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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龍印》第27章
第27章 心思

  公良至無言以對。

  魏昭看著他的神情,莫名其妙心虛起來。這有點像條件反射,以往魏昭惹了麻煩卻要公良至收拾殘局時,無論結果如何,他總難免心虛一番。

  尤其在桃花劫上。

  乾天谷魏昭朋友滿天下,因為他樂於交友,更因為他是個好人。當魏昭的朋友很好,他才華橫溢,前途無量,被師長們稱讚有君子之行赤子之心,而且會為朋友兩肋插刀。可要說當他的情人,這就不好說了。

  魏昭沒有道侶,沒有情人,甚至沒人聽說過他有比朋友更進一步的對象。紅顏知己倒是不少,姑娘們喜歡他的英俊瀟灑年少有為,更喜歡他對她們灑脫自然的態度。魏昭能把絕色佳人當可信的戰友,也能與無鹽醜女談笑風生;他會奇珍異草送給喜歡侍弄花草的女修,也會大費周章地從魔修手中救下體質特殊的花魁……所以說,難怪有這麼多人芳心暗許。

  然而,當這些被攻略成功的妹子們羞答答或坦蕩蕩地向魏昭表白心意時,魏昭總是一臉茫然乃至驚嚇,說:怎麼突然提這個?我們不是朋友嗎?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更慘的是大部分姑娘往往到了被當面拒絕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想岔了——魏昭根本沒在追求誰,他對哪個朋友都這樣。於是運氣好一點,姑娘想開了灑脫離開;運氣壞一點,姑娘掩面淚奔,自此再不相見;最糟糕的情況是,姑娘怒而粉轉黑,拔劍開仇殺。

  公良至身為魏昭的摯友,沒少替那些愛慕者傳過信,也沒少替惹了桃花劫的魏昭打掩護。最糟糕一次魏昭同時惹上了一對玩蠱術的姐妹花,她們被發完朋友卡,一下子認定魏昭是個拈花惹草、撩完就跑的人渣敗類。公良至幫忙辯解,大概因為苗疆和中原的語言障礙,不知怎麼的被她們當成了魏昭的小情人。這下可好,拈花惹草變成騙婚基佬,有合擊之術的姐妹花險些把他們剝下一層皮。

  “我又做錯什麼了!”魏昭在成功逃脫後上氣不接下氣地對公良至哀嚎。

  “你幹什麼送姐姐紫玉鐲?”公良至說。

  “她不是正在找紫玉鐲放蠱蟲嗎?”魏昭道,“我們都拿紫玉鐲沒用,她又找得這麼急,送她不好?何況她不是送我一個香囊回禮了?”

  “你收了姐姐的香囊,為什麼又收妹妹的玉佩,還掛在劍上?”公良至頭痛道。

  “謝禮啊!我不是救了她一次,沒讓她被那只大蟾蜍劃破臉嗎?”魏昭匪夷所思地說,“而且那寒鐵佩是養劍的,不掛劍上我掛哪?”

  “你都不想想人家怎麼想?”公良至按了按額角,“你不喜歡人家,就別招惹人家。上回我們被那劍修砍,還不是因為你跟她下了天地池,大費周章幾乎喪命,到處都傳你為她神魂顛倒,她這才誤解你們已經兩情相悅……”

  “誰知道下麵有只快築基巔峰的大鯢守著?我也不想差點沒命啊!”魏昭冤枉地叫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答應了幫她找鑄劍的材料就要善始善終。那群人都瞎傳些什麼鬼?你想想,我為你找了多少次陣材?按他們這麼說,你下下下下下輩子都要對我以身相許了。”

  公良至幽幽看了他一眼。

  魏昭說了好幾個“下下下”,他嘴皮子利索得很,有一堆玩笑話要講,但被公良至一眼看得啞了火。那時他倆剛脫險,一樣的狼狽不堪,魏昭看著被自己連累的朋友,心虛得不得了。

  “對不住,我下次再也不收女人禮物了,行不?來,慶祝今天死裏逃生,我請你去山海居吃一頓!”魏昭急忙道歉,看著公良至身上的傷,一下子又生氣又懊惱,“這倆混蛋下手這麼狠,虧我把她們當朋友!唉,情情愛愛的麻煩死了,非要計較這個,連朋友都沒法做,簡直不可理喻!難道對人好也有錯嗎?”

  公良至不說話,只是長歎一聲,歎得他心裏有點慌。魏昭想繼續賣個乖,好友已經抬起手來,拍了拍他的肩。

  “不能怪你。”公良至說,“世人自作多情,又怎能怪你太好?”

  咣當一聲,魏昭從回憶中回過神來,地上又多了個空酒壇。

  周幼煙拿著她已經空了大半的第二壇千日醉,從芥子袋裏拿出另一壇酒,扔給剛剛把空酒壇扔下的公良至。公良至笑了笑,呼了口氣,面色酡紅。

  “不成,再喝就要醉了。”公良至喃喃低語道。

  “不是說了不醉不歸?”周幼煙滿不在乎地說,“忘了?看來你已經醉了。既然醉了,不妨多喝幾杯。”

  “你管這個叫杯?”公良至彈了彈碗大的壇口,搖頭道,“你們這群酒鬼。”

  話雖如此,他又打開了封泥。

  魏昭看著公良至打滑了一下的手指,懷疑他下一刻就要翻倒下去。

  周幼煙除了劍以外最喜歡喝酒,酒量也好,魏昭則與她棋逢對手。說來有趣,魏昭那一圈朋友裏,幾乎個個都很能喝,只除了公良至。他十三歲第一次被魏昭攛掇著喝酒,一杯就倒,半點沒覺出酒的好。那以後魏昭怎麼威逼利誘都沒能讓公良至再喝一口酒,為無法與好友分享美酒深感遺憾,沒想到今日能看他喝下一壇。

  還是祭他魏昭的酒。

  公良至到底沒倒下去,他搖晃著一仰脖子,將酒漿倒入喉中,有小半灑在前襟。周幼煙笑起來,他也笑了起來。

  “有酒有月有故人,有花更好。”公良至說。

  公良至拿起還沒下肚的解憂花,口中念念有詞,往周圍的樹上一拋。紫色的小花在空中分出無數朵,粘上了樹枝,頓時生在了上面,垂掛下千絲萬條,如同紫藤蘿瀑布。周邊的兩行喬木頓時絢麗多彩,在夜幕中帝流漿的金色光華映照下如同仙境。

  公良至望著這繁花盛景,忽然說:“很明顯?”

  “倒也不是。”周幼煙說,“但只要與你們相處日久,再比我細心一點,也能看出點苗頭。”

  “看來不少人看出來了。”公良至自嘲地笑了笑。

  “也就幾個。”周幼煙安慰道,“大多還是猜測。”

  “有個猜測便是……罷了。”公良至搖了搖頭,又灌了一口。

  “他沒看出來。”周幼煙說。

  “他看不出來。”公良至說,“如此甚好。”

  旁聽的魏先生一頭霧水。

  之前他們談到周幼煙喜歡過魏昭,之後又笑談起魏昭的桃花債,並無什麼重要的事情。接著公良至撒了花,話題就突然進入了奇怪的啞謎階段,魏昭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看不看得出的暗號。

  “你很早就知道了?”公良至又問。

  “不算早。”周幼煙說,“開始我當你們只是要好……等你開始疏遠魏昭,我才發現了。”

  “反倒是那個時候?”公良至訝然道。

  “是,也算過來人的直覺,那時我為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呢。”周幼煙笑道,“你總是一副修道路上心無旁騖的樣子,我實在想不出你竟也會心有所屬。”

  “情之一物向來如此。”公良至默認了,“不知所起,不知所終。即便知道,又哪里避得開?”

  魏昭瞪大了眼睛。

  公良至,心有所屬?

  時至今日,魏昭已經捏著鼻子接受了“公良至對一個凡人女人愛得轟轟烈烈死去活來道心破碎”的設定,然而聯繫上下文,按照周幼煙說的話來看,公良至居然在他死之前就和那個凡人勾搭上了?就是因為這個疏遠他?而且不少人都知道?就他不知道?沒人告訴他?!

  魏昭覺得萬分不爽,他皺著眉頭盯著那兩個人,但他們說到這裏就停了,仿佛很有默契地知道對方所說所想——你們倒是繼續啊?從頭聽到尾的人都沒聽明白啊??

  他們就是不講,留下魏昭一顆心好似被悶在鍋爐裏,煎熬萬分,還噗噗噗往外冒氣。

  在魏昭築基之前那一年,公良至原因不明地疏遠過他。他們沒有吵架,公良至也沒說什麼特別的話,只是從某一日起開始用各種藉口對他避而不見。

  那段時間魏昭飽受煎熬,他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也不知道公良至遇到了什麼。他到處打聽公良至的情況,卻只聽到一個毫無異狀的答案;他抓到機會和公良至說話,公良至什麼都不說,完全不承認在躲著他。

  魏昭走投無路,只好去找神棍幫忙。占奕聽他一說,非但不幫忙,還露出一張看熱鬧的臉。“哎喲哎喲,乾天雙壁原來不長在一起啊?”他嘖嘖作聲,讓人很想揍他。

  “去去去,我們幾時長一塊兒了?”魏昭翻了個白眼,“我上個月不是還跟你去探寶來著嗎?”

  “正是!”占奕扇子一敲手心,“你自己到處跟人跑,就不准別人到處跑?”

  “不一樣啊!他又沒什麼朋友!”魏昭脫口而出,對上占奕一臉看敗類的表情,繼續補充道:“而且他知道我要去哪,但這回有時候都找不到他人。”

  占奕退後一步,上下打量著魏昭:“嘿,你誰啊你,憑什麼要跟你說?”

  “我是他朋友!”魏昭理直氣壯地說。

  占奕用扇子點了點鼻子,問:“那咱們是不是朋友?”

  “是啊,所以勞煩你……”

  “我昨天去哪了?”

  “我怎麼知道?”

  “這不就對了嘛。”占奕說,“我們一樣是朋友,你不知道我昨天在哪,你怎麼沒這麼著急。”

  “別鬧了祖宗!”魏昭告饒道,“這不一樣啊!”

  這不一樣,魏昭生性飛揚跳脫,朋友遍天下,非要讓他把朋友排個行的話,他會為排出二三四五六抓耳撓腮,但第一的位置毫無疑問屬於公良至。這不一樣,全天下的朋友們如同等待探索的無數秘境,而公良至,他是魏昭去完哪里都要回的宗門。

  “行吧,看你這麼著急,不鬧你了。”占奕收了半分嬉皮笑臉,繼續露出一張唯恐天下不亂的表情,“但我還是不給你算,打擾人家戀愛要被馬踢的。你有沒有想過,公良至並沒有什麼苦衷,只是找出空來會道侶?”

  “哈?”魏昭呆然道。

  “知好色則慕少艾,公良至今年也十八歲了吧?”占奕說,“怎麼的,你覺得自己不想找道侶,別人就也不想?”

  良至怎麼會突然去找道侶!他才不是這種人!魏昭第一反應就想反駁,但仔細一想,又覺得自己沒理由反對。他支吾了半天,只好說:“那他幹嘛瞞著我?”

  這話一出口,魏昭頓時覺得自己有很有不爽的道理了。他一點頭,氣呼呼地說:“找道侶就找道侶啊!避著我做什麼?”

  占奕聞言,恨鐵不成鋼地一扇子拍上魏昭額頭。他沒好氣道:“人家談個道侶,哪里有外人在場的?”

  “我是外人嗎!”魏昭更來氣了。

  “難道你還是內人不成!”少盟主的眼珠子要翻到天上去,“我說魏昭啊,你明明腦子也不笨,怎麼這種事上七竅通了六竅?”

  “哪里不懂了……”魏昭嘟噥,“道侶有什麼好的?”

  “換我也不告訴你。”占奕唉聲歎氣道,“你呢,招桃花又不開竅,人家道侶還沒上手,要是又被你勾走,在被你說上幾句‘我們只是朋友’,換誰也經受不住啊。”

  “良至知道我不是那種人!”魏昭爭辯道,“我怎麼可能去勾他道侶?要是他有了道侶,我肯定替他高興……”

  魏昭的聲音越來越低,說到最後消了音,一半因為神棍讓人壓力山大的眼神,一半因為他實在沒底氣。

  要是公良至有了道侶,他會高興嗎?

  魏昭不知道。

  道侶者,大道之侶也。不少修煉互補功法的修士們在練氣時便早早地定下道侶,共同修煉,也有很多修真世家相互嫁娶,家中情投意合的子女結為道侶,養育有著特殊血脈的子嗣。

  但公良至修煉的功法並不需要互補,師長沒給他指下婚姻,更不是那種自身無望只能將希望寄予後代的人。就算他在仙途上需要互相幫扶的同伴……

  難道魏昭不好嗎?

  魏昭一直覺得,配得上公良至的只有魏昭,能與魏昭並立的只有公良至,他們情同手足,心有靈犀,若要說廣義上的道侶,再沒有誰比魏昭更適合公良至了,對魏昭也是如此。至於次等的選項,魏昭根本沒有想過。他們這樣的天之驕子,合該得到最好的。

  那個時候魏昭想,如果公良至真的帶個道侶回來,他大概會祝他們永結同心,然後自己去綠意坊喝個昏天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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