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七月份時,邢應苔開始放暑假了。
沒錯,博士生也是有暑假的,只不過時間較短,而且根據導師的需要隨時調整。恰好邢應苔今年這段時間任務不重,導師人很好的放了他的假。
得到了消息的父母問他要不要回家待幾天,考慮到崇善的情況,邢應苔委婉拒絕,說自己要給學生上課,沒時間回家。
邢媽媽歎了口氣,說:“你總是這麼忙啊。”
邢應苔連忙解釋:“因為再過一年就要準備畢業的事,所以……”
“我知道,”邢媽媽猶豫了一下,叮囑道,“上次我看新聞,說有個博士生熬夜寫文章,猝死在寢室裏。三天后才被人發現,臉上的皮都沾在電腦上了。老大,你可千萬別累壞了,注意身體。”
邢應苔一怔,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掛上電話後,邢應苔忍不住扭頭去找崇善。
邢媽媽剛剛說博士生熬夜猝死,讓他想到了崇善的前世。他記得崇善也是猝死在家裏。
聽母親描述的可怕,邢應苔心情莫名有些低落,他邊找邊喊:“崇善。”
“嗷。”
縮在邢應苔枕邊睡覺的花貓聽到主人的呼喚,睜開惺忪的眼,啞啞地叫了一聲,從床上跳下來後小跑著到邢應苔腳邊。
邢應苔伸手把它抱在懷裏,朝書桌前走。
招財歪歪扭扭地躺著,有點不解地看著邢應苔,順勢舔他的手指。
因為招財的舌頭上有倒刺,被舔到很癢,每次招財舔他手指手心,邢應苔眼裏就會露出笑意,讓崇善著迷。
這次也是如此,邢應苔怕癢地向後一縮。他很快走到書桌前,坐下,然後併攏腿,把招財放到自己大腿上。
招財趴在年輕人的腿上,不解地叫了幾聲,還沒開始問,下一秒,邢應苔就用手撓了撓它的脖子。
“……嗷,嗷嗷。”
招財下意識仰著脖子,任由邢應苔瘦而長的手指在自己脖子、耳根、頭頂輕輕撓弄。它本以為邢應苔是有話要對自己說,因此還集中了一會兒精神,然而很快就淪陷了。招財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眼睛也眯了起來,甚至翻身露出肚皮,用後背蹭邢應苔的腿。
當貓就是這點不好啊,被主人摸到脖子就很爽,忍不住的。
……不對,不好的地方多著呢。
這是崇善能用腦子思考時最後想的,他很快沉浸在邢應苔的愛撫中不能自拔,努力凝結思緒也不能問出個‘怎麼了’來。
它的後爪隨著邢應苔的手指頻率輕輕彈動,身體因為全心全意地相信而鬆懈如泥,要不是邢應苔併攏著腿,招財這胖貓一定會順著縫隙滴到地上。
吃晚飯時崇善都努力黏著邢應苔肩膀,討好道:“你以後每天這麼揉我一次,我就再也不會心情不好了。”
“你心情不好嗎?”
“最近有一丁點。”崇善含糊帶過,用勺子挖了一勺胡蘿蔔泥,送到嘴裏,然後問,“你怎麼了?是不是剛剛給你媽打電話,你不高興?”
想來剛剛邢應苔的撓癢不止是為了安撫招財,應該也是為了平靜邢應苔自己的心情。
要知道,邢應苔是被邢家人收養的孩子。他善良誠實,可自尊心奇高,被邢家收養後總覺得自己寄人籬下,對父母和弟弟都客氣得生疏。
他自己對家人客氣,卻又不喜歡家裏人對自己客氣,因此和邢家人交流時多數心裏不痛快,然後自己一人生悶氣。
崇善對自家小侄子的脾氣清清楚楚,本以為猜的八九不離十,誰知邢應苔搖了搖頭。
他說:“是我媽跟我講,看到有個博士生猝死。崇善,我想到了你。”
“啊?”
邢應苔一怔,心想啊什麼啊,便問:“你不是猝死的嗎?”
崇善更懵:“我是猝死的?好像是吧。”
“什麼好像,你連死都死的這麼糊塗。”
崇善委屈道:“沒辦法啊!當時我精神狀況那麼不好……你也不來看我。”
說到這裏,兩人都沉默了。
邢應苔頓了頓,聲音很輕地問:“那你說你死的時候很舒服,也是騙我的?”
崇善道:“我可沒說‘很舒服’,我說的是‘舒服’,這個沒騙你。應苔,你對我怎麼死的,這麼好奇嗎?”
“……”
“你要是特別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訴你。”
邢應苔靜靜看著他,然後說:“我想知道。”
崇善得意地笑了笑,好像在說‘我就知道’,過了一會兒才收斂笑容。他沉思著,細細講述道:“那天天氣很不好,嗯,我記得下了雨,然後……我哭得很傷心。保姆敲了好幾次我的房門,後來用備用鑰匙進來,我都沒聽見,因為我開始嚴重耳鳴。”
邢應苔的臉色逐漸變得凝重。
“那時候天已經很黑了,保姆做好了晚飯,她在暴雨中聽到我的哭聲,擔心我身體不適,所以才來敲門。她想打開房間裏的燈,然後我吼了她,她有點害怕,就逃跑了。”
想也知道崇善當時心情抑鬱到什麼地步,竟然能靠臉色和聲音把在他家工作多年的保姆嚇跑。
崇善回想著,說:“我覺得胸悶,就從床上站起來,並且打開了窗。我說了那天的雨真的很大,開窗時帶著熱氣的雨水全都落在我身上,可我覺得很涼快,所以就這樣開著窗。”
儘管是在聽崇善的回憶,邢應苔莫名還是有些緊張,他問:“你……跳下去了嗎?”
“怎麼會?”崇善笑道,“那可是一樓,我跳下去也沒用。不過你這樣一說,我想起我當時可能真的是想跳下去的,哈哈,因為我開了紗窗,無意識的時候。”
邢應苔皺著眉,張張口,思考要說什麼,可最後只是輕輕歎了口氣。
崇善見他不太高興的樣子,加快了語速:“我渾身都濕透了。天空劃過幾道通天徹地的閃電,一瞬間照亮了黑暗。我聽到幾聲雷鳴,好像你藏在哪里藏,在對我哭,朝我呼喚。”
“……”
“當然,我知道你不會哭得那麼大聲,”崇善笑了起來,儘管邢應苔覺得沒什麼好笑的。崇善繼續說,“我扭頭去找,又一道閃電劃破天空,讓我在黑暗中也能清晰看見,那塊擺在衣櫃邊的鏡子。”
說到這裏,崇善停了下來,他凝視著已經放下筷子的邢應苔。
邢應苔正耐心等他說到最後,見他良久不言語,催促道:“然後呢?”
“沒啦,”崇善說,“然後我就死了。”
邢應苔問:“那你告訴我,哪里舒服?”
崇善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笑,沒再說什麼,而是直接用手捏了一顆貓糧,放到嘴裏,嗑瓜子一樣嗑了起來,‘嗑’的一聲,肉香四溢。
邢應苔說:“崇善,你要小心,明天能不能吃到罐頭。”
崇善高深莫測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了,他湊到邢應苔懷裏,說:“好應苔,乖乖應苔,別這麼對我,我什麼都聽你的。”
“那你繼續講,”邢應苔道,“我總覺得你有什麼事瞞著我。”
崇善猶豫了一會兒,突然變身回貓,三下兩下爬到邢應苔的脖子上,左扭右扭,嗷嗷亂叫。它纏著主人的脖子,像是一條不安分的圍巾,把邢應苔的頭髮弄得亂七八糟。
……他是不會告訴邢應苔,自己為什麼覺得死亡是舒服的事的。
就像崇善從來不想認真抱怨,前世邢應苔一直不來見自己。
其實崇善死的那一晚,他在被閃電點亮的鏡子中,見到了邢應苔的幻影。
那才是崇善感覺死亡不是件恐怖的事情、並讓他在生命終結時感到安心、愉悅的原因。
這件事,崇善不想告訴邢應苔。他決定把它當成兩人之間最後的殺手鐧,留著以後使用,萬一有一天自己真的把邢應苔惹火,再拿出來救場。崇善是要和邢應苔過一輩子的,討好的話隨時都能說,後手卻要備著,輕易不能使用。畢竟,崇善要的是邢應苔的愛,而不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