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並肩而臥
「王爺,讓奴婢來服侍?」浴室簾外響起荷露的聲音。
長平王看了看昏睡中臉色蒼白的如瑾,將一套推拿做完,感覺她的脈搏稍有平穩,這才起身披衣,允了丫鬟們進來。「好好給她疏通氣血。」吩咐完走了出去,去往錦繡閣。
如瑾醒來時恍惚了一會,望著床帳熟悉的花紋看了半晌,才想起來昏迷前的事情。胸腹間有柔軟的小手在輕輕按壓揉捏,偶爾敲打,將堵在胸口的憋悶散了好多,頭暈似乎也降薪了一些,不再看什麼都天旋地轉。
她看到荷露的臉,帶著從未有過的嚴肅認真的神情。「王爺呢?」她虛弱地問。想起長平王好像和她一起待在浴室,那麼他有沒有受傷?當時那兩個人可是把他纏得不輕。
荷露說:「王爺有事離開,您再睡一會吧,天還沒亮。」
菱脂湊過來緊張地詢問主子感覺如何,如瑾卻惦記著長平王,「王爺受傷沒有?」
「沒有,您放心。」荷露回答,手上力道更加適宜。
「你怎麼還會這個?」
「是胡嬤嬤教的。您別說話了,王爺說您氣血還沒穩定,您閉目養神吧。」
如瑾就住口不問了。荷露的手法很有功底,似乎不像是普通丫鬟們所用的鬆活筋骨的手段,一通揉捏讓她很是舒坦,於是便閉了眼睛,按著以前在書上看的法子調整呼吸。
更鼓響過,該是每日長平王出府上朝的時候了。
但是院子外頭隱隱傳來一些嘈雜,人的呼喝和利器的碰撞,如瑾在朦朧中驚醒,「怎麼了?」這聲音再熟悉不過,她剛剛經歷一次,不知道怎麼又在府裡聽到。
荷露說:「應該沒事的,府裡侍衛多的是,生不起事來,您好好躺著。」
如瑾到底不放心,支著耳朵聽動靜,漸漸的,那聲音變弱,消失了。
此時,錦繡閣院門被一腳踹開,長平王一邊疾步而出,一邊沉著臉說話。「誰做的,怎麼鬧到側妃那裡去了?每人領十棍子去。」
賀蘭躬身應「是」,一面暗自懊惱少吩咐一句話,又惹出主子的火來。
長平王很快進了辰薇院,一徑走入內室。踏進房門那一刻,他鐵青的臉色瞬間轉圜,看到如瑾的時候,目光更是溫和許多。揮手遣退丫鬟,他接著做荷露沒做完的事,在如瑾身上輕輕揉捏。
「我感覺好多了,您不用這樣。」如瑾有點臉紅,一面又擔心他是否安好,「您真的沒受傷嗎?」
「自然沒有。」長平王手上沒停,將平躺的如瑾抱著翻過身,又在她背上按壓。「褚姑熬藥呢,一會你喝下去,然後好好睡一覺。」
如瑾惦記著剛才的嘈雜,忍不住問起。
長平王道:「沒事,鬧刺客而已,死了幾個人。」
「誰死了?」如瑾微驚。怎麼府外有刺客,進了府還有,到底是誰要追殺不停?
「小雙子,六喜,還有……」長平王念出十幾個名字,有內侍也有婢女,有的如瑾認識,有的不認識,甚至還有兩個姬妾。
「怎麼會?!」她不由支身坐起,動作太猛,頭有些暈。
長平王將她按住,語氣輕鬆,「急什麼,不過是一些早就該死的人。」
如瑾聽出了不對勁,府裡鬧刺客害了人命,怎麼反而他頗為高興?頭暈,但是意識已經清醒多了,她可以稍微動腦思考。須臾,心頭劃過雪亮。
「您故意的?」小雙子是花盞的徒弟加心腹,那兩個姬妾似乎也是宮裡賞下來的宮女。刺客為什麼不殺別人,反而專挑他們殺。
長平王騰出一隻手摸摸她的頭,「別想事情了,傷神,總之你不用擔心就是,我還不至於讓人殺進家裡來。」
如瑾怎能不想,忍不住又問,「所以您不用上朝去了吧?」
「你怎地這樣機敏。」長平王笑歎一聲,認真給她推拿一遍,停了手。正好熬好的湯藥送了進來,他端著餵她喝了,然後除掉外衣上床,將她抱在懷裡,「睡吧,本王遇刺,可以休息好久了。今天先摟著賢妻好好睡覺。」
如瑾身上沒什麼掙扎的力氣,而且他只是很有分寸的摟著,小心翼翼的,並無過分舉動,似是怕碰傷了她。她就隨他抱了,枕著他的胳膊。
這姿勢無端讓她心安,沒來由地感到踏實。
嫁給他之前,她從來不知道可以從另一個人身上獲得這樣的安全感。就像現在這麼躺著,只要他沒有想纏綿親近的意思,她感覺自己大約可以很快入睡。他讓她鬆懈——雖然,這鬆懈讓她有些茫然,也忐忑,可到底是有心而生,不得不承認。
從娘家回來,其實沒有多長時間,可是她當時滿腔的怨憤早已不知散到哪裡去了,因了突如其來的刺殺遇襲,她覺得不要他的答案也可以。
他和兩個刺客纏鬥的時候,她真是緊張透了,提心吊膽,生怕他受一點傷。現在並肩躺在一起,才感覺徹底放了心。
他還平安,還能藉勢運籌帷幄。這就夠了。
她瞪著帳頂懸掛的薰球默默歎息。刀劍生死之間,她才發現自己原來很怕失去長平王。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兩世為人,她不曾對任何男人有過這樣的掛牽,包括生父藍澤。
他是怎麼讓她產生這般感覺的呢?這沒正經的、藏頭露尾的傢伙。
「怎麼還不睡?」身邊人突然出聲。
「嗯?」如瑾回神。
「是背上疼嗎,還是胸口悶?」他問。
「……還好,感覺好多了。」
長平王閉了眼睛,過了許久,她以為他已經睡著的時候,突然又聽他說,「以後不要做那麼危險的事。」
「嗯?」
「以後,不要像今天那樣,拿柄匕首就要和武藝精純的刺客拼命。很危險,知道麼?」他很嚴肅。
她悶了一瞬,想說那匕首可是您給的,也想說我是在幫忙,可終究還是說了一句「對不起」。她什麼都沒幫上,還被刺客拍了一掌。如果不是她在,可能他會很輕鬆的脫困吧,而不是留在那裡和人纏鬥。再者,如果不是她回了娘家,他也不會深夜還在潛藏著危險的府外遊盪。
長平王卻皺了眉,微微支起半個身子,盯著她,「不需要你道歉,下次知道保護自己就行了。給你匕首是防身,可不是讓你拼命!」非常嚴厲的語氣。
他背對著燈火,她只能看見他臉龐冷峻的輪廓,和幽深卻晶亮的眼。
彷彿深巷黑暗裡,牆上溜下第三名刺客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目光逼人。
他是很在意她的吧?她猜測。只有真正緊張一個人,才會有這樣的眼神。
於是她覺得自己揮刀撞向刺客的舉動非常正確。當時一瞬間她什麼都沒想,現在回頭去琢磨,才明白自己大概是迫切地想幫他。
兩個人已經讓他脫不開身,她不想讓第三個人加入攻擊他的行列。自己拖累了他,唯有拼一拼彌補。
「王爺,再有下次我還會這樣,所以,幫忙找個拳腳師傅給我吧。」她如此回應他嚴厲的告誡。
「胡鬧!哪個好手不是自幼練武,半道出家只有不倫不類。」
「我又不指望當好手,只要動作靈活一些就好了,下次再遇上這種事也能躲過一掌。」
「躲?」長平王說,「你知道那人什麼身手?要不是你走運恰好戳中他心口,他一掌下去你不可能還有命在。何等危險的事,你練上十年也躲不過,趁早死了這條心。」
如瑾非常不滿意他的態度,「您是說,我只要乖乖待著就能保全自身嗎?我不找麻煩,麻煩會找我,學一點防身之術有什麼不好。您不幫我找,我自己找,這條心我是不會死的。除非您天天把我綁在床上動彈不得,才能管住我不學拳腳!」
她往裡躺了躺,不再枕他的胳膊。
長平王就只能看見她一頭青絲和倔強的背影。
她剛受了重擊,生氣不利於氣血恢復,他知道不能激起她的火。可,學拳腳練武這種事,對女孩子來說實在辛苦,而且看她什麼都不會就敢往刺客身上撞的舉動,日後若是會了一招半式,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危險事來。他怎能任著她胡鬧。
「你剛說什麼?天天把你綁在床上動彈不得?」他故意帶偏了話題。語氣曖昧地將手搭上她的纖腰。
「我……」如瑾騰地紅了臉。
怎麼說出那麼有歧義的話!
學拳腳的商議就這麼被擱置了。
如瑾默了半日,尷尬退去,才提起最關心的事。「今晚這些人,是誰派來的?」
「六哥。」
「……」怎會是他!如瑾猜測大約是東宮閉門失勢的太子,可長平王的語氣,那麼篤定。
「等著看吧,他也興頭不了幾日了。」長平王將如瑾又攬進了懷裡,「睡覺。」
她想問得更詳細一些,可是他閉目睡了,不一會呼吸就變得均勻綿長。累了一夜,她不好再打擾他休息,只好也思緒凌亂的閉眼睡去。
再醒來已是午時,大約是昨夜長平王的安排,吉祥吳竹春等都從藍府被接了回來,也不知他怎麼跟藍家人解釋的,總之秦氏沒有因早起看不見女兒而驚疑,更沒上門興師問罪。
如瑾醒來就聞見飯香,長平王正坐在床外喝粥,見她睜眼,叫了丫鬟進來伺候梳洗。如瑾匆匆起來,洗漱一番,也喝粥吃了一點清淡小菜。辰薇院上下因為主子們的起身而活動起來,大家開始正常做事,開院門、灑掃、整理房間,進出有度。
「你這幾日好好調養,別勞心勞力,才能好得快。」長平王叮囑。
「那王爺呢,不上朝了,能在家休息麼?」
「當然,本王遇刺受驚,養病呢,一會就去宮裡召太醫。」
他大概是打著什麼主意,如瑾正想著要不要問,吉祥走進來說:「王爺、主子,佟姨娘和小佟姑娘來了,要傳嗎?」一邊說一邊瞟長平王。
長平王臉色一沉,「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