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一起旅行的少年（上）

　　幽暗狹窄的地下石洞裏，一個身形略有些纖細的少年雙手抱膝，靜靜地坐著。他把臉埋在膝蓋上，柔軟的雪白長發垂落在兩邊，完全遮住了他的麵容。

　　“這兔崽子終於安靜了！”外麵響起了一陣誇張的粗啞大笑聲，在到處都是窟窿的石洞裏引起了重重疊疊的回聲，顯得格外響亮。

　　“多揍幾拳就老實了！！”

　　“嘖，要不是把他捆了起來，你能揍得過他？！前兩天不就被他從擂台上踢了下來，爬都爬不起來嗎？”

　　“笑話老子？！你又是什麼狗屁玩意！連擂台都不敢上的家夥！！”

　　“我們自己人吵什麼吵？那兔崽子之前那麼囂張，現在還不是被我們關在這裏，想怎麼揍就怎麼揍！”

　　“光是揍，也太便宜他了。你看他那張臉……嘖嘖……”

　　聽到那些猥瑣的笑聲，少年才稍微動了動身體。他雖然還保持著抱膝的姿勢，但如果靠近他，就能聽見他正在輕輕地嘀咕著什麼。“這群下黑手的人渣、混蛋，你們死定了。”“沒想到居然是一群輸不起的家夥……太小看他們了。”“阿箏和阿簫要是知道，一定會笑話我的。”“不行，這件事一定不能讓他們知道……恥辱啊……”“怎麼還不來……”

　　他自言自語了一會兒，微微抬起了頭，露出一雙蔚藍色的眼睛。這雙漂亮的眼睛裏沒有畏懼與害怕，沒有失落與懊悔，甚至也沒有多少憤慨和怒火。就像他現在遇到的事情完全是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似的，連生氣也會浪費他的時間。

　　就在這個時候，外麵的嘈雜笑聲猛地戛然而止，周圍突然變得一片寂靜。

　　白發少年的眼睛亮了亮，勾起了嘴唇。

　　狹窄的石洞麵前突然多了一個人，因為周圍光線太暗的緣故，那雙眼睛裏透出了幽幽的綠光。他並沒有說話，輕輕地把堵住洞口的石塊推開，伸出手把白發少年拉了起來。看見緊緊地綁住他雙腿的鐵鏈之後，他蹲了下來，微微一用力就扯開了。

　　白發少年終於能挺直背脊站起來了，笑眯眯地摟住來人的肩膀。他比來人足足矮了一頭，本來纖細修長的身材被襯托得小巧了不少：“有沒有給我留幾個？”

　　“沒有留。”剛剛過了變聲期的聲音有些低啞，“你可以補幾腳。”

　　白發少年有些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剛要說話，對方平靜地打斷了他：“我隻不過在樹林裏找了一會兒調料和香草，你說去前麵借地方過夜，就被人抓起來了。這件事，是告訴阿笙和阿瀚呢，還是告訴阿箏和阿簫呢，還是都說了算了呢……”

　　“誰也不許說！”白發少年臉上湧起了一片紅色，哼了一聲，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再一次強調，“不許說！這次是意外！純粹是個意外！”

　　站在黑暗裏的人笑了笑，嗅了嗅石洞中的氣味，若有所思地看向石洞的更深處。

　　另一邊，沒有走幾步，白發少年就來到了地下石洞的入口。入口兩側被人挖得寬敞了不少，點著火把。幾個鼻青臉腫的獸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手腳都奇異地扭曲著，明顯被人折斷了。這樣的傷勢不算輕，也不算太重。他給每個人胸前都補了一腳，正好讓他們都斷了幾根肋骨。

　　出了地下石洞之後，旁邊就搭著十幾間歪歪斜斜的稻草屋。想著自己就是被這十幾間稻草屋騙了，以為這裏是個小部落，結果被人家一罐加了藥草的水放倒了，白發少年從鼻子裏發出了冷哼。他一間一間屋子地檢查，沒有放過任何一個補幾腳的機會，最後看到一個明顯像是這群人的首領的壯實獸人，一拳打歪了他的鼻子，這才渾身舒服多了。

　　他從一堆亂糟糟的東西中，終於翻找出了被搶走的行李。兩個輕巧的獸皮包袱裏麵，除了調料、香料、藥膏、硬皮果之外，什麼也沒有。但是，這些對他們來說，卻比石幣什麼的更加重要。

　　“地下石洞裏還關著其他人。”從石洞入口鑽出來的人雖然很高大，但仍然顯得有些消瘦，肌肉線條也不像成年獸人那麼豐實。當銀色的月光灑在他的臉上的時候，麵貌也仍然看得出有些稚嫩，一頭橙色的短發、琥珀色的眼睛相當醒目。

　　跟在橙發少年身後，踉踉蹌蹌地走出來好幾個成年獸人。他們渾身都是傷痕，臉色慘白，跌坐在地上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你們也是被騙了？”白發少年蹲在他們身邊，給他們清理傷口、上藥，“我之前還以為這裏是個真的部落，還覺得他們很好客。沒想到他們居然是前幾天我在雷電城擂台上打敗的一群人。因為不服輸，所以在我喝的水裏麵放毒藥草，想教訓我一頓。”

　　“你也是？”獸人們都非常驚訝，七嘴八舌地說起來。

　　“我也認出來了，他們就是被我打下擂台的人。”

　　“輸和贏都是用實力說話的，這群人到底想幹什麼？”

　　“他們勸我加入他們，我不願意，就每天又踢又打，還不讓我吃東西。聽他們炫耀說，現在他們光靠著打擂台就能養活自己，還有一群人崇拜他們什麼的，給他們送吃的送喝的什麼的。”

　　“嘖，真不要臉啊！就怕自己輸了，崇拜者全都跑了，不能白吃白喝了？！”白發少年眯了眯眼睛，決定讓那群人多疼幾天，不給他們上藥也不去旁邊的部落請祭司。必須給他們一點教訓，讓他們嚐嚐自作自受的後果。當然，食物什麼的，這群人肯定也不需要了。等餓得差不多了，就把他們送到神殿去，讓雷電城神殿的祭司們去處理。

　　橙發少年淡定而又利索地拆了那些稻草屋，把木頭稻草什麼的都搬了過來，點燃了幾個大火堆。他從這些屋子裏找出了不少糧食、植物塊莖和風幹肉塊，又從自己的行李中拿出了幾個散發著淡淡香氣的硬皮果，開始煮肉粥。

　　煮粥需要一段時間，他又走進了樹林裏，沒多久就帶回來幾隻清理幹淨的鹿和野羊。有的整隻串烤，抹上鹽、黑椒、辣椒，味道就已經足夠好了；有的去骨切肉片醃製，小串小串架在火上，或者抹蜂蜜或者抹黑椒、辣椒、其他香料，各種口味都能滿足；有的連骨帶肉燉湯，就放一點兒鹽，丟幾片蘑菇，水咕咚咕咚地開了，香氣自然而然地就四溢開來。

　　喝著粥，吃著烤肉，再灌一碗肉湯，幾個淒慘的獸人才終於真正活了過來，臉上也有了些血色。

　　“真是謝謝你們了！又會打架，又會做飯，太厲害了。”

　　“你們倆看起來年紀不大，就這麼一起出來曆練嗎？”

　　“是啊，頂多剛過了成人儀式吧？父母放心嗎？”

　　白發少年露出燦爛的笑容，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回答：“打架、狩獵、到處走動，曆練不就是這些事嗎？這種事情我們在家裏也經常做，都習慣了。”

　　“唉，也對。以你們倆的實力，去哪裏都不是問題。我們都二三十歲了，白白比你們多吃了那麼多年肉，還讓你們出手救了我們……”

　　“說實話，在擂台上打贏了這些人的時候，我還高興得不行呢。沒想到就被這樣一群家夥給關了十幾天，說出來都不好意思回部落了。”

　　“是啊，誰能想到雷電城附近還有這麼一群混蛋呢？”

　　成年獸人們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烤得軟糯的植物塊莖，時不時回過頭看看那些躺在稻草屋廢墟裏的罪魁禍首們，又解氣，又恨不得自己也上去再狠狠地補上幾腳。有仇報仇，在獸人世界裏，是廣泛默許的規則。當然，以現在的情況來說，要報仇的話，什麼時候都不晚，反正這群人也跑不掉了。

　　“我們明天要繼續旅行了。”用美味的食物喂飽了所有人的橙發少年終於開口了，“這群人就由你們送到雷電城神殿去吧。”什麼時候送過去，怎麼送過去，那就是由受害者們自由決定的事情了。

　　幾個成年獸人微微笑了起來。這兩個少年完全不像剛離開家，沒有任何旅行經驗的新手。不管是說話，還是做事情，都出人意料地老道成熟。他們不禁有些好奇起來，像這樣的年輕人，究竟是從哪裏來的呢？

　　“你們倆是朋友嗎？看起來不像是同一個族群的人呢。”

　　“是啊，讓我猜猜。橙色頭發的小勇士，是獅族的人吧！看你的體型和實力，也應該是頂級猛獸部族的。白色頭發的小勇士，像是白狐族的人。體格不那麼健壯，哈哈。”

　　“是的。我是獅族的，叫衛橙。”橙發少年回答，“他是我的弟弟，白狐族的秦白。我們來自中心之地的湖畔部落。”

　　不同部族，卻是兄弟。這種事情並不少見。收養，異父同母，都有可能。獸人們也沒有再多問下去。畢竟，他們並不是朋友，還沒有熟到問人隱私的地步。而且，他們對衛橙所說的“中心之地的湖畔部落”更感興趣。

　　“‘中心之地’，就是傳說中世界之樹在的地方？”

　　“等等，我覺得……好像在哪裏聽到過這個部落的名字。”

　　“嘖，原來是那個部落。據說是一個和八大城池一樣繁榮的部落。肉和糧食都堆成了山，吃也吃不完的好地方哪！”

　　“我還聽說，那裏有不少單身的雌性，是真的嗎？”

　　被幾雙充滿了好奇和期待的眼睛盯著，衛橙和秦白都已經習慣了。報出部落的名字隻是出於基本的禮貌，他們沒有想到，關於中心之地湖畔部落的傳聞早已經被傳得千奇百怪了。剛開始，他們還會認真地解釋、介紹。但現在，他們已經學會了其他的回答方式。

　　“我們部落隻是定期會有商隊來往幾大城池，所以能見到不少貨物而已。大家平時還是要靠種植、養殖、采集和打獵來養活自己。家裏沒有東西的話，也換不到貨物。”

　　“單身的雌性？當然有，但是單身的獸人也有不少。我們那邊的習慣，是從神殿出來之後，還有選擇的機會，大家都不急著舉辦婚禮。等兩人適應一起生活了，再正式結婚。所以，看起來是單身，實際上已經有固定的伴侶了。”當然，婚前適應有各種各樣的方式。有的確實是順順利利地在一起了；有的發現不合適，好聚好散地分開了；還有的幹脆就隻是一種形式，成為朋友互相照顧而已。隻要自己能夠在部落裏獨立生活下去，是單身還是結婚，都沒有任何人會幹涉。

　　“原來是這樣啊……”

　　“再講講你們部落的故事吧。”

　　微微有些涼的夜風吹過，溫暖的火堆邊，素不相識的人們坐在一起，分享著食物和自己的經曆、故鄉的美好。也許他們明天就要告別，也許他們再也不會遇見，但是在這樣的夜晚裏，他們暫時成為了朋友，成為了夥伴。

　　不斷地認識各種各樣的人，再告別、分離，這就是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