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旅途開始

　　十六年的人生經驗告訴秦笙，沉默是最好的拒絕。但是，他終於發現，這條規則並不適用於所有人。比如說，某個自以為是、完全無視他人態度的獸人。

　　雨停之後，他默默地收拾東西離開，某人十分自然地跟上來。

　　他默默地趕路，某人非常悠閒地一路哼著小曲兒。

　　他默默地搭弓射箭，某人蹲坐在一邊饒有興致地觀看。

　　他默默地給獵物扒皮清理，某人照葫蘆畫瓢地下廚自己的獵物。

　　他默默地烤肉煮湯，某人很是理所當然地伸手——

　　「這不是你的獵物。」

　　秦笙不得不出聲阻止這種可恥的行為。就連六歲的帕爾都知道，需要得到允許才能享用別人的獵物。難道某人連這種常識都沒學過嗎？

　　「我把獵物送給你，分享你的食物，怎麼樣？」

　　衛瀚有些惋惜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竹筒，只差那麼一點他就能拿到了。昨天的烤肉雖然涼了，但味道實在不錯，不知道這隻竹筒裡又放了些什麼，香味格外誘人。

　　「我不想交換。」秦笙冷淡地說。

　　「不，不是交換，是互相贈予。」衛瀚很誠摯地糾正他的用詞。

　　秦笙瞥了一眼他身後石塊上擺著的清理得乾乾淨淨的黢豬獸——鮮紅的、肌理分明的肉質，龐大的身軀，無疑是一頭正值壯年的黢豬獸。在他四處搜集食物，沒注意這人的行蹤的時候，他就已經悄無聲息地拖著這巨大的獵物回來了。不可否認，他現在見了黢豬獸心裡還有些難受，總有將它大卸八塊的衝動，但是——

　　「贈予全憑雙方自願。」既然是贈予，那麼對方給什麼都是應該接受的。

　　衛瀚幽藍色的眼睛閃了閃，笑起來：「我想你不會這麼做的。」

　　「那可未必。」

　　兩人隔著火堆對峙。架好的烤肉發出滋滋的響聲，油滴在火上，一條條火舌爭先恐後地冒出來，沒多久，濃郁的香味就四處飄散。

　　對面的獸人一臉堅持，深綠的眼睛盯著他，渾身散發出冷冰冰的拒絕氣息。而且，他好像並不在意眼前的美食很快就要燒焦的現實。衛瀚輕輕嘆了口氣：「好吧，我錯了。你趕緊把烤肉拿下來。」

　　秦笙當然不想讓自己的午飯出現什麼意外。何況，自從甩不掉某人就開始積攢的怒火好像也平息了不少。

　　他拿起烤肉——

　　倏然，不遠的河流中躍出一個巨大的黑影，帶著腥臭的氣息朝他們撲過來。

　　危……他甚至來不及思考，鋒利無比的碩大牙齒就已經近在眼前。

　　他的矛……還有他的弓箭，來不及了！

　　衛瀚惋惜地看著掉落在地上的烤肉，高高地舉起了手臂。

　　秦笙不由得怔住了。從河裡跳出的怪獸就像一條膨脹了幾十倍的鱷魚，一口就能把他們倆都吞下。但是，這樣的怪物，竟然像是撞到最堅硬的石壁上一樣，被區區一條手臂給阻擋住了。

　　大鱷魚沉重的身體落下來，地面一陣晃動。

　　衛瀚輕盈地跳了起來，揉了揉被撞得快骨折的手臂，終於看清了導致午飯被浪費的罪魁禍首。在他的印象裡，鱷魚再怎麼長也不至於這麼龐大，真有點棘手了。

　　鱷魚長長的尾部一掃，很快判斷出兩隻獵物孰強孰弱，濁黃的細長眼睛掃向秦笙。

　　完全是看獵物的冰冷眼神。一瞬間，獵手與獵物的角色調換，秦笙從來沒有這麼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被當做了食物，生命在某一刻即將痛苦的終結。危險！危險！渾身的肌肉和血液幾乎要凍結起來！逃！逃！直覺也在不斷地示警。

　　大鱷魚以難以想像的速度扭動著軀體爬向他，張開大嘴。

　　動！動起來！快點動起來！秦笙有些絕望的發現，他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秦笙？！」

　　一道白色的影子猛地撲過來，將秦笙撞開。

　　秦笙被撞得飛進遠處的草叢裡，等他爬起來的時候，白色的老虎已經一爪子割開了鱷魚的左眼。

　　巨大的嘶吼聲震得人頭暈目眩。秦笙努力地站起來，握緊了骨矛。

　　大鱷魚現在已經放棄了他這個獵物，暴怒地追擊白虎，所到之處泥沙飛揚。

　　秦笙試圖觀察現在的戰況，尋找適當的機會協助衛瀚。但其實他心裡很明白，對於這種怪獸來說，他的骨矛像小樹枝一樣脆弱。如果他離戰場太近，反而會拖累衛瀚。

　　與大鱷魚相比，白虎顯得非常幼小，也更加靈巧。大多數時候，它都在躲避，但是只要出手，必定一擊即中。纏鬥了一番之後，大鱷魚不僅兩隻眼睛都瞎了，柔軟的肚皮上也鮮血淋漓。以白虎的身形，鑽到它肚皮底下撕咬是最有效的攻擊方式。

　　接下來，戰鬥的優勢已經完全傾斜，大鱷魚想要逃跑，白虎咬住它腹部一大塊皮肉，生生地扯了下來。

　　大鱷魚痛苦地嘶吼一聲，不敢再戀戰，匆匆忙忙地紮進河水深處。

　　它的血染紅了河水，很快，河面上翻騰起陣陣水花，折騰了好一會兒，才逐漸平靜下來。

　　白虎叼著鱷魚肉，看了看早已經被蹂躪得不成樣子的黢豬獸肉，以及完全失去蹤影的美味佳餚。

　　秦笙舒了口氣，看著仍然保持獸形的衛瀚慢吞吞地踱過來，心裡非常複雜。

　　當時，明明是他佔據著最好的位置，面對著河水，能夠輕易地觀察到河裡的動靜，但是他不僅沒有發現危險的臨近，還差點被大鱷魚吞了下去。

　　這個人……背對著河水，只用人形就輕易地擋住了大鱷魚的首次攻擊，化成獸形之後，更是非常巧妙地利用了體型的優勢……

　　原以為他在狼族部落的比試裡受了重傷，實力只能算是中上。看來，是他太自以為是了。這樣強大的獸人，恐怕每個部落都只有一兩個而已。

　　「你的包袱。」

　　白虎已經來到他身側，蹲下身，前爪撥了撥。

　　秦笙看著完好無缺的獸皮包袱——原來它慢吞吞地走路是為了找這個？

　　不知為什麼，秦笙確信，自己已經很難像之前那樣對這隻獸人冷面相向了。畢竟，這次是真正的救命之恩。但是，真的要和他結伴同行嗎？他沒有和同齡獸人相處的經驗，而且這隻白虎——好吧，衛瀚的性格也有點奇怪。

　　也許他並沒有發現，他內心的糾結很明顯地體現在猶豫的動作中。白虎舔了舔爪子，幽藍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笑意。

　　「秦笙，我餓了，來烤鱷魚肉吃吧。」

　　午飯變成了晚飯。休息的地點也從河邊轉移到樹林裡。

　　秦笙默默地給鱷魚肉抹上調料，兩頭穿起來，架在火堆上。

　　穿上嶄新的鱷魚皮裙的衛瀚正在研究他包袱裡的竹筒：「怎麼沒有竹筒？」

　　「這是最後一隻竹筒，放毒草汁的。」秦笙以前所未有的耐心向他解釋。

　　衛瀚甚是遺憾，坐回火邊，又捧起黢豬獸的半邊頭骨：「這個你留著做什麼？」

　　「可以代替竹筒煮湯，還能多次使用。」

　　好奇心得到滿足，愛吃鬼的訴求也得到滿足，衛瀚終於滿意了，叼著一根草躺下來。視野裡，是璀璨的星空；耳邊，是輕微的呼吸聲；空氣中，是從未聞到過的美妙香味。

　　果然，他做的決定，從來不會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