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太子的禁忌
素凝見太子殿下和流雲姑娘牽著手有說有笑的,忐忑的心安下來,只遠遠的跟著不去打擾他們。
回到滴翠軒,流雲想起先前子謙送來的綠萼梅,笑道:“呆會兒給你看樣好東西。”
“什麼東西?這屋子裡還有什麼是我沒見過的?”他笑,心想著莫不是她偷偷做了什麼香囊,錢袋給他?
“你看了就知道了。”流雲故作神秘,拉了他進屋,轉過隔扇來到書房。
“看,這盆綠梅怎麼樣?我想著你喜歡梅花,特意在這裡設了個花架,放在這供你觀賞。”流雲指著那盆綠梅得意的說著。
轉看太子,卻見太子的臉色陡然陰沉下來,直著眼,跟見了鬼似的。
流雲心裡咯■一下,不祥的感覺。
“把它給我扔出去?”他咬了牙一個字一個字的迸出來。
流雲下意識地問:“為什麼?”
他看她,眸光裡沒有一丁點溫度,語氣森冷:“叫你扔了就扔了,沒有為什麼。”
流雲感覺到自己的發抖,他冰冷的目光,冰冷的話語抽走了所有溫暖,讓她如墮冰窖,這個房間裡,傢具上的圖案是梅花,擺設上有梅花,墻上掛的是梅花,妝奩裡還有梅花簪,梅花釵……他把她安置在一片梅花之中,卻容不下一株活的梅花。
“這盆梅花讓你想起了那個人是嗎?梅花是她的最愛是嗎?只有她可以擁有梅花,其他人都配不上梅花的高潔是嗎?還是你們曾經在梅樹下山盟海誓,梅是你心中最美好的記憶,也是最痛苦的回憶是嗎……”
一連串的話不由自主的冒了出來,心很冷,顫抖個不停,好像有一種壓抑了很久很久,卻是她陌生的情緒涌動著如即將噴發的岩漿,不噴發則會灼燒自己,噴發了,又會燒到另一個人,然而,她控制不住。
他怒吼一聲:“住口……”
住口?她說到他的痛處了?停不下來了,她冷笑:“我不也像她嗎?不就因為我長的像她,你才把我留在這滴翠軒的嗎?這裡到處是梅花,到處都是她的影子,連我也是個影子,你為何不幹脆把這裡全砸了,把我也扔了出去豈不省事?”
“我叫你住口。”他用力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到不顧會傷到她。
他的眼睛赤紅,有憤怒,還有她估量不出,探不到底的悲傷,正是這樣一種近乎絕望的傷痛刺痛了她。她一直都在忽略被人當成影子的感受,她來這不過是為了救傅家,當什麼都無所謂,然而,這層窗戶紙終於還是捅破了,他的反應,讓她深切的體會到尊嚴被踐踏的痛苦,這是一種羞辱,而她是自取其辱。
流雲奮力甩開了他的手,大力的以至於自己一個踉蹌。
她背靠在十錦梅花榻子上,悲憤地看著他:“我把我自己扔出去,你該滿意了吧?”轉身就要走,他一個箭步追上來,手掌似鐵鉗一般捉住了她的臂膀:“你哪也不準去。”
流雲掙扎著:“你憑什麼管我?我是你什麼人?難道你不知道影子是隨時都會消失的嗎?夜來了,影子就不存在了。”
“你說的什麼廢話?”龍昊天毫不費力的將她拽進了臥房,把她摔在床榻上,狠聲道:“我現在心情很不好,你最好別惹我,不然,後果自負。”
“龍昊天,我也警告你,我的心情也很不好,我已經不及後果了,今天要麼我離開,要不就我死,你別想我再做那個人的影子,我就是我,傅流雲。”流雲毫不示弱的與他針鋒相對,是的,都豁出去了,誰還怕誰?
“你……”龍昊天氣惱的說不出來,他的思緒亂的很,都是那盆梅花。龍昊天轉身進書房,抱了那盆綠梅走出房間,用力摔到院子裡,一聲巨響,花盆碎了,花枝斷了。
素凝和小允子聽到這麼大的動靜,急忙跑了過來,見太子殿下一副要殺人的模樣,都嚇的縮了縮脖子,好端端的,這整的又是哪一出?
流雲衝了出來,看見一地的碎瓦殘枝,這是子謙送給她的,而她還想著能討好他……
“看好她,不準她踏出房門半步。”龍昊天回頭凜了一眼,怔在門邊的傅流雲,冷聲吩咐小允子,他不能呆在這了,不然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小允子不明就裡,看流雲姑娘也是面無人色,兩人不會是為了一盆梅花吵架吧?
低低地應了一聲:“是……”
龍昊天背著手大步離去。流雲沿著門框慢慢蹲下,抱著膝,低著頭,想哭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所有的溫柔都是假的,他的笑,他的寵愛,都是給另一個人,而不是她,如果有一天他不需要用她來彌補缺憾,用她來麻痺自己,那麼,也會像扔一盆花一樣的把她丟棄吧!
“姑娘……”素凝小聲喚她。
“我沒事,把地上收拾了吧!”流雲悶聲說道,一動也不動,素凝陪了她一會兒,還是去拿掃帚掃去了地上的泥巴。
流雲茫然的走回到臥房,就這麼和衣躺著,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離開他。可是,她卻走不得。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是一直清醒著,還是迷糊了,好像素凝來喚過她,為她除了鞋襪,為了蓋了棉被,她只是一動不動。
高公公接到報告,說太子殿下在書房砸了許多東西,大發脾氣,誰也不敢進去,太子正在氣頭上,誰敢去觸那個霉頭?
高公公聽了沒急著去太子書房,反倒先來滴翠軒來問小允子,小允子就說,太子和流雲姑娘因為一盆梅花吵起來了。高公公拂塵往手臂上一搭,微微點頭,心下了然。這才去到外書房。
書房裡已經一片狼藉,該砸的都砸了,不該砸的也砸了,高公公撥了撥腳下的碎瓷片,這都快找不到落腳的地了。
一本摺子如刀片疾飛過來,伴隨一聲怒喝:“滾!叫你們別來煩本宮……”
啊……高公公眼疾手快,伸手一抄,摺子穩穩拿在手裡,哎!要是換做小崔,只怕腦袋被削去半個,太子殿下今天這脾氣可不是一般的大。
“殿下,是老奴。”高公公小聲道。
龍昊天倚在大椅子裡,睨了他一眼,剛才沒聽見慘叫聲,他就知道是高公公來了,高公公原是伺候母后的,他六歲那年,母后將高公公派給他,高公公就一直跟在他身邊,教他武功,保護他安全,所以,對高公公,他不能像對一般下人那樣對待,打從心底,他還是很敬重高公公的。
高公公把丟在地下的摺子一本一本撿起,弄整齊了擺回桌案上,崔公公則適時的送上一杯安神的六安瓜,又悄無聲息的退下。
“殿下,聽老奴一句話,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高公公說道。
龍昊天心中的怒氣霎時都被這一句話掏的乾乾淨淨,剩下的只有無盡的悲傷。過去的,好無奈的一個詞,過去了就再也追不回了。
“殿下,您這樣,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何苦呢?只有放下心中的包袱,您才能真正得到快樂。殿下,人不能總活在過去,而是要活在當下……”高公公好言相勸。
活在當下,怎麼個活法?過去如影隨形,那麼多美好的記憶,如何捨得忘卻?可美好的記憶伴隨的又是讓他午夜夢回都會心悸的痛苦回憶,一切的一切已經如腐骨的毒藥侵蝕了他的身心,無法剝離,愛的越深,痛苦也越深。
“殿下,請恕老奴直言,殿下若是只把傅流雲當成月華郡主的影子,那麼請殿下就將她當做一個影子,切莫陷了進去,倘若殿下喜歡的是流雲姑娘,那麼,就要把月華郡主忘了,不然……”高公公頓了頓。
龍昊天冷冷道:“不然如何?”
“倘若有一天悲劇重演,殿下不一定能再找得到這樣的影子。”
高公公保持著平和的語速和語氣。
龍昊天心頭一震,悲劇重演?不,他無論如何不會讓悲劇重演,他不要失去流雲,絕對不可以……
“今天要麼我離開,要麼我死,我再也不要做那個人的影子,我就是我,傅流雲。”耳邊回響起流雲話,她那受傷的神情。
“小允子說,流雲姑娘一直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叫她也不應,都不知道怎麼樣了。”高公公偷偷看了太子一眼,小聲說道。
心立時怦怦急跳起來,她該不會尋短見吧!龍昊天倏然起身:“本宮去看看。”忙不迭就走了。
高公公看太子急衝衝的背影笑著搖頭,看來,太子殿下已經陷進去了,這應該是一件好事吧!
龍昊天見流雲和衣躺在床上,心中一顆大石落了地,來的路上,他還真怕進門會看見讓他無法承受的情景,還好還好”
“雲兒……雲兒……”龍昊天小聲喚她。
流雲聽見了,不予任何反應,他不是很絕情,很狠心的嗎?東西砸了,人走了,多麼幹淨利落,多麼肆意瀟灑,那麼現在又來做什麼?
他以為她又是什麼?影子還是貓狗?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龍昊天,你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我若再理你,我就跟你姓了。流雲心裡憤憤的想。
“雲兒,我知道你醒著,你可以不用理我,就聽我說。”他坐在床邊,低著頭,望著錦被上寒梅弄雪的紋樣,思緒如一線風箏,飄忽著回到八年前。
“月華是信陽候的女兒,七年前,也是蒙人入侵,慶州一役,信陽候一家與慶州共存亡,只留下了月華被一名副將護送回了京都。太后感信陽候滿門忠義,封月華為信陽郡主,留在了身邊,那一年,且華也是十五歲。我對月華,幾乎是一見傾心,正好,那年太后要去西山感恩寺禮佛,讓我隨行,在山上七七四十九天,我和月華天天在一起,我聽她說北方的戰事,聽她說她的父親是如何應用殺敵,雲兒,你不知道,月華她是怎樣的一個女孩,我也不知道該如何來形容她,她最愛的是梅花與牡丹。多年後,我才領悟,出身將門的她有著豪爽的性格,更有一顆冰清玉潔的心,總之我無可救藥的愛上了她。本想,等她再長大一些,我就向太后請求,讓太后做主把月華嫁給我,沒想到,三弟也愛上了月華,為此,他與我勢同水火,他明知道月華喜歡的人是我,可還是不肯放棄。只要月華一天沒嫁人,他就一天不放棄,月華備受困擾。後來有一天,月華突然哭著來見我,說,昊天,忘了我吧!我急了,問她出了什麼事,她只是哭,卻無論如何不肯告訴我。
我氣急了,心想,一定是三弟在背後搞的鬼,就要去責問三弟,月華死死的攔住我,說,你別亂猜疑,不是這樣的。我只好安慰她,為了以防夜長夢多,我準備向太后言明,讓我們完婚。結果,就在那天,宮女來報,說月華郡主不見了,我們四處尋找,最後在梅林裡找到了她,她……吊死在一棵梅樹上,那棵梅樹是我們經常相依的地方……”他說著語聲哽咽到無法繼續。
流雲不自覺的坐起了身子,現在她明白了,為什麼他用梅花圖案來懷念月華,卻沒有辦法看見真實的梅花,只怕是他一看見那盆梅花就想到了月華死時候的模樣。的確,看見自己最愛的女人吊死在梅樹土,這中視覺上的衝擊,心靈上的打擊,就算是錚錚鐵骨也會承受不住的吧!而且聽他說來,月華死的很蹊蹺呀!
流雲掏出帕子,碰碰他的手,塞到他手裡,他也不拒絕,拿了抹了眼淚。
這是流雲第一次見到男人哭,以前明俊他們哭不算,那是小毛孩。
所以現在她有些無措,搜腸刮肚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雲兒,我不是故意要發火,那一刻,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他黯然的低著頭,不敢抬頭,怕她看見他的淚眼,男人哭是很沒出息的事。月華走的時候他哭過一次,一個人躲在那棵梅樹下,打了樹幹幾百拳,然後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痛惜這麼一個美好的生命戛然而止,痛惜一段刻骨的戀情無疾而終,痛恨他連月華為什麼要死都不知道,痛恨自己居然沒有保護好她,痛,痛,痛……恨不得殺了自己。
流雲點點頭,輕聲道:“我已經不介意了。”月華都已經死了,她跟一個死去的人爭什麼呢?
“你,後來知道月華為何尋短見了嗎?”流雲猶豫著,還是問了,終是太好奇。
他沉默片刻又道:“後來,他查到月華尋短見的幾天前,召過太醫。不過,他遲了一步,太醫被人殺了。殺人滅口,他苦思冥想,只有一個可能,月華的病是個不能讓人知道的秘密,再後來,他查到三弟龍擎天在他之前找過太醫。”
“你懷疑月華的死和謹清王有關?”流雲驚訝。
“我不能確定,可是月華之前從不離身的一塊玉佩不見了,我在她房裡到處找都找不到,這說明有人故意拿走了玉佩。”
流雲聽到玉佩兩個字打了一個激靈,問:“是什麼樣的玉佩?”
龍昊天微眯了眼,望向前方虛空處:“一塊五彩玉石的玉佩,有紅黃青藍綠五色,絢爛的如五彩霞光一樣美麗,是父皇賞賜給她的,說是只有月華才配得上如此稀世珍寶,我記得當時周貴妃還狠狠的嫉妒了一場。”
流雲再次震驚,她和月華不僅容貌相似,而且這世上絕無僅有的一對玉佩,一塊送進了宮裡,到了月華手上,而另一塊落到了她手上,這是什麼緣分?當真是天意嗎?如果這樣所的話,那塊玉佩並不是謹清王拿去了,不然他不會要她來找這塊玉佩,那麼又是誰呢?那個人為什麼要拿走玉佩呢?難道玉佩上有什麼秘密,會泄露月華真正的死因?
一團迷霧……
“雲兒,你不生氣了嗎?”龍昊天覺得把憋在心裡的話都說了出來,心裡反而輕鬆了很多,她一直嚷嚷著她是月華的影子,可是他知道。她已經不是了,因為她的出現,他對情愛的感覺如同枯死了多年的枯木,又開始萌芽抽穗,因為她的出現,再一次讓他感受到了那種發自內心的快樂,只要想到那個人,想到她的一顰一笑都會讓人心跳加速的感覺,她不是影子,而是另一個存在。
流雲回過神來,搖搖頭,他的眼睛還是通紅的,流雲下了床:“我去給你打熱水,你敷敷眼睛,不然讓別人看見了,還以為我欺負了你。”
這回輪到龍昊天愕然:“這個女人,是在嘲笑他嗎?”心裡卻是柔柔的,暖暖的,她之前之所以這麼生氣,是因為吃醋嗎?是因為在乎他嗎?是就好了,突然好想向她求證,是不是這樣?可是,他是太子啊……算了算了,胡思亂想什麼,反正她已經是他的女人,跑不掉了,他可以用一輩子的時間去證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