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5:
人類進入宇宙時代後遇到的第一個帶有敵意的異星生物就是蟲族……可以說,和蟲族之間的爭鬥幾乎占據了人類異族戰爭史的三分之一——另外遠超了三分之一的敵族則是奇美拉。
但任何人都沒有想到的是,這三個彼此間互相爭鬥了數千年都不休的種族,居然會有聯合起來的一天:這裏的“聯合”指的是真正意義上的“聯合”,不是幾千年前那次雙方分頭開辟戰場的呼應合作,而是各兵種、各個體在同一個戰場、同一場戰爭中的協同而戰。
甚至都可以用“親密無間”之類的詞語,來形容此次協作了。
“這感覺可真夠奇怪的……”一個人類士兵小聲地在自己小隊的頻道裏說,“我從來沒有想過仗還能這麽打。”
他所在的戰鬥小組依舊是五“人”編制,只是處于前方承擔著最大壓力的卻是來自蟲族的雷獸:它們的身軀動輒高逾十米,和人類光甲的高度卻能配合得相得益彰。除此之外,整隊小組頭頂上方還盤旋著成隊的飛龍、守衛者、吞噬者等飛行單位遙相呼應,使得推進速度和作戰效率都得到了不少提高。
更爲重要的是,這些蟲族都是可以被量産的炮灰式部隊,而且在執行命令上有著毫不猶豫的精確。
能讓兩個種族之間達到程度如此之高的協作,恐怕只有一方是蟲族才能做得到。
而能讓這種協作得以順利完成的,也離不開夏佐的溝通能力:也只有他,才能毫無滯怠地和腦蟲進行溝通,將數以億萬計的蟲族們指揮得如臂使指。
戰鬥剛剛開始,身處戰場第一道前線的夏佐就接到了魯道夫發來的通訊申請。
“情況有些不太好。”魯道夫沒什麽廢話地直接說道。
“是有一些不太對,”夏佐冷靜地觀察著此時戰場上的情景,“奇美拉們好像克制了很多,先鋒部隊並沒有引來太多的敵人。”
由於蟲族對空力量上的稍弱,如果無法將足夠的敵人引自地面作戰的話,就意味著蟲族中只有少數的幾類兵種可以參戰:刺蛇、飛龍、吞噬者……而且這幾類兵種的産生都需要較多的資源,蟲族最爲可怕的數量優勢和炮灰部隊這兩大特點將蕩然無存。
配合破曉號的掃描系統飛快地總瞰全局後,夏佐問道:“要調整戰術嗎?斬翼什麽時候調上來?”
但他隨即想到了另外一個更爲重要的問題:“你說的情況不太好,指的是什麽?”
“曙光剛剛和首都星聯系上了,”魯道夫先說出一個好消息,不過他隨後說出口的話語內容就沒那麽樂觀了,“……雅各帶走了差不多一半的軍隊,首都星上的四座衛星要塞剛剛被摧毀了一座,火力覆蓋已經出現了缺口。”
他用了兩個“剛剛”,說明這兩件事情的發生其實不過是接踵之間。
“堵不上是遲早的事情,”夏佐是根據圍攻首都星的奇美拉數量和彼方還留存的軍隊數量做出這種判斷的,“如果防禦圈出現了缺口的話,剩下的三座要塞恐怕也堅持不了多長時間吧?”
魯道夫默認了他的判斷。
“突入吧。”夏佐從星艦指揮椅上站起身來,“我領隊,讓範倫丁壓上來。”
對於他這個提議,魯道夫的回答只有兩個字:“我同你一起。”
隨著命令的下達,破曉號和曙光號一前一後地排衆而出,無數艘戰艦跟隨其而動,炮火傾瀉之下,在前來圍堵的奇美拉中破出了一條微弱得仿佛轉瞬即逝的暫時通道。
戰艦在對抗奇美拉時並不具有什麽優勢,後者憑借著自身的皮糙肉厚完全可以硬抗能量在數萬量級乃至數十萬量級以下的炮火洗禮,而且它們對戰鬥有著一種天賦般的直覺,簡直跟人類渴了知道喝水、餓了知道吃飯一樣自然……在面對戰艦的時候,總是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精准的突破點。
——就像是水獺知道怎樣撬開蚌的殼那般,對於如何滿足自己的進食**,奇美拉從來都是無師自通、出類拔萃的。
而相對於戰艦的龐巨體型,它們顯得尤爲小且靈活。也正是因爲如此,黯夜歌姬號才會在艦載光甲力量不足的情況下,被逼迫到了幾近隕落的地步。
……如果不是歌姬被魯道夫和夏佐順手救了的話,“幾近”這兩個字就可以去掉了。
突入的過程持續了整整一天,直到士兵們再次看到從遙遠天際處透出的微白色曙光,兩族聯軍才破至了奇美拉圍困首都星的最後一道戰線處。
越行進深入,就越能感受到彌散在與之作戰的敵人中的那種難以克制的狂躁嗜血和毫不掩飾的殘忍暴虐。
而推進的過程雖然有些緩慢,但如果沒有蟲族的吞噬者們加入的話,恐怕還要更慢:這些雖然帶著“蟲族”名號但是和外形上和蟲子一點關系都沒有的大塊頭們,不僅動作迅速,而且它們噴吐出來的酸液在對上奇美拉們的時候往往能收到奇效。
——就和它們在對付人類的星艦以及光甲等護甲時一樣,“破甲”效果非凡。
夏佐的目光掃過戰況最激烈的地方,那裏也是出現傷亡最高的地方。
這一次他並沒有駕駛光甲衝至戰場最膠著之處和士兵們一同並肩而戰,因爲他此刻擔負著的職責更爲重要:不是指揮一支小隊或者前鋒部隊戰鬥,而是根據整個戰場的形勢,協調兩個族群間的配合作戰。
作爲主宰意念和組織擴張的載體,腦蟲的意識能力非常片段化和簡單化,它慣用的思維模式是在接受主宰的命令並且高效率地將之完成。
比如在落地首都星在望之時,它向夏佐傳遞過來的意念是“請求在地面上鋪設菌毯以快速生産戰鬥單位”。
『不。』夏佐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這個請求。
由於一旦孵化出來便無法移動,腦蟲此次的落腳點是在破曉號的艦橋指揮艙內。而這只有著圓滾滾身體但絕對稱不上“可愛”的軟體生物對夏佐語氣中的堅定置若罔聞,再次表達了盡快鋪設菌毯的意願,以及要求人類提供盡可能多的有機物以供菌毯的快速鋪設。
眼看距離地面越來越近,它甚至已經不是在請求或者協商了,而是一邊和夏佐交涉,一邊實時下達了這個命令。
『停下來,』然而它的舉動並沒有瞞過夏佐的感知,『我說:停下來——!』
但這時,後方的宿主們開始行動了起來。它們在無數飛行兵種的護衛下,搭載著能夠製造出蟲族巢穴的雄蜂們追趕起推進的步伐。
見自己的喝止沒有收到什麽效果,夏佐便不再在這方面浪費精力。
他站起身來,走到離腦蟲不遠的地方,用右手手掌遙對向它……如果能量可以實質化的話,就一定能看到代表著精神控制的能量實體洶湧而上,一層又一層地將已經開始不安輕顫的腦蟲卷裹在內,強行去糾正它之前的命令。
夏佐一向信奉實力至上的原則:既然我說服不了你,那我就打服你。因此根本不會去想這樣直接用操控系能力去反控腦蟲,會不會是對主宰的一種挑釁。
即便他能想到這一點,多半也不會去在乎罷了。
而在遇到夏娃之後,夏佐在生物能量或者說靈魂能量方面的訓練終於不是憑著自我猜測,又或是彌賽亞式的慫恿和試驗了。因此全力而爲之下,頃刻間就奪去了對腦蟲的控制權。
從主宰手中奪走控制權——哪怕是暫時的——這都是一件足以在人類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並且誇耀千載的事情了,盡管夏佐這次能夠得手完全占了有心算無心和對方相距太過遙遠的先機。
主宰也很快地反映了過來這邊發生的異動,隨即便下意識地加大了對腦蟲的控制。
純精神層面的交鋒雖然無聲無形也無質,但卻更加的凶險和激烈。
夏娃的身影悄然在夏佐背後出現,並且像夏佐一樣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隔空搭在夏佐肩上……在她完成這個動作的一瞬間,整艘星艦上的士兵都或多或少地有了一種艦身在輕微抖動的“錯覺”。
——砰!
僵持著衝突的無聲被打破了。
被兩股極強的精神力量衝擊的腦蟲終於被擠壓成不堪重負,自身體深處發出一聲沈悶的爆響後便軟趴趴地跌伏了下去,已然是隨著那聲悶響失去了所有的生命活力。
它原本圓滾滾的身體此時呈現出了被扭曲著的走形,雖然不似上次主宰爲了強行破開空間壁障而引發的蟲族“大爆漿”在視覺上來的衝擊力大,但仍能輕而易舉地判斷出它的身體內部組織,恐怕是被破壞殆盡了。
夏佐微微地擡了下眉,收回仍然平舉著對向那具蟲屍的手掌,吩咐道:“找清潔機器人來打掃一下吧。”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才感覺到自身體深處漫上來緩重疲乏感,連一向清亮的聲線都有些暗啞了。
夏娃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你還好嗎?”
“沒什麽,”夏佐顧不得休息,“能根據記錄下來的腦蟲精神頻次進行模擬嗎?”
剛剛的那場爭鬥,雖然過程凶險,卻費時不多……但就在這短暫到以分鍾爲計時單位都有些略長的爭鬥中,失去了統一調度的蟲族們已經開始出現混亂了。
幸好殘留在它們意識中的,還有“保護人類”的命令,因此它們的攻擊目標仍然是一開始就鎖定好的奇美拉。只是在個體戰力的劃分上,一向是奇美拉最優,其次爲駕馭光甲或戰艦的人類,接著才是蟲族的戰鬥單位。
可想而知,在失去了統一命令後的蟲族,將會是怎樣一種易於擊破了。
因此,夏佐才會這樣問夏娃:他是想以己身代行腦蟲的職責,最起碼不能讓蟲族成爲此刻戰場上的弱點。
“可以模擬,但效果不會像腦蟲那樣好。”夏娃一邊說一邊自指揮艙的艙板上升起了一把裝配著無數神經傳感裝置的高背靠椅,椅子上方還帶有一個頭盔外形的接駁器,“你確定要試著指揮戰場上的蟲族嗎?它們恐怕已經超過了千萬的數量。”
夏佐三兩步走到椅子面前,連指揮官制服稍長的衣襟下擺都沒有掀地直接坐下,擡手拽下頭盔扣在自己腦袋上,用行動告訴了夏娃自己的決定。
夏娃輕輕地呼出了一小口氣,雖然她並不能呼吸真正的空氣只能做出擬人的動作,但好像這樣做就能稍稍撫平內心的緊張一般。
接下來她接通了曙光號,以脈衝信號的方式將人類前線軍隊的指揮權移交至魯道夫手中,並且簡單地交代了一下剛剛發生的事情。
其實自前方戰場不穩之時,魯道夫就隱約地察覺到了事情有異——或許也可以將之稱爲Alpha的直覺。當從夏娃那裏得知了事由之後,盡管心有不安,他依然沒有在這種時候要求和夏佐直接通訊:
戰場形勢的逆轉有時只在瞬息之間,是夏娃而不是夏佐來傳遞資訊,用的是脈衝信號傳輸而不是影音圖像……這說明情況已經緊急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
因此,除了迅速地接過人類前線軍隊的指揮權之後,魯道夫只向破曉號回複了一條文字資訊:
“我等你。”
剛一通過接駁器將自己的精神波動調整到和腦蟲相仿的頻次,夏佐覺得頭腦裏就像是被誰釋放了一大蓬絢鬧嘈亂的煙花。
這個比喻有些不太准確但很貼合,無數的細微意識在發覺可以接觸到他的精神層面後迫不及待地湧了進來,本能地尋求著上一級意識體的接收和指引。
唯一利好的消息在於這些意識雖然繁多細微,但都很簡單易導,帶著初生的懵懂和毫不質疑,老老實實地執行著被下達的每一個命令。
……但它們實在是太多了,盡管有著夏娃的輔助,夏佐依然覺得頭腦中充滿了□乏術的無力感。
再加上剛剛爭鬥中的消耗完全沒得到任何修正補充,即便他已不是一年多以前被主宰強制帶走的那個夏佐,面對這更加劇的場景,狀況依然沒有被改善太多。
然而,在這樣高強度的意識衝擊下,卻被夏佐發現了一個可以利用的節點:蟲族的個體不是沒有獨立思考和決策的能力,而是被剝奪掉了。
這其實是很好理解和解釋的:蟲族從出生到死亡的週期極短,越爲低級的兵種就越是如此。而且本就是拿來做炮灰的兵種,要那麽多思考能力幹嘛?
夏佐哪裏會管這些,發覺一些存活時間長一點兒的蟲族總會接受能力多一點和思考步伐遠一點之後,就頗不負責任地按地域劃分,將每一個小片兒如何指揮同族和人類軍隊相配合的權限下放了下去。這部分蟲族以不直接參戰的宿主居多。
他這麽一搞,等於弄出來了一個資訊過濾和資訊分層系統,如果宿主能有腦蟲那樣的思考能力,恐怕被攛掇起來一個“蟲族一次革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這樣做的直接結果,就是夏佐在精神壓力達到極限之前,終於撐住了方才行將崩潰的蟲族軍隊。雖然不至於像腦蟲指揮那樣完美,但好歹能起到不拖累戰局的地步了。
但還沒等他松上一口氣,主宰的意識體終於在失去了腦蟲作爲中轉點後,准確無誤地找上了他。
『你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主宰的聲音“嘶嘶”地在夏佐頭腦深處直接響起,並且隨之發現了戰場上的新變化,『……瞧瞧你對我的孩子們都做了些什麽!』
『辜負信任的是你才對,』夏佐對於主宰表現出來的憤怒表達出了淡定的滿不在乎,『我對你的“孩子們”做了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正努力免除你被吃掉的命運。』
他的腦袋更痛了,但還是堅持著說出了下面的一句話:『如果你同意我們在異烙斯星上架設十二座人造衛星要塞,我就同意你在人類的首都星上鋪設菌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