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皇后宣見
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此話誠然不虛。五月廿五,天氣很熱,月事推遲的如瑾卻抱著手爐在太陽底下曝曬。身上出了一層又一層的汗,都是冷汗,稍微離開日光一會,腹部的寒涼就要弄得她腰酸肚痛。
當鳳音宮的嬤嬤來家中傳旨的時候,如瑾懷裡的手爐骨碌碌滾到了階下。
細瓷粉彩六角小爐落在台階上摔得粉碎,炭火散了一地。「人在哪裡?」她聽見自己略抖的聲線。
前院來傳話的小丫頭一臉喜氣:「在外面正院吃茶,侯爺陪著呢。姑娘,奴婢聽說是皇后娘娘特旨傳召,那位嬤嬤還說是好事,讓姑娘快些出去。」
如瑾哪裡聽得見小丫頭後頭說了什麼,滿腦子都是梵華殿的場景。一個落選的秀女,一個不得勢的勳貴小姐,母儀天下的皇后又不認識她,為何要特旨傳召?除了長平王那事,她再想不出別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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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王爺辦法多著呢,他說要娶您過門,您就一定成的了王妃。
陳嬪跟前煢影的話飄蕩在她耳邊。
她一直隱隱期盼著長平王只是說大話,期盼著事情會泡湯,沒想到……
日頭怎麼這樣毒,曬了這麼久,她突然發現太陽晃眼,曬得人發暈。
「姑娘,回屋換衣服去吧?」碧桃塞了一把錢打發了傳話的小丫頭,看如瑾臉色不對,擔心地提醒。
如瑾推開丫鬟,頂著日頭獨自站了一會,暗暗告訴自己要穩住心神。
不行,不能慌。最壞的結果不是也親口應承了麼,還有什麼可怕呢?他只是王爺,以後會去藩地,遠離京城和宮廷,不會給藍家招來滅門之禍。
默念著這些連她自己都懷疑的言語,如瑾回到屋子裡換了正式一點的衣裳,去了外面正院。臨出門前又折了回去,拿上當日選秀時的小瓷瓶,還有一個香氣濃郁的繡囊掛在了腰上。
外院堂上坐著面目死板的老嬤嬤,如瑾認得她,是皇后跟前的得力人,姓黃。旁邊侍立的是四個宮女,藍澤正請黃嬤嬤嘗點心。
如瑾站在門口,黃嬤嬤已經看見了她,不過還是等碧桃進去通報了之後,才傲慢抬了抬手:「進來吧。」
「嬤嬤好。」如瑾進去朝嬤嬤行了禮。黃嬤嬤帶了皇后的旨意來,她不能不低頭。
「皇后鳳諭,傳襄國侯小姐即刻進宮。」
「多謝娘娘恩旨。敢問嬤嬤,宣小女進宮所為何事?」如瑾還沒開口,藍澤先行接了旨。
黃嬤嬤對藍澤的笑臉不假辭色,「侯小姐領旨即是,老身不知所為何事,也不會冒然詢問,更不會妄加揣測。」
藍澤微訕,如瑾心中起了薄怒。可黃嬤嬤背後是皇后,為傳旨而來,說多麼不好聽的話她們也得聽著。
「臣女接旨。」如瑾淡淡應了。
黃嬤嬤起身,衣袖帶翻了案上茶碗,砰的掉在地上摔成碎片。黃嬤嬤連看都沒看一下,徑自帶人出了門。藍澤跟上去相送,如瑾頓了一下才跟在後面。
這位老嬤嬤的態度讓她感到奇怪。
選秀那天,慶貴妃曾經透出皇后想把她安排給皇子的意思,還故意在人前毀她的名聲,不該是空穴來風。皇后如果存了那個念頭,為何今日近身的嬤嬤卻又態度惡劣?宮裡頭那些高高在上的娘娘,念頭還真難揣測。即便是前世在宮裡生活的時候,如瑾也感覺自己離她們十分遙遠,何況此時。
從藍府到內宮用不了半個時辰,可如瑾在鳳音宮前卻等候了一個多時辰,午時和未時的日頭最曬,如瑾在院中曬了許久,連個小凳都沒人給,也無人給口水。陪著進宮的碧桃和青蘋被留在鳳音門外,半日不得見面。
如瑾身上不方便,幾乎站暈了,正殿的雕花門扇方才緩緩開啟。一個宮女肅著臉出來,走到如瑾跟前說:「皇后娘娘午睡起了,請襄國侯小姐進去。」
如瑾應諾,往前跨了一步,腳下一虛差點摔著,慢慢蹭了幾步才穩住一些。站久了,腿腳都不好使。皇后偏讓她這時候進宮,故意晾著她呢。
可是如瑾什麼都不能抱怨,進去規規矩矩請安問了好,皇后端坐在鳳椅上笑的和藹:「本宮這幾日精神不濟,午間睡得時候長了些,讓你久等了。也怪下頭人辦事不盡心,本該膳前帶你進來的,偏膳後來,一下就到了午歇時分。」
黃嬤嬤往返藍家的那個時辰,再怎麼趕路也是午膳後了,如瑾聞言垂首:「是臣女在家耽擱了時間,不是嬤嬤的錯,還請皇后莫要怪責。」
「怎麼會怪責你呢。」皇后唇角更翹幾分,這才抬起手,虛扶一把。
如瑾叩首起身,仍然恭謹低頭。皇后便說:「倒是個知禮的。抬起頭來讓本宮看看罷。」
如瑾慢慢揚起臉,眼眸卻是低垂的,不能與皇后對視。鳳座上的人不用看,她也記得那雍容高華的模樣。感覺到皇后的目光像電光一樣將自己從頭到腳射了一遍,如瑾默默的等著,不說也不動。
皇后說:「好一番模樣,只是年紀小了些,還沒到長開的時候。再過個兩三年,必是豔壓群芳的。」
這話不好聽。以色侍人是卑賤事,皇后這身份,誇獎女孩子顏色好不該用這個詞。而且豔壓群芳多用來形容牡丹花王,如瑾怎麼能當著國母受這個稱贊。
「臣女陋質,娘娘過譽,實不敢當。」她跪了下去。
皇后未等她膝蓋落地就伸手,挑了挑眉,「不必拘禮,本宮是真心看你不錯。」
如瑾便也順勢而起,又垂首不說話。是皇后主動傳的她,有什麼事,讓皇后先開口好了。
宮女捧上菊花甜湯來,是皇后每日必用的清火明目之食水,皇后就著宮女的手慢慢飲完了一盞湯,漱了口,擦了嘴,這才轉頭繼續說話。
「一會本宮侄女到了,咱們一起去拜佛。」
「臣女謹遵娘娘吩咐。」不管心中如何疑惑,如瑾言語態度上一絲不錯。
「何必這麼拘束。」皇后慈愛地看著她,閒話幾句,忽然抬起帕子掩住了鼻端,「怎麼薰這樣濃的香,滅了薰爐吧。」
宮女上前回稟:「娘娘,奴婢們並沒有薰香。」說著,目光移向如瑾。
皇后便也順勢看向如瑾腰間的香囊,指了指,「你喜歡濃郁的香料?」
如瑾欠身:「臣女冒犯,薰著了娘娘,求娘娘寬恕。」
方才下跪的時候,她藉勢拉了一下香囊的掛帶,讓香囊開了一個小口,裡頭氣味濃烈的香氣便散發出來。是她精心準備的俗香,量多了,嗆人得很。
她肯定皇后知道選秀那天的事。體有異味,弄濃香來遮掩是必然的。她得把這個謊維持一段時間,不然豈不成了欺君。
果然,皇后有洞悉般的微笑露出來:「不要緊,年輕女孩子喜歡用香,讓本宮想起了昔日時光。跟你這麼大的時候,本宮也是極愛這些玩意的。」
如瑾誠懇的感謝皇后寬容,但沒有順著她拉家常。
不一會有安國公府的孫小姐到了,張六和張七,一個溫婉,一個傲慢,並肩走入殿裡。
和皇后問了安,張六得體的和如瑾見禮,選秀時曾有一面之緣,倒也不算是陌生人。張七卻不拿正眼看人,如瑾也不理她。
接下來,陸續有年輕的女孩子到來,除了留給皇子們的十個秀女,還有一些不是秀女的姑娘。聽著她們問安見禮時閒聊的話頭,如瑾這才知道今日的相聚早在昨天就定下了,時辰在申正,如瑾比她們早來了近兩個時辰,站在日頭底下苦曬。
還好她身子不便,正需要暖陽的溫度,不然在等候皇后午睡的時候恐怕已經被曬躺下了。
一屋子年輕女孩,將偌大的鳳音正殿擠得滿滿,足有二三十人。宮女秋葵拿著一張寫滿了名字的紙對照半晌,輕聲跟皇后說了聲「齊了」,皇后便笑說:「時辰不早,隨本宮去吧。」
人群裡有海霖曦,她沒和如瑾打招呼,如瑾卻走到了她跟前,「曦姐姐,聽聞宮裡有三處供奉,今日是去哪座佛堂?」
海霖曦被如瑾身上的濃香嗆了一下,抬帕捂了鼻子咳嗽兩聲,露出一副「你果然不知道」的神情,漫不經心答道:「是去弘度殿。」多的一句也沒說,自從慶貴妃當眾發難,她就不和如瑾親近了。
弘度殿,那裡駐殿的是一位老尼。如瑾還記得她瘦骨嶙峋的樣子,和肥頭慧一形成了鮮明對比,聽說她是修苦禪的。
又追問了幾句,如瑾才搞清楚今天要做什麼,原來真是給皇子選女人。
除了十個秀女,其餘人或者是如她這樣落選的,或者是非官門的良家女子,素有賢名的,皇后要帶著她們一起在弘度殿誦念妙法蓮華經,打著為嫡公主祈福的旗號,其實就是挑皇子妃和妾婢。
如瑾跟在隊伍裡一路走到弘度殿,老尼妙恆率座下四位弟子在宮門前迎接,請了皇后進殿,將眾女安置在殿前階下。
儀式並沒有立刻開始,皇后似乎在等人。
過了一會,院門外走進來兩列內侍,引著一胖一瘦兩個和尚進門。胖的如瑾認識,是梵華殿的慧一,瘦的那個白眉白鬚,很有高僧風範,面貌卻是陌生的。
和尚進尼姑的地方本就少見,老尼妙恆卻迎了上去,朝那瘦瘦的老僧恭敬行禮,口稱「拜見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