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相思
蕭君燁一走,就是大半年。
直到承寧元年的四月,蕭君燁也沒能回來。
蕭無塵此時也已經把皇位坐穩當了。
他初初登基,削藩一事暫時只能擱置,但是,元王、蜀王以及和他們合夥妄圖逼宮的四王的藩地,他卻不能不收回來。因此皇叔這一趟,必須去,也只能由他去。
雖然原本的十三個藩王,皇叔自己放棄了藩王身份和藩地,元王和蜀王等六王因為逼宮一事,藩地被奪,如此還剩下了六個藩王。
但是承光帝臨死前,又發了聖旨,讓皇貴妃沈氏做了皇后,又讓八皇子做了藩王,藩地即原本屬於蕭君燁的江南藩地,還周遭的大片領地,因此大興朝如今,僅剩下七個藩王。
五個同姓王,兩個異姓王。
雖然如此,但蕭無塵終究是收回來了不少藩地,將來要對抗的藩王也一下子隻剩下了七個,其中還要包括還是孩童的八皇子蕭無壇,以及那幾個質子和世子交換的藩王,如此一來,蕭無塵所要面臨的情形,就要好上許多了。
尤其是他正式登基之後,就開始正式的休養生息,降低賦稅,逐步收回鹽鐵經營權,在朝廷中另設監管一職,可代替帝王去往各地巡視監督,嚴查貪官污吏等等。
蕭無塵是逼宮得來的皇位,因此眾臣雖然不提,心中對此有數,所以蕭無塵政令通達,雖然有些地方官的利益受到了減損,但他們到底不敢違抗這個還摸不准脾氣的新帝,只得暫時妥協。
蕭無塵沒有在政事上遇到困難,反而因為自己的身體著實不算太多,心中又思念在外的皇叔,身子勞頓,思慮過多之下,在冬日裏倒是好生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病。
好在他這幾年身子的確是養的好了,雖然病了,但也很快就好了起來。
只是如此一來,蕭無塵的確是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繼續忙碌下去,否則等不及皇叔回來,他自己就要有麻煩了。
因此他想了許久,終於決定朝廷改制——前世時候,他在他那位好姨母和皇太弟的攛掇下,一力想要做一個好皇帝,凡事親力親為,常常讓自己過得苦不堪言,幾乎每日都要拿藥當飯吃。
他那位好姨母和皇太弟雖日日在他面前哭,哭他可憐,哭他辛苦,可到頭來,卻還需要他卻安慰他們,還要承諾絕不能使大權旁落。
可是那時候他已經開始在針對皇叔,並且約束皇叔的權力了,但饒是如此,皇叔那時依舊在事事為他著想,甚至還不知從哪里找了個人,拿著那人的文章,說是想要他改制,將丞相權力一分為三,丞相之下,再設六部,並令設監察院,監察員和皇帝私兵一樣,只聽皇帝一人調令等等……
只可惜蕭無塵那時覺得蕭君燁太不可信,因此雖覺得這個建議極好,但也只是留下了那個人還有那個人的文章,並沒有立刻允諾這件事情,只想著等把蕭君燁收拾了,再去想改制一事。
不過他猜到了開頭,顯然沒有猜到結局。
他根本沒有機會去來認真考慮改制一事,就在皇叔飲下鴆酒之後,立刻就被姨母和蕭無壇害死了。
蕭無塵想到這些,目光微微一黯。
說來,前世害死他的這兩人,現在都還好好活著,雖然沒有前世的風光,沒有他前世的縱容,但是,因為有承光帝的遺詔在,如今的皇太后和安王,在皇室裏也是頗為得意的。
尤其是蕭無塵故意不去管他們,因此讓皇太后在不斷的試探他之後,誤以為他一心撲在政事上,並不在意後宮諸事,於是乾脆就把後宮大權統統收攏了回來。甚至因著蕭君燁之前的私心,後宮諸位太妃至今都還沒有搬到太妃的宮殿中去,而皇太后自然也沒有搬遷——一旦遠了,她如何能控制得住整個後宮?
而諸位太妃對太妃共同.居住的太妃宮也是極其的不喜歡,因此既然聖上沒有開口,他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自己不小心忘記了這件事,俱都沒有從奢華的宮殿之中搬出去,依舊在後宮裏頭悠閒自在的生活著。
而皇太后更是越發的過分起來,在先帝去世百日之後,就開始接連的在宮中舉行宴會,邀請世家夫人和貴女進宮——當然,她雖然是打著為皇帝采選後宮的名義,但實際如何,也只有她自己心中有數。
蕭無塵一連放任了幾個月,除了幾乎不和這位皇太后見面,從不曾多做甚麼,那位皇太后險些以為,蕭無塵已然忘記了當初她做下的那些事情了。
“或許,就是忘了呢?”皇太后看著在殿外玩耍的蕭無壇,和身旁的魏陽侯夫人低聲說道,“畢竟,那時他處置了那麼多的逼宮之人,卻唯獨沒有對哥哥動手,不是麼?”
魏陽侯夫人心中其實也摸不太清這位新帝的想法。若是從前,上頭還有一個先帝頂著,無論他們一家子跟著娘娘做了甚麼,最終結局,都要由先帝定奪。而先帝則是要顧忌著當初還是太子的新帝,如此一來,魏陽侯府無論如何,都能找到一條活路可走。
可是現在……
魏陽侯夫人想到家裏閉門不出的老夫人,就一陣陣的頭疼。
老夫人從前都是以魏陽侯府為重,無論他們做了甚麼,老夫人無論如何在府中懲罰責駡他們,可是到最後,都會跑去幫他們解決這件事。
但是如今……
魏陽侯夫人心中一頓,勉強笑道:“娘娘,如今您做了這天下女子皆豔羨的最尊貴的位置,膝下又有安王孝順著,皇上雖然不大往您這裏來,但是,您無論想要甚麼,想要在這後宮裏頭做些甚麼,皇上都任由您去做,全然不會阻撓。如此,您還有甚麼不滿意的呢?”
太后娘娘面上一寒,微微猙獰了一瞬,方才冷哼道:“有甚麼不滿意的?哀家難道該有滿意的地方麼?哀家既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那麼,哀家頭上的太皇太后,又是誰?是她尊貴,還是哀家尊貴?哀家既是會被人人豔羨的,還是太后的名分,為何皇帝遲遲不肯向哀家跪拜稱兒子?哀家從前是妃嬪,倒也罷了。妾就是妾,皇帝那時看不起哀家,亦沒有想要敬重哀家這個姨母的打算,那也就罷了。可是現在,哀家已然是嫡母,又有先帝的詔書在,皇帝豈能繼續糊塗下去,依舊打算這樣將事情糊弄過去?這等事情,哀家是女子,忍也就忍了,可是,哥哥是男子,又如何能忍?”
太后逼視著魏陽侯夫人:“要知道,哥哥如今可是皇帝的親舅舅,也是唯一的舅舅。然而皇帝是如何對他的?明明皇帝繼位,哥哥就該加封,可是現在,哥哥得到了甚麼?不但沒有加封,只是得了些賞賜,皇帝隨即就把哥哥身上的其他官職都給摘了下來,徒留一個空爵位。還有幾個侄子,明明到了該派官的年紀,皇帝又是如何做的?竟是讓他們和那些寒門子弟一起去參加科舉?皇帝如此,難道不是要逼得魏陽侯府,再無榮華之日麼?”
魏陽侯夫人瞧見太后臉上的怒火,忙忙跪在地上,訥訥不敢言。
她心中著實無奈。
彼時魏陽侯府和太后綁在一條船上,魏陽侯府也頗有些野心,因此才想要扶植安王繼位,參與了逼宮一事。
結果沒料到的是,最終贏家根本不是他們辛辛苦苦追隨的安王,而是他們一早就放棄的那個病怏怏的蕭無塵。
而且他們輸的一敗塗地。
即便是有承光帝留下的那道聖旨,讓太后如願做了太后,讓安王得以活下來,並且還得到了極其豐厚的封地,但是,如果不是蕭無塵故意要放過他們,即便有太后和安王的照拂,魏陽侯府此刻,亦早已和其他參與了逼宮一事的人一樣,早早的被抄家斬首了,哪里還有今日的安穩?
魏陽侯和魏陽侯夫人難得清醒了過來,知道承寧帝此刻肯放過他們,根本不是為著那份虛無的親情抑或是承寧帝的顏面,而僅僅是因著老夫人還活著。承寧帝顧忌著他們終究是承寧帝母后的母族,如此才思量再三,放過了他們。
但是,雖留他們活了下來,侯府爵位也不曾被剝奪,可是其他的實權等等,承寧帝卻不打算給他們了——畢竟,他們是背叛過他的人,不是麼?
魏陽侯夫婦自知能留下一條性命來就算是多虧了長壽的老夫人還有長姐了,其餘諸事,心中連想都不敢再想。
因此魏陽侯夫人一聽到太后所說的話,就立刻跪倒在地,訥訥不敢言。
她有心勸說太后莫要再這樣覬覦不屬於她的東西了,可是細細想來,承寧帝自從登基,從不肯來拜見太后,更不肯認太后這個“嫡母”,而太后和安王的繼任大典,也一早就被承寧帝糊弄過去,如今朝中諸臣,誰人敢提這件事情?因此就算是眾人都叫太后為太后,太后也自稱是哀家,可事實上,太后連繼任大典都沒有經歷過,這個太后……也著實是沒有底氣的。
若是換了旁人,或許只會猜到承寧帝是在置氣,有心想要為難為難這位太后而已。可是魏陽侯夫人從頭到尾都知道這位太后對承寧帝做過些甚麼,也知道二人著實是有深仇大恨的,承寧帝現在不處置太后,定是覺得如今的時機不對,承寧帝只是在等一個恰當的時機,直接把太后拉到一個徹底不能翻身的局面而已。
只可惜這些話,魏陽侯夫人饒是心中有數,也根本不敢說出。
此刻她猶豫好一會,只能搬出魏陽侯老夫人道:“若是從前,臣妾應了太后娘娘,最多也就是回到府中,挨老夫人一頓訓斥而已。可是現在,老夫人年歲大了,又常常生病,臣妾和侯爺唯恐一旦應下了娘娘此事,待回到府中,被老夫人一逼問,臣妾狼狽之下,被逼出真話,會氣得老夫人一病不起,如此,臣妾豈非是萬死都不能恕罪?且,臣妾是兒媳,娘娘是老夫人的女兒,定然都不想讓老夫人不得善終,是以……”
太后氣得簡直想要將自己的娘家嫂嫂,直接打出宮中。
好在她最後一絲理智還在,在讓她的娘家嫂嫂跪了一個時辰之後,才讓自己的貼身大宮女,“好好地”把魏陽侯夫人給送走了。
太后做完這些事情,就去哄著安王做功課了。
安王臉上的麻坑依舊,雖然五官精緻,但因著那些麻坑,很少有人願意直視他,就連太后這個生母也只是柔和的笑著,並不看他的臉。
安王低垂著腦袋,顯得很是乖巧聽話,跟在太后身後,就去做功課了——自從知道了太后代替自己逼宮失敗,他已然不知道自己的前程在哪里了。不過,再差,皇兄也會讓他活著的,不是麼?無論如何,他都還小,還是個孩子,想來皇兄無論再恨母后,都會讓他活著的。
安王心中的想法,蕭無塵顯然並不知道。他的心中,早就已經給安王定了和太后一樣的結局。
他剛剛接到了皇叔的來信,信中皇叔先是把戰況與他說了一遍。藩地並不難收,畢竟那幾個藩王自己有錯在先,敢行逼宮一事,又把不少兵力在那時候就放在了洛陽城外,早就被收到了蕭無塵的麾下,如今那幾個藩王能堅持大半年的時間,也不過是因著幾人聯手對抗蕭君燁而已。
現在蕭君燁已經將那幾個藩地打得只剩下一個,現下拖著不回,也是因著另外的緣故而已,因此信的開始,自然是捷報連連。
等到信的中段,蕭君燁就開始頗為讚賞蕭無塵要改制的想法——他向來心疼他的無塵,原本他在洛陽時,還能為蕭無塵分憂,將大部分朝政攬在自己身上,讓蕭無塵好好地養身子,悠閒自在的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可是現在他征戰在外,卻是不能幫蕭無塵分憂,想來這大半年裏,蕭無塵定然是頗為辛苦的。
蕭君燁一想到如此,就心疼萬分,因此早在蕭無塵幾個月前給他送信的時候,他就已經在江南之地尋找各種人才,如今總算是找到了幾個頗有才幹的書生,在他的信之後,很快就會被送到蕭無塵身邊。
信中說完了這件事,接著另起一頁,蕭無塵就看到了皇叔自己寫給他的情話……
皇叔素來看著強勢自信,難得在信裏頭關心過他之後,就頗有些哀怨的開始計算可以回洛陽的時間。不但如此,還要蕭無塵繼續發畫像給他——當然,若是蕭無塵政務太忙,就不必如此了。
蕭無塵失笑,最後數了數皇叔的信,一共是十張紙,三張紙在講正事,其餘七張紙,都是在說私事,末了還當真附了一首詩,訴說相思之情。
蕭無塵在那首詩上摸了摸,想了想,他好像的確沒有太多時間畫畫,於是就讓阿藥去找幾顆紅.豆,又讓阿啞去找宮女繡了一隻芍藥在帕子上,在給皇叔寫了回信之後,把紅.豆和帕子,都塞在了信封裏頭。
相思啊。
蕭無塵站在窗前,微微笑著看著窗外繁花盛開處,心中想,不但是皇叔會相思,他也是會的啊。
只盼皇叔能早日歸來。
他摸著脖子上的長命鎖,桃花眼中,竟是滿滿的情意。
而江南之地,蕭君燁手中也拿著一隻長命鎖。
然後雙手在長命鎖上摸索了幾下,就從裏頭拿出了一張地圖。
廢太子口中的藏寶圖。且這藏寶之地,就在他如今待著的江南。
蕭君燁目光微暗,心中越發踟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