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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深宮嫡女》第75章
075事敗驚心

  果然,藍老太太只朝這邊看了一眼,便十分隨意的隨口說道:「三丫頭看樣子身體好了許多,要是病好了,就別總在屋子裡悶著,常出來走動走動才能康健。」

  一句話,不露聲色免了對如瑾的禁足。

  藍如璇聞言臉色一變,如瑾笑著朝祖母施了一禮:「勞煩祖母掛念,這幾日孫女倒是感覺身上鬆快了許多,連日來鄭媽媽照顧得也是周到殷勤,還要多謝祖母派她過去幫襯。」

  藍老太太目光在如瑾臉上晃了一晃,繼而溫慈笑道:「你能這樣想就好。」又轉向秦氏,「三丫頭近來性子柔和了許多,是你教導有方。」

  秦氏垂首:「媳婦不敢當。」

  藍如璇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屋中薰香的味道實在嗆得緊,幾乎讓人有頭暈目眩之感。卻聽如瑾又開言道:「五妹,適才嬸娘為你求了情,祖母應允了,以後你不必每日關在房中做針線。」

  張氏差點背過氣去,十分想上前給如瑾幾個耳光。五姑娘藍如琳進屋後一直安靜坐著沒吭聲,此時聞言,瞅瞅這個,瞅瞅那個,最終道:「多謝嬸娘,多謝祖母。」

  張氏生硬答道:「不用謝!」

  如瑾對其惱怒視而不見,面色平靜,沒事人似的退回了自己座位。若不是當著祖母的面,她是很想再說幾句激一激張氏,也讓這位嘗嘗被擠兌是什麼滋味。

  藍老太太似乎心情不錯,接過丫鬟遞上的茶喝了幾口,還讓大家都嘗嘗。眾人各自端起面前的茶盞,口上都道謝,心中自是各有悲喜。

  錢嬤嬤笑著開口:「今日老太太想跟大家一起用早飯,看時候東間也差不多擺好了,不如現在過去?」

  眾人誰敢說個不字,齊齊笑著答應了。藍老太太道:「來,泯兒媳婦,扶我過去。」

  這卻是從來沒有的事了,向來是張氏緊趕著奉承伺候,得婆婆開口讓她侍奉還是頭一遭。張氏趕忙壓住心中五味雜陳,恭敬上前殷勤相攙。

  於是藍老太太帶著眾人去往東間,走了幾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隨口囑咐道:「前日我恍惚聽說底下奴才不安分,經常有議論是非口角不乾淨的,聽說你那邊還有個背地辱罵主子的殺才,叫什麼周……」說到這裡似是忘記了名字。

  錢嬤嬤在後頭接口道:「叫周大林。」

  「對,瞧我這記性,是周大林。」老太太笑道,「像這樣的東西就不用容他了,沒的帶壞了旁人。」

  張氏腳步一個踉蹌,差點摔在地上。

  「婆婆……是媳婦治下不力,讓您費神了。媳婦這就回去處置了他!」

  「嗯。」老太太拍拍她扶著自己的胳膊,溫言道,「平日多在這上頭留些神,別讓底下人矇蔽了你。」

  「是。」

  除了唯唯稱是,張氏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如瑾往藍如璇那邊看了看,發現這位一直溫厚有加臨危不亂的長姐,終於消散了唇邊的笑容,臉色晦暗,神思不屬。

  *     *     *     *     *

  「也該她們好好栽一回了!」

  回到幽玉院,孫媽媽一臉解氣的笑,親手倒了茶給如瑾奉上,「姑娘這些日子受委屈了。」

  「不委屈,早已看到了前方柳暗花明,是以不管路上再如何山重水復,也是甘之如飴。」如瑾接茶笑笑,轉向秦氏,「讓母親跟著擔心這許久,您身子可好?」

  秦氏一臉欣慰,因常年無甚笑容而黯淡的眉眼也明亮了許多:「我沒事。你事先已經交過底,所以我心中還算踏實。說起來,母親白活了許多年,這上頭竟是大不如你,這些謀劃是萬萬想不來的。」

  如瑾心底微酸,卻不能道出自己這些心思究竟是因何而來,只得岔開了話題:「其實也是運氣好,趕上一回走水之事讓祖母動了大氣,待到我這些小盤算出來,才有如此出乎意料的成效。否則我原本預料的也不過是祖母更厭惡她們罷了,不曾想會有如此雷霆之變。」

  孫媽媽皺眉思忖:「要說這事也怪,她們怎會如此糊塗,為了害咱們竟什麼也不顧了,可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一把火未讓太太受責難,卻讓老太太起了忌諱。」

  如瑾摩挲著粉彩團蝶茶盅上面光潤的花紋,聞言搖了搖頭:「要說之前,我還曾懷疑過此事許是她們所為,然而見了藍如璇在祖母跟前一絲不亂的應對,我就推翻了之前的揣測。她那樣縝密的人,絕不會鋌而走險火燒賞春廳。」

  「可那火場附近的清油……」

  「恐怕還要留神細查。」

  「這……」孫媽媽頓覺頭疼,「難道還有別的緣故……府中人多事多千頭萬緒,一時不知從而下手。」

  如瑾道:「媽媽不用急,母親也不用憂煩,如今咱們已經開始掌家管事,所謂千頭萬緒一件一件理清就是了。而且錢嬤嬤婆媳身負責任,不管是為了祖母還是為了她們自己的將來,必定都會盡心幫襯。」

  秦氏點頭,不由握住了如瑾的手:「若不是你事先提醒,恐怕我今日還想不到要她們幫忙,看你祖母的態度,是十分喜歡我這樣做的。」

  「祖母自然喜歡。」如瑾愜意享受著母親掌心的溫軟,笑道,「東府當家的時候,她們換了許多以前的舊人,祖母雖然面上不說,但心裡想必不會全無想法。母親如今一上來就挑了錢嬤嬤共同理事,也就相當於將自己一舉一動都放在祖母眼睛底下,祖母哪有不樂意的?」

  秦氏卻又想到了別的事,笑容淡了下來,「而且,你父親回來的時候見錢嬤嬤管著家,也就不會一心疑我了。」

  「母親,想些開心的事情吧,就看眼前的路,不擔憂明天的橋。」如瑾偏頭靠在秦氏懷裡,柔柔的勸慰,「不管父親和您以前有什麼誤會,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如今您已經換了心情換了處世之法,難道還怕父親依然糾纏於以前種種?何況父親最在意祖母想法的,而祖母如今心裡偏著的是您,不再是東府,您又亂擔心什麼。」

  秦氏自嘲地搖了搖頭:「是我糊塗了,不該想這些。如今最要緊的是善後之事,你雖然不惜自污以翻盤,可畢竟外頭還有那些流言在傳著,日後若是被有心人利用起來,恐怕會對你有損。」

  如瑾見母親轉移了心思,心中稍寬,但卻並不為母親所慮擔心,「流言會被別人所用,自也能為我所用,這次還要多多感謝她們上次想出的好辦法。」

  想起當日四方亭中那張香氣濃郁的齷齪花箋,即便此時已經事過境遷,如瑾還是忍不住心中起膩。那樣醃臢的手段,既然她們行了第一次就難保不會有第二次,她若不行此險招絕了她們以後重複的可能,又怎有今日的奇效!

  秦氏聞言卻十分擔心:「怎麼,瑾兒你難道……還要打那些流言的算盤?萬萬不可,此事不同花箋,掉在府裡也能壓服在府裡,流言若是傳開了可是堵不住悠悠之口,太冒險了,我絕答應你這樣做!原本這次的事就已經夠讓人擔驚受怕了……」

  如瑾反握母親的手:「您別緊張,如今咱們順風順水,我怎會自污犯險。」

  *     *     *     *     *

  東府池南院中,木芙蓉開得正好。本是秋冬之際才會次第盛放的品種,卻因為花匠獨具匠心的刻意照料,生生讓它在夏天開了起來。朱漆廊下一彎素水,一叢紅粉,豔比雲霞。

  這是藍如璇最喜歡的花,自從植了它,連自己的院子都改作「池南」為名,蓋因前人有「小池南畔木芙蓉,雨後霜前著意紅」的美好詩句,她尤其喜歡後兩句:猶勝無言舊桃李,一生開落任東風。

  時常靜坐廊前,越是細細觀賞,她越是覺得那叢花像極了自己。無聲而光華獨放、無聲而豔壓群芳,安靜、嫻雅,於細微處見嫵媚,優雅地盛開著,從容不迫地掌控著所有人的目光,進而總攬全局。

  她覺得,即便自己不是侯爺的女兒,卻勝似侯爺的女兒,甚至還嫌襄國侯這個身份根本不能詮釋她半分光華。

  然而這個午後,她於屋內隔窗看見那一叢紅豔豔的錦繡華芳,卻覺得刺目極了,刺得她眼睛酸痛得幾乎要流下淚來。

  什麼嫻靜淡泊,什麼無欲無求,她一貫溫和美好的姿態像細瓷鑄成的美人瓶一樣,就在這個早晨,在眾目睽睽之下,嘩啦一聲摔得粉碎。

  全家圍坐的飯桌上,她知道自己一定是極其狼狽的,她沒能維持住溫厚的笑,沒能柔聲說出善解人意的軟語,那些人,一定是將她的心神不寧的樣子看了個夠吧!

  自從在祖母耳中聽到「周大林」的名字,她終於醒悟整整一個早晨的敲打源於何處,她們敗露了!想到整個關於周大林的行事都是她一手主導,她就忍不住心中打顫,祖母越是毫不在意地笑著,她越是擔驚受怕。祖母偶爾看過來的目光更讓她膽顫心驚,就像自己毫無遮蔽地展現在人前,連身體裡的心腸都讓人看了個清清楚楚。

  祖母,再也不相信她是端方優雅的嫡長孫女了罷!

  藍如璇越是思量,身上越是抖得厲害,偏偏窗前那叢幾乎一人高的木芙蓉開得那樣好,那樣恣無忌憚,彷彿在無聲嘲笑她以花自比的自不量力。

  「姑娘!」丫鬟品露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見。

  她看到了什麼?姑娘竟然在親手掐那些木芙蓉?那可是姑娘最鍾愛的花,平日連掉個花瓣都要小心收起來放好的,而此刻姑娘竟然親手去掐它們,而且掐拽得那麼狠,幾乎將整棵花都要從土裡拔出來。

  「姑娘你在做什麼……」品露被藍如璇臉上凶戾的模樣嚇壞了。

  「走開!」藍如璇雙目赤紅,一把將品露推倒,反身繼續撕拽那些芙蓉花。

  張氏正在自己屋裡躺著,自打從南山居回來她就感到頭暈難受,將交接的事情扔給林媽媽去處理,自己悶在屋中連午飯都沒吃。聞聽池南院小丫鬟來報,說是大姑娘正在不管不顧地掐花,張氏一個枕頭就砸了過去。

  「什麼破事也來煩我,她要摘花隨便摘,難道我交了管家權,就連女兒摘個花都不行了麼!」

  小丫鬟被枕頭正正砸在頭上,動也沒敢動,好在是軟枕不是瓷枕,不然這下鐵定要頭破血流。小丫鬟縮著脖子,期期艾艾說出了品露交待的話:「請太太過去勸勸姑娘行嗎?不然……不然姑娘這樣讓別人看見了,還以為太太和姑娘對放權不滿……」

  「我呸!我看哪個敢給我嚼舌根子!滾!」

  張氏瞪眼喝罵,嚇得小丫鬟連忙行個禮跑了,不料才跑到外間就聽張氏在裡頭喊,「回來!」

  「太太?」小丫鬟提心吊膽返回,只見張氏瞪著眼沉默半日,憤憤站起身來穿了鞋。「帶我去看看。」

  池南院裡,一叢好好的木芙蓉此時已經是七零八落,除了最高一枝上的幾朵花因為藍如璇搆不著得以保全,底下所有花朵都被拽下來踩到了地上,散落一地嫣紅。

  「你這是要做什麼!」張氏進了院子看見女兒如此情態,連髮髻都折騰散了,心中本就憋悶的怨氣不由加重幾分,語氣也就十分不好。

  藍如璇站在當地冷冷瞥著一地紅泥,一抬下巴:「看它們礙眼,拔光了省心!」

  院中大小丫鬟婆子各個噤若寒蟬,張氏一掃周圍,拽起女兒匆匆進了屋子。

  「你整日說我沉不住氣,原來自己也不過如此!連我都知道躲在屋裡生悶氣,你倒好,恐怕別人不知道似的!」房門一關,張氏指著藍如璇恨鐵不成鋼地數落。

  藍如璇冷笑連連:「母親現在知道罵我了,要是您那陪房稍微得用一點,豈會讓祖母發現端倪?到如今一切都被她老人家察覺,我就算再有千萬種辦法也無力翻這個盤,祖母現如今不知道怎樣疑我呢。」

  「這跟周大林有什麼關係,原是那辦事的閒漢貪得無厭,咱們千算萬算,怎麼會算到這種意外。」提起這個張氏就是一肚子氣。

  早在凌慎之晚間跑藍府看診的第二天,周大林就已經跟她稟報過了。原是前陣子那個幫忙傳信騙凌慎之去石佛寺的閒漢手頭又緊,竟異想天開自作主張,跑到會芝堂又傳了一次信,事後還不知道自己有多荒唐,反而喜滋滋跑到周大林跟前索要賞錢。周大林怕惹了他洩露風聲,氣得五內生煙卻不敢罵也不敢打,給了幾個錢哄著那人走了,之後就到主子跟前請罪。

  張氏當時嚇了一跳,罵了周大林一頓,提心吊膽觀察了幾天,發現西府那邊並沒有什麼動靜。於是她心裡就想,是不是那閒漢歪打正著,讓老太太更疑心三丫頭了?

  本以為此事已過,誰知原來婆婆是隱而不發,等著跟她秋後算帳。

  藍如璇恨得咬牙:「誰說跟他沒關係,要是他用妥當的人辦事,如何會有這個漏子,讓祖母有了順籐摸瓜的機會!最可恨事發後,他竟然不結果了那個閒漢一了百了,反而給錢哄人家,這就是您調教出來的好奴才,真真辦的好差事,讓女兒大開眼界。」

  「你……」張氏被堵得一口氣憋在胸口,幾乎背過氣去。

  待要分辯幾句,她卻也知道女兒所言不虛。若沒有這個變故發生,凌慎之的事情還大有文章可做,怎奈事發突然,她們完全失去了動手的機會。

  藍如璇嘴角噙著嘲諷的冷笑,神情淒惶,扶著靛青如意紋的錦繡桌面緩緩坐了下去。桌上湃著幾枝晨起才剪的鮮花,嬌豔欲滴地開在那裡,藍如璇看了,拿起一枝在手,卡嚓一聲折為兩截。

  花莖鮮綠的汁液飛濺在她指尖,混著方才掐拽木芙蓉染上的紅痕,滿手都是凌亂污膩的顏色。張氏眉頭一皺:「你拿那些死物撒氣頂什麼用,有那精力不如想想日後咱們該怎麼辦。眼見著西府的權力我再也沾不上了,只剩咱們這邊,說得好聽是『東府』,其實不就是沒有爵位的普通人家麼!等再過一兩代,那就是完完全全的藍家旁支,誰還咱你當回事。」

  藍如璇卻似乎失去了以往的全部心氣,軟軟地靠在水紅彈花錦靠背上,整個人沒有一點鮮活氣,「日後怎麼辦?還能怎麼辦?我再也比不上瑾丫頭,她是高高在上的侯門貴女,我只是無關緊要的旁支小姐……呵,那日在祖母屋裡看到她掉了花箋,我還以為這下她要大難臨頭了,果然她被禁足,我就在這裡胡亂高興……誰知到頭來不過是場空歡喜,因了咱們疏忽,連她自己的醜事都被祖母誤會到咱們頭上!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原本就不是我冤枉她,原本就是她跟那年輕大夫有私,她掉了花箋在……」

  說到這裡,藍如璇突然停住,猛然直起了身子,雙眼通紅大睜著,雙唇抖抖的念著什麼。

  「璇兒,璇兒你……你怎麼了?」張氏嚇了一大跳。折騰了一陣子木芙蓉花,藍如璇本來就已經釵斜鬢散,如今再這樣一臉驚駭猙獰之色,直把張氏嚇得心驚膽顫。

  「錯了!我們錯了!」藍如璇突然間叫了一聲,淒厲如杜鵑啼血。

  她站起身來死死抓住張氏胳膊,語速飛快,帶著激動的顫抖:「母親我們錯了,錯了啊!她根本就不是與人有私,完全是將計就計陷害我們!您還記不記得四方亭那次根本沒拿出來的花箋,我們都以為是小廝弄丟了或沒機會拿出來,但一定是被她拿走了!她用了我們的辦法,不惜自污禁足,不惜讓祖母誤會,卻暗中收買那傳信的閒漢故意再做一次,就是為了驚動祖母徹查,將我們揪出來!母親啊我們太傻了,我們空自在這裡高興,卻不知她暗中怎麼笑我們愚蠢呢!」

  「什麼……你說……」張氏被這一大串話驚得目瞪口呆。每個字她都聽得清清楚楚,但連起來的意思她完全不能理解。她無法相信,她也不敢相信。

  「一定是周大林,是他走漏了風聲被瑾丫頭察覺,才讓我們沒來得及往下進行就功虧一簣……不,不,也許是他主動投靠了西府!」藍如璇丟開張氏,在屋子裡來來回回地走著,念叨著。

  突然,她停下來,森森看向張氏:「周大林不能再留,讓他跟紅橘作伴去!」

  院中風捲芙蓉瓣,零落殘紅飄搖半空,如下了一場血雨。品露在門外怯怯稟報:「姑娘,您托劉姨娘繡的荷包她繡好了,打發香竹送過來,候在院子裡呢。」

  「劉姨娘?」藍如璇愣住,眉頭皺起,「我並未請她繡過荷包。」

  *     *     *     *     *

  天氣一日熱似一日,每每晨起不久鳴蟬便聒噪不停,一直到夕陽落山之後才得消停。然而夜裡還有夏蟲鳴叫,唧唧啾啾,霍霍響於草叢花甸。

  碧桃熄了幾盞燈,只留一柄黃銅飛燕燭台在窗下,伺候如瑾躺下之後藉著燈光往紗窗外頭看,半日嘟囔道:「也聽不出是在哪堆草裡叫,不然早讓人捉出來扔到外頭去了,整夜整夜的吵著人睡覺。」

  如瑾穿了春草色的薄紗寢衣,拿著一柄紅梅傲雪素紗團扇輕輕扇著,玉枕竹簟,觸手溫涼。聽見碧桃嘟囔,遂笑道:「心靜自然涼,你好好躺在那裡安靜一會,也就不覺如何悶熱了。」

  碧桃返身離開窗台,熄燈上榻,翻來覆去了一會復又坐起,歎口氣:「還是太熱。奴婢哪像姑娘那樣呢,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

  如瑾呵的一聲掌不住笑:「你這丫頭,教你認了幾天字,竟然拽起文來。有這聰明勁還不全用在記字上,光想著這些歪話,學字倒不如青蘋紮實。」

  碧桃悻悻躺下:「奴婢這不是仰慕姑娘才華,想略微沾上一星半點麼。」

  如瑾跟她說笑了一會,耳邊聽得夜蟲清鳴,又見紗窗外星光璀璨,雖然睡不著,但也覺得時光靜好,心中頗為安適。

  這是自從重生之後,難得的閒逸心情。

  只因秦氏接了管家權之後,有著錢嬤嬤婆媳幫襯震懾,雖然諸事煩雜,卻還應付得來。東府那邊又一時風平浪靜,想是懾於藍老太太的威嚴,敏感當口不敢怎樣搗亂。於是,這一段時間以來如瑾日子難得輕鬆,每日除了上學之外,幫著秦氏料理一下家事,出出主意,閒時教身邊丫鬟認認字,倒也愉悅。

  碧桃陪著如瑾閒聊了一會,睏意上來,打個呵欠將要睡著,突然卻想起了什麼似的,翻身下床蹬蹬蹬跑到如瑾跟前,小聲道:「姑娘,差點忘了告訴您,奴婢今兒去太太那邊送東西,路過後院時碰到了石竹,她眼圈紅紅的好像哭過。奴婢就跟人打聽了一下,好像是她挨了董姨娘的打罵,聽說這幾日老是躲著人呢,丫鬟們都傳說她是身上有傷怕人看見。」

  「董姨娘?」如瑾微微詫異。

  雖是知道董姨娘並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麼畏縮懦弱,但要說責打下人,以前還真沒聽說過。而且按著董姨娘膽小怕事的處事方式來看,應該也不會做出讓人說閒話的嚴苛之事。

  「是因為什麼呢,你問了沒有?」到底是什麼事激怒了這位故作懦弱的姨娘,以至於她連表面功夫都忽略了呢。

  碧桃搖搖頭:「還沒弄清,大家只是偷偷猜測,但是都說不出緣故。」

  如瑾想起前世一些事,又想起四妹藍如琦有些莫名其妙的病,前前後後聯繫起來亦是不得要領,只得吩咐道:「多盯著點董姨娘罷,還有四妹,看看她們平日都接觸誰,和誰鬧過矛盾之類的,留些神。」

  「嗯!」碧桃點頭應下,繼而又想起東府,便道,「最近那邊倒是挺老實的,沒發現什麼特別的舉動。」

  如瑾撫著光滑潤澤的青竹扇骨,沉吟道:「驚了祖母那一嚇,她們自是不敢妄動,不過也要多多留心,以免她們又做出牛角梳之類的陰毒事。」

  提起這個碧桃就生氣,呸了一口說道:「真是不知道積攢陰德,這種下作手段也想得出來。要不是有通曉藥理的凌先生幫襯,咱們想破腦袋也體會不出她們的用意。哼!」

  「這卻不一定只有大夫知道,興許見識廣的老人也曉得,當初去問凌先生,只是不想驚動府裡其他人罷了。」團扇拂風,帶起薄紗幔帳輕輕飄蕩,如瑾笑笑,「鄭媽媽還真是個通透人,跟祖母那邊透了話,還知道回頭找我不露聲色的邀功請賞。」

  碧桃噗哧一聲也是笑了:「那麼姑娘要不要允了她的請求,把她家閨女調到身邊來啊?」

  如瑾道:「她這麼伶俐,想必生的閨女也能得用。正好等青蘋升了一等,我身邊就有兩個二等丫鬟的缺了,給她閨女一個位置倒也無妨。如今母親開始管家,人事調配起來方便多了,想調個人到身邊不是難事。」

  說著又想起什麼,道,「明兒得提醒母親把幽玉院不妥當的人都清出去,咱們院裡也得開始清理了,你著緊些。」

  「姑娘不怕動作太大惹老太太不高興麼?以前您總說先把這些人看緊了,慢慢處置。」

  如瑾用扇柄點點她額頭:「糊塗。以前怎比現在?現在是祖母厭棄了那邊,也知道那邊的陰私手段,連南山居都清理了一批人出去呢,咱們這邊動手,她自然不會說什麼了。」

  「那奴婢明兒就開始處置那幾個賊眉鼠眼的傢伙。」碧桃眼珠轉了轉,又試探著問:「姑娘不準備升翠兒做二等麼,倒要鄭媽媽的閨女補進來?」

  如瑾扇扇子的手一停,轉過頭來注視她,笑了:「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

  碧桃本是側坐在床邊腳踏上的,聞言一驚,立刻跪了下去:「姑娘別生氣,奴婢沒有別的意思。」

  厚紗罩內燭光如豆,映在如瑾清黑眸中似是夜波裡的月,「無妨,既然說起這個,我就把話跟你說開。」

  床鋪被躺得溫熱,且有汗水的潮濕,如瑾索性坐起身來,「我以前就說過翠兒我不會大用,如今也是這句話。即便她殷勤小心,即便她曾供出了紅橘和柴記典坊大大有功,但這個人不妥當,見風使舵、忘恩負義,她為了討好我能供出紅橘,焉知日後不會為了討好別人而出賣我?」

  「所以,碧桃,你記著,我肯忘記以前的事而視你為心腹,不是因為你對我多好、做事多靈巧,而是因為你心底赤誠。」如瑾很認真地看著床邊跪著的丫鬟,推心置腹,「所以你不必怕我,有話直說、有求直言,我即便不能允你所求,也不會怪你妄言。就像——你現在想求我不要重用翠兒,根本用不著拐彎抹角試探,直說便是。」

  碧桃臉頰漲紅,垂首低聲:「是奴婢糊塗,愧對姑娘。那……那奴婢就斗膽求一句,翠兒……攆了她行麼?她每日裡只跟奴婢作對,弄得奴婢都不好管教院中其他人了。」

  如瑾一笑,立刻應了:「當然可以。你是這院子裡一等大丫鬟,我就給你一等的權力。我現在就告訴你,明日清理院子,不僅可以處置背叛了我的人,也可以處置和你作對的人。你要管住她們,讓她們服服帖帖聽命於你,這樣你才能游刃有餘為我做事,誰拖了你的後腿,就是拖了我的後腿,你自處理,不必姑息!」

  一席話說得碧桃臉色更紅,卻不再是慚愧之色,而是滿滿的激動。「姑娘看重,奴婢一定盡心盡力,絕無二話!」她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磕了一個頭。

  如瑾揮手讓她起來,又叮囑道:「只是還要提醒你一句,處置底下人,不必將每一個對你不敬的都拽出來敲打,只要殺雞儆猴,拿一個出頭的椽子立威,其他人自會心驚折服。如何恩威並施,這個分寸你自己把握。」

  碧桃用力點頭:「奴婢謹記,若有不妥當處,請姑娘隨時提點。」

  如瑾又道:「翠兒畢竟曾經有功,遣走她時給些銀子,免得她失了差事家中艱難。還有那個配梳頭水的婆子,且留下,只讓那邊以為我還在她們謀劃之下,免得又生別事,不好防備。」

  主僕兩人又絮說了一會,如瑾睏倦上頭,遣碧桃過去睡了。因為心情放鬆,一覺好眠,再醒時已經是天光大亮。

  夏日天明早,在屋裡就能聽見外面燕鵲啼枝,如瑾藉著晨起涼爽在院中走了一會,親自動手剪了幾枝新開的時令鮮花拿回插瓶,眼見花瓣上晨露如珠,瑩潤可愛,不覺彎唇微笑。

  伺候梳頭的寒芳就道:「姑娘真好看,笑起來比花兒還美。」

  如瑾藉著銅鏡看了看她,笑道:「你不用嘴上抹蜜討好,谷媽媽的事情我記著呢,且讓她在針線房多留些日子,有了機會再安排別的事。」

  「多謝姑娘大恩!」寒芳立刻跪下去磕了一個頭。

  盛放著彩色牛角玉梳的添漆小匣子安安靜靜立在妝台邊,寒芳手中卻是一柄普通桃梳。如瑾道:「梳子的事不要聲張,庫房若遣人來修護保養,自讓她拿去。」

  午間放了學,如瑾在幽玉院陪秦氏吃完飯,就說起清理下人的事來。

  「現今先動咱們院子裡近身的這些,等府裡情況漸漸摸清諳熟了,再將東邊往日安插的人一個個拔去。下面的閒人還好說,動那些管事的時候,大約每動一個都會有些風波,到時母親若盯不住,多讓孫媽媽籌謀便是。」

  秦氏點頭:「不用擔心我,興許是有了事做的緣故,近來我覺著身子骨反而好了許多,何況還有你幫襯著。」

  母女倆商定之後,孫媽媽立刻動手清人,將幽玉院所有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叫到一起,挑出那幾個平日不妥當有背主嫌疑的人來,一個個說了些明面上的罪名出來,全都處置了。重則打板子趕出府門,輕則發到其他地方做苦差,一時將幽玉院諸人俱都震住。

  如瑾扶著母親走到門口,掃一眼廊下屏息肅立的諸人,漫聲道:「你們不必害怕,平日裡誰做了什麼,母親都看在眼裡,有錯的罰了,沒錯的也不會誤傷。日後大家只管勤勉做事,忠心侍奉,母親和我自會照拂你們。」

  眾人齊齊應是,如瑾又道:「有誰年資足夠,做事又妥當的,自可再勤力一些,升遷並非沒有希望。而資歷尚淺的人,只要認真勤勉,也有得賞錢的機會,一切都看你們自己如何打算了。」

  這下眾人眼中都活泛起來。升遷就代表漲月錢長體面,賞錢更是實打實的東西,不禁各個雀躍。如瑾看了看孫媽媽,孫媽媽會意,走到前頭揚聲道:「主子這是給大家體面,咱們做奴才的也要惜福。若是誰為了爭權奪利起了歪心思,那麼等著她的就不是賞錢,而是板子!」

  眾人又是一凜。剛剛處置那幾個人的板子聲猶在耳邊,於是各都恢復了安分侍立的姿態。

  秦氏朝女兒一笑,十分感慨欣慰。

  如瑾的目光卻落在人群最後頭一個纖細的身影上,待得遣散大家回了房,不由低聲詢問孫媽媽:「如何不一起處置了她?」

  孫媽媽尚未明白,疑惑道:「誰?」

  如瑾一滯,有些艱難地說出了讓自己一直很介意的名字,「紫櫻。」

  秦氏轉過臉來,臉上帶了些迷惘,拉著女兒坐到榻上。「瑾兒,我一直想問你,這個紫櫻到底是牽連了何事?當初你遣她隨我去莊子,親口說過她十分不錯,後來卻突然對她棄如敝履,甚至不耐煩別人提起她。你那時候說是她不好,我也就信了,可這些日子她在我這裡打雜,我在一旁冷眼看著,看來看去卻也沒發現什麼不妥當。瑾兒,是不是還有什麼事你瞞著我沒有說?」

  如瑾心中一沉,眼見引起了母親的擔憂,她卻也不能將緣故說得明白。說那個婢子以後會在宮裡頭背叛她嗎?這樣的話,又有誰能信。

  「瑾兒,我看你對她的厭棄之情,卻與對紅橘等人不同,似是……恨到了極點?」

  如瑾一愣,母親竟然這樣敏感麼,她極力掩飾著對紫櫻的怨恨,難道還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來被母親察覺了麼?

  其實嚴格說來,紫櫻此時還是一個普通的婢女,年紀不大,身量未成,沒有日後楚楚動人的樣子,也沒有日後背主求榮的事情發生,只是一個服侍周到的下人罷了,甚至因了突然降下的責罰而日益謹小慎微。如瑾心底不願意承認,可也必須承認,自己現今對她的冷落厭棄是沒有道理的,是冤枉了此時的她的。

  可是,如瑾又怎麼能夠任由她跟著自己,任由一個日後可能背叛的人繼續在身邊晃悠?如瑾並不知道前一世裡,紫櫻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存了背叛的心思,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壞的。也許是她失寵之後?也許是失寵之前?也許更早,早到沒進宮的時候?

  這樣不確定的事,越發讓人心裡沒底。

  一切苗頭都要扼殺,不能心軟,不能姑息。

  如瑾再一次堅定了信念,目光也變得清明起來。「母親,此人不能留。我曾經連續三晚夢到同一件事,就是她揮刀向我襲來。您相信冥冥之中的暗示麼?我信,所以這個婢子一定要趕出藍家,不能再留。以前是我們諸多障礙行事不便,如今有權在手,您還是盡快找個由頭打發了她罷。」

  她對母親說了謊。

  卻也不算是謊,只是用另一種方式將萌芽中的危險表達出來而已。

  秦氏果然臉色陡變。越是年紀大的人,越是在意神鬼之事,雖然秦氏不像藍老太太那樣篤信菩薩,但聽見女兒之言,還是驚了一跳。

  「竟有這種事?你怎麼不早說,這婢子是斷斷不能再留了!」秦氏想了一想,卻又皺起了眉,「只是她平日並無錯處,刻意挑也挑不出來,本來因為她被貶斥的事就已經有人說閒話了,若是再平白無故攆她出府,說不定你祖母……」

  孫媽媽道:「太太和姑娘不必煩惱,此事包在奴婢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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