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有意無心
聽到答覆,藍如琦未等丫頭掀簾就自己打簾走進了屋,靦腆微笑著衝屋中二人道:「大姐姐好,三姐姐好。」
藍如瑾虛弱笑道:「四妹請坐。」
拿眼看時,記憶中那嬌怯的身影便和眼前之人重合起來,虛虛實實,如蒙了一層霧。藍如琦喜歡穿藕荷色的衣服,或深或淺,一年四季也不見換什麼顏色。加之身量嬌小,又有些單薄,因此遠望便如夏日傍晚天邊的薄雲,又如清晨山林間氤氳的嵐氣,總是柔和而朦朧。
丫頭端了錦杌來,她側著身子半坐了,低聲道:「三姐姐好些了嗎?我方才回去時走到半路聽說姐姐又發了熱,便不放心又過來了……姐姐不會嫌我吵吧?」說著說著聲音便帶了怯意。
藍如瑾未曾答話,藍如璇已經抿嘴笑了起來:「四妹慣會說這些讓人哭笑不得的話,姐妹之間親親熱熱的,說什麼嫌棄不嫌棄。若是三妹嫌你吵,我也在這裡呢,豈不是也討嫌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藍如琦連忙解釋。
「知道你不是這意思。」藍如璇笑著拉過她的手,勸道,「以後別總這麼見外了,弄得姐姐們想疼你都不知道該如何做。」
「是。」藍如琦低了頭,十分羞愧。
於是藍如璇又轉頭繼續跟藍如瑾說話:「這次你的病實在嚴重,如今身邊又沒了乳母嬤嬤,是以我母親在家合計了一中午,挑出了幾個得力的人,稍後等祖母過了目就給你送來。你放心,都是很妥帖的人,斷不會再讓你受以前的委屈了。」
她將聲音放得柔之又柔,一邊說著,一邊溫和地看著藍如瑾,暗暗觀察她的神色。
藍如瑾面上不露聲色,心中卻是微微一凜,暗道來得好快!
上午之事一畢她便猜出張氏會做此類文章,原本梨雪居裡奴婢就不滿額,如今走了乳母,更是給了人家藉口。
她輕輕歎口氣:「讓嬸娘如此費心,我心不安。只是我清淨慣了,不耐煩人多。」
「這本是我們應該做的,你只管安心養病就是了。」藍如璇笑道,「伯父常年在京裡忙,伯母身子又經不得勞累,我母親是你嬸娘,我是你的長姐,合該將你照顧好才行。你雖是愛清淨,但且聽姐姐一句勸,別一味任性,如今病了就該讓多多的人服侍著,病才好得快。」
小丫頭洗了帕子拿過來,要換掉藍如瑾頭上那條,藍如璇便接過來親自給換了,又試了試藍如瑾額頭臉頰的溫度,歎道:「還是這麼熱,這下可好好養著吧,千萬別再像上午似的勞心勞力。」
藍如瑾扯扯嘴角:「上午之事自不會重演。」
殺雞儆猴而已,若是以後還要靠跪求祖母來轄制奴才,那她這侯府小姐也就不要做了。
待要繼續分辯,卻聽藍如琦突然冒了一句:「三姐姐,紅橘呢?往常總是她伺候你,今天怎麼不見?」
她自進屋就坐在一旁默默喝茶,兩個姐姐說話,她半天沒搭一句,這時卻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張大眼睛四處張望。
藍如瑾聞言不忙答話,先掃了一眼藍如璇,只見她依舊溫和體貼的笑著,似乎沒聽見。
然而,她越是狀似無意,藍如瑾心中越是了然。
她若是心裡沒鬼,怎會從進屋就一直不提紅橘,直到藍如琦開口也沒跟著問一聲,偏要裝得沒事人似的,與她素日周到細致的性格可是大不相符了。
藍如瑾便說:「她和范氏一個毛病,罰她思過去了。」
「是嗎?三姐姐身邊……怎麼全是這種人……」藍如琦愣了一下,眼睛張得更大,十分吃驚,一時皺了眉頭,「可是紅橘平日看著很好的,又溫柔又和善,還總是笑著,跟大姐姐似的,怎會……」
藍如瑾聞言差點笑出來,連忙忍了嗔道:「四妹又胡說,怎麼拿奴才混比大姐姐。」
藍如琦這才醒悟,十分驚慌:「不是……我……大姐姐我不是……」
藍如璇笑得和善:「無妨,一時口誤,我不計較。」
藍如琦紅著臉,訕訕的低了頭抱著茶碗喝茶,又坐了一會便像是不好意思似的,起身要告辭。藍如瑾並未強留,只說自己頭疼不便待客,藍如璇聞言也起身要走,於是兩人一並去了。
藍如瑾讓丫頭又換了一條帕子,昏昏沉沉的閉目躺著,一時回想藍如璇此番前來的言語作態,琢磨著張氏會送什麼樣的人過來,一時又想起藍如琦將紅橘比作藍如璇的話,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
這樣想著想著,精神實在不濟,不一會便沉沉睡過去了。
未曾入夏,天氣尚短,如璇與如琦走出梨雪居的時候,天邊紅日已將西墜。溫和日光將人影拉得很長,斜斜打在落了雪色梨花的磚石甬路之上。青磚雕了精巧的花卉紋路,卻到底是死的,比不得真實梨花柔婉可愛,即便是落英也如在枝頭上是玉雪動人,直將人的影子都暈染了香氣。
藍如琦謹慎小心地踩在青磚地上,刻意避開墜落的花瓣,似是不忍踐踏。藍如璇瞧見笑了笑,說道:「四妹以後說話,若是能像走路這樣小心就好了。」
藍如琦愕然抬頭,臉上帶著惶然:「大姐姐……怪我方才說錯了話?我……」
「我怎會怪你。」藍如璇笑得更和煦,微微仰起頭眺望天邊餘暉,一雙潤黑明亮的眸中映出天光雲影,瀲灩生輝。「一家子人相互體諒友愛,自不會因誰疏忽生了嫌隙,長姐只是擔心你日後得罪外人。四妹,以後注意吧。」
她收回遠眺的目光,轉臉去看藍如琦,見她埋頭只顧應是,一副羞慚受教的神色。
眸中閃過一絲陰冷,沖散了脈脈斜暉映在眼中的影,藍如璇勾起嘴角:「我要去前頭看望祖母,你?」
「我回去還有事,就不陪姐姐了,晚間再去給祖母請安。」藍如琦連忙道。
「如此,四妹走好。」藍如璇微笑著舉步前行,穩穩當當走在青石甬路上,帶著丫鬟們逶迤而去,腳步紛繁間踩落一地芬芳。
藍如琦低頭垂目,待其走遠方才抬了頭,緩緩直起身子,一雙烏眸之中滿滿的怯意已然消失不見,彷彿從未存在似的。
微風吹過,輕拂枝頭灑下幾點落花,雪一樣飄飄搖搖墜在她烏黑的髮間。她太過單薄的身子如同新生的嫩枝,風力再強些就會隨風而去。
偏偏,她卻站得筆直。挺拔著,一直目送藍如璇帶人消失在遠處。
「姑娘?」婢女薔兒試探著。
「走。」倏然轉身,藍如琦腳步穩而有力,再也沒躲地上落英,穿花拂柳一徑朝自己所住的曉妝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