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傳位詔書
“所以,父皇,您大可不必多此一舉。”
蕭無塵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承光帝瞳孔微微一縮。
很顯然的,他猜到了今日蕭無塵會來,猜到了蕭無塵來此,是為了要做曾經廢太子做過的事情,也猜到了蕭無塵雖然痛心他這個父皇的作為,但仍舊不會弑父,還猜到了今日會贏的人,根本不可能是蜀王、元王或是八皇子等人,而只能是他或蕭無塵……
只是承光帝唯一沒有猜到的,大約就是蕭無塵竟會知曉他立下遺詔的事情。
承光帝如今已經六十四歲了,立下遺詔,將繼承皇位的人提前擬定,看似也是應當之事,然而蕭無塵本就是太子,他做皇帝原就是理所應當,承光帝根本無需多此一舉。若當真要立遺詔,也無需躲躲藏藏,可以大大方方的告知世人,如此也能讓世人對太子的地位有更清楚的認識。
然而承光帝沒有。
他私下裏早早就擬好了一份遺詔。
遺詔上的字,皆是他親自所寫,原本也是應有之義。只是唯一不好的地方,大約就是這份遺詔,不能提前給蕭無塵看到。
不但不能讓他看到,甚至也最好不要讓蕭無塵知道這份遺詔的存在。可是,承光帝自認這件事情隱瞞的很好,蕭無塵今日又是如何知道了這份遺詔的?
“塵兒莫要亂想。”承光帝雖然心知蕭無塵猜對了這件事情,但仍舊佯作不知,面上也毫無心虛之意,咳嗽了幾聲,歎道,“罷罷罷,既然塵兒當真想要朕的遺詔,那麼,朕現下便寫來給你好了。”然後就吩咐那道長為他準備毛筆和空白詔書。
因著承光帝常常都待在這煉丹的宮殿裏頭,因此承光帝的一些東西,也能在這裏見到。
那道長聞言,當即放下煉丹的事情,沖著承光帝和蕭無塵一磕頭,就立刻去準備東西去了——雖然今日一遭後,他連命都不一定保得住,當或許這兩位大興朝的貴人,就願意放過他了呢?他只要少聽一句,就多一分活命的機會。因此聞得此言,心下更是高興,動作也不自覺放慢了起來。
而蕭無塵見到承光帝如此,竟也不阻止,只默默的看著承光帝。
承光帝還在繼續慈愛的看著蕭無塵,仿佛他此刻的慈愛,能夠喚醒蕭無塵,讓蕭無塵放棄今日就逼宮一事,而是再耐心等上幾日云云。
蕭無塵只是繼續沉默著,微微垂著腦袋,仿佛當真在考慮承光帝所說的事情,當真想要答應此事一般。
承光帝唇角微微翹了翹,許是覺得無論如何,蕭無塵都是那個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即便現在與從前有些不同,但仍舊是他的孩子,只要稍稍哄一哄,蕭無塵就會如同從前一樣,聽他的話。
那道長雖然努力在拖延時間,然而他到底是在承光帝和蕭無塵那邊都掛了號的,因此也不敢做的過分,只稍稍磨蹭了片刻,就忙忙把空白的聖旨和毛筆等物都拿了過來,為承光帝親自鋪好了東西,磨好了墨,遞上毛筆,然後恭敬的跪在一旁——在這二位面前,他壓根就沒有膽量站著。
承光帝繼續慈愛的看向蕭無塵,道:“來,塵兒,這傳位詔書該怎麼寫,塵兒也來與朕參詳參詳。畢竟,這詔書是寫給你的,想要寫些什麼,也該塵兒來做主才是。”
原本沉默的蕭無塵,這才上前一步,然後看向那道長:“只有這一分空白詔書嗎?”
承光帝渾濁的雙目一凝。
那道長立時又開始瑟瑟發抖起來,結巴著道:“殿裏頭還、還有兩份,都是空白的。”說完就想自抽嘴巴,看看承光帝的臉色,然而蕭無塵就站在他面前,他根本就不敢抬頭。
“唔。”蕭無塵輕聲而不同拒絕地開口,“那就把那兩份空白詔書也都拿來。”
那道長哪里敢去拿?忙忙紮著膽子微微抬起頭,去看承光帝的臉色。
承光帝面上不喜不怒,他甚麼都看不出來。
蕭無塵很快踢了他一腳:“還不快去?”
聲音不高不低,那道長既看不出承光帝的臉色,也聽不出太子是否在生氣。
然而想到昭王之前就說過,他是替太子盯著他的,再想到太子如今年輕氣盛,坐上那個位置也是遲早的事情。而承光帝則是年老體衰,失去這個位置也是遲早的事情——況且之前承光帝要賜丹給太子的事情一出,太子即便至孝,如今為了保命,大約也不得不想法子提前上位了。
那道長心中左思右想,衡量片刻,立刻扭轉了自己腦袋的方向,朝著蕭無塵使勁一磕頭,“砰”的一聲之後,立刻起身,去拿空白詔書。
承光帝面色不變,笑著讓蕭無塵繼續談傳位詔書一事。
蕭無塵躬身,謙和道:“傳位詔書如何寫,自然是由父皇做主。只是——”他看了看一刻都不敢再遲疑,忙忙抱著兩卷空白詔書跑過來的道長,道,“只是,兒子如今尚且年輕,身子又不算上佳,朝中事務若是一力擔當,身體早晚會垮掉,一如從前。因此想求父皇幫兒子多立一道詔書,讓昭皇叔為攝政王,輔佐兒子,一同處理朝政。”
雖說是求,然而蕭無塵如今的語氣裏,可是半點懇求的意思都沒有。
再加上他話中的含義,承光帝驀地擱了手中筆,眉心一跳一跳的,卻仍舊聲音平和地道:“攝政王?塵兒可知,攝政王權力極大,他甚至可以代替你處理大部分的政事,還能干預你的決意。且前朝並非沒有攝政王干預朝政,然後趁機奪.權一事。昭王如今雖瞧著忠心,然而忠心一事,最是難說,塵兒又如何知曉,昭王將來是否會叛變?是否會突然忠於別人?又是否會在嘗到了大權在手的滋味後,忽然做膩了攝政王,反而想做這世間的帝王,乾脆轟你下臺?塵兒啊塵兒,你到底年輕。如今他幫著你,只是你更有利可圖,將來如何,你又如何能知曉?”
蕭無塵不語。
“你想要傳位詔書,朕自然可以給你。但是,你想要讓昭王為攝政王,這道旨意,朕卻絕不能給,亦不願給。”
承光帝一口氣說了許多話,身子微微有些支撐不住,連連咳嗽了數聲,才終於停歇了下來。
蕭無塵聽罷,倒也不惱,只想了想,就“嗯”了一聲,道:“父皇不願,那便罷了。”頓了頓,又道,“那就請父皇為幾個兄弟姐妹的前程來寫一道旨意罷。八公主雖是庶公主,然而母后生前,最是喜歡她,也與兒子說過,待身子好上一些,就將八公主過繼到自己名下,讓八公主做真正的嫡公主。左右八公主養在她膝下,如此倒也是應該的事情。只是母后福薄,竟沒能等到這一日。現下兒子便求父皇,讓母后在天之靈,得以安心。”
承光帝默然片刻,聞得蕭無塵提到了繼後沈氏,筆下微微一顫,終究是在將傳位詔書寫完之後,開始寫另一張詔書——詔書裏不但寫了將八公主過到繼後名下的事情,還寫了其餘活著的四公主、六公主、七公主和八皇子的前程。雖不能再給封地,但也讓幾人將來可有安享富貴。
待寫完之後,承光帝心頭一松,這才赫然想到,他的其餘子女的前程,竟是蕭無塵提醒了他,他才想到的。
他心頭一時不知該是何種滋味。
蕭無塵就站在承光帝的身側,見狀只道:“父皇忘了寫大哥。大哥雖被廢,但終究是父皇的長子,父皇總該給他個王位才是。至於將來,兒子繼位,也好有由頭能讓大哥與其他兄弟姐妹一樣,能過得自在一些,不必繼續住在那陰暗幽閉狹窄的院子裏頭受苦了。”
承光帝筆下一頓,隨即就將這份安置自己兒女的詔書收了尾,按上了玉璽,如此一番,這才微微笑著,不在意地解釋道:“他的將來,自然是該由塵兒做主。父皇的日子只剩幾天,塵兒再耐心等幾日,就一切都好了。”
蕭無塵默默地看承光帝。
承光帝依舊含笑,目光裏透著慈愛,仿佛依舊是當初那個護著他寵著他的父皇。
蕭無塵又等了好一會,抬頭看向窗外的天色。
“已經到了寅時了。”蕭無塵喃喃道,“所以,即便到了這個時候,父皇依舊不肯告訴我,父皇那道旨意放在了哪里麼?父皇,您該知道的,今日之後,若您依舊還留著那道將來要傳位給大哥的詔書在,我便絕不可能容得下他的。所以,父皇若當真想要大哥和我將來兄友弟恭,那麼……我要那道詔書。”
承光帝亦看了看外頭的天色,站起身來,微微皺眉:“無塵,你從前並非如此趕盡殺絕之人。你變了,變了太多了。”
蕭無塵面無表情:“早在父皇開始對我生了疑心,在父皇打算將那‘大補丹’賜給我的時候,父皇就該想到,遲早會有這一日。”他雙目一眨不眨的看向承光帝,“我最敬佩信任的父皇都打算要我的性命了,我又如何能不改變?”
承光帝心頭一驚,隨即道:“那丹藥,並不會要你的性命。”
“可是卻會讓我仍舊比常人虛弱的身體,重新變得和從前一樣,孱弱而不能處理政事,此生註定早亡。”蕭無塵說這話時,心中五味雜陳,“父皇,您這樣讓我早亡,身子虛弱,苟延殘喘,就是為了要讓我在死後,把皇位留給大哥麼?您既覺得如此對不住大哥,又為何不把皇位直接傳給大哥?何必再多此一舉,還要讓我做這將近二十年的太子?還要立下詔書,讓我來繼承皇位?”
蕭無塵說罷,就看著承光帝的臉,似是要從承光帝臉上看出些甚麼來一般。
承光帝雙唇微動,目光有些複雜、愧疚和怒其不爭的看向蕭無塵。
蕭無塵一怔,隨即後退了兩三步。
“所以,父皇已然立下了讓大哥直接繼承皇位的詔書。並且這詔書,已經送到外頭去了,是麼?”
承光帝臉上的慈愛之色,早已消失不見,他身上的帝王之氣,又重新歸來,仿佛從不曾對自己的兒子讓步一般。
“無塵,你莫要怪朕。要怪就怪,你今日為何不老老實實的待在東宮,若你一如既往的乖巧懂事,好生留在東宮裏頭,不覬覦不屬於你的東西,一心聽朕的話,朕又何必多此一舉,讓你大哥提前出來?依著朕原先的想法,自是讓你和你大哥輪流坐這皇位,如此兄友弟恭,豈非正好?”承光帝恨鐵不成鋼道,“偏偏你竟如此糊塗,會因一時勿信,就跑來逼宮於朕,朕又如何能容得下你?你大哥從前逼宮,朕便關了他二十年,還打算讓你先坐一回皇帝,再讓他來坐這個皇帝。現下你又逼宮於朕,朕又如何能讓你繼續做這個位置?”
承光帝原本只立下了一道讓廢太子將來在蕭無塵死後繼位的詔書。只是在打算試探蕭無塵是否也會逼宮的時候,又多寫了一份詔書——若蕭無塵老實孝順,不做逼宮一事,這詔書自然不會被拿出來;可是現在……
想罷,就聽得外頭一陣打鬥的聲音。
很快,左丞相帶著駐守洛陽城的驃騎大將軍以及原本該在邊境練兵的袁大將軍,一同闖了進來。
左丞相三人當即跪倒在地:“陛下萬歲!臣來遲,請陛下降罪!”
蕭無塵繃著臉站在一旁。
承光帝大笑:“無妨,爾等來的卻是正好。”又出言寬慰了三人幾句,便問道,“外頭情形如何?”
左丞相道:“陛下放心。元王、蜀王、八皇子、寧陽侯、魏陽侯等人,已經一一被關押起來,其意圖殺害七皇子和逼宮的證據,也都已經一一收繳。想來,有如此證據和證人在,陛下想要將元王、蜀王還有其餘四位藩王的封地收回的事情,並不難。”
袁大將軍和衛將軍亦把外頭的戰事彙報了一通,雖說其中有不少曲折,但最終結果是好的,如此也就足夠了。
因此承光帝聽罷,倒也不惱,只笑著扶起幾人,歎道:“有三位愛卿在,當真是朕的福氣。”
三人連道不敢。
承光帝卻是看向了蕭無塵。
蕭無塵依舊站著不動。
承光帝輕輕哼了一聲,倒也不再看他,而是走向了軟塌旁,拿起了他剛剛寫下的幾份詔書,抬手就要去撕——
蕭無塵突然開口道:“敢問左丞相,大皇兄現下如何?父皇的冊封詔書,可是已經告知給大皇兄了?”
左丞相遲疑片刻,方才道:“回七皇子,陛下的廢掉七皇子的太子之位,以及重新冊封大皇子為太子的詔書,的確已經告知了世人。只是……臣有一事,還不曾告知陛下,還望陛下節哀。”
承光帝原是大喜——他設下此局,一是為了能名正言順的收拾幾個不老實的藩王,然後將他們的封地和王位收回,如此大興朝的將來,才能越走越穩,削藩一事,才能繼續進行下去;二來麼,則是因他連年服食丹藥,身體的確有損傷,許是再過上些日子,他也就只能歸西,去見蕭家的列祖列宗了。只是承光帝依舊不放心蕭無塵,這才想要用當年設計廢太子時相同的計謀,打算試探蕭無塵是否對他“至孝”,是否會知道他打算拿蕭無塵“試藥”的適合,繼續乖乖聽話。當然,若是蕭無塵肯聽話,承光帝自然是願意蕭無塵繼續做這個太子,來日做皇帝。待到再過些念頭,再把皇位給他的長子,如此也好讓他多年的愧疚得以磨平,執念得以消除。
因此承光帝在見到左丞相幾人來到的時候,心裏當然是高興不已,因此隨口問道:“出了何事,竟令丞相如此緊張。”
左丞相和兩位將軍,忙忙拜倒在地:“啟稟聖上,大皇子他、他剛剛聽到重新冊封他為太子的聖旨後,大喜過望,正要開口接旨時,卻口吐黑血,中毒而亡。”
“所以,大皇子依舊是大皇子,他根本沒能接到冊封他為太子的聖旨,是麼?”蕭無塵挑眉又問。
左丞相冷汗連連,只得道:“是。”
承光帝心下一驚,隨即踉蹌幾步,手中打算撕掉的詔書掉落在地,他自己則是癱坐在了床榻上,雙目呆滯。
蕭無塵上前撿起了那兩道詔書,隨即就把傳位詔書遞給了左丞相:“大皇子如何,不必再想。這是父皇要傳位與朕的詔書。麻煩左丞相去準備傳召,父皇傷心大皇兄自隕一事,重病不能理事,朕,要即可繼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