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秋風日盛,天漸轉涼。
夏衫換秋裳,荷塘景日衰。
伏在窗邊看著不遠處的一池荷蓮,葉秋萍莫名有些傷春悲秋。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嫁給某人都快一個月了,在除了她和小米全是男人的天官府,也住得越發習慣了。
在軟榻上坐直了身子,手在腰後捶了捶,某人對於夫妻之事極是勤勉,她不患少,卻憂太足。
許多雜思聚集,惹得她不由得嘆了一聲,「唉…」
「怎麼好端端地嘆起氣來了?」坐在另一邊書案後方看書的玉子明,分神看了她一眼。
「只是突然看著這滿池的荷蓮有些傷感,落花流水春去也,夏也去了,馬上便是金桂時節了呢。」
「怎麼沒來由有了滿腹的感傷?」玉子明放下書冊,朝她走去。
「我本是山野中自在飛翔的鳥,如今卻生生被你養成了金絲雀,怎麼不令人感傷?」葉秋萍似真似假地說。
他在她身後坐下,將她攬入懷中。「在天官府待得煩悶了?」
她向後靠著他,嘴角含笑。「嗯,有些呢,你要怎麼幫我解悶?」
「倒是越來越調皮了。」
「不行嗎?」
「行,你愛怎樣便怎樣。」
葉秋萍在他懷中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抓著腰間的一條絲絛隨手甩弄,不是很認真地道︰「怎麼不看書了?」
玉子明的手輕輕撫揉著她的小腹,眸光深深。「書哪有夫人活色生香。」這般讓他上癮,欲罷不能。
她好笑的嬌瞋他一眼。
他靠著軟榻的扶欄,低聲調笑道︰「看來為夫還不夠努力,要不你現在就不會覺得如此無聊了。」
葉秋萍反手打了他一下。
玉子明笑容不減,繼續道︰「豈能不怪為夫,若是為夫夠賣力,娘子只會整日昏昏欲睡,哪裏還有機會這樣無聊煩悶?」
她啐道︰「不要臉。」
他壞笑道︰「我在你跟前要臉做什麼?不要臉才對,我必須對你做盡各種不要臉之事,才能讓你我夫妻和諧圓滿。」
「滾!」
「娘子怎麼爆粗口了?」他一副大驚失色的模樣。
葉秋萍懶得搭理他。
玉子明仍纏著她道︰「萍兒,你說我如此努力,你這裏會不會已經有我們的孩子了?」
「去。」
「你是怕有,還是怕沒有?」
「你真混蛋!」
玉子明悶聲笑,手卻一直老老實實地覆在她的小腹上,並沒有什麼不規矩。
「告訴我啊,娘子。」
葉秋萍扭頭看他,反問道︰「那你是怕有,還是怕沒有?」
他不由得哈哈大笑,妙,妙極了。
他們都有怕,都有不怕。
她怕的,他不怕;他不怕的,她害怕,不過是努力與能否努力的區別。
哈哈,他家娘子真真是個惹人心癢難耐的玲瓏人。
葉秋萍紅著臉捶了他兩下,便又轉過頭去,依舊靠在他懷中,看著窗外明朗的天空。「今天的天氣真不錯。」
玉子明對天氣倒沒什麼興趣,只道︰「天氣這樣好,不如我陪你到園中走走。」
她搖搖頭。「天氣是不錯,可我卻是懶得動呢。」
他寵溺的笑道︰「那就這麼歪著吧。」
葉秋萍覺得有些困,閉上眼道︰「我有點兒乏了。」
玉子明輕點了下她的鼻尖。「想睡便睡吧,有為夫在呢。」
她拍了他的手一下,警告道︰「你不許打擾我。」
「不擾,睡吧。」他伸手拿過一旁的薄毯替她蓋上。
不知是身後的人帶給她的安心感,還是因為實在太過困倦,她很快便睡熟了。
玉子明輕輕撫著她的小腹,眼中滿是深切的期盼,他希望她能懷上兩人的孩子,讓彼此的生命得以延續。
他這麼努力,說不定已經有小東西在她的腹中紮根生長了呢,想到這兒,他的眸光益發柔和。
期盼之余,亦有些悻悻,一旦有了孩子,他就得過回清心寡欲的日子了,想想真是有些不甘心,可又覺得很幸福。
幸福的不甘心,很奇妙的感覺。
在玉子明也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門外傳來顧墨的聲音——「大人。」
玉子明的雙眼猛地睜開,低頭看看懷中人,輕手輕腳的讓她躺在軟榻上,然後下地出去。
將房門拉好,玉子明朝顧墨使了個眼色,主僕兩人一前一後下了小樓。
「什麼事?」
「二皇子私服來訪。」
「是嗎?」玉子明伸手,顧墨將一柄折扇遞過去,玉子明緩緩展開扇面,道︰「這是坐不住了啊。」
顧墨問道︰「大人要見嗎?」
玉子明搖了搖扇子,道︰「難得的休沐,也不讓人清閑。走吧,咱們去會會他。」
顧墨沈默跟上。
玉子明的外院書房是處幽靜雅致的院落,院中草木扶疏、郁郁蔥蔥,一派勃勃生機,庭中更有兩棵蒼翠松柏挺拔高聳,牆角遍植爬山虎,將花牆變成了綠蔭之地。,書房內滿滿兩櫃書籍,書案上的美人瓶內插了一朵盛放的薔薇,有那麼一點點的不搭,倒也不是特別違和。
玉子明走進書房的時候,目光先落在瓶中的薔薇上,眸光輕柔,帶著一點兒笑意。
萍兒近來對薔薇極是偏愛,閑暇無事便拿來插瓶。
「下官見過二皇子。」
聽到他的請安聲,在書案前負手而立的錦衣男子才恍然轉過身來,笑道︰「玉大人無須多禮,本宮來得唐突,還望玉大人不要計較。」
「殿下言重了。」
二皇子已近不惑之年,卻保養極好,且面白無須,顯得更是年輕,一雙灼灼桃花目,像極了他的母妃。
此時,那雙桃花眼微微上挑,帶著點點灼人的笑意,伸手往一旁相讓,道︰「玉大人快請坐。」
玉子明毫不介意他的反客為主,從善如流地在一旁落坐。
二皇子也隨即在主位坐下。
玉子明等他坐定,才不疾不徐的開口道︰「不知殿下來訪所為何事?」
二皇子眸光微閃,若無其事地笑道︰「不瞞大人,本宮此番前來確是有事,就不知大人是否肯相助一二了。」
玉子明雲淡風輕地一笑,道︰「但不知是怎樣的事?」
二皇子伸手拿起高幾上的茶盞,輕輕呷了一口,茶水已溫,喝來有些苦澀,他眉頭輕皺,爾後快速平復,話在舌尖打了個轉,出口之言卻完全與正事無關,「茶有些涼了呢。」
玉子明當即意會,朝屋外揚聲道︰「換新茶來。」
聞言,顧墨便轉身離去。
二皇子收到門外侍衛的暗語,確定沒有其他人,放下手中的茶盞,神色微微一正,道︰「父皇身體近來每況愈下,本宮每每思及,便憂慮不已。」
玉子明嘆了一聲,附和道︰「是呀,如今皇上的身體確實不太好。」
二皇子低垂的眸底閃過喜色,但神情語氣都是滿滿的擔憂。「可惜父皇不允我們入宮侍疾,我等兄弟無不為此焦慮。」
玉子明心中不屑,面上卻是一片贊賞。「殿下純孝,皇上定會明白的。」
二皇子嘆了口氣,滿是憂愁地道︰「原本三弟最得聖心,可惜他忤逆父皇,如今被眨至邊庭,我等兄弟卻是再不敢造次。」
玉子明心中冷笑,三皇子不就是被你和四皇子聯手陷害才遭眨的嗎?
當日他不過是為了替雷飛雲那個一根筋遮掩行跡,卻陰差陽錯順便搭救了三皇子,他雖不是刻意,但畢竟三皇子承了他的恩,於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自來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玉子明從來不怕多做準備,在這種權力傾軋中,想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必得有非常之手段。
兩人的對話至此,他已然明白二皇子今日前來還是為了皇上立儲之事。
當皇子的最怕的便是遇到身體康健的父皇,好比太子殿下,沒等熬倒皇上,自己倒先去了。
如今宮裏宮外都道皇上身體有恙,可其中真假都人人忐忑,這就免不了要有些打聽試探了。
而他身為皇上近臣,經常隨侍禦前,進出宮苑,二皇子會來找他,倒是很容易理解,只是關於立儲一事,他從不發言,而今關於皇上的病情,朝臣私下猜測紛雜,有些人再無法坐得住。
玉子明狀似沈吟,過了一會兒才慢慢開口,表情也多了幾分為難。「三殿下之事,下官不好表示。」
二皇子心中有些著急,可他總不能大刺刺地說自己想問皇上到底是不是病重,究竟欲立誰為太子,偏偏玉子明卻光明正大地跟他打機鋒,避重就輕,就是不肯順著他的話來。
著實可惡!
他以為靠著皇上就永遠立於不敗之地了嗎?等到有朝一日他繼承大位,一定要讓他好看。
二皇子努力壓抑怒火,道︰「本宮實是掛心父皇龍體安危,想在玉大人這裏討個心安,也好有個應對。」
玉子明拿起茶盞蓋,輕輕敲了敲杯緣,唇線輕抿,適時的道︰「恕下官鬥膽直言。」
二皇子心中一喜,忙道︰「大人有話請說。」
玉子明嘆口氣,才又續道︰「皇上的情況不太好,近來偶有提及被眨的三殿下,雷飛雲又在此時被召回京城,只怕…」他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但二皇子心中已是悚然一驚,莫非父皇真的屬意三弟?
上次沒能一舉擊殺三弟,果然是留了禍患。
「多謝玉大人直言相告。」
「下官也是有所憂心啊。」
二皇子當即表示,「玉大人不必憂心,一切有本宮。」
玉子明起身向二皇子行了一個深揖。「下官多謝殿下。」
二皇子起身扶起他,道︰「如此,本宮也不多叨擾大人了,這便告辭了。」
「下官送殿下。」
「為免引人註意,還是不必了。」
玉子明也不強求,轉而吩咐道︰「顧墨,替我送殿下。」
不知幾時回來的顧墨在外頭應了一聲。
二皇子的人一離開院子,玉子明也轉回了內院,去見妻子前,先去換了身衣服。
此時葉秋萍仍未醒來。
玉子明揮退小米,坐到榻上,將她攬進懷中,他喜歡抱著她的感覺。
被他這麼一攬一抱,葉秋萍也就醒了,看到是他,又閉上了眼,老實地窩在他懷中,有些迷糊地道︰「去見誰了嗎?」
他一笑,即使是剛剛睡醒,對於他身上的變化她倒是一眼便看出來了,心中只覺暖融融的,在她耳邊低聲道︰「二皇子來過了。」
葉秋萍不是很感興趣,淡淡的「哦」了一聲。
玉子明卻徑自續道︰「我往火裏加了一把柴,沒有意外的話,二皇子大約是要有所行動了,也許很快京裏便會發生變故。」
她揉揉太陽穴,有些厭煩地咕噥道︰「我一點兒都不想聽你這些勾心鬥角和陰謀詭計。」
他抱著她,笑得歡快。「可是為夫想告訴你啊。」
葉秋萍轉過頭,恨恨的瞪他一眼。
玉子明哈哈大笑,他如果在水裏,又怎麼會讓她清爽地站在岸上呢?
八月十五,團圓佳節,宮中設宴,百官偕家眷同行。
葉秋萍按品階著命婦冠服,顯得雍容華貴。
玉子明看她梳妝完畢,走到她身邊,牽起她的手。
她回以一笑。
他對一旁的小米吩咐道︰「你今日跟好夫人。」
小米點頭。「奴婢知道。」
玉子明轉過頭,又對妻子低聲道︰「你也要小心。」
葉秋萍微微睜目。
他輕輕點頭,肯定她的猜測沒有錯,變故就在今晚。
她不由得揚眉,嘴唇微張。
玉子明伸指點住她的唇,微微搖頭。
葉秋萍哼了一聲,拉下他的手。「真亂。」八月十五都不能讓人好好過一過。
他輕輕一笑。「走吧,別誤了時辰。」
「嗯。」
玉子明一路小心護著妻子出府,小心的扶著她上了馬車。
兩人在車上坐穩,馬車開始緩緩前行。
他將手放在她的小腹,她無聲地看著他。
「小心顧好自己的身子。」
葉秋萍拿開他的手,沒好氣的道︰「哦,身子啊。」
玉子明失笑,伸手摟住她。「這是故意跟我鬧脾氣呢,你當然才是最重要的,有你才有…他。」最後一個他字,他說得極輕極輕。
葉秋萍這才笑了。
玉子明一見她笑,就忍不住湊過去在她唇上吻了一口,惹得她揮手就打。
「雖是宮宴,但宴上菜肴多半已失其味。」
葉秋萍已然心領神會,點頭表示知道了,絕對不會動宴上菜肴。
「宮宴上的人多嗎?」
「京中五品之上的官員都在。」
「這麼多?」她有些吃驚。
玉子明道︰「以往中秋倒不曾這樣大宴群臣,此次是皇上破例。」
「這樣啊。」果然是要出事的前兆呢。
「你若與別人無話說,就不說,不需為難自己。」
「可以嗎?」
他笑道︰「可以,我的夫人不必委曲求全。」
「那好。」
玉子明忍不住伸手捏她的下巴。「果然是不喜歡的。」
葉秋萍蹙眉道︰「你們這廟堂之上,終歸不如江湖之遠來得逍遙自在。」
他卻笑道︰「娘子不懂這與人對弈的樂趣啊。」
她當即沒好氣地回道︰「我沒你的惡趣味。」
玉子明抓過她的手把玩,閑話道︰「幾時得暇,娘子倒是該好好練練棋藝了。」
葉秋萍賭氣似地道︰「再不要跟你下棋。」
他瞅著她,好笑的問︰「為什麼?」
她白了他一眼,道︰「你那是下棋嗎?」
玉子明不放過她,壞笑再問︰「不是下棋又是什麼?」
葉秋萍回想那日某人一雙眼仿佛要在她身上生根似的,哪裏是下什麼棋,分明就是用目光在調戲良家婦女。
可偏偏又不能說他沒用心,他步步為營,殺得她是節節慘敗,不用心尚且如此,用了心更不必說了。
「哼!」最後,她回了他這麼一聲。
玉子明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帶了點自得地道︰「當日為夫若不手下留情,夫人焉能陪為夫對弈一下午,夫人怎可無半點感激之情。」
「感激?」葉秋萍瞠目結舌。「我還要感激你?」
他一本正經地道︰「感激為夫不曾嫌棄你的棋藝啊。」
葉秋萍道︰「你哪有不嫌棄?」
玉子明坦承道︰「葉府的茶確實不太好。」
她氣得不想搭理他了。
就在此時,外面人聲也逐漸多了起來。
玉子明伸手微微掀開車簾朝外看了一眼,又坐了回去。
葉秋萍無聲詢問。
他笑了笑。「大家都在往宮門趕。」
她沒好氣的小聲咕噥道︰「趕集啊。」
「這個形容倒也不錯。」
葉秋萍伸手扶了一下頭上的發髻。
玉子明忙問︰「怎麼了?」
她受不了的抱怨道︰「當富貴人家的夫人真的很辛苦啊,我這頭上沈甸甸的,跟頂只石缸似的。」
他不免失笑。「萍兒,你真是個活寶,你這身衣物、佩飾,全是在彰顯你的身分,多少人想要還要不來,偏你如此嫌棄。」
「哼,幸好不是天天這麼折騰我,要是天天這麼折騰我——」
玉子明笑問︰「你要如何?」
葉秋萍擲地有聲地道︰「我肯定不會再待在這個破京城的。」
他摟著她,笑得開心,他很高興她不是說不再做他的夫人。
「看來夫人是為了為夫才勉為其難留在京城的啊,為夫真是受寵若驚。」
她捏住他的雙頰往兩邊扯。「自作多情。」
玉子明在她耳邊吹氣。「真的是我自作多情?」
「嗯。」葉秋萍肯定地點頭。
他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壞笑道︰「那這裏頭的小東西,也是我自作多情出來的?」
「呸!」她直接啐他一口。「咱們成親都還沒滿一個月,即便有了,日子也淺,就是大夫也未必能看得出來,你倒是十足肯定了。」
「為夫就是這麼肯定。」從七月十五那日他們有了夫妻之實開始,他幾乎就沒再獨睡,每夜最少也得要上一回,歡愛之濃、**之烈,他就不信全無成績,再者,她的小日子一直沒來,更讓他的臆測多了幾分篤定。
葉秋萍雖然也有些狐疑,但是嘴上就是不肯附和他,「別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玉子明跟她小小聲的咬耳朵,她羞得直接下狠手擰著他腰上的肉,他痛得「哎喲」一聲叫出來。
馬車突然停下來,同時外面響起顧墨的聲音——「何人?」
「下官趙承剛求見玉大人。」
葉秋萍轉眸看向玉子明。
玉子明原本慵懶戲謔的笑意多了一抹譏嘲,手卻仍溫柔地撫著妻子的小腹,淡漠地道︰「原來是戶部的趙侍郎啊。」
「正是下官。」
「趙侍郎找本官何事?」
「下官欲與大人面談。」
「想與本官面談?」玉子明突然來了興趣,這麼個時間、這麼個地點,有趣!
「正是,求大人允見。」
「萍兒,你自己待會兒。」
葉秋萍扯住他的衣襟一角。
玉子明以目光詢問。
她低聲道︰「小心些。」
他心頭一暖,留戀的輕撫了下她的臉,笑著點了下頭,便提袍矮身出了車廂。
車外有人驚奇的喊了一聲,「玉大人——」
「一邊說話。」
「是是。」
葉秋萍眉頭微擰,她是真的難以理解某人對玩弄權術的熱衷。
而下了車的玉子明領著趙侍郎走到一處死角偏僻之處方才停下腳步。
「趙大人找我何事?」
趙承剛直接撩袍跪下了。
玉子明不動聲色,把玩著手中的折扇,似笑非笑地道︰「趙大人這是何意?」
「下官求大人救命。」
玉子明玩味地道︰「救命?」
趙承剛肯定地道︰「救命。」
「莫非趙大人犯了什麼事?可即使趙大人犯了國法,也不該求到本官頭上來啊。」
趙承剛的身子微微發抖。「下官、下官…」
「趙大人,本官的時間可不多。」也沒太多空閑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
趙承剛心一橫,道︰「下官覺得今日宮宴恐生變故。」
玉子明興味地揚眉。「哦?趙大人何出此言?」
趙承剛從地上起身,走到他身邊,壓低了聲音道︰「臣的妻舅任職金吾衛,向臣透露了一些消息。」
玉子明仍是一臉淡然。
趙承剛此時已然豁出去了,繼續道︰「二皇子欲行逼宮。」
玉子明眼眸微瞇,上下打量著他。
趙承剛的額頭不斷滲出冷汗,他找上玉子明,本就有些孤註一擲,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逼宮之事太過重大,稍有差池,下場堪虞。
玉子明淡淡地道︰「怎麼會想找本官救命?本官一介文臣,便是知道了此事,又能如何?」
趙承剛恭聲道︰「大人謀斷非常人,下官此時只能求助於大人。」
「求助我?」玉子明的語氣頗有些耐人尋味。
「是。」趙承剛再次跪下。「下官此後唯大人之命是從。」
玉子明笑了,折扇輕搖,不疾不徐地道︰「趙大人要知道本官的性子。」
「下官知道。」決定傍上玉子明這艘船,他就已經做好了與船共存亡的打算,有時候選皇親貴戚站隊,甚至不如選權臣謀將來得萬無一失。
他最怕的反倒是自己此時才選隊,玉子明不見得會收容,可他已經沒有選擇。
玉子明沈默了一會兒,才輕聲道︰「起來吧。」
趙承剛心中的大石落下,從地上起身。「多謝大人。」
「你既如此心誠,一會兒便不要入宮了,見到雷大將軍跟人打完架後,去把你剛才對我說的事告訴他。」
趙承剛心中一凜,恭聲道︰「是。」
「好了,本官還要進宮。」
「下官送大人。」
玉子明手中的扇子往後擺了擺,人便走開了。
他一回到馬車廂,就收到葉秋萍望過來的詢問眼神,他微微一笑。「無事。」
接著他對車夫道︰「繼續趕路。」
「是。」車夫輕應一聲,馬車繼續前行。
玉子明半倚在車中引枕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坐直了身子瞅著他看的妻子。「有話想問我?」
葉秋萍輕啟朱唇,吐出五個字,「別多問,沒事。」這是他的標準答案。
他呵呵一笑,贊許地點頭道︰「娘子學得倒有為夫六分相像。」
「哼!」
玉子明低頭笑,卻沒有向她解說分明的意思,有些事他確實不希望她知道,而她也未必真想知道,不過是對他的態度不滿意。
葉秋萍當然不想知道什麼,伸手又摸了一下頭上發髻上的金珠銀鳳,腮幫子忍不住鼓了起來。
玉子明正好看到她這樣可愛的模樣,笑聲漸大。
皇家夜宴,歌舞升平,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權貴名門齊聚一堂。
卻不料,風雲一夕突變。
上一刻天上人間,下一刻修羅地獄。
兵士蜂擁而入,刀槍劍戟凜凜寒光,讓這團圓之夜的明月也失了美好,只剩驚恐。
前朝、後宮一同遇劫,百官嘩然,君王失色。
二皇子悍然發兵逼宮,叛軍劫持百官內眷逼百官就範,君失其臣,焉能為君,也只能落得個牆倒眾人推的下場,此舉真可謂釜底抽薪。
百官和羽林衛護衛著皇上與二皇子率領的叛軍對峙,龍庭之上刀兵出鞘,若有不從,便屍橫就地。
內閣首輔慨然無懼,疾言厲色痛斥二皇子無德敗行,首輔老妻旋即血濺五步。
巨官家眷頓時驚懼不已,那刺目的血紅、直面的殘暴,都讓她們無法承受,不少人頓時失聲痛哭。
首輔急火攻心,一時昏厥,人事不知。
緊接著便是次輔。
他與其妻很快地便站到二皇子的陣營,顯見是早已有了首尾。
內閣三大輔臣,兩個已立場分明,只剩下最後一名。
白發蒼蒼的閣老眼見新娶的小妻哭得梨花帶雨、無比可憐,心中一軟,便失了立場。
三大輔臣之後,便是當朝天官玉子明,他這位置本就是個關鍵所在,進一步便成閣輔之臣。
天官原就是當今皇上對他的恩寵,因他年紀太輕並未讓他入閣,但為彌補他便賜下了這天官之位,位在六部之上,閣老之下。
玉子明的立場需要猜測嗎?
二皇子覺得他既然先前有向自己投靠的意向,現在肯定不會有什麼變故,可是,變故卻真的出現了。
「殿下如此行事,有失君臣之道,更有失父子之情,(即便僥幸上位也名不正、言不順,百年之後難免遭人詬病。」
怎麼個意思?玉大人這是要做忠臣?百官瞠目結舌。
二皇子有敗德喪行到讓讒佞之臣都不肯為其所用的地步嗎?若果真如此,那可要仔細衡量一番了。
「玉子明,本宮勸你三思而後行。」二皇子心中暗自磨牙,實在想不到此人這種時候會做起忠臣來。
玉子明負手而立,淡笑道︰「下官忠於王道,不需三思。」
「你便不為尊夫人的性命考慮嗎?」
玉子明看著妻子身旁的持刀兵士,微笑道︰「她生是吾妻,死為吾亡妻,總歸是我的妻。」
葉秋萍不鹹不淡地回了句,「你要當我的亡夫嗎?」
玉子明笑道︰「俗話說,女人有福死夫前。」
葉秋萍道︰「或許梅開二度福氣更大。」
二皇子不想看這對夫妻鬥嘴鬥氣,不耐煩的擡起手。「本宮數到三,三聲之後手落刀落。」
玉子明神色未變。「殿下請便。」
「一。」
「二。」
「三!」
音未落,刀已落,鋼刀砍在血肉之軀上的聲響和慘叫同時響起。
葉秋萍右手邊的持刀兵士在瞬間便砍翻了就近的幾個叛軍,護著她沖到了對面的陣營。
兵士到玉子明身前復命,「屬下幸不辱命。」
「起來吧,護好夫人。」
「是。」
兵士不是別人,正是玉子明的貼身侍從顧墨,他在宮亂一開始便乘隙混入叛軍之中,再伺機來到葉秋萍身邊近身保護。
這也是玉子明見妻子被人刀兵架頸卻不慌亂的原因。
二皇子一見人被救走,怒不可遏。「玉子明,看來你是執意要與本宮作對了!」
玉子明直言道︰「下官說過,下官遵循王道,皇上在位,正統所在,臣義無反顧。」
皇上難掩激動。「玉愛卿真忠臣也。」
「微臣不敢當,微臣只是盡人臣本分罷了。」
「玉愛卿不必自謙,危急關頭方顯忠臣本色。」
葉秋萍的逃脫讓百官家眷們一陣紛亂,但很快便被冰冷無情的刀兵鎮壓了下去,但也有極少數乘亂跑到了百官一邊。
血慢慢浸染龍庭,百官的情緒也都受到了刺激。
宮外傳來的喊殺聲讓二皇子圖窮匕現,他有些瘋狂地命令屬下砍殺百官家眷,反而讓百官更是鐵了心抵抗。
武將與羽林衛拚殺在前,文官以血肉之軀做皇帝的肉盾,必要的時候牲自己。
宮外援兵已至,立場此時斷不可再有所動搖,跟叛軍的一條路準備走到黑,護皇上的忠君愛國到底。
最後,領著援軍沖進宮裏的,是回京述職、尚未離開的邊關守將雷飛雲。
眾人這個時候才知道雷大將軍早就領了西山健衛營的官印,卻遲遲未去上任。
原來,皇上早有謀定,過早站隊的大臣們悔之晚矣。
清剿完了叛軍逆臣,猶若驚弓之鳥的朝臣和家眷們離宮歸家。
到了宮門口,本次救駕的大功臣雷大將軍,叫住了此次令眾人刮目相看的天官大人。
玉子明很給他面子地停下了腳步。
結果,雷大將軍大步過去,揮拳就打。
百官瞠目結舌,這是唱哪出?
顧墨腳才動,卻被人叫住了。
「待著,別動。」
顧墨看看出聲的自家夫人,再看看被人暴揍的自家大人,權衡了一下,乖乖地站住了。
雷飛雲捶了玉子明好幾拳,又踹了幾大腳,心中這口惡氣才算是勉強發泄了。
這個混蛋找人絆著他不讓他準時進宮赴宴,又讓他知道宮中有變,不得不去城外搬兵,這個混蛋明明什麼都知道,就是不肯提前告知皇上,害他如今就是心裏想明白了,也不能給說出來,這口氣憋死他了。
葉秋萍看差不多了,這才往前踏了兩步,道︰「這位大人,差不多就高擡貴手,饒了拙夫吧。」
雷飛雲看到說話的是某人的妻子,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起身退開幾步。「本官失態了。」
葉秋萍一邊伸手扶起某人,一邊道︰「無事,大人做了我想做的,失態得好。」
雷飛雲一臉愕然,非常懷疑自己聽錯了。
玉子明一手揉著被揍得生疼的臉,一手摟住妻子的柳腰,嘶嘶地倒抽冷氣。
「娘子,你這是報復啊。」
葉秋萍也不諱言,「嗯。」去他的亡妻!
「夫人,夫人——」
突然,一道帶著哭音的女聲傳來。
葉秋萍嘴角揚起,循聲望去。「小米。」
玉子明頓感不是滋味,不過就是看到個小丫鬟,她做什麼這麼開心?
小米撲到夫人跟前,緊抓住她的手。「夫人,你沒事太好了,我剛才才知道宮裏發生變故,可害怕死了,可是我進去也幫不了忙,只能等在外面。」
「沒事,咱們回去吧。」
「嗯。」
玉子明宣告所有權般用力箍住妻子的腰,不讓她跟某個小丫鬟手勾手。
葉秋萍嘴角微抽,有些受不了他的幼稚舉措。
小米看看姑爺的臉,又看看姑爺的手,再瞧瞧自己的手,趕緊松手,往後退了兩步。
玉子明捂著嘴角,有些含糊地道︰「回府。」
雷飛雲目送他們走向玉家停在宮外的馬車,突然有種詭異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