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歸家
鬧得沸沸揚揚的斷空真人遺府出世之事,最後有了一個十分不好的結局。
斷空真人的洞府限制頗多,不僅進入者必須身懷龍氣,而且內外難以傳訊,進入了四十九名探寶者後就再也沒人能進去。後兩條讓前來探尋洞府之人心懷疑慮,可探寶者進出無阻,大門派的長老們也沒發現什麼詛咒、禁制云云,於是大家放下心來,搶到第一批四十九人名額的修士趕忙開始探洞。
一周後,洞府沒了。
對,就是沒了,偌大一個遺府轉瞬間不見蹤影,等在洞府外的人目瞪口呆。不久後洞府內修士的魂燈齊齊熄滅,斷空真人遺府的去處與其中發生的事情,最終成了一個不解之謎。
這陣子散修盟的盟主占天風占真君不勝其煩,不斷有修士企圖探她口風,打聽遺府裏到底發生了什麼。對拿錢買卦的小角色還能閉門謝客,對上有人情往來的老東西就只能一邊打太極一邊重複說了無數遍的內容:“犬子沒進洞府,他拿替身偶人代去了,結果一出事偶人就斷了聯繫。你問他在哪?我哪知道臭小子又跑哪里去了!說什麼蔔了一卦遇到誰跟他有師徒之緣,一下子跑得人影都看不見,哎喲為娘的心啊!好痛啊!(此處有捶胸頓足)不好,舊疾復發,今日恕不招待……”
事件的中心人物占奕這會兒跑得不見蹤影,廢棄許久的靈礦飛雲山近日發生了一起山崩,而被少盟主安排在山下的幾個散修盟的人,從山崩裏撿回兩個似要走火入魔的修士。
魏昭當然沒到走火入魔的地步,但有散修盟的人當藉口,他也好跟醒來的公良至解釋他倆怎麼都沒事。散修盟的修士見他醒來,什麼都沒問,放下袋子就走了,只替少盟主帶了個口信:“忽逢良才,見獵心喜,收徒去也,無須在意。”
神棍這話說得無厘頭,但也表達了他的意思——無論他算出了什麼,他都不打算插手。魏昭抽了抽嘴角,也只好不在意了。
公良至傷上加傷,昏迷不醒,多虧散修盟帶來了不少安定神魂的丹藥,不至於留下什麼不可治癒的隱患。魏昭在他昏迷的日子裏結了丹,一顆金丹半虛半實,凝在頷下而非丹田中。許是道心破碎又沒有龍珠的緣故,這玩意既不是道修的金丹,也不是妖修的妖元,大概很有隱患。
魏昭再度化身鬼召實驗了一下,屠了山北邪月宗。這個小魔宗在《捕龍印》故事開始前就已經敗落,但當初玄冰淵伏擊中有兩個魔修來自邪月宗,這就宰它沒商量,誰會嫌仇敵死得不夠早?魏昭先宰了看家護院的金丹期屍偶,又在邪月宗唯二的金丹長老圍攻下反殺,而後解開了派中所有符咒,看著整個宗門的屍偶、小鬼反噬,那場面,嘖嘖。
他留下的化身衛釗看看公良至還沒醒,於是魏昭又花費三天時間捋完了邪月宗弟子魂燈上的因果線,凡是學過邪月宗養鬼術的修士一個不留。最後他一把火燒了宗門所有典籍,還在山門附近貼了純陽符籙,保證這塊地方接下來一甲子別說生出鬼魂了,連路過的鬼修遇到了都得繞著走。
魏昭目前的修為到了金丹中階,攻擊力兇殘,一人打倆金丹高階不在話下。他對此心滿意足,並不在意什麼隱患。反正大魔王的最終目的是魚死網破,又不是壽與天齊。
離體而出的鬼召如今已步入凶神門檻,龍軀則隱隱有獸型浮現,大概再酣暢淋漓地殺上幾次,睚眥之軀就能成型。
魏昭發現,沒有公良至時他的效率簡直感人,然而看著曾經的朋友在床上挺屍,殺爽了也覺得不太提得起勁。他想起《捕龍印》的“作者有話說”裏說:“讀者老爺們別拍磚,魏昭非要在主角前做這做那不是因為他智障哈,也不是小的在注水啊!他有表演型人格,做壞事沒人看就如同錦衣夜行”……魏昭覺得這大概就是理由。
第二個月,公良至在他的殷切期盼中睜開了眼睛。
公良至從又一個記不清內容的夢魘中驚醒,看著天花板,一時想不起發生了什麼。衛釗推門而入,驚喜地歡呼。
“衛釗?”公良至一怔。
“是我是我,咱們都活著出來啦!”衛釗嬉笑道,“話說道長,咱們患難與共時你不是叫我‘阿釗’的嗎,現在怎麼叫得這麼生分?”
公良至幾不可見地頓了頓,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當日後來到底發生了何事?我陷入幻境中,記不得了。”
“哦,我不是跳出了陣嗎,道長你也跳了出來,我們便與那妖物之力殊死搏鬥,戰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衛釗搖頭晃腦,雙手一拍,“結果我們福大命大!那妖物本身似乎有什麼隱患,沒能吃掉我們,反而被我們撐爆了!”
公良至運轉真氣,驚訝地發現身上大半傷痕已經癒合,甚至連本以為要虧損上幾年的本源精血都有了恢復原狀的跡象。再一探丹田,他被嚇了一大跳,停滯十年的修為居然暴漲了一截,真氣鼓脹,居然直接到了築基高階。
恐怕要吃什麼靈物等級的天材地寶才能如此一步登天。
“你如何了?”公良至問。
“化龍的時候不是跟那妖怪拼命嘛,龍珠給弄爆了……”魏昭狀似苦惱地撓撓頭,看著公良至的睫毛一顫。
道士一把扣住他的脈門,真氣在他體內轉了一轉,探出他模擬好的築基修為。魏昭這才說出下半句:“一步結丹的好事沒啦,不過能築基,我肯定上輩子燒了高香!”
“你沒事?身上哪里疼嗎?”公良至一疊聲問,“神魂可有不暢?觀想時與之間相比有什麼異常?”
他的唇色依然發灰,雙眼卻緊盯著魏昭,好像他說一個哪里不好就要把他拉去看病似的。化龍時失了龍珠會有何影響?——公良至想問的人恐怕不是衛釗。
說來也奇怪,魏昭這麼說一半為了裝起來方便,一半又是有意無意想撩公良至一下,可看到這種反應,他反倒不覺得有多高興。
“沒了龍珠死不了的。”他說。
他又想讓公良至莫怕,又想說:所以失了龍珠的半龍,只會在玄冰淵下日日夜夜受折磨,我命裏該受罪三百年,如今只挨了十年。我這麼早跳出來殺出個腥風血雨,你要是知道了,是高興還是生氣?會跟我還是要殺我?
這話自然不能問。
魏昭出口才意識到說話口吻不太對,好在此時公良至沒這個發現的餘力。他把自己扯回衛釗身上,笑道:“我沒事!壯得像頭龍呢!對了,洞府塌陷後有散修盟的人救了我們的命,這是他們少盟主給我們留的東西。”
公良至接過袋子,眼睛依然盯著衛釗,看著像在神遊天外。他呆了一秒才木木地低下頭,看了一眼袋子,眨了眨眼睛,回過了神。
“斷秋草?”他驚道,“他怎麼知道……好吧。”
公良至失笑著搖搖頭,像在笑話自己何必質疑神算子。他笑完了一拍額頭,忙問:“現在是什麼日子?”
魏昭報了個日期,公良至驚呼一聲,一咕嚕爬了起來。他看看袋子又看看魏昭,有些為難地抿了抿嘴。
“你身上目前無礙,今後說不準會不會出現異常,暫時還是讓貧道觀察一陣子為好。”公良至歉意地說,“但我的女兒身體不佳,我得早日回去給她帶藥。倘若你不介意,可否與我一起回去?”
魏昭搞出這麼多事來,本來就有賴上公良至的心思。如今能和他同路當然好,只是同歸的理由,實在不太讓人愉快。
“當然好!”衛釗喜道,“我早就想拜見一下道長冰雪可愛的女兒啦!”
“曦兒自小鮮少見人,希望她能與你相處愉快。”公良至笑道。
她最好傾國傾城人見人愛,魏昭心說,否則我很可能一個忍不住把她弄死。即使她傾國傾城人見人愛,我也不可能喜歡一個拿了我的龍珠、未來間接要我命的混賬。
話不能說太慢。
半個月後,魏昭站在草廬邊,看著那個小姑娘從屋子裏小跑出來,一頭撲進公良至懷中,父子兩個都笑得和花兒似的。小姑娘長得格外瘦弱,皮膚白得透明,看著可憐巴巴的,比實際年齡小幾歲。她抬眼來看魏昭,一雙眸子像山裏的鹿,頭一次看到外頭的人,好奇又新奇,一點兒不覺得怕。
長得特別像小時候的公良至。
回憶呼嘯而來,呼啦啦糊了魏昭一臉。他一下子想了剛入山門那年,自己剛被帶到滄浪峰上,還沒來得及見過師傅拜過師,猛地在大殿周圍撞見了公良至。魏昭看著矮他一頭的公良至,還當那是個小妹妹。
小孩子本來就難分性別,何況魏昭只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世家貴人的小妹妹都拘在府裏,他又見不到。他印象裏的男孩子就該跟他一樣追雞攆狗,在軍營裏跑來跑去,舞刀弄槍,又結實又鬧,哪里見過這樣文文靜靜、乾乾淨淨、風一吹簡直要飄上天的人啊。弟子服穿在魏昭身上很合身,在公良至身上就大一截,衣帶飄飄得把他整個人吞沒,在此時對仙山仙門充滿嚮往的魏昭眼裏,那就是脫俗出塵,快要羽化而登仙。
公良至那時候其實稱不上好看,他一年前才從孤兒變成仙門弟子,山上又清苦,一年也沒能養上膘,瘦弱得有些可憐,但無奈記憶有美化效果,第一印象又如此重要,直接導致魏昭不僅覺得年幼的公良至可愛得像個瓷娃娃,而且至今覺得病弱的小姑娘都可愛得要命——這是後話,當時魏昭只覺得保護欲和責任感拔地而起,他長這麼大,可算能當哥啦!
“我是魏昭,今天起就是滄浪真人的弟子了。”他喜滋滋地湊了上去打招呼,“這位小師妹也是今天上山的嗎?”
“小師妹”盯了他一會兒,說:“我是男的。”
“哦……”魏昭乾笑一聲,連忙彌補,“對不起啊,小師弟!你叫什麼名字?”
沒事,小師弟也好啊!魏昭依然沉浸在自己不再是小弟弟的喜悅中,想,看這小胳膊小腿,今後師兄我得罩著他。
“我是公良至。”那“小師弟”又看了他一會兒,說:“早你一年上山,你得叫師兄。”
魏昭傻眼了。
此後魏昭想盡了所有辦法,哪怕不能當師兄,別再當師弟也好——他是陸真人的關門弟子,大師兄大他一百二十歲,二師姐大他六十歲,不在同歲的公良至身上花功夫就真沒救了。他折騰了好半天,終於忽悠對方叫了小名,雖然在姓名斷句上出了點小錯誤。咳,年少無知,不必再提。
再後來魏昭覺得,將錯就錯也不錯,自己錯得還挺貼切。“良至”、“良至”,可不是嘛,他來了,好事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