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日光之城

　　兩三天之後，二百來個獸人果然陸陸續續地趕到了。

　　大清早，秦笙站在阿萌簡陋的帳篷邊，看著空中盤旋降落的巨鷹，和乾脆俐落放手從半空中跳下來的獸人們。絕大部分獸人看起來都很適應高原的氣候，或者興高采烈地勾肩搭背一起聊天，或者悶不吭聲地去湖邊捕魚。只有三十來個獸人好像從來沒有到過這裡，反應比較劇烈，有些直接就倒在地上休息，還有些臉色蒼白步伐不穩地四處尋找以未的蹤影。

　　「果然都來了。」阿萌裹得嚴嚴實實的，從帳篷裡探出頭來，「阿笙你看！還有人吐了！」

　　「……」秦笙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沒什麼興趣地轉開了視線。

　　「阿萌，你應該慶幸他們離得遠沒聽見。」以未從帳篷後轉過來，熟練地開始給貓族少年檢查身體，「有不少笨蛋都脾氣暴躁，拳頭比腦子還轉得快。」

　　「只許他們鄙視我，就不許我嘲笑他們嗎？」阿萌哼了一聲。

　　「如果你能和阿笙一樣強的話，當然沒問題。」

　　「……」貓族少年悻悻然地閉上了嘴。

　　秦笙卻怔了怔：在這群人裡，除了阿萌之外，他第一次聽見其他獸人真心實意地稱讚自己「強大」。即使心裡明白，自己目前的實力離冠上「強大」這個詞還很遠，但被越來越多的人認同，心底的愉悅感仍然不斷地往上湧。

　　「我沒有阿笙那樣的天賦……」大概是想起了之前學習戰鬥技巧時的艱難，阿萌有些垂頭喪氣。

　　「阿笙在付出的努力得到結果之前，也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天賦吧。」以未拍了拍他的背，抬起眼看向秦笙，「你才學了幾天？如果連你自己都從心底認為獸耳獸人不如普通獸人，那你永遠都只能是目前這樣了，甘心嗎？」頓了頓，他又問：「阿笙，你的目標是什麼？」

　　「成為阿瀚的對手。」豹族的獸耳少年毫不猶豫地說，一雙濃綠色的眼睛亮得驚人。兩年前的他，只想強大到能夠通過成人儀式，並且能夠完成試煉；半年前的他，只想強大到能夠和衛瀚並肩戰鬥，絕不成為他的弱點；而現在的他，很不甘心地看著自己與愛人之間的差距，渴望最終能夠成為他的對手。

　　「對……手？」阿萌驚呆了，「衛瀚真的很強。就算加上阿峙大叔，他也至少能在我們這群獸人裡排前十以內。」

　　「我知道。」秦笙點點頭，「不過，那又怎麼樣？」衛瀚的目標是成為最強的勇士，他一定會變得越來越強大，屹立在獸人世界的巔峰。可，這又怎麼樣？只要他不斷地追趕上去，總會一點點地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他不會讓自己愛的人因為感嘆沒有對手而止步不前，甚至覺得孤單。對於一個戰鬥狂人來說，沒有什麼比找不到對手更沮喪、更可悲的事情了。所以，他不僅僅是他的愛人，更應該成為他的對手。

　　「是啊，『那又怎麼樣』？沒試過，怎麼知道自己做不到？」以未反而笑起來，讚賞地望著黑豹族少年，「阿笙，你可能沒有想過——如果你做到了，就改變了獸耳獸人的命運。」

　　秦笙想了想，搖了搖頭：「我只能作為一個目標，能改變命運的只能是自己。」

　　「自己……」阿萌咬了咬嘴唇，「我只要想，也能做到？」

　　「光是想肯定不夠。」以未微笑著回應，轉身看向一邊正搖搖晃晃找過來的獸人們，「我過去了。阿萌、阿笙，把該收拾的都收拾好，也許吃過飯、休息一陣之後，就要出發了。」

　　中午，兩百來個獸人鬧哄哄地坐在一起烤肉吃，完全打破了前兩天的平靜。

　　秦笙、衛瀚帶著兩隻幼崽挑了個非常偏僻的角落，烤羚羊、煮野菜湯。離他們不遠，沒有關夠一個月就被放出來的席亞似乎把手裡的肉當成他們倆的皮肉，洩憤一般狠狠地撕咬著。他瞪過來的視線裡充滿了恨意和怒火，不過，這絲毫不能打擾一家四口享用他們的午餐。

　　「這傢伙怎麼到哪裡都陰魂不散，我們可沒空應付他。」衛瀚挪了個位置，靠得秦笙更近了，某個人也在視野裡消失不見了。雖然可以基本無視花豹族獸人，但被人用怨恨的目光盯著，連吃飯的樂趣都變少了。

　　「獅族獸人和獵豹族獸人應該清醒過來了。」秦笙想起目前正在風雨城神殿養傷的兩個獸人，以及可能在照料他們一直沒有出現的鬣狗族獸人。他們痊癒之後，估計也會很快趕到日光城區域。之前的衝突，可能還會繼續。但是，他們倆現在可沒有多餘的時間能夠浪費，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

　　「不管他們了。今天人多，沒有走得太遠。」衛瀚嗅了嗅秦笙身上的味道，眉頭微微挑起來，「最近你一直和阿萌、以未待在一起？」雖然之前確認以未只是單純對獸耳獸人感興趣，但不能保證這個狐猴族獸人不會突然有什麼其他的想法。至於阿萌，只是順帶提到而已，沒什麼威脅性。

　　「以未知道很多事。」秦笙點點頭。

　　「不管他知道多少，嘴巴還是很嚴吧。」

　　「他會透露一點。」

　　「他以前曾經告訴過我，他的治療方式特別，是因為從王韻那裡得到了很多靈感。所以，他們之間彼此信任，他也不可能輕易地背叛那個雌性。」

　　「不需要他背叛，只要願意多說一點就行。」

　　「阿笙……」衛瀚忽然笑起來。有時候，黑豹族少年會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好像他說的話才是真理，實在是很有趣。「你說得對。我們不期待他背叛誰，只要能把我們當成朋友，適當的時候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夠了。」

　　以未對他們確實有好感，不然不會主動和他說那些話。秦笙想了想：「到營地之後，最好住在以未附近。」前些天他們住在一起的時候，很快就互相熟悉起來了。距離近，關係也容易拉近。

　　「嗯，既然選擇了他，就要牢牢抓住才行。」衛瀚非常認同，摸了摸衛橙的小腦袋，「小獅子到時候多去找找他，拿藥、檢查身體什麼的。一天走幾趟，順便請他過來一起吃飯，怎麼都會越來越熟悉，最後總會變成朋友。」

　　美食誘惑確實是一種很好的方式。秦笙點頭同意。

　　衛橙和小狐狸正專心地吃著東西，沒有注意家長們在說什麼。聽到似乎提到了自己，他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嚼著食物的臉頰一鼓一鼓的，格外可愛。

　　家長們忍不住動手蹂躪起他們的臉。像這樣可愛的幼崽，以未應該也抵擋不住。

　　兩隻幼崽早就已經習慣這種親昵的行為，頂著被揉紅的臉，繼續吃東西。

　　午飯後，一家四口又進入了午睡。等他們自然醒的時候，周圍的獸人果然都開始集合、準備出發了。兩位家長一人抱一隻幼崽拿一些行李，追上了隊伍的尾部。

　　阿萌、以未都在隊伍末尾，一個仍然因為沒有痊癒而有些萎靡，一個卻是笑呵呵的。

　　既然要拉近關係，當然要充分地表現出善意——衛瀚向他們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真摯笑容。阿萌有點受寵若驚，反射性地往秦笙背後藏；以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容仍然從容。

　　狂奔了三天後，一座陽光照耀下的城池終於出現在大家眼前。那也是一座雪白的城池，構築在一個山坡上，在絢爛的陽光下，彷彿鍍上了一層金邊。遠遠看過去，白色的城池、金色的陽光、蔚藍的天空，遠方純白的雪山、近郊淡藍的湖泊、深得有些發黑的河水，交相輝映，色彩濃重而鮮明，甚至給人一種不真實的錯覺。

　　山坡上密密麻麻地排列著白色的房子，卻並沒有給人擁擠的感覺，反而有種錯落有致的美感。神殿就矗立在山坡的頂端，屋頂是金色的，就像陽光將它染了顏色似的。它很好辨認，距離山腳也並不遠。

　　山坡的底部，是一片河流衝擊出的平原，載滿了高原特有的糧食，一片翠綠。在翠綠的植物中間，有一個大概是日光城兩倍大小的湖泊，看顏色似乎是淡水湖。

　　這片地區在整個高原上都算是罕見的好地方：有足夠的淡水，地勢也並不高，旁邊還有一望無際的草原草甸，打獵、種植都足夠這裡的人們過著安居的生活。至於高原其他地方的部落，過著的應該是遊牧遷徙的生活。

　　兩百多個獸人繞過河流，終於趕在日落的時候來到日光城底下。

　　「各位，再過兩天就要到我們的營地了。大家這幾天也累了，就暫時在日光城的旅店裡休息吧。」王韻高聲地撫慰著疲憊不堪的獸人們，這些獸人也都很給面子地歡呼起來。

　　日光城沒有能裝得下兩百來個人的大旅店，來客們只能分散到不同的旅店裡休息。

　　衛瀚、秦笙仍然是重點關注的對象，所以還是沒有擺脫衛峙、王韻，只能和他們住在一個旅店裡。

　　家長們把東西都放下，在有些狹窄的房間裡轉了轉。

　　矮矮的床上鋪著柔軟的毛皮，摸起來倒是很舒服，只是沒辦法讓大家長用獸形睡覺。床邊的空隙也不夠塞下大白虎的獸形。

　　「算了，我出去換點石幣。」衛瀚皺起眉頭。據說這是日光城最好的旅店之一，但在他看來，不如冬之城、不如夏之城，也肯定不如春之城。至於雷電城，雖然他沒有住過好的旅店，但也不會吝嗇得連獸形睡覺的空間都不提供。

　　他走出房門，沒有感覺到周圍有人暗暗地盯著，非常自然地向著旅店門口走去。

　　旅店的門口，卻站著兩個很眼生、氣味也陌生的獸人，伸手攔住了他：「你們不能出旅店。」

　　看來是防著他去神殿。衛瀚眯起眼睛，轉身和旅店的店主換了一袋石幣。

　　日光城的石幣是金色透明的，上面雕刻著高山草甸和日光城神殿，格外亮閃閃。回到房間裡，大家長就分發了幾枚給兩隻幼崽。

　　衛橙心滿意足地拿著新石幣到小小的窗戶邊照太陽。小狐狸得到小家長的許可之後，也變成人形，迫不及待地拿了幾枚新石幣玩起來。

　　家長們坐在矮床上，壓低了聲音交談著。

　　「看得很緊，兩個沒見過的獸人守在旅店門口，攔住了我。」

　　「也許是來接應的獸人。」

　　「在城池裡防備我們是正常的。這裡隱藏著很多他們的人，不論是現在還是以後，藉著日光城逃跑都不太可能。」

　　「嗯，再等等，時機遲早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