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番外一：前世今生（林凡和嚴翰）

明明才是夏季，空氣中卻帶著秋天的乾燥。天上火辣辣的太陽照的田裡的麥苗病怏怏的，就連山上的樹木也看起來沒有精神。

在離城鎮兩座山外，有個小村子，泥巴糊牆蓋起來的泥巴房子被太陽曬的快開裂了。村裡的百姓，不論男女，都不停的一擔擔水從山裡挑出來澆到地裡。村裡的老人連旱煙也不抽了，皺著眉看著快要開裂的田地，“這天，再不下雨，可咋辦……”

村西頭由於遠離肥田，又靠近樹林蚊蟲多，很少有人家願意在這裡蓋房子住，除了那些實在沒有田地，經常要靠村裡救濟的人家，才會分到這裡的土地住，不過一般這樣的人家也沒錢蓋新房子，通常是打掃一下以前不知何人留下來的破房子，修補一下湊和著住。

村長的兒子嚴漢敲了敲純粹擺設的木門，得了屋裡的應聲便推門而入，摸摸懷裡的果子，嚴漢黝黑酷酷的小臉上露出可疑的紅暈，可惜嚴漢的臉太黑了，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木木，給你吃。”嚴漢繃著張小黑臉把果子塞到床邊小人的懷裡，果子外面還包裹了好幾層乾淨的麻布，在如今愈發乾燥的天氣裡，如此水嫩的果子看起來十分誘人。

看著懷裡突然出現的果子，坐在床邊不知道在捯飭什麼的小人露出驚訝表情，“嚴漢，你哪來這麼新鮮的果子？”在這個乾旱的季節實在難得一見。

“俺姑給俺的，說是他家老太太賞賜的，姑姑捨不得吃拿回家裡。”嚴漢的姑姑在鎮上一家大戶裡當丫鬟，簽的死契，人又俊秀靈巧，現在是那戶人家說得上話的大丫鬟，偶爾有假期能回娘家看看。可惜，人也有些傲，看不起村裡人。

木木笑著回道，“要是被你娘知道你拿給我吃，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不同於村裡人長期下地幹粗活，人大多長的黝黑皮實，木木長的粉嫩極了，就像年畫裡的神仙童子，不過在嚴漢心中，木木比畫上的還好看。

木木的父親是個能識字會治病的大夫，母親聽說是大戶人家裡的千金小姐，也懂一些醫術。2年前帶著才7、8歲的木木到這個村子住下，平日裡十分和氣，可惜不知為何，1年前兩人突然消失，只留下滿身是血的木木昏迷在屋子裡。村裡一起湊錢請了郎中，但不抱多大希望，沒想到這孩子求生欲很強，昏迷了半個月，愣是活了過來。只是那本來就白皙的皮膚，看起來更加青白了，也沒了10歲小娃的活潑，平日裡就靠吃百家飯過活。

嚴漢看到木木的笑容，臉紅的跟塊燒紅的黑炭似的，僵硬的道，“沒事，你吃就是了……”

木木將果子舉在眼前，其實就是個酸澀的青果子，不過在這乾旱的季節，連莊家都不夠水喝的，誰有功夫還去種對水需求量大的果樹呢？對這樣的小村莊來說，可算是奢侈品了。木木在嚴漢期望又藏著羞澀的視線裡，輕輕咬下一口，酸酸的，“很好吃。”木木笑著道。

嚴漢聞言將頭扭向一邊，掩飾自己的加速的心態，嘴裡卻道，“那你多吃點。”

木木笑嘻嘻的把嚴漢的頭扭正，用一隻手固定，另一隻手把咬了一口果子遞到嚴漢嘴邊，“一起吃。”

嚴漢直接滿臉冒煙，掙扎著要拒絕，但在木木的堅持之下，還是小小的咬了口然後眼前一亮，重重的點點頭，“好吃。”。

兩個小朋友你一口我一口的分吃著果子，其樂融融。

突然，木木家脆弱的木門被撞開，一個看起來俊俏丫鬟打扮的姑娘闖了進來，看到木木手裡剩下沒多少的果核，怒道，“誰讓你吃我家的蛇果了！這東西是你有資格吃的嗎？！”俊俏姑娘對著木木劈頭蓋臉就是臭駡，“小小年紀，就懂得勾引男人給你拿好東西了？真不愧是你娘的孩子！一路貨色！”

緊跟著俊俏姑娘進來的嚴漢父母聽到這話，臉色紛紛變了，“妹子，跟個孩子，你說些什麼呢？”嚴漢的爸爸皺眉道，他這個眼界高的妹妹當年看上了木木的父親，可惜木木父親很乾脆拒絕了妹妹，結果妹妹一直看不順眼木木母親和木木。

“我說的不對嗎？哥，這蛇果可是老太太賞給我的貴人們吃的水果，不是一般的普通果子，聽說還是從很遠很遠的另外一個國家運過來的。你看看，你的好兒子居然就這樣拿給那個小狐狸精吃了。才這麼點大，就一副狐狸精模樣，還不知道長大得成啥樣！”俊俏姑娘因為在大戶人家裡是說得上話的大丫鬟，根本不怕娘家裡的人。

嚴漢的爸爸對這個妹妹一直有種畏懼感，又聽說這果子這麼珍貴，也不好再幫木木說什麼，歎口氣，“這吃都吃了，就算了吧。”

“那怎麼行！他吃多少就得陪多少！5兩銀子，一個子都不能少？”俊俏姑娘早就看這木木不爽了，越長越像他那個狐狸精娘，當年如果不是他那個娘從中作梗，她早就可以嫁給木木他爹了。

“他姑，這果子咋就那麼值錢呢？他一孩子能有啥錢，要不，我跟他爹湊點錢給你？”嚴漢母親是個典型的農村婦女，心地善良，心裡清楚是自家小姑子借題發揮欺負木木，但又不敢說啥，只能小心翼翼討好的乾笑著。

“那不行！誰吃的誰……”俊俏姑娘話沒說完，就見嚴漢氣紅了臉，跟個小牛犢似的發瘋一般把俊俏姑娘一把推到屋外面，“滾！果子是俺拿給木木吃的！要找找俺！滾！你滾！”一邊怒吼著，一邊把俊俏姑娘使勁往外推，推到院子外面，一把關上木柵欄，怒氣洶洶的瞪著自己的姑姑。

俊俏姑娘被自己的侄子這麼瞪著，心裡也有點發毛，又不敢上前，只好罵罵咧咧的回家裡去。嚴漢的父母怕這鎮裡大戶人家說得上話的妹妹氣壞了身子，只好瞪了眼兒子，“你小子，回來跟你算帳！”說完連忙跟上去。

嚴漢的母親歎口氣，拉過兒子看了看，見沒傷到哪裡，便道，“今晚你就陪著木娃子，別回去給你姑添堵了。”

嚴漢關好院門，緊繃著那張平時就看起來很嚴肅的小大人臉蛋回到屋裡，“對不起……”

木木溫和的笑笑，招呼嚴漢過來床邊，“沒事，倒是給你家添麻煩了。”順手遞給嚴漢一個紙疊的青蛙，上面還有墨水畫的眼睛、花紋，活靈活現的。

嚴漢畢竟是個孩子，很快就被新鮮好玩的事物吸引了注意力，“木木，這真像青蛙！”

“呵呵，嚴漢，你按住這裡再鬆開，還能跳哦。”木木把紙疊的青蛙放在床上，演示給嚴漢看，果然紙青蛙居然會動了，一下子跳的老高。

兩個孩子很快又笑聲連連。

半夜，木木是被吵醒的，人的悶哼聲、輕微而雜亂的腳步聲，還有那種淡淡的血腥味，讓木木很快驚醒，輕輕一躍，竟然已經趴伏在離床有些距離的窗子邊，村東面看起來依然寂靜，但木木清楚看到穿梭其間的黑影。

木木連忙叫醒嚴漢，在嘴邊做出“噓聲”的動作，拉著嚴漢悄悄往院子裡的水井方向走，水井連著地下水，早先他發現，只要通過一段距離，有一處空隙，存在部分空氣，他可以龜息很久，那些空氣供嚴漢這麼一個孩子的話，大約可以堅持1個時辰。

幫著嚴漢一起下到井底，木木緊緊拉住嚴漢的手，“嚴漢，現在很危險，你先照我說的做，來先大吸一口氣，這井底下有一處可以藏身的地方，我們先藏過去。”

嚴漢雖然是農家娃，但窮人家的孩子早熟，尤其空氣中傳來的那股不安讓嚴漢知道，或許真的發生了什麼危險的事。剛想問他爹娘的情況，木木已經潛入水底了，嚴漢只好先跟上去。

就算嚴漢的水性不錯，但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這段距離還是有些遠，游到後半段，嚴漢基本靠木木拉著前進，意識也有些迷糊。眼看著嚴漢就要不行了，木木咬咬牙，右手結成一個奇異的手勢，輕輕打到嚴漢的心臟處，一股柔和的白霧狀東西進入了嚴漢的身體裡，緊接著就感覺到嚴漢的心臟再次傳來跳動。

總算來到那處空隙，洞口大小將將夠嚴漢這樣十歲的孩子爬進來，洞裡由於氣壓，形成了一個有空氣的小洞，兩個孩子肩並肩靠坐在了一起，還好是夏天，嚴漢身子骨又結實，井水雖然涼，但離開水，慢慢也就不冷了。

倒是木木一看就覺得身子骨弱，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冰涼井水的浸泡，嚴漢將木木攔進懷裡，一大一小兩個孩子互相依偎著取暖，同時還擔心著地面上的家人。

木木家在村子的最西面，離村口遠，當黑影來到木木家的時候，木木和嚴漢早就潛入井底躲著了。黑影轉了一圈沒有發現一個人，平靜的眼裡首次出現疑惑，再次仔細查探了一番，發現這個屋子裡應該是住了人的，家裡並沒有落塵，床上的薄被子也是散開的，可見不久之前這裡還有人在，難道？

黑影想到一個可能，冷不丁心顫了下，如果真被這戶人家跑了的話，他難逃其咎！但，隱瞞不報的下場，更不是他能承受的！

當黑影進入院落的時候，躲在井底的木木驀地睜開眼睛，盯著頭頂上的石頭不語，嚴漢見到木木異狀，正要開口詢問，被木木阻止。

很快，木木的家裡就聚集了不少黑影，最先進入木木家的黑影向其中一個首領模樣的人彙報自己遇到的異狀。

首領手微微抬起，多名黑影立刻分頭尋找。片刻之後，仍無任何結果。首領看了看這間破屋子，發現常用衣物的尺寸都很小，物品放置的位置也偏低，看來這間屋子住的不是一個10歲左右大的孩子，就是一個體型畸形的侏儒。

首領想了想，叫過來一個屬下，那名屬下立刻離開木木的屋子，不到片刻便回來，“已查戶籍，這間屋子住著一個10歲男孩，靠村人救濟的孤兒；另外，村長十歲的小兒子也失蹤了。”

“傳令下去，方圓300裡內嚴查10歲左右的男孩，尤其這兩天突然出現的小乞丐。”首領不易察覺的皺了皺眉，吩咐下去，說完便轉身離開。

井底的木木松了口氣，眼前這關是過了，之後要如何遠離危險地帶，多的是方法。

黑影們到村口集結，一路上，包括木木的家，都被澆了油點燃。當黑影們離開這個偏遠貧窮的小村子後，大火燃燒了很久，將這個上百人的小村子徹底燒的一乾二淨。木木聽著地面上的燃燒聲，眼中露出悲傷，那些照顧了他一年的人們，就這樣沒了……

直到縫隙裡的空氣越來越少的時候，木木才和焦急不已的嚴漢回到地面上去。這次不知是嚴漢心裡焦急還是什麼原因，同樣的潛水路程，嚴漢沒有再遇到因不夠氣而差點憋死的情況。當兩人回到地面上，四周一片焦黑的場景，讓嚴漢震驚！

“不——！爹！娘！！！”嚴漢雙眼發紅的往記憶中，自己家的方向跑去，但是只有燒的一片漆黑的房屋，嚴漢使勁扒著，不久一個燒成焦炭的軀體出現在兩人面前，屍體耳朵上依稀可見一對變形耳墜跟血肉融在一起，那個鑲嵌著劣等玉石的銀耳墜是嚴漢娘最喜歡的飾品，嚴漢淒厲慘叫，“娘！娘！嗚嗚……”

看著哭的快喘不上氣的嚴漢，以及周圍一片狼藉的村落，哪裡還有昔日男耕女織的恬靜，木木心底雖然有些難過，但更多的是一種歎息與無奈，他現在還是太弱小了。

“嚴漢，咱們快走！”木木突然警覺的環視了四周，硬拉著嚴漢往後山樹林裡跑。沉浸在悲傷中的嚴漢沒有發現，這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竟然可以拉著他跑的飛快。

在兩人走了沒多久，便有那趕早市的路人經過小村子旁的官道，看到不遠處的焦黑，大驚失色的喊起來，陸續趕來的人們紛紛聚集到小村口，看著裡面燃燒後的焦黑木頭，驚駭失色。一個村莊的滅絕慘案引起了衙門震驚，但死無對證，最終只能將村莊常駐人口名單從戶籍上劃去，包括那個來探親的嚴漢姑姑。

讓人們奇怪的是，在村莊被大火燃燒滅絕的那個夜晚，竟然沒有人聽到任何慘叫聲。事後，衙門裡派來的仵作根據殘留的屍骨發現，所有人都是睡在床上的，這樣的大火，整個村落居然沒有一個人起床救火，或者逃命？！很快各種傳言紛紛傳開，這個村子所處的路段，也漸漸無人敢經過。

木木拖著嚴漢拼命趕路，不知不覺間，兩個小孩的腳程已經是一般大人的速度。嚴漢沉浸在悲傷之中，並未發現異樣，木木也不想解釋什麼，他之前打入嚴漢體內的靈力在嚴漢體內並不能存在很久。

帶著個人奔跑讓木木胸口火辣辣的疼，實在沒辦法只好先停下來休息一下。而嚴漢此時已經恢復不少，雖然眼睛還紅腫悲傷，但已經可以鎮定下來。

“我們得儘快離開這裡！”木木喘著粗氣對嚴漢說。嚴漢沉默的點點頭，打算背起快喘不上氣的木木繼續逃。

“桀桀——”突然周圍傳來奇怪而恐怖的笑聲，好似從四面八方傳來。木木條件反射的將嚴漢護在身後，他們看不到任何動靜，只能聽到衣物摩擦的聲音。

“小心！唔！”嚴漢大吼一聲，將木木整個人撲倒護在身下，十歲孩童的身軀硬是為木木支撐起一處生的空間。

溫熱的血液順著嚴漢的身體流到了木木身上，一向喜歡笑眯眯的小仙童此時只有呆愣，“嚴、嚴漢？你流血了，好多血……”被嚴漢緊緊護住的木木根本不知道那個總是繃著小臉的酷酷男孩，此時的後背全是密密麻麻的羽箭。

嚴漢張開嘴想說話，口鼻中卻直冒鮮血，伸出手摸了摸木木的臉蛋，卻在上面留下了幾道血痕，突然一股力道將兩人分開，被扔到一邊的嚴漢撞到樹木，結果羽箭插的更深了。

“放開我！”木木掙扎著，但是很快一股冰冷的氣息打入體內，讓他瞬間身體和思路都變得麻木，只能傻呆呆的看著前方，看著前方倒地的嚴漢。

嚴漢掙扎著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心心念著的木木，可是模糊的視線中，木木越來越遠，只能動了動口型，“活下去……”然後睜大著眼睛，年僅10歲的生命啞然停止。

木木見狀淒厲尖叫，心臟像被撕裂一樣痛，眼睛赤紅卻流不出一滴眼淚，空氣似乎被奪走了，窒息的痛苦也抵不上內心的空洞。

在木木昏迷之前，腦子中全是嚴漢臨死前的最後一句話，“活下去……”像是一句詛咒，印入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