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白在自己洞口停了下來。
它能感覺得到,空氣中的氣味顆粒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而這種變化,越靠近自己的洞就越明顯。
——不過,不足以構成威脅。
既白冷冷地看了洞口的細小腳印一眼,緩緩遊進洞裡。
既白是這一帶名副其實的地頭蛇。
它是優雅又冷酷的捕獵者,加上與生俱來的劇毒天賦,哪怕是比它體積大上好幾倍的野獸也不敢招惹它。
而何況……
既白半眯著眼睛,看似漫不經心地慢慢前進。
前進。
再前進。
……
預想中的暗算一直沒有出現。
蛇洞裡面遠比外面看起來要看寬敞得多,既白半豎起身體,打量角落裡那一團看起來很眼生的毛球。
那毛球正蜷縮在它引以為傲的光滑石板上,身體一起一伏,顯然睡得很熟。
既白慢慢遊過去。
……老鼠?
不像。
外面的田鼠都肥碩粗黑,但是這團玩意看起來很軟——看起來還「不夠一口」。
不管怎麼樣,這團毛球今晚很幸運。
雖然鑽進了天敵的洞裡——既白是所有小型動物的天敵,但是目前既白沒興趣咬死它。
因為既白肚子裡還有兩隻正在消化的青蛙,它現在不餓。
而且既白也不喜歡吃帶毛的東西,它覺得口感不好。
如果再過兩天……既白仔細打量了一下毛球。
等肚子裡的青蛙消耗得差不多了,以這毛球的肉乎程度,湊合也能做個開胃菜。
既白不是一條沒見過世面的蛇,實際上它很聰明,在成為這個地方的地頭蛇之前,他也在繁華的地方待過。
它知道這種身上沒有保護色,缺乏警惕心的動物,一定不是來自大自然。
這種花裡胡哨的毛皮花色,還有……一隻蝴蝶結?
既白嫌惡地撇開眼睛。
這只黃白相間的毛球身上,居然還系著一個小小的紅色蝴蝶結。
……會有這種東西,那八成是一隻迷了路的、嬌生慣養的寵物。
既白很看不上失去野性被人類馴養的動物,它覺得這是最沒有尊嚴的活法,一舉一動都要仰仗那些腿的自負生物,向他們搖尾乞憐——這簡直是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
這些寵物依偎在人類的臂彎裡,它們不瞭解大自然的魅力和險惡,眼下這個系著蝴蝶結的毛球就是最佳證明。
居然鑽進自己的洞裡。
它大概以為像這樣的洞裡,住著都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動物?
小啦吧唧圓不溜秋毛茸茸,脖子上系著蝴蝶結?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明天它醒來看到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精彩,既白有些惡意地想。
整天吃飽了睡的生活總算有了調劑,既白這麼想著,慢慢遊到角落,盯著那團還在起伏的毛球,半眯上眼睛。
大概會尖叫?
要不就是嚇得腿腳發軟,渾身痙攣抽搐口吐白沫……
不管是哪一種,都真是再令人期待不過了。
「唷——!你好!」徐芝麻大聲打招呼。
既白:「……」。
這反應不對吧?這種「不夠一口」的動物,在睜眼看到一條毒蛇在盯著自己的時候,都是這麼元氣十足地一骨碌爬起來打招呼嗎?
既白吐了一下信子——鮮紅的蛇信對這附近的大多數動物而言,都是極度危險的象徵。
「喔喔!先生你的舌頭好神奇啊!」徐芝麻圓眼睛睜得很大:「看起來真是威風!」
天竺鼠跳下睡了一個晚上的石板,開始圍著盤起來的既白轉圈:「你叫什麼名字?這裡是你家嗎一定是的——昨天擅自進來啦因為我迷路了沒地方可去謝謝招待——」
既白覺得有點頭暈。
它是冷血的殺手,它能精確地感知到空氣粒子細微的變化和小鳥振翅帶來的空氣流動——這也從側面說明了它其實感官很敏感。
這只圓滾滾的毛球語速很快,剛開始既白還能捕捉到一點資訊,但是徐芝麻吱吱喳喳到最後,在既白聽來隻剩下嗡嗡嗡的耳鳴聲。
「我是蛇。」既白轉過頭,和徐芝麻對視。
還在轉圈的徐芝麻停下來,有點局促地扭了一下身體。
是因為太遲鈍了,現在才知道害怕?既白心想。
徐芝麻不退反進,又朝既白蹭了過去:「嗯嗯我是天竺鼠……」
既白:「……」
「我真是太失禮了。」如果說天竺鼠這種生物要勉強找出一種種族技能的話,大概就是那一雙圓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睛:「應該先做自我介紹!」
徐芝麻的主人只養了徐芝麻一隻寵物,所以徐芝麻平時根本沒有什麼動物朋友,主人又不能進行語言溝通,所以很少遇到說話物件的徐芝麻有點奔放過頭了,半個小時後,既白不但知道了徐芝麻其實是一隻天竺鼠,還知道了它的愛好作息時間最喜歡的食物以及主人的血型。
「主人難得帶我出來玩。」說到主人,徐芝麻本來神采飛揚的表情立刻灰暗了:「可是我卻自己玩丟了,她一定十分十分難過和擔心的。」
只不過是一隻寵物而已,既白想,這種東西,人類再到寵物店買就有了,只有像這只天竺鼠這樣的傻瓜才會全心全意地對人類投入完全不對等的感情。
但是這句話既白並沒有說出口,不知道為什麼。
大概是徐芝麻從閃閃發亮到灰暗的形象過渡得太快,讓它有點措手不及。
徐芝麻沮喪地重新爬回那塊石板上,正了正自己脖子上的小蝴蝶結。
「主人說不定會擔心得要哭了。我從來沒有獨自出過門,而且我——」
「什麼都不懂。」既白說。
徐芝麻抬頭:「嘎?」
既白傲慢地仰著頭:「我說錯了嗎?」
「我本來想說我沒有方向感。」天竺鼠撓撓腦袋:「但是你這麼說也沒錯誒。昨天我迷路了才發現,我野外生存能力很差勁——你看,我還以為這是個田鼠洞呢。」
徐芝麻說著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掩飾般朝既白露出一個大大的、看起來更傻冒的笑容:「對啦,你說你是什麼來著……蛇?我沒有見過你的同類誒,你們也和田鼠一樣喜歡住在洞裡嗎?一個蛇住嗎?你喜歡蘋果嗎?討厭青椒嗎?」
既白:「……」
既白發現,一旦和人類待在一起久了,動物也會變得不可溝通。
它花了很多時間,試圖向徐芝麻講解他們之間的天敵關係。
比如,它是一條毒蛇,它的毒牙所向披靡,哪怕只是被輕輕刮出一個傷口,也能向獵物傾注最致命的毒液。
徐芝麻拍巴掌:「太厲害啦!我的牙齒最多能啃木頭,沒有毒!」
再比如,這附近的小型動物都視它如死神,只要它一出現,大家都會暗暗散開以求自保。
徐芝麻繼續拍巴掌:「了不起了不起!聽起來好像黑社會老大!」
於是既白乾脆把它帶出洞:「大自然不比人類的鋼鐵叢林,它有自己的法則和生物鏈。」
徐芝麻眨巴眼睛。
「像這裡的草,兔子和小羊這類的食草動物對來啃食,然後食肉動物會去捕殺食草動物,消化出來的糞便排放出來就成了草籽的養料,能促使大地長出更茂密的草,這個就是食物鏈。」
「喔喔!原來這就是食物鏈!」徐芝麻說。
「在這個食物鏈裡,草是最低端,而我屬於最頂端。」既白說。
「喔喔!聽起來很高的樣子!」徐芝麻說。
既白:「……你真的聽懂了嗎?」
徐芝麻點頭:「嗯哪,聽得我都餓了。」
徐芝麻倒沒有因為寵物的身份就把所有的本能都捨棄了,起碼它還知道沒有了主人的定點餵食,自己大概能找點什麼來果腹。
等到徐芝麻那團和身體一樣圓的尾巴球消失在既白視野裡很久了以後,既白才驚覺自己竟然讓「開胃菜」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離開了自己的洞!
……鬆懈了。
一定是那只天竺鼠的行為太脫序了,迷惑了它的判斷,當徐芝麻舉爪子向它報告要出去覓食的時候,它居然還沒有反應過來。
生平第一次,讓獵物從嘴邊溜了。
莫非,那只毛球是在扮豬吃老虎?用各種傻冒行為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讓它能夠從容逃跑?
有記憶以來狩獵從未失手過的既白有點被打擊到了。
那只看起來蠢不拉嘰的天竺鼠原來這麼聰明?!
然後自己竟然就被耍了?!
被耍了被耍了被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