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0畏縮孤女

　　如瑾仔細回想和宋王妃寥寥幾次見面。

　　然後確認，自己確實沒做過什麼太熱情事讓宋王妃誤會，按理說，宋王妃應該不會把女兒托付給自己才對。就算瓊靈不是宋王妃親生，只是妾室所養庶女，但她帶著瓊靈一起出現時候，眼角眉梢流露出是真正關心和歡喜，這個如瑾能確認。

　　發自內心喜歡，和逢場作戲做給別人看喜歡，是不一樣。

　　所以如瑾排除了宋王妃把庶女交托給仇人故意作踐可能。

　　但永安王出事後，得益大無疑是長平王，宋王妃又不是笨人，怎會體察不到蛛絲馬跡。

　　那她為什麼要這樣托孤？

　　怕她死了之後會有人欺負瓊靈，所以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讓長平王府為了名聲，不得不照顧兄弟遺孤嗎？

　　「孩子呢？」不管怎樣，先確認孩子哪。

　　吳竹春回道：「還玉簪胡同那邊。孩子生母姜姨娘隨著宋氏一起歿了。」

　　也就是說，瓊靈縣主從此成了無父無母，連生身庶母也沒了，徹徹底底孤兒。

　　如瑾仔細想了想，「她該有……三歲了？」

　　吳竹春道：「冬子月生日，再過些日子正好滿三周。」

　　還是個不懂事嬰孩。

　　「宗親府人去了吧？」

　　「已經去了。」

　　如瑾想了一會，說：「先讓宗親府人處置此事，他們都有規程。至於瓊靈日後養哪裡……你先著人去熙和長公主府上透個話，聽聽長公主怎麼說。」

　　畢竟是皇家血脈，如瑾身份不允許她私自決定答不答應宋王妃請求。

　　於是吳竹春應聲而去。

　　沒多久熙和就專門打發了一個婆子來長平王府。

　　「給藍側妃問安，我們長公主打發奴婢來探望您，問您身上好了沒有？另則也是聽說了玉簪胡同事，怕您聽了心驚，叫奴婢特意給您帶來一柄安枕如意，告訴您一切都由宗人府管著，您不需費心，好好養著自己身體就是。」

　　婆子笑瞇瞇，禮節周全，說話也很客氣，說著說著就提起了托孤之事，「至於宋氏所言，我們長公主說，大人罪孽跟孩子無關，既然孩子沒了爹娘，由宗族接過來撫養是應當。藍妃您是孩子嬸嬸，一切由您做主便是。只是長公主覺得宋氏有些荒唐，不該把天家血脈送進平民家，失了體統。」

　　這一番話說得極其周全圓滑，如瑾於是明白了熙和意思。

　　那婆子是熙和府中比較有臉面，如瑾以前登門拜訪還見過她，和她搭過話。只是當時如瑾身份不高，輩分也小，對熙和跟前臉面人都很客氣，當時那婆子是矜持態度，不失禮，但也不親近，言語中透著淡淡疏離。

　　哪裡像現，一字一句都套近乎。

　　妻憑夫貴，如瑾算是深切地體會了一把。

　　她讓底下丫鬟請那婆子坐下，笑著說：「勞煩媽媽特意跑來一趟，我身體已經好轉了，本該去探望長公主，只是這兩天下雪路滑，不敢出門。煩媽媽回去告訴長公主不要惦記我，並代我向她老人家問好。」

　　婆子不住欠身答應了，並沒有坐，又寒暄兩句就行禮告辭。如瑾讓人妥當送她出去，又打賞了封紅，並裝了兩盒補品給熙和帶回去。

　　然後就叫人去玉簪胡同。

　　「把瓊靈接過來我瞧瞧，那邊現想必正亂著，孩子小，別委屈了她。」

　　王府當差辦事，當晚天剛擦黑就把瓊靈和身邊服侍奶娘丫鬟都帶來了。如瑾叫她們到跟前，見只有一個奶娘兩個丫鬟，其中一個丫鬟還是才總角，看上去稚嫩得很，大丫鬟也粗粗笨笨看著並不機靈，奶娘是黑壯，胸脯倒是很高，但怎麼看怎麼想街上擺攤賣雜貨，整日風吹日曬弄出來粗糙皮肉。而且幾個人行止都很小家子氣，從進屋之後就畏畏縮縮跪地上，連請安話都說不俐落。

　　如瑾面露詫異，望向吳竹春。

　　吳竹春回稟說：「永安王府原來所有下人都遣散了，宋氏帶著姬妾們住進玉簪胡同，變賣貼身衣物和首飾才重買了僕役，這幾個人瓊靈跟前服侍還沒有半個月，規矩也還沒學好。」

　　怪不得，怎麼說皇家奶娘也不可能是那樣。

　　如瑾對瓊靈處境加了解。見孩子沉沉睡乳娘懷裡，瘦瘦黃黃，身量一點兒也不像三歲樣子，看起來個頭比自家妹妹也差不多，可妹妹還沒夠兩周呢。

　　「乳娘先留幾日，兩個丫頭給點銀子遣走了吧，先讓瓊靈和囡囡一起玩兩天，就用囡囡身邊人服侍，這兩日去給她找個合適乳娘進來，把她換下去。」

　　那黑壯乳娘聞言就不住磕頭，彷彿大難臨頭樣子。

　　吳竹春趕緊讓人接過了瓊靈，把三人帶了下去。及至給了兩個丫頭每人二兩銀子，兩丫頭高高興興地出了王府，那乳娘就眼巴巴地看著。吳竹春道：「你這幾日好好服侍著，要是做得好，等你走時候比她們拿得還多。」

　　乳娘立刻眉開眼笑，嘴裡顛三倒四地道謝。

　　吳竹春回來和如瑾學了，如瑾道：「分明是市井不懂事婦人，可見宋氏她們艱難，竟請了這樣人回來帶孩子。」

　　及至瓊靈醒了，自己一骨碌從暖榻上坐起來，不哭也不鬧，只管張著兩隻大眼睛四處看，一副懵懵懂懂樣子，如瑾心裡就是一軟。

　　她懷著身子，看見別家小孩子也越發親近，讓人拿了好多點心果子擺榻桌上。瓊靈立刻不東張西望，盯著點心巴巴看著，不住嚥口水。

　　但她就是不主動伸手去拿，一會抬眼瞟一下大人，過一會又瞟一下，怯怯。

　　如瑾皺眉。

　　堂堂天家出身孩子，從小金尊玉貴養著，怎麼是這個樣子？

　　及至到了晚上就寢時候，丫鬟們伺候著瓊靈洗澡換衣服，發現孩子身上青一塊紫一塊，趕忙去告訴如瑾。如瑾到跟前一看，見小孩子胳膊上屁股上全是瘀痕，頓時沉了臉。

　　「誰幹？」

　　瓊靈看見如瑾變臉，縮著身子直往丫鬟身後躲，一副想哭又不敢哭樣子。

　　吳竹春趕緊去審問黑壯乳娘，連嚇帶唬，把個婦人嚇得瑟瑟發抖，跪地上竹筒倒豆子，「是穆姨娘，是穆姨娘！不關我事啊！孩子晚上愛哭，經常半夜醒了就哭上半個多時辰，根本哄不好，穆姨娘總是過來罵人，讓丫鬟打孩子，還不讓我給她吃東西……」

　　穆姨娘就是當日側妃穆嫣然，永安王被除了王銜，清出皇族，她也沒側妃可當，到了玉簪胡同和別人一樣統稱姨娘。

　　吳竹春又連夜派人去問了玉簪胡同其他下人，果然乳娘沒有說謊，穆嫣然經常半夜被吵得發怒，闖進瓊靈屋裡去罵人。宋王妃一直病著沒好，根本沒精力管這些事。

　　「真是禍害活千年。」如瑾聞言生怒，吩咐道：「照著瓊靈身上傷，叫人去給她也一處不落地填身上，務必也要留瘀痕。」

　　又叫人找活血去瘀藥膏來給瓊靈敷抹。

　　小孩子身上衣服不知幾日沒換了，竟然還有一股子尿騷味道，泡進水裡，小小身子把一盆水都洗渾了，又拿和了香露清水沖一遍才變白嫩。

　　囡囡和秦氏住這裡，正好有衣服給她換上。如瑾讓人好生把她送去囡囡那邊一處玩一處睡。瓊靈很怕生，進府之後沒說一句話，及至見了囡囡才漸漸活潑起來，奶聲奶氣地試探著湊上去示好，眼睛裡卻還存著怯意，認真觀察囡囡表情，也不敢主動要囡囡玩物。

　　秦氏一旁看得心疼，進了上房和如瑾議論，「好好兒一個孩子，又是皇家出身，竟然畏縮成那個樣子，比咱們家還不如，這是怎麼養！還有她那胳膊怎麼回事，我看著右邊活動不靈便呢。」

　　「那是之前張七娘給摔，沒養好，現骨頭長歪沒法子矯正了。」如瑾仔細回想以前，「她小些時候似乎不是這樣怯懦，以前宋氏進宮帶過她，看著和別孩子沒什麼兩樣，想必是近被打怕了？」

　　「真真做孽。」

　　如瑾看著母親樣子，心中一動，半開玩笑地說，「您要是真心疼她，不如就養跟前，把她好好養成大方出挑閨秀，只怕您嫌累。」

　　秦氏道：「我累什麼，乳娘丫鬟一大堆，只是她身份貴重，哪是我說養就能養。」

　　如瑾沒接話，但暗地卻存了心思，打算商量過長平王之後，如果他不沒別安排，就把瓊靈交給母親。

　　母親是不可能再生養兒女了，一來和藍澤不對盤，二來身子也受不住，要是收養了瓊靈，總歸是能稍微彌補一些遺憾，而且瓊靈和囡囡年歲相仿，一起互相也是陪伴。如瑾不想讓囡囡一個只有自己沒有玩伴家裡長大，怕她受寵溺太過。

　　於是瓊靈就長平王府住了下來，隔日吳竹春就帶了一個身家清白知根知底乳娘回來，替換了那個黑壯。

　　藍澤過王府來探望如瑾，見了面，就主動關心如瑾身子如何，胎兒是否安穩。見到秦氏還笑著說了兩句話，且破天荒問起囡囡怎樣。

　　如瑾和秦氏對視一眼，都覺意外。

　　如瑾養胎可不是一日兩日了，因為她自己對父親總是冷冷淡淡讓藍澤沒臉，藍澤先還熱絡進王府來探望，後來碰壁多了就漸漸不來了。而且前陣子外面都傳如瑾殺孽傷胎，藍澤也只過來看過一次，點卯似，並不親近。

　　所以今天這態度真是讓人不得要領。

　　難道是長平王繼位詔書緣故？

　　那也不是一兩天事了，他反應總不至於這麼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