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