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藍澤進宮
慶貴妃的話說得很不客氣,且一語道破了今日行事的真實目的。
上位者做事,大多各自明白就是了,最忌諱的就是攤在面上,那樣真刀真槍的一擺,像個下等人似的沒有涵養,而且許多事也少了迴旋的餘地。
大家說都不說破,連寂明都在自謙「貧僧只作閒談」,慶貴妃就這麼大喇喇的捅了開來,還當著年幼的十皇子說要給他找女人。
「妹妹慎言,明微才多大。」皇后溫和的勸告了一句,推心置腹的語氣。
靜妃先是驚愕的看著慶貴妃,很快低下了頭,委屈的強顏笑了一下,將十皇子摟在懷裡給他拿點心吃,要轉移開他的注意力,似乎是怕他被慶貴妃的言語帶壞了。
可是十皇子睜大了明亮的眼睛,奶聲奶氣朝著皇后問道:「母后,慶母妃要把什麼留給兒臣,為什麼母后不高興呢?」
五歲的小孩子,身量還不到成人的腰部,當他歪著頭閃動著亮晶晶的眼睛一臉困惑時,稚嫩的力量是強大的。
皇帝將女人們的表現看在眼裡,臉色溫和的回答說:「非禮勿言,師傅沒有教過你麼?」
十皇子一臉懵懂,愣了一下,看起來是知道了自己說錯了話,低下頭很認真的道歉:「父皇,兒臣知錯了,明日上課時會好好跟先生請罪,聽先生教導。」
皇帝滿意的點了點頭,看向靜妃:「明微漸漸大了,不要去哪裡都帶著他,免得撞上粗鄙人,聽到粗鄙話。」
除了三個法師,屋裡所有人都驚訝的看向皇帝,連一向持重的皇后都沒控制住臉部表情。而慶貴妃已經圓睜了媚眼,羞惱地連脖子都紅了。
皇帝可從來沒有給過她這種沒臉。
雖然她也明顯感覺到這些日子皇帝對她的情緒有些不尋常,可當眾打臉,這還是頭一遭。當著素來與她不和的皇后和好幾個高位嬪妃,當著尊貴的寂明大法師,一點都沒跟她客氣啊。她可是儲君的生母,她受了重話不要緊,太子的臉面往哪裡擱。
慶貴妃陡然生出一種惶恐。難道是皇帝對太子……
她不敢再往下想,盤算著等下要趕緊派人走一趟東宮。
那邊帝后又繼續商量今日來祈福的女孩子們去了。慶貴妃神思不屬,一直延續到寂明等三人離去,十皇子也被嬤嬤帶回去溫書,屋子裡單剩下帝后嬪妃,大家無所顧忌的議論起兒子們的納妃納妾之事,她的心思還沒集中,連皇后要給太子納側妃和良娣都沒有及時反應過來,直到皇帝發了話。
「朕覺得可以,就將那夏家的姑娘封為良娣吧。」
慶貴妃醒神,「夏家的姑娘?」她對這個姓氏感到陌生,沒記得女孩子裡有誰姓夏。
媛貴嬪和陳嬪原本就沒怎麼說話,靜妃也立刻住了嘴不言語,皇后笑著解釋:「是寂明大法師稱贊自持的那位小姐,太子是儲君,身邊該多一些這樣的女子。」
慶貴妃這才想起來,不就是「十指誇針巧」的那個不知輕重的貧賤女,似乎是個舉人家的女兒?父親連宦途都沒入,辦私塾做個窮先生,這樣的人家最是處處窮酸氣,生出來的女孩子怎麼能入東宮呢!連做個卑賤的侍妾都嫌不夠格,還要封良娣?
「皇后既知儲君之重,為什麼要讓卑賤女進東宮?」慶貴妃立刻反駁。
皇帝一個冷冷的眼風,慶貴妃頓時渾身冰涼,驟然想起了先帝第二任皇后,那也是個平民出身的,後人對她評價卻很高,連皇帝都曾說她賢良,比對自己生母也就是太后的評價都高。
慶貴妃知道自己失言了,再不敢在此事上糾纏,想想終究是個良娣而已,暗地嚥下了這口氣。怕皇后再安排別的,連忙自己說起太子側妃的人選。秀女們都是被考量很久了的,就是今日來的其他女孩子,慶貴妃等人早就查探過了,甚至原本就是她們安排的人。
幾番明暗交鋒,東宮定了一個側妃一個良娣,永安王府定了一個側妃,長平王因為沒有大婚,府中能上冊有名分的女子一應俱無,這次后妃們齊心合力敲定了正妃和側妃各一。另外,又各定了兩個貴妾給三位皇子,至於被挑剩下的人,做秀女的發些賞賜遣送出宮歸家待嫁去,非秀女的也有恩賞。
只要不是一心要留在皇子身邊的,其實落選之人並不算吃虧,能在宮裡走一遭的,日後都比較好嫁。至於那些想一步登天卻落選的,只能靠她們自己平復不甘去了。
短短一個時辰之內,三位皇子身邊多了好幾個女人,這並不是說后妃們辦事乾脆俐落,也不是說事關下一代皇族妃妾的決定做得太輕率隨意,其實今日不過是求個結果罷了。
自從去年選秀的消息一放出來,后妃們已經不知在這件事上做了多少次角力,涉及宮內宮外的幾個月的安排與破壞,算計與反算計,到了今天,某些層面上各位娘娘們已經相互有了交換和妥協,剩下不能調和的矛盾,就像方才關於太子良娣的分歧,靠的就是皇帝一錘定音,也唯有靠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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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宮裡走了一遭的如瑾回到家裡,表面照常生活,心裡卻緊緊繃著一根弦。
回來那天秦氏就關切地問過皇后傳召的因由了,藍澤也不住地詢問,如瑾給他們的答案一律是冠冕堂皇的那個,也是皇后和女孩子們所說的,給福澤嫡公主祈福。
「給公主祈福,怎麼會找你呢?」秦氏和藍澤都有疑問。
如瑾對藍澤說:「侯爺覺得自己分量不夠,女兒沒資格參與這種事?」
「自然不是!」藍澤怒,自己悶在書房裡揣測了半日天意,結果只是頭更疼了。他又不敢拿這種事去找人討教,只好暗暗納悶。直到隔了兩天才恍惚聽說那日去的閨閣女子都出生在臘月,這才回過味來。
「原來是找和公主同月生辰的人啊,我們家有爵位,你又生在臘月,難怪要找你。怎麼不早告訴我?」藍澤找女兒抱怨。
如瑾道:「我怎麼知道,找同生辰的人做祈福會是京裡風俗,我哪裡會懂。」
其實她早就用這理由搪塞了母親,秦氏在京城住過,知道這習俗,也就不疑有他。
直到五日後皇帝突然召了藍澤入宮。
如瑾的心狠狠提了起來,坐立不安盼著父親早點回來宣布進宮緣由。已經猜到了大半,但仍是不死心的期待著能有轉機。
藍澤一臉喜氣的回了家,馬車駛進院子還沒停穩,不等人扶他就自己跳了下來,一疊連聲叫婆子抬軟轎送她去內宅。
「瑾兒,瑾兒出來!哈哈哈,你猜父親今日進宮是為了什麼?」
如瑾在明玉榭陪母親午睡,驟然聽到藍澤高亢的笑聲傳進屋子,不亞於晴天見響雷。秦氏從熟睡中驚醒,捂著胸口坐了起來。搖籃裡小妹妹哇的一聲哭得響亮,十分不滿意被人吵了好夢。
「母親和妹妹都睡著,您做什麼?」如瑾腳步飛快迎了出去,內室珠簾啪的一下甩在門上,紛亂晃動。
藍澤沒有察覺女兒略顯蒼白的臉和微抖的聲音,直朝著她大步衝了過來,連日來頭疼的困擾似乎全都不見了似的。看那架勢,如瑾要是不閃開,說不定他就要抓住女兒的手或者將女兒拽到跟前,總之會做出失禮尷尬的舉動。
見如瑾臉色不對匆匆追出來的孫媽媽感到不妥,疾走兩步攔在了父女兩個之間,制止了藍澤繼續向前,「侯爺您別嚇著小姐,太太身子尚弱,小小姐也經不住嚇呢。」
藍澤絲毫不以孫媽媽的舉動為忤,看住如瑾撫掌大笑:「竟不期你有這樣的福氣,天恩浩蕩啊,皇上終究顧念著藍家世代為國的情分,你知道嗎,這次宣我進宮,竟然是為了你的婚事啊,皇上要將你許給皇子啦!」
「姑娘!」緊接著藍澤話音剛落,響起的是碧桃的驚呼。
如瑾狼狽地被貼身丫鬟扶住,才止住身體軟倒的趨勢。「是……哪位皇子?」她虛弱的問。
「七皇子,長平王爺!」藍澤答得很快。
外院跟進來的婆子們齊齊跪在地上恭賀,「侯爺大喜!姑娘大喜!」
秦氏院子裡的僕婢們也陸陸續續跟著跪了下去,想要道喜,看見如瑾的臉色卻又不知道該不該開口。孫媽媽和碧桃是完全愣住了,忘了主僕之別直勾勾看住藍澤,想從他臉上看出開玩笑的意思。
如瑾閉了閉眼。
懸心了這麼多日,總算是來了。
她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最微弱的一絲期盼都覆滅掉,整個人反而輕鬆了下來。
她推開了碧桃的攙扶,自己站在門口的台階上,朝著階下興高采烈的藍澤露出一個很大很大的笑容,完全違背了淑女要笑不露齒的訓誡。
「父親,侯爺,您的高興真是忘乎所以啊。」她飄忽的感歎了一聲,「大姐姐的事,宮裡要給什麼處置還沒落下來。」
藍澤無所謂的揮揮手:「方才進宮時我問過了,皇上說不馴子侄家家都有,東府你姐的事情他不會怪責藍家。我已經陳明將藍泯一家驅除出族,皇上自然不會再追究。」
「藍家歷代人丁單薄,以致您又是侯爺又是族長,想驅逐個子弟倒是方便。」如瑾笑說,「只是我的五妹還在床上以淚洗面,四妹也還沒找回來,新添的胞妹連名字還沒有呢。祖母病成那個樣子,你笑得真開心。」
藍澤的笑容僵住。
如瑾看著父親想要發火卻又有所顧忌的樣子,笑出了聲。
「姑娘?」碧桃不放心的試探著喚她。
「我沒事。」如瑾擺了擺手,盯住藍澤,「皇上告訴你了嗎,我是什麼位份?妃?妾?您做不做得了王爺的正頭岳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