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縱容
“至於這雙手,盡可乾乾淨淨。”
蕭無塵不意蕭君燁竟會說出這句話來,怔了好一會,才揚眉笑道:“既如此,那麼,就有勞皇叔了。”
他是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好的,並且在他心底,其實也大略明白,他前世身體的不好,除了為了做一個好太子付出的諸多努力的緣故外,他彼時心思太重,花費太多心思在怎樣做好一個太子以及對付那些覬覦儲位的人身上的事情,也讓他的身子越發難過。
而現下正是他長身體的時候,蕭無塵心中難免想著,若是這幾年裏,他能將身子養好,是不是等他將來,身子就會擺脫前世的病病殃殃的情形呢?他不求和尋常人一樣能夠飲食不忌,打馬遊街,肆意玩鬧,只求能少吃些藥汁子,能在日日在日頭底下行走,而不是日日纏、綿病榻,外頭的風景,只能透過窗戶看到就足夠了。
蕭無塵正在走神,蕭君燁卻是突然捏了蕭無塵的手一下,把蕭無塵從走神中喚了回來。
“皇叔?”蕭無塵不解看他。
蕭君燁一面深恨自己為何要控制不住自己,竟是當真身從心願,捏了下去,一面面無表情地道:“小塵還未說,是否要八皇子的性命。”
蕭無塵並未多想。他前世就看慣了蕭君燁板著臉替他細細打算的情形,聞言思忖片刻,就道:“性命倒是罷了。畢竟,父皇表面看來,雖然並不很是喜歡他,可是父皇終究是帝王,若是以帝王心思來論,父皇不喜他,才是真正的為他打算。”
蕭無塵稍稍一頓,才道:“暫時留著他的性命罷。”
無論前世沈氏與蕭無壇如何算計他,無論他是多麼的想要斬草除根,可是父皇疼惜他,愛惜他,蕭無塵就不能在父皇還在的時候就要了蕭無壇的性命。
父皇既會為他打算而佯作不在意八皇子,那麼,他也該為父皇打算,暫且留著八皇子的性命好了。
蕭君燁雖覺一個八皇子,縱然是死了,承光帝身為帝王,即便是傷心也有限,但見蕭無塵如此在意承光帝,聞言便也不反對,道:“那便只讓他容貌有損好了。至於性命……”他稍稍一頓,又道,“天花兇險,即便咱們這邊不動手,他能否活下來,也只能是看天意了。”
蕭無塵聞言,倒是不甚在意了。
“那就看天意好了。”
二人接著,就不肯再談沈妃與八皇子母子的事情,而是說起了蕭無塵的班底。
蕭君燁既然打算好了自此要做太子的人,自然要將太子身邊的人統統弄清楚,知曉那些人再聽太子的話之余,還會聽他的話之後,才會安心。
而對蕭無塵來說,將自己信任的人交到蕭君燁手上,讓蕭君燁幫他看著管著調、教著,他自然也會更加安心。
二人心中各有思量,然而接下來做的事情倒是頗為一致。
蕭無塵心中高興起來,只覺他這一世終肯相信皇叔,定是他做的最正確的決定。
而蕭君燁心中的喜悅更是無法言說——他知曉自己的缺點的,他平日裏看著不喜爭權奪利,可若是當真去爭,那麼,他便一定要將權力緊緊攥在手中。而對於蕭無塵……蕭君燁已然是努力在克制自己掌控的衝動了。只是本性就是本性,饒是他再克制,也忍不住要露出一二。
蕭君燁唯恐自己嚇到蕭無塵,原本正不知所措,可是還不等他如何,蕭無塵就已然將他當成了最信任的人,將手中所有,都交到了他的手中。
雖說表面看起來,是蕭無塵在支使他做事情,可是,若是細細想來,何嘗不是蕭無塵給了他可以控制身邊大部分人的機會?
而一旦有了這樣的機會和權力……蕭君燁心口處忽然“砰砰”直跳起來,他想,縱然是君臣有別,縱然是倫理有礙,他心中的欲.望,亦會永不停息。
不過,這大約並不是他的錯。
蕭君燁看著畫累了畫,說累了話,正拄著下巴眨著一雙桃花目看向窗外的少年,心道,這是這個少年縱容他的。
對,定是如此。
蕭君燁心中如何做想暫且不提,八皇子的天花幾日下來,越發嚴重。
小佛堂裏,沈妃愣是早也哭,晚也哭,末了竟是不畏嚴寒,日夜在院中朝著承光帝寢殿的方向跪著,唯求承光帝能網開一面,讓她回去照看她的皇兒。
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而魏陽侯府,魏陽侯和魏陽侯夫人在小女兒確診得了天花時,就已然開始擔憂宮中的八皇子。只是天花雖然傳染,但是細細想想,自家小女兒是在天花還沒有發病的時候,才和八皇子一道玩耍的,而小男孩兒小女孩兒所謂的玩耍,也只是站在院子裏或投壺或喂魚而已,如此一算,夫妻二人便覺八皇子被小女兒傳染的可能性不大。畢竟,他們的小女兒與自己的胞兄相處的時間更久,胞兄都會生病,想來八皇子會吉人自有天相。
只是心中這般想是一回事,可是按照規矩,魏陽侯還是匆忙往宮中去,向承光帝請罪。
彼時八皇子並無症狀,而魏陽侯又不是故意如此,承光帝自然不曾怪罪於他。
只是讓魏陽侯和魏陽侯夫人心中頓生寒意的是,承光帝聞得此事,立時就將八皇子與其餘人隔離開來,然後直接下令不許太子拖著病體前去看望。
若承光帝只是如此,夫妻二人或許也不覺得如何,但是接下來,魏陽侯和魏陽侯夫人雖各有公事,但也每日都要抽出時間去看小女兒,讓小女兒莫要以為他們不疼愛她了,而再看八皇子處,在八皇子病發之後,承光帝只按照規矩派了宮人和太醫去照看八皇子,自己一次不曾去看過,亦不曾允許小佛堂裏的沈妃去照看八皇子。
可憐八皇子一個三歲小兒,只能一個人苦苦在宮中熬著。
魏陽侯夫婦每每想到如此,便覺心中寒涼,只覺聖意難測。
然而他們雖心有抱怨,但卻當真不敢去尋承光帝或是太子。
夫婦二人商議半晌,乾脆就去尋了侯府的老夫人——太子可以不認親舅,不認嫡親的姨母,卻不能不認這位年老的嫡親的外祖母。
“……小妹也好,兒子媳婦兒也好,就算是有私心,也是為了能讓侯府能夠多承襲幾代,讓沈家子孫,能世世代代的在大興朝站穩腳跟……兒子媳婦兒本就有錯,母親若要打要罵,兒子媳婦兒絕不敢怨懟半分!只是如今,八皇子命在旦夕啊,小妹被幽居小佛堂,八皇子身邊只有一群宮人照顧著,那些宮人無人看著,又如何肯悉心照料?沒得讓八皇子小小年紀,就沒了性命。
而太子誤會小妹和兒子,與小妹生了嫌隙,如今又不肯見兒子,更不肯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讓小妹出了小佛堂,自己亦不願意去照顧正在病痛之中的唯一的弟弟。兒子不孝,小妹亦有過錯,然而稚子無辜,八皇子小小年紀,又有何等過錯?兒子還求母親,能進宮一趟,求得太子幫忙,萬萬要讓小妹能貼身照顧八皇子才好!”
魏陽侯和魏陽侯夫人並肩跪著,二人面上淚水不止,一派哀戚與後悔的神色。
老夫人卻是根本不吃這一套,聞言直接摔了茶盞,冷聲道:“孽子!都到了這個時候了,明明太子本就身子虛弱,不宜探望八皇子,明明陛下早就下令,不許太子奔波,爾等竟然還有膽量攀扯太子,孽子,你好大的膽子!好大的野心!”
老夫人如今當真是氣急,不但摔了茶盞,還將案幾上的其餘東西,一一往魏陽侯身上砸去!
“至於你說太子誤會了侯府和沈妃?呵,誤會?你竟還有臉面說這些話?難道昭王在東宮的一番行事,你如今還看不懂麼?難道昭王處置過東宮的人後,陛下就將後宮妃嬪與太后一起關進了小佛堂的事情,你還半點不通?還有太子不肯見你,陛下只許太醫與宮人照看八皇子,你當真就全然猜不透其中用意麼?”老夫人氣得說話都開始有些喘,“你好生糊塗,好生糊塗啊!”
魏陽侯又如何是當真糊塗?
他之前糊塗,只不過是不願意去想而已。現下聞得母親當頭棒喝,忽而道:“母親的意思是,昭王處置東宮諸人時,陛下和太子,就已然知曉兒子和小妹……不,這如何可能?這如何可能?陛下如此疼愛太子,若是當真知曉此事,又如何會只關了小妹,而不曾對魏陽侯府如何……”
魏陽侯說罷,忽然卡了殼。
魏陽侯夫人在一旁喃喃道:“因為侯府是八皇子的母族,亦是太子母族。而且,先皇后素來疼愛侯爺,孝順母親……”
夫婦二人終於回過神來,明白其中關竅,俱都跪地求老夫人。
“母親,侯府根基,如何能在兒子手中斷絕?兒子、兒子……”魏陽侯痛哭流涕,“兒子不孝,若侯府根基當真因兒子斷絕,兒子倒不如早早去向祖宗請罪才是!”
魏陽侯夫人亦道:“無論生死,妾惟願能侍奉侯爺在側。”
老夫人不願再看二人做戲,閉了閉眼,道:“快都起罷。八皇子如今才三歲,你們自己做過的事情自己知曉。你們從前也不曾想著立時就要奪了太子的儲位,只是想讓太子根基不穩,身子不妥,由此讓太子將來早夭或無後,然後傳位八皇子而已。”
老夫人看也不看夫婦二人驚駭的神色,只繼續道:“爾等這番做法,雖有跡可循,但卻並無證據。陛下和太子看在先皇后的面上,至少現下,根本不會對爾等如何,就莫要再裝作自己一無所知了。”爾後一歎,“至於八皇子……既陛下想要但看天意如何,那麼,就但看天意要他死,或是要他活了。”
魏陽侯不語,魏陽侯夫人哀戚道:“可是母親,您忘了麼?八皇子的天花,是咱們家的姑娘傳染的啊!八皇子若是活了,自然相安無事,可是,八皇子若是死了,那……即便是陛下再不喜愛八皇子,又如何不會遷怒侯府呢?且當初五王奪嫡,定是讓陛下悔恨萬分,或許陛下現下真正想要看到的,並非是太子不顧兄弟死活,而是真正的手足之情呢?”
“求母親開恩,愛惜太子之余,也多愛惜八皇子幾分!”
老夫人睜開一雙渾濁的雙目,深深歎息。
她只想要八皇子死了,如此侯府一心跟隨太子便罷。
可惜……她這個兒媳,雖大事上蠢笨,可是如今這句話,卻未嘗沒有道理。
陛下,終究是老了。當初的陛下能冷漠的看著六個兒子為了那個位置以命相爭,可是現下,他想要見到的,未必如同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