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前世番外
喬洛跳下樓的時候,是背對著樓下,正面對著天空的。
秦牧錚趕到的時候,喬洛的眼睛裡都帶著釋然和輕鬆的笑容。他看到他來了,可是他還是一頭栽了下去。
從十二層的高樓上,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不!——」
秦牧錚發了瘋的想往前衝,在那一刻,他是想和喬洛一起死的。就算他知道喬洛根本不需要,也不喜歡他陪著他一道死。
他知道喬洛不愛他,可是那又如何呢?他只要喬洛在他身邊就夠了。他要的從來都不多。可就是這樣,喬洛也不肯給他了。
「秦哥,他死了,死了啊!」
「秦少,秦少,喬少在樓下,您不想去看看他麼?」
「秦少,喬少已經……走了,這一片沒有樹木或者其他的緩衝物,喬少,他已經走了。」
……
好幾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著。刺耳,煩躁。
秦牧錚推開那些試圖攙扶他的人,一個人,跌跌撞撞的從十二樓的樓梯,一個台階一個台階的走了下去。
他的理智告訴他這裡是有電梯的,乘坐電梯的話,他可以更快的見到他的阿喬。
可是不行的。
他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去走向電梯。
他一定要這樣一步一步,一個腳印一個腳印的,真真實實的走向他的阿喬。
高樓腳下,躺著他的阿喬。
他的阿喬頭頂光禿禿的,因為化療,頭髮都掉光了,皮膚也因為嚴重貧血而變得慘白。他就那樣躺在冰冷的地上,大大的眼睛還睜著。秦牧錚甚至能從那裡看到他的阿喬的高興。
秦牧錚跪坐在了地上,將他的阿喬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這麼抱過他的阿喬了。骨髓移植之前,病患需要做化療殺死體內的白細胞,那個時候病患最怕的就是病毒感染。秦牧錚和他的阿喬見面都是要在隔離病房裡面,穿著隔離病服,戴著口罩,兩人就這麼冷冰冰的說著話。秦牧錚想要擁抱一下他的阿喬都很難。
再接著,手術失敗。
這個時候的喬洛就更需要防止感染病毒了。
秦牧錚更不敢和喬洛做過多的肢體接觸了。即便是真的想的很了,也只是戴著口罩和手套的觸碰而已。他捨不得拿他的阿喬去賭。
他總是想著,不就是一次手術失敗麼?這其實很正常的。失敗了,重來就好了。西醫不成,總還有中醫。中醫不好,不還有偏方麼?他一定能救得活他的阿喬的。
他是那麼的愛著他的阿喬,用盡了各種卑鄙下流甚至連他自己都鄙視的手段,竭盡全力的將阿喬留在了他的身邊。他怎麼能讓他的阿喬就這麼走了?
秦牧錚抱著喬洛的身體,貼著喬洛的臉頰,一聲一聲的叫著「阿喬」的名字。他知道喬洛已經忘記了他們幼年相處的事情,他也知道喬洛不喜歡這個稱呼,可是對他而言,只有這個稱呼才能顯示他們最最親密的關係。
可是阿喬不喜歡啊!
秦牧錚告訴自己,阿喬不喜歡的,他怎麼能做呢?
他怎麼可以那麼壞,明明知道阿喬和他不一樣,阿喬那時年紀還小,還沒定性,他就那麼藉著喬家的手,對阿喬做了那種事呢?
他怎麼可以,明明看著阿喬一次又一次的逃離他的身邊,一口一個的恨他,還能狠得下心,為了留住阿喬,為了讓阿喬乖乖的待在他的身邊,就直接打斷了他的腿呢?他怎麼狠的下心啊!
那可是他的阿喬。他很小的時候就保證過,要將他放在心尖上寵著護著的阿喬呵。
他又怎麼可以,親眼看著他的阿喬生病,身體一點一點的惡化,明明就將要上手術台了,他依舊吝嗇那一句——你病好了,我就放你離開呢?
他明明知道,他的阿喬最需要的就是這句話了。只要有了他的這個承諾,無論是多麼痛苦的化療,無論是多麼難以忍受的疾病,他的阿喬,都能堅強的忍受下來的。
他明明知道的。
可是他還是沒有給阿喬他想要的。
他總是以為,他們還會有一輩子的時間在一起。一輩子啊,那是七八十年的時間,從他們的年少,到兩人垂垂老矣,都走不動路了的時候,他們都會在一起。
他們將會有那麼長久的依戀和相處,之前他做過的那些錯事,總歸有可以讓他彌補的時間和機會。
他一直這樣以為的。
所以即使喬洛上了手術台,即使喬洛即將面對死神的眷顧,他依舊不肯、不敢,去對喬洛說,只要你做到了,病好了,你喜歡什麼就可以做什麼,離開我,也無妨。
他不敢的。
他其實是個十足十的膽小鬼。不管面上如何,他心裡一定是很清楚,只要他說了那句話,做出了那個承諾,喬洛一定會活下來的,而喬洛活下來,病好了以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絕對就是要他兌現承諾,放他離開。
所以他不敢。
所以,他活該要面對一個事實——他和他的阿喬的一輩子,只有短短的二十七年。他們沒有長久的相處,他也沒有時間,更沒有機會去為他曾經犯下的錯誤去彌補,他有的,只是在有生之前,去悔恨的時間。
僅此而已。
秦牧錚眼睛潮濕,貼著喬洛的臉上,一聲聲的叫著他的名字,喬洛,喬洛,我不會做你不喜歡的事情了,你回來,回來,好麼?
湛藍的天空不知何時烏雲密佈,竟然下起了小雨。
滴答,滴答。
打濕了喬洛臉頰的,不知是清澈的雨水,還是鹹澀的淚珠。
秦甲等人在一旁不停地勸著,喬鈺立在一旁,看著他造成的後果,手裡緊緊捏著那張所謂的「結婚證」,不知在想些什麼。
「秦少,您看雨越下越大,弄濕了喬少,喬少生病了可不就不好了?我們帶喬少回去好麼?」
「是啊秦少,您忘了麼?喬少現在免疫力低,不能淋雨的。」
秦牧錚這才將喬少打橫抱了起來。好輕,他的喬洛自從生病後,越來越瘦了。
「沒關係,哥哥給你補。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哥哥都聽你的,你說什麼都好。」秦牧錚低聲喃喃著。
秦甲等人不敢說話。
他們不敢,喬鈺卻是敢的。
他抹了一把臉,將那個所謂的結婚證一把扔在了秦牧錚的身上:「秦牧錚,你是不是忘了,你現在是誰的男人了?我們結婚了,結婚了!」
秦牧錚卻理都不理喬鈺,直接從喬鈺身邊,小心翼翼的抱著喬洛走過,口中還在喃喃低語。
喬鈺想要衝上去——不可否認的,他對秦牧錚的心意裡是帶了幾分勢力,他看重秦牧錚的人,也看重秦牧錚的家世和權力,可是這些年來,他對秦牧錚的付出,有哪一樣是假的?
十年前為秦牧錚擋槍,因此而陷入重度昏迷,直接成了植物人,待幾年後醒來時,就發現秦牧錚口中的「阿喬」已然換了人,喬鈺心底對秦牧錚待他的感情其實是有數的,他知道秦牧錚對他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情,但是他年幼時總算幫過秦牧錚一次,這一次又替秦牧錚擋槍而變成植物人,一睡幾年才醒,他總是想著,他為秦牧錚付出了那麼多,秦牧錚也該回報他一二了。
可是,結果呢?
他剛剛醒來,秦牧錚就來見他,不是來寬慰他的,而是來用喬家威脅他,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現,只能在私下裡為他做事。若是不願意,也可以,隱姓埋名出國去,再也別回來。
這就是秦牧錚當時給他的兩個選擇。
喬鈺想也不想的選了前者。讓他放棄國內的一切出國……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於是他在國內的任務,就是在有人動了喬洛的念頭時,站出來,當替身。
這一當,就是四年的時間。秦牧錚全心全意的護著喬洛,任由他這個「替身」來替喬洛擋下外面那些危險。
喬鈺不甘心。
他不甘心的藉著原先的朋友之手站了出來,光明正大,用自己的名字站了出來,用輿論逼迫喬洛下台,試圖讓所有人都誤會,喬洛才是那個可憐的替身,不是他,可是即便如此,秦牧錚也沒有多看他一眼,直到喬洛得了急性白血病。
秦牧錚原本可以強制他捐獻骨髓給喬洛,可是為喬洛做手術的那個M國醫生,卻是出了名的固執嚴謹,他一定要看到他是心甘情願捐獻骨髓的才可以。否則的話,他就不會做這個手術。
喬鈺又怎麼會放棄這個大好的機會?幾乎是立刻,他就找到了秦牧錚,結婚,然後他捐獻骨髓。
秦牧錚到底答應了。
喬鈺站在雨中,看著遠遠走去的秦牧錚和喬洛,忽然就大聲喊了起來:「秦牧錚,你不是說你最愛喬洛嗎?可是他的墓碑上你打算怎麼寫?情人喬洛嗎?哈,他做了我一輩子的替身,到死了也只能做一個小三,一個第三者!秦牧錚,喬洛若是有下輩子,他一定會恨死你的!小三,小三,喬洛啊喬洛,你真是可憐,倒不如我當年心狠一點……」
那個遠去的背影僵硬了一瞬,就繼續往前走了。
喬鈺還在叫罵,秦甲卻突然立在了他的眼前,面無表情的撿起了那張被浸濕的「結婚證」,「刺啦」一聲,就將這個證件撕成了兩半。
喬鈺嘲笑道:「撕了又有什麼用?撕了我和秦牧錚也是合法伴侶,喬洛也是名符其實的小三,難道你撕了這個,喬洛就不是小三了嗎?」
秦甲猙獰著一張臉,學著喬鈺反過來嘲笑道:「你難道不知道,有假證這種東西的存在麼?國內有,國外就沒有了?」見喬鈺一臉慘白,他繼續火上澆油道,「還有,自從你自作主張替秦少擋槍,秦少已經吩咐下面把你的戶口都給銷戶了,莫非你一直不知道麼?一個連身份戶口都沒有的人……你想結婚,你結得了麼你?」
喬鈺一下子癱坐在地上。他竟不知道,他唯一能贏過喬洛的地方,竟然都是假的。
就像他故意捏造的謊言一樣,全都是假的。
秦甲已經拿出了一把槍,槍口正對著喬鈺。
喬鈺一臉呆滯的望著秦甲:「為什麼,他不親自來?」喬洛是在他手上死掉的,喬鈺很清楚,秦牧錚不會放過他的。只是為何,他不親自來結束他的生命。
秦甲依舊面無表情的吐出三個字:「你、配、麼?」
「砰」的一聲槍響,喬鈺在同一天,和喬洛一起死亡。屍體下落不明,喬家人白髮人送黑髮人,喬老爺子很快病逝,溫雅柔獨自一人尋找著喬鈺的屍體,孤獨終老。
同樣孤獨終老的人還有秦牧錚。
他已經老了,頭髮也全白了,不過他的心情卻越來越好了。
他能感覺的到,他快要死了。死了啊,這真是一件好事。他已經有六十年沒有見過他的喬洛了,若是他死了,他是不是能有幸遠遠的看一眼喬洛呢?
彷彿是懲罰他那些對不起喬洛的事情似的,他竟然活了九十多歲,眼睜睜的看著喬洛去世,看著他的那些朋友去世,手下去世,最後的最後,這個世界,就剩下他一個人了。
就這麼孤獨的思念著喬洛,那個他發誓要放在心尖子上疼的人。
「呵。」秦牧錚戴著老花鏡,抱著喬洛的相冊,認真而愉快的翻看著。
他的喬洛還是那麼的年輕,一如既往的漂亮好看,或許到了地府裡面,他根本不用躲著喬洛,喬洛大概是不會認出來他這副垂垂老矣的模樣罷。
這樣也好。喬洛那麼不喜歡他,認不出來他,說不定還會高興呢。
喬洛高興就好。
他慢慢將那張喬洛笑得最燦爛的照片舉了起來,輕輕地吻了吻——那麼好看的喬洛,他果然已經配不上他了麼?
死亡來的很突然,可是秦牧錚還是挺興奮的。畢竟,自從喬洛死後,他孤獨的在這個世界上活了六十年,思念了六十年的喬洛,終於有可能重新見到他了,他當然是高興的。
「秦叔,您還有什麼願望麼?您死後,是不是要把家安置在爸的身邊?」問秦牧錚話的是個四十幾歲的中年人,他是秦牧錚為喬洛找的養子,繼承了喬洛的姓氏。
他總是想著,他活著,他可以一直一直的記著喬洛,懷念著喬洛,可他若死了,這個繼承了喬洛姓氏,一直叫著喬洛父親的孩子,也會一直一直的記著喬洛。
一想到有人能在他死了以後還記著喬洛,秦牧錚就放心了。
他微微一笑,原本渾濁的雙目裡此刻卻是神采奕奕,一如他風姿昂然的年輕時代:「安置在他背後好了。他大概不喜歡看到我,所以,把他安置在他的背後,他看不到我,就會很快樂,然後……我能看到他的背影,也知足了。」
中年人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
秦牧錚卻摸著中年人的頭道:「哭什麼呢?我要見到他了,你該高興才是。」
中年人抬起頭來,想要說些什麼,就見秦牧錚的雙眼迷茫了起來,臉上卻帶著溫暖的笑容。
「阿洛,你原諒我了是麼?你竟然……親自來接我了,我、我很歡喜。」
中年人看去,秦牧錚望去的方向分明空無一物。他再回過頭來時,秦牧錚已經沒了氣息了。
六十年的刻骨思念,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