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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深宮嫡女》第136章
卷二 京華煙雲

136先帝寵妃

  威遠伯並非老輩勳貴,到如今才傳了兩代而已,上一代乃是威遠侯,是先帝寵妃琳賢妃的父親。大燕每一任皇后的母家都會封爵,偶爾有高位寵妃也會獲此殊榮,琳賢妃便是其中之一。

  燕朝爵位分為公侯伯三等,當年先帝因為盛寵琳賢妃,本想將其父親封為威遠公,後來朝臣言官們極力阻止,說妃子畢竟是妾位,總不能越過皇后去,還有一位老臣當堂哭諫磕頭磕到流血,先帝最終沒有辦法,這才降了一等封為威遠侯。

  到得此時,先帝駕崩已久,琳賢妃也已經過世,身後沒有留下一兒半女。威遠侯並非世襲罔替的爵位,傳到這一代便成了威遠伯,若是再無什麼功勳嘉獎,再到下一代,爵位就沒了。

  藍家自從進京之後,雖然面上似乎很風光,然而因了種種事由,其實與諸位官吏公卿無有什麼來往。如今藍澤被罰閉門思過了,威遠伯卻突然跳出來結交,實在是十分古怪的事情。若說為了鞏固家族地位廣為拉攏,也不該挑了受罰的藍家。

  如瑾伸手接過婆子遞上的帖子,展開來看,上面用工整的手書寫著威遠伯家嫡小姐的身份名號,其中夾著一張同色小箋,寥寥幾語說明請客因由,乃是府中香梅盛開,請朋友去家中賞梅相聚。

  小箋上的字跡有女子的柔媚之氣,想必是那位小姐的筆跡了。如瑾合上帖子抬眸問道:「來人可說了什麼沒有?我家與他家並無來往,我與威遠伯小姐更是素未謀面,冒然相請,所為何事?」

  傳話的婆子搖頭道:「奴婢不知,侯爺只吩咐奴婢來知會三姑娘,說已經替姑娘應下了,到時讓姑娘準時赴約。」

  如瑾不免蹙眉,暗道父親莽撞。想起前世藍如琦與威遠伯家的關係,又問:「只請我一人麼?」

  婆子回說:「請三姑娘和四姑娘一起去的,奴婢來這裡傳話,另有人去知會四姑娘了。」

  「四妹正在閉門修佛,難道父親也讓她去?」

  「是,侯爺說兩位姑娘都去。」

  如瑾思忖一瞬,又開口問道:「這聚會是威遠伯小姐單請我們一家,還是請了許多人?」

  婆子道:「請了多少人奴婢不知道,只是侯爺特意吩咐姑娘好好準備,到時候當著京中諸位公侯小姐莫要給咱家丟臉。」

  如此便是也有別人家了,如瑾點了點頭,將帖子遞給丫鬟,打發婆子下去了。秦氏聽到聲音從內室裡出來,亦是感到奇怪,「威遠伯……好些年沒聽見他家的事了。」

  「母親知道他家?這威遠伯究竟是何底細。」外間因適才開窗有些涼意,如瑾趕忙扶了母親回去,不敢讓她受涼。

  秦氏扶了腰緩緩坐回軟榻上,周身都是軟墊與迎枕,月份越來越大,她身子日漸沉重,輕易也不愛動彈。如瑾除了身上的厚棉斗篷,叫人移過火籠近前,與母親對坐說話。

  秦氏幼年居住在京城,對京中舊事了解一些,抬頭看見丫鬟手中拿著的威遠伯小姐名帖,揚手接過來細細看了,歎道:「竟然還是茜桃紙,這位小姐名帖的材質都和她姑姑所用一樣,也不知是她家的習慣,還是她仰慕姑母的意思。」

  「她姑母便是那位琳賢妃麼?」

  秦氏詫異道:「瑾兒你怎麼知道琳賢妃,這三字已是舊年的稱呼了。皇上登基後抬了先帝妃嬪的名位,如今若是提起她,都叫琳貴太妃。」

  如瑾不經意間脫口而出,忙道:「以前恍惚聽誰說過早年舊事,興許是跟青州幾位官家小姐相聚時聽到的罷,女兒也記不清了。」

  秦氏聞言恍然,便以為是青州佟家或哪家的小姐說出來的,不再追問。如瑾心裡卻是黯然,琳賢妃的名號還是她在宮裡時聽來的,後來威遠伯涉及藍家傾覆之事,她也曾留心過他家的事情,對於琳賢妃的名字自是熟記於心。那一段染血的回憶,她並不願意時時想起。

  賢妃乃是正二品四妃之首,距離從一品貴妃只有一步之遙,琳賢妃是先帝晚年時入宮的,短短幾年內便升到這個位置,當年所受的寵愛可見一般。然而如瑾前世所能知道的也不過就是這些了,對於琳賢妃與威遠伯家詳細的境況,她並不十分了解。

  「母親識得琳賢妃的名帖材質,莫非認識她?」

  火籠燃得很旺,一室溫暖如春,秦氏靠了秋香色挑繡水仙花四方引枕,慢慢回憶起當年的事情。

  「我並不認識她,一面也未曾見過。那時候我比你還小,你外祖的官職又不高,哪裡結交得到名動京城的淑媛。只是偶然在朋友家見到她的名帖罷了,當時覺得精致好看,便記在了心裡。」

  如瑾問道:「聽說威遠伯家裡原本的門第並不高,老威遠侯是一介小官,若沒有琳賢妃入宮受寵,他家根本排不上名號,怎麼琳賢妃出閣前竟是名動京城的麼?」

  秦氏將帖子遞回給丫鬟,攏了攏鬢邊髮絲,「這就是他家善於鼓動名聲了,一介小官的女兒能夠名滿京城,惹得選秀時節有內監特意關照,是老威遠侯和侯夫人有本事。我離京的時候聽人說她已經冊到了貴嬪之位,到最後冊到賢妃,想來先帝要是能再活幾年,她還有望高升。」

  賢妃再往上便是貴妃、皇貴妃,若是先帝壽數遷延些許,賢妃許能不靠先帝崩後的循例晉位獲得貴妃名號,也未可知。

  「聽聞先帝過世後,太后曾對她十分打壓,想是當年嫉恨得狠了。」如瑾想起自己在宮裡看到聽到的種種事情,盛衰更替,彼此爭鬥,女人間的恨與妒向來可怕,深宮之中代代如此。

  秦氏搖搖頭:「這我不太曉得,他家與我家沒有來往,離開京城後我便不太清楚她的事情了。」

  舊事畢竟是舊事,雖然當年的琳賢妃母家曾經因她煊赫一時,到得如今,也不過是一個日見沒落的門戶罷了。民間有云富不過三代,其實這些勳貴公卿亦是同理,若只靠著祖輩的榮耀度日,三代之後,必然衰敗。

  好在威遠伯似乎承襲了一點父輩的本事,在經歷了先帝駕崩、太后打壓、爵位降等之後,家中子弟無有什麼好出路,卻憑著甥女嫁入永安王府做側妃的關係,勉強維持住了光景。如瑾是從藍如璇一事得知此情的,當時藍如璇要去王府做貴妾,如瑾留心將永安王身邊妻妾打聽了一下,雖不能完全探得清楚,穆側妃這樣的人也打聽出來了。

  如瑾緩緩捻動腕間銀環,用指腹輕輕摩挲環上雕刻的細密花紋,思忖道:「琳貴太妃是威遠伯的姐姐,永安王穆側妃的母親是她幼妹,如今下帖請我的威遠伯小姐和穆側妃便是姑舅姐妹了。這是很近的親戚,她請我和藍如琦去家中做客,定與藍如璇有關係。」

  提起藍如璇秦氏眉頭不經意一蹙,「穆側妃是妾室不假,可畢竟有側妃的名分在,按規矩還能隨侍入宮覲見,比藍如璇高出太多去了。她家姐妹去巴結正室王妃的家人還說得過去,為何要來與咱們結交,怎麼想都是蹊蹺。」

  「藍如璇在王府裡是什麼光景,可惜我們沒有辦法知道。王府不同別處,如今她身邊我無法安插人手,即便有人手,消息也是遞不出來的。」如瑾知道這請帖的來源與藍如璇相關,卻也一時無法探知詳情。

  秦氏算了算日子,問道:「還有幾天就是十六了,你要不要去呢?」

  雖是惱怒父親擅自定奪,但如瑾越是思慮,對赴會一事越是打定主意,「自然要去。我們在家裡兩眼一抹黑,難得人家不嫌棄咱們肯來結交,豈能不給面子。」她接過丫鬟遞過的新泡香茶,笑道,「正好藉了這個機會,我看看能否探得更多消息,也好詳細知道咱們家在外到底是個什麼地位。」

  「又要讓你耗費心神。」秦氏歎口氣,心疼地看住女兒,「你父親只知道惹麻煩,白讓你受累。」

  如瑾笑道:「這算什麼受累呢,其實也是出去散心了。往日在青州還有佟家馮家幾戶的小姐們來往,自來了京城我是一個玩伴也無,藉此機會看看京中閨閣女孩家相聚的風光,說不定也能結交一些朋友。」

  「這也罷了,只是……你總說咱們家現今在外境況尷尬,威遠伯家裡又和永安王府有關係,你去赴會是否妥當呢?」秦氏擔憂道。

  如瑾失笑,抿嘴道:「都怪我總跟母親說這些,倒鬧得您過分敏感了。您放心,人家都不怕招惹咱們,我去他家有什麼不妥當呢。」

  晚間辭別了母親回到香雪樓,如瑾便派人去悄悄打聽藍如琦那邊的動靜。雖則和母親說得隨意,其實她心中還是有擔憂的地方,譬如藍如琦。

  前世的時候是因為她得選入宮,威遠伯才和父親搭上了關係,開始結交。後來她在宮中一度默默無寵,威遠伯一家倒是沒什麼動作,直到她偶然得皇帝青眼,獲寵晉封,不久之後威遠伯的次子便訂了藍如琦做繼室。這過程很能體現威遠伯家中的勢利本質,當年如瑾對這些俗務都不在意,並不曾干涉,到後來已是悔之晚矣。

  仔細算起來,威遠伯此次的主動結交,要比前世那次早了一些時候,概因此生有了東府藍如璇入嫁王府的因由。事情的開端雖然變了,但四妹藍如琦仍然是未嫁之身,如瑾不能不留心。她不想再和這樣的人家搭上關係,既然父親和威遠伯的結交已成定局,她去赴會,也是為了時刻盯著一些,以免兩家產生太過緊密的關係。

  不多時蔻兒跑回來稟報:「四姑娘那邊不肯去威遠伯家赴會,說要潛心修行,俗事一概不理,惹得侯爺發了脾氣。」

  藍如琦的反應出乎如瑾意料,她還以為這位庶妹的閉門修佛只是以退為進,等待時機。而今能夠去外邊的貴門家中結交是個很好的機會,為何藍如琦卻不把握,難不成還真要常伴青燈?

  「發完脾氣之後呢,父親可強迫她必須去赴會了?」

  蔻兒說:「沒有,侯爺發完火精神不濟,一直躺在床上昏睡呢,還沒說怎麼處置。四姑娘像沒事兒人似的依舊閉門不出,這時候正在做晚課,奴婢在外頭聽了好一會的木魚聲。」

  「這幾日留心盯著她那邊,有動靜便來報我。」

  「是。」

  若是藍如琦真硬著不去倒是省事了,免得還要擔心她被威遠伯家挑去做兒媳。如瑾且將此事放下,叫丫鬟將火籠與炭盆弄旺一些,打了熱水進來沐浴。

  冬日裡最舒服的事情便是泡熱水澡,香雪樓上地方寬敞,沐浴之處有專門的隔間,門扇一關,屏風一隔,熱水的霧氣氤氳了整個屋,熱騰騰的。碧桃將香花為引的通經疏絡的細紗藥包投在水中,又滴了香露在裡頭,如瑾全身浸在香湯裡,只覺舒爽。

  碧桃和青蘋兩個伺候著,一面說些閒話與如瑾解悶。說著說著碧桃「呀」了一聲,醒道:「若是十六去威遠伯家赴會,興許姑娘身子不爽利呢。」

  她這一說青蘋也想起來,忙道:「正是,那幾天恰是姑娘小日子的時候,入冬又冷了,恐怕不方便。」

  天冷就更容易受涼腹痛,如瑾想起這事也是煩惱,想了想,最終只得道:「這兩次日子不是很準,早幾日晚幾日都有,到時再說罷。」

  *     *     *     *     *

  搬進了晉王舊宅之後,如瑾和凌慎之依然有接觸往來。凌慎之離開了暫居的客棧,現下在東城賃了一戶人家的廂房居住,平日裡給街坊四鄰診病開藥,聊以度日。

  如瑾不方便總是出門,寫了信著人帶過去,囑咐他若是有事要離京便可自去,不要因為藍家的事情耽擱在這裡。凌慎之笑言已經很久沒有回京了,這次回來想多住一些時日,順便給如瑾打探一些消息只是舉手之勞,讓她不必介懷。

  這一日何剛又遞了凌慎之的口信進來,說是次輔貝成泰受命查證的事情已經有了結果,內務府首領太監孫英勾結商鋪讓襄國侯府背債,被問罪下獄,又牽扯出他平日裡許多貪贓的罪狀,卷宗遞交給皇帝,當時便被判了死罪。

  凌慎之的叔祖在宮裡當差,涉及內務府的事情知道的多一些,說是孫英耐不住刑,呈供襄國侯一事是為了討好首輔王韋錄,然而王首輔那邊並沒有承認與之有關。拿不住可信服的證據,貝成泰大約是不願與王韋錄公開翻臉,就此草草結案。

  口信傳進來,如瑾默然思索了良久。首輔對藍家不滿她早就知道,也暗中推演過藍澤上朝後王韋錄會如何打壓,然而卻沒想到事情的開始便有首輔涉足。原來讓藍家背上債務的不是皇帝,而是首輔麼?

  若是這樣的話,那麼皇帝對藍澤的惱怒應該會更輕一些,更加不會相信這是藍澤在故意挑釁他。甚至在和首輔的角力之中,他也許早將藍澤拋在一邊了。此事之後,藍家對皇帝來說大約依然是無關緊要的棋子,而首輔王韋錄將會更加厭惡藍澤。

  想到這裡,如瑾便給凌慎之又遞了信過去,請他最近多多留意王韋錄那邊的動靜。沒想到第二日一早,凌慎之便打聽出了新事。

  這天正是十六,如瑾要去威遠伯家赴會的日子。早起的時候如瑾感到身上有些酸痛,乏力得很,起床後什麼都沒做,先用熱水泡了泡身子才覺舒爽一些。

  火籠移到跟前,青蘋拿著極細極軟的棉布與如瑾擦拭頭髮,好讓濕髮乾得快些。碧桃從何剛那裡得了口信,站在一旁低聲稟報。

  「說是禮部的段尚書家中出了醜事,他兒子強占民女逼死了人家爹爹,那姑娘的娘親被打瘸了一條腿,前日當街攔了都察院一位御史的轎子告狀。現今滿京城都在傳揚這件事,沸沸揚揚的,許多讀書人寫文章諷刺痛斥。」

  如瑾被火籠烤得有些發睏,聽了此事卻清醒過來,問道:「除了讀書人私下斥責,官面上可有動靜麼?」

  「凌先生還沒打聽出來,現下只知道這些。」

  如瑾點點頭。剛發生一兩天的事情,涉及了朝廷大員的陰私,官面上的動靜即便有,也不是區區一位御醫能探知的,她能知道這些已經是很難得。

  碧桃回完話自己在那裡議論,一臉厭惡,「奴婢雖然不知道什麼,但也聽過禮部尚書是最德高望重的人才能擔任,這個尚書倒好,竟然縱容兒子做出這樣的事情,可見他自己也不是什麼好人,白白占著禮部尚書的位置,他也當得起麼!」

  青蘋也道:「可憐那姑娘的爹爹。」

  她們都是苦出身,聽說權貴欺壓平民的事情自都是忿然。襄國侯府裡雖然亂糟糟,然而藍澤藍泯兩人卻沒有做過這等事,乃至這幾個丫鬟還都能保持公心。

  如瑾道:「段騫不配當禮部尚書,試問朝裡哪個大臣又完全無愧自己的地位?上頭人欺壓下頭人,你們在府裡不知道,其實天底下這樣的事日日都在發生。」

  她在宮裡看過太多妃嬪們隨意處置宮人的事情,基本上是不拿奴才當人看的,種種刑罰也讓人聞之色變。而官吏們倚仗權柄欺壓平民,歷朝歷代都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要是說哪一代吏治清明到極點,那簡直是天方夜譚的謊言,如瑾前世看過許多史書,對此頗有感觸。

  青蘋拭髮的動作慢了一忽,聲音低低的,「這種事……奴婢知道一些,當年家裡就受過鄉紳和縣衙官差的欺負,自從奴婢在府裡當差了,鄉裡那些人才不敢太過明目張膽。」

  碧桃接著道:「奴婢小時候跟著班主行走,這樣的事情也見過。」

  如瑾這才想起兩個丫鬟的過往,醒悟她們更是切身體會過這些的,不由歎道:「你們以前受過苦,日後跟著我,有我做主便是,總不會讓你們再過以往那樣的日子。」

  安撫了兩個丫鬟幾句,如瑾低頭細細思索段騫這件事。苦主走投無路當街投狀,這種事並不稀奇,稀奇的是事情傳揚得太快了。前日投狀,昨日京城裡已經沸沸揚揚,還有讀書人寫文章鼓噪申斥,若說背後沒有推手,如瑾是絕對不相信的。

  但這推手是誰呢?趕在次輔貝成泰查藍家背債一案的當口,朝著首輔王韋錄陣營裡的段騫發難……如瑾不在意段騫會落得如何結果,也不關心朝堂上的黨派爭鬥,她只擔心這事對藍家會有影響。

  然而單憑凌慎之那邊的力量,要明晰此事實在困難,如瑾想了想沒有頭緒,便只能先將心中疑慮放下。

  恰在此時聽得樓下隱約有說話的聲音,如瑾房裡的丫鬟都是知道規矩的,碧桃在跟前回事的時候其餘人從不打擾,此時傳了說話聲音上來,想是樓裡來了外頭的人。

  碧桃出去看了看,回來說:「是延壽堂的竹春來送花瓶。」

  如瑾心中一動,「叫她上來。」

  細碎腳步聲由遠及近,吳竹春抱著一只細腰淨瓷粉彩瓶子進門,朝如瑾恭謹行禮問安,將花瓶交到了碧桃手中。那是前日折梅給老太太送去的時候所用的器物,花謝了瓶子要歸還,都是各房裡小丫鬟跑腿。

  如瑾側了側身子,將另一面半乾的頭髮對了火籠方向,笑問道:「早晨怪冷的,又是你走這麼遠做這等雜事。」

  吳竹春露出謙卑溫婉的笑容,回說:「這些日子奴婢已經很少做雜事了,只是姑娘這邊的差事奴婢很願意做。」

  她這話暗暗交待了自己在延壽堂地位上升,與如瑾聽到的消息差不多,她在那邊已經有了幾個要好的同伴,髒活累活分得少了。如瑾點頭道:「你來的正好,有事要問你。前次聽你說略知外間事,那麼禮部尚書在朝中有哪些政敵你知道麼?」

  吳竹春略想了想,言道:「段尚書和王首輔一體,沒有什麼人與他為敵,最起碼明面上是沒人敢公開與之作對的。」

  「貝次輔呢?」

  「貝閣老為人很謙和,大家都叫他老好人,他與誰都合得來,也沒過分親近誰。」

  那便不是王段一派了。如瑾發現吳竹春能夠提供許多有用的東西,比她自己坐在家中閉門苦思管用得多。凌慎之能打探出外頭的新事,吳竹春卻能幫她梳理脈絡。

  不過雖則如此,如瑾卻也明白,光靠她們這幾個人是不能洞悉朝中之事的,略略猜些皮毛罷了。看看時辰不早,她便將此事暫且放下,提起威遠伯家的聚會。

  吳竹春依然穿著下等丫鬟的藍衣綾裙,頭上是最簡單的髮髻,釵環很少,乾淨樸素。如瑾朝她笑道:「今日我要去威遠伯家裡做客,也許會有京中其他官宦人家的小姐,你跟著碧桃下去換身衣服,與我同去罷。」

  吳竹春聞言並不意外,屈膝行了個禮,「奴婢些許知道一些官宦們之間的關係,或許可以幫上姑娘一二,能隨了姑娘去是奴婢的福分。」

  碧桃領著她去換衣服了,青蘋已將如瑾頭髮擦了八九分乾,一邊與她散髮梳理一邊感歎:「這竹春倒能幫上姑娘不少,比奴婢們強了許多。只是奴婢雖然替姑娘高興,也替她感到難過。她現在知道的這些事,都是在那種地方受苦學出來的,想起來真是可憐。」

  如瑾深以為然,亦為吳竹春感到可惜。以她那樣的相貌資質,若是生在富貴人家,該是有個極好的前程才對,現今卻只窩在藍府裡做低等婢女,姣好相貌招人嫉妒排擠,還要想方設法才能改變處境,而她的聰明通慧,也只有這些用武之地罷了。

  吳竹春的來歷只有青蘋碧桃知曉,內宅其他僕婢是不知道的,須臾她換了衣服上來,青蘋便住了口。厚棉錦簾掀開的時候如瑾眼前一亮,細看了兩眼,笑向與吳竹春一起進來的碧桃道:「被比下去了。」

  碧桃抿嘴故作惱意:「奴婢總以為自己模樣是一等一的好呢,不敢比姑娘,在丫頭堆裡總是出挑的吧?這下可好,她一來成了光彩鸚哥,奴婢成了醜鵪鶉了!」

  青蘋罵她:「滿嘴裡胡說,哪有將自己比成雀鳥的。」

  府裡略有體面的丫鬟都不穿藍衣綾裙,盡可著好料子穿,只要不越過主子去,怎樣打扮都可以。吳竹春此時除去了下等婢女的衣衫,穿的是碧桃日常的收腰滾邊淺粉窄袖襖,下頭是蔥香色的素繡長裙,刺繡與鑲邊都是寒芳精巧的手藝,襯得她彷若春日裡枝頭初放的杏花。頭上也略插了幾枚細小花鈿,同色的簪子與耳珠,活脫脫是個十分體面的大丫鬟了。

  聽了碧桃的打趣,吳竹春只是靦腆一笑,低頭朝如瑾行禮:「多謝姑娘提攜。」

  幾個丫鬟的玩笑讓如瑾心情甚好,早間聽聞段尚書一事的憂思盡去。一頭青絲已然晾乾了,被青蘋梳理的光亮潤澤,水一樣流淌在肩上。

  如瑾便起身坐到妝台邊,叫寒芳進來梳了頭。因要出門做客,如瑾比平日多帶了幾枚簪環,明玉珠釵垂下細細的銀色流蘇,晃悠悠打在臉上,似是風中雪花拂面。

  吳竹春在一旁看了一會,笑道:「姑娘只會打趣奴婢,您才是姿容天成,平日裡不裝扮就像天上素月,打扮了,便似梨雪錦華。」

  碧桃便咂舌:「連奉承話都比我們強太多,什麼素月梨雪的我可說不出來。」

  如瑾笑著看向幾個丫鬟,碧桃明快、青蘋溫和、吳竹春聰慧,連小丫鬟寒芳和蔻兒也是機靈殷勤各有所長,身邊有這樣一群人,與她孤寂冷清的前世真是天差地別。那時候她跟前只有最終背棄的紫櫻,而這一世的這些人,該會與她相伴到底罷。

  到秦氏那邊用了早飯,辭別母親之後,如瑾穿了厚衣服坐車出門。先到外院藍澤那裡點卯,藍澤才起不久,病症未曾見好,若不是今日要送女兒去威遠伯家,他是不會讓如瑾進屋見面的。

  如瑾進門的時候,一個內外傳話的婆子正在屋裡回話:「……不肯梳妝更衣,一直在堂屋菩薩像前做早課呢。」

  藍澤靠在椅上呼呼喘氣,猛烈咳嗽了幾聲,含混不清的罵了幾句。如瑾知道這是在說藍如琦,從第一次拒絕了去威遠伯府做客的吩咐之後,連續幾日來,藍澤日日命人去勸她嚇她罵她,藍如琦都是不為所動,一直窩在自己房裡修佛,比廟裡真正的出家人還勤勉,早課晚課一概不落,每日抄經書。

  她這樣的做派讓如瑾十分省心,現下藍澤發火,如瑾知道是父親臨陣又去催她,卻依然被拒絕了。如瑾上前幾步,斗篷下碧青色的裙裾如水漫開,環佩輕響。她站在藍澤跟前微微含了笑,說道:「既然四妹不肯去,何必強求她?她心裡不願意,即便捆著她過去了,若是在人家不管不顧的鬧出什麼不愉快來,反倒不美。」

  這話正說進藍澤心坎裡,若依著他的脾氣,真是想要用繩子捆了藍如琦送進威遠伯府中的,然而就是生怕這丫頭執拗鬧事,那還不如不讓她去。眼見著如瑾打扮得體統妥貼站在跟前,藍澤心裡頭的火氣也消了大半,清了清嗓子,抿一口熱茶,語重心長的開始叮囑女兒要守禮要端方,莫給襄國侯家丟了臉面。

  這種話連日來他已經念了許多次,不是叫人來傳話,就是叫了如瑾過來親自教導,事無巨細一一叮囑,彷彿如瑾是不懂事的小孩子,連出門做客都不會似的。閨閣女兒家相互往來,要行教導之事的都是母親,哪有父親當面如此磨嘰的,由此可見他對結交威遠伯府一事有多上心。也難怪他如此,合是來京之後受了太久的冷遇,沒人搭理他,如今被皇上申斥之後還能有人來結交,他也顧不得對方是什麼人了。

  他在那裡不停的說,如瑾就靜靜站著聽著,等他自己醒悟時辰不早住了口,如瑾這才微笑一禮,辭別了他登車出府。

  藍澤特意調了老太太常坐的青帷油車給如瑾,車裡十分寬敞,碧桃和吳竹春一起坐進去也不嫌擠。除了車夫和跟車的僕役,另有四個較為得臉的婆子坐了另一輛小車隨侍在後,是藍澤派去給如瑾長臉的。崔吉領了幾個護院在車邊跟隨,還有一些府外的護院不遠不近吊在車後,護衛與服侍的人手都是妥當。

  威遠伯家也在城東,與晉王舊宅隔了兩條街,馬車行了一會便到了。為著體統不能開窗探看,聽得外頭僕役說到了之後,如瑾只感覺馬車朝上行了一瞬,該是上了府門的台階車道,進府之後又行了片刻,有陌生的婆子聲音在車外說道:「請襄國侯小姐下車上轎。」

  碧桃打開車窗的板壁,掀開錦幔朝外看了看,回頭稟報:「姑娘,進內宅了,有婆子引路。」

  如瑾點了點頭,碧桃跳下車去,回身扶了如瑾下車。吳竹春跟著走下車來,三人在車下一站,威遠伯家前來迎接的幾個婆子眼睛都是一亮。

  為首的婆子笑道:「第一次見襄國侯小姐,讓奴婢感歎見識短淺了,連小姐身邊的姑娘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如瑾含笑朝她們點了點頭,隨著那婆子走到一旁的單人小轎中坐了進去,抬轎婆子穩穩起了轎,一路朝內宅裡頭走去。碧桃與吳竹春還有藍澤派的四個婆子跟在轎邊行走。

  行了大概有一柱香的時候,轎子輕輕停下來,如瑾聽得轎外有一個甜軟溫和的聲音,帶著笑意說道:「讓藍妹妹奔波了,快請下轎,到屋中取暖歇息。」

  碧桃打起轎簾,如瑾扶了她的手臂緩緩走出轎子,抬頭間已不見幾個引路抬轎婆子的身影,唯有一個身穿梅紅色風毛斗篷的少女站在眼前,被一眾丫鬟婆子簇擁著,含笑看向她。

  這少女身上的斗篷是一眼便可認出的上等厚錦,周邊玉雪色的風毛皮草出得極好,手上銀鼠皮的團花暖手也非尋常物件,斗篷之下露出一抹寶藍色細羅裙邊,恰襯得斗篷更加耀眼。少女髮髻皆掩在帽中,唯露出一張俏麗容長的臉蛋,柳眉櫻唇,笑容可掬。

  「是威遠伯小姐麼?有禮了。」如瑾微微一笑,朝她行了平禮。

  少女連忙還禮,走近幾步到了如瑾跟前,甜軟說道:「論身份你比我還高一分,哪敢受你的禮。咱們姐妹論交不必鬧這些虛文了,不怕你惱,我稱你一聲妹妹可好?」

  她的過度熱情讓如瑾感到不適,心裡隱隱生了戒備,臉上卻是笑意加深,溫和言道:「正是,既然走動起來,論那些侯爵伯爵的名分做什麼,合該姐妹相稱。我虛度十三歲,不知……」

  如瑾略停了一停,少女立刻道:「我十五。」

  「那正該稱你一聲姐姐,海姐姐安好。」論了姐妹,如瑾含笑重新見禮。

  少女再次還禮,口中言道:「瑾妹妹好,我閨名霖曦,若是不嫌棄你就叫我曦姐姐。」

  如瑾點頭應了,心中卻是戒備更深。適才她還叫著「藍妹妹」,幾句話下來更近一步,已經改口成了「瑾妹妹」。這倒還在其次,如瑾在意的是海霖曦將自己的名字年齡打探如此清楚。

  方才如瑾沒出轎子的時候,兩人未得謀面,她已經在外頭叫了一聲「妹妹」,顯見是早已知道了如瑾的年齡。是從藍如璇之處得知的,還是她自己用別的法子打探?如瑾緊了緊斗篷的領口,笑道:「我們兩人的姐姐在永安王府論姐妹,如今我們也論了姐妹,合該是緣分深厚。只是我好些日子沒見過大姐姐了,不知曦姐與穆妃這陣子見沒見過?」

  海霖曦輕輕搖了搖頭,「我也好久沒去王府探望穆姐姐,若是下次瑾妹妹有空,可與我一起過去,也好探望你家長姐。」

  她是側妃的親眷入王府探視還算說得過去,藍如璇一個不入譜的小妾,家裡親人哪有隨便去探望的道理,如瑾聞言只是笑了笑,並不接話。

  海霖曦眼波轉動,將如瑾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繼而笑道:「瑾妹妹真是畫上人似的,方才一見已經讓我吃驚,如今越是打量,越讓我自慚形穢。」

  如瑾也是一身紅色斗篷,只是顏色比海霖曦的略深些,是正統的猩紅色,斗篷之上風毛柔軟,在微風裡輕輕晃動著,並不比海霖曦的遜色。加上她容色端妙,姿容原本極豔,眉目間卻是清冷,即便含了笑也如月籠寒紗,穿了紅色斗篷便別有一番風骨,比海霖曦甜美的俏麗更顯出眾。

  海霖曦說得熱情至極,如瑾輕輕搖了搖頭,也笑對她道:「我怎及姐姐秀美,曦姐莫要取笑。」

  海霖曦身後一個衣著體統的丫鬟笑道:「姑娘只顧在這裡說話,天氣怪冷的,別凍壞了襄國侯小姐。」

  「瞧我,一見瑾妹妹歡喜得緊,什麼都忘了。」海霖曦恍然醒悟,將手從護手裡抽出來,上前一把握住如瑾的胳膊,「妹妹快隨我進屋裡去,是我待客不周了,可別見怪我啊。」

  昨夜亦下了一場薄雪,現今天上還垂著鉛雲未散。如瑾站立的地方雖然雪被掃得乾淨,但也是寒涼的,站了這一會,如瑾已經感到腰腹間酸痛,正為海霖曦的喋喋不休而感到不快。

  現下被她攜了手臂走路,如瑾唇邊一朵微笑不曾減滅半分,只隨了她朝前走進朱漆游廊,一邊轉目觀瞧威遠伯府的模樣。

  許是當年有琳賢妃盛寵的眷顧,海家的宅院精美之程度竟與晉王舊宅不相上下了,一路行來,除了不如晉王舊宅寬敞,一屋一舍一草一木都可與之媲美,也是大冬天裡還有碧青的花木。

  悠長而曲折的游廊一直連通到深宅之內,海霖曦攜著如瑾來到一個月洞門前停下。門口侍立的婢女開了門,海霖曦進去便笑著高聲道:「看看誰來了,我敢說你們一定被嚇一跳!」

  月洞門內是一個占地頗廣的院落,鵝卵石小路蜿蜒曲折,兩邊皆是梅樹掩映,正當花期,枝頭上活潑潑開滿了各色花朵。白梅、紅梅、臘梅、綠梅,竟還有如瑾未曾見過的紫色梅花。隔了花海看過去,不遠處一座烏簷精舍覆了薄雪,門廊上玄匾棕字,草書「暗香齋」。

  名字倒是貼切極了,滿院梅花,暗香浮動,果然當得起這個齋名,怪不得海霖曦要因賞梅花為名下帖請人,原是她家裡有這等好地方。如瑾正轉目掃視院中梅花,幾聲笑語響起,一道道人影從梅林深處穿花而來。

  「又是誰來了,讓我瞧瞧。」

  「為何要嚇一跳,曦妹妹可要說出道理來,不然我可不依。」

  華貴衣飾映了滿眼,如瑾跟前現出幾位少女的面容,俱都是帶著好奇和探究朝她瞧過來。如瑾眸光動了動,唇邊笑意綻開如身邊盛放的白梅。她知道,這便是她在京都裡的第一次現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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