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不休空惹煩心
那一包包的藥包得極是精美,可卻是象針一樣刺著龍二的眼睛。他真的憋了一肚子的火,想發作卻不知衝哪發好。
黑著臉的龍二爺堵心堵了兩日,覺得渾身不舒坦。
另一方面,龍二回來的這幾日,不止送補藥的來了,送錢銀的也來了。想是大家琢磨好了翻修東大街的好處,開始向龍二爺示好,欲討了這個美差。
龍二在這類事情上面頭腦是極清楚的。哪家是什麼利害關係,誰的錢銀可以收,誰的好處不能拿,對誰家該扶一扶,對誰家該擺擺威,他都是算計好的。
按之前定好的主意,龍二拿了兩家的意思,把修街築檐的事分好了工,讓那兩家各得了好處,滿意而歸。
因為眼看著年關將近,東大街上各家鋪子的生意都是極旺的,為不影響大家的買賣,龍二把修街的事定在了年後開春,並要求年前那兩家把翻修的賬目算明白,需要的材料,人力等各方面的準備也要開始著手,那兩家當然也是認真應了。
安排好修街築檐的事,龍二又想到了居沐兒。
他決定再去偷她一根竹杖,因為他認為,他被市坊傳得如此難聽,也是拜她所賜。
這般宵小行徑不是什麼體面事,這個龍二心裡明白。去偷一個盲女的竹杖也並不光彩,所以他不打算讓別人知道。
龍二沒帶隨從護衛,自己騎了馬,出了南城門,直奔竹林而去。到了竹亭,看到一對農家夫婦正在那歇腳,亭子裡並沒有居沐兒的身影。
龍二拍拍馬兒,繼續前行,一路走到了居家酒鋪。
居家酒鋪京城以南五里,從入城的必經大路拐進唯一一條岔路林蔭道,便能看到居家酒鋪。
居家酒鋪並不大,四張桌子,兩個幹活的夥計加上居老爹就是全部的人手。鋪子以賣酒為主,還有些下酒小菜、燒肉、饅頭麵條等主食。
居家酒鋪的酒頗有名,鄰近幾個城的酒樓都有向居老爹買酒,所以酒鋪主要靠給各酒樓供酒為生,來店堂食的客人並不多。
居家酒鋪的後面就是自家住的宅院。院子共有三間,第一間連著酒鋪,是兩個夥計住的,一是守店,二還用來放置雜物等等。第二間院子是居老爹的住處,還兼為釀酒倉庫。第三間小院才是居沐兒住的地方。
龍二早已從李柯打探回的消息知曉這一切,於是他騎著馬直接進了樹林,找了個僻角把馬綁好,然後自己悄悄地潛進了居家酒鋪的後院,跳進了居沐兒住的小院裡。
居沐兒的院子很安靜,周圍立了高高的粗木樁圍欄,前後都沒有別的住家,經過一條林蔭道,才有別的鄰里。
龍二四下看了看,然後象做賊似的觀察著居沐兒的居室。這小院裡有三間房。一間臥房,擺設很簡單,一床一案一櫃,再無它物。
另一間是書房,三面墻的大書櫃,擺滿了書,窗前擺了一個書案,上面擺了文房四寶,整個屋裡也沒有多餘的花哨擺設。
看見這一屋子的書,龍二愣了愣,他忽然想到這盲女在瞎眼之前,該是多愛看書的人啊。沒由來的,他心裡更堵了。
還有一間屋子,窗戶開著,龍二在窗前一看,一台琴案,上面擺著琴。一旁的墻上也掛著三面琴,還有一把琵琶,一把箏。另一邊墻有個小書櫃,裡面也放滿了書冊。無論是這琴室還是剛才那個書房,全都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龍二轉了一圈,沒有看到居沐兒,這讓他很失望,他遠道而來,特意想欺負她一下,找找樂子,撒撒怒氣,她居然不在?
龍二氣氣呼呼正想走,忽然發現這小院裡的墻上釘著粗繩,龍二不知道這是何用意,他順著繩子走一圈,走到後門處,發現那裡也綁著一條粗麻繩。
龍二好奇了,他過去看了看,發現這粗繩沿著後門繞著圍欄綁了一圈,一直通到了林子裡。一棵樹接著一棵樹拉著繩,也不知是圍著什麼。
龍二跟著粗繩走,走著走著,他發現裡面的蹊蹺了。這繩子不是要在樹林裡圍圈,而是個路引,瞎子的路引。
龍二確定這個,是因為他跟著粗繩一直走,走到了林子裡的一個小河邊,見到了坐在河邊一個木樁上的居沐兒。
她坐在那,手裡拿著一本書。她並沒有在看書,她眼盲了,當然看不了。她只是拿著,手指摸著書頁,側著耳朵似乎認真在聆聽。
龍二也下意識的跟著聽,他聽到了河水流淌的細響,聽到了樹葉被風吹過沙沙的聲音,還聽到了居沐兒翻書頁的聲音。
龍二抿抿嘴角,暗想她又看不見了,翻書又有什麼意思,不過是徒勞安慰自己的舉動。
他看著居沐兒的表情,看到她似乎很愉悅。他皺起眉頭,她愉悅,他就不高興了。想想自己被別人傳得這麼不好聽,想想那些千金閨秀還在纏他,又想想余嬤嬤期待的眼神,他就覺得這一切都是居沐兒害的。
過去大家就只道他貪財小氣而已,他覺得這不是壞事,這有威懾他人的效果,讓別人不好對他提什麼占他便宜的要求。但現在傳他斷袖或是隱疾,還有那勞什子便秘的毛病,他便不痛快了,這不是讓別人笑話他嗎?
總而言之,全是這居沐兒的錯。
龍二看著居沐兒摸了身邊一塊小石頭往前扔,扔到了水裡“撲通”一聲,然後她笑了,又撿了一塊石頭扔過去,又是“撲通”的一聲響。
居沐兒自己跟自己玩得高興,龍二卻覺得她傻氣,他心裡“哼”著,暗想她真是無聊透頂。
他偏不讓她高興,偏叫她害怕才好。
龍二看見居沐兒的新竹杖靠在她坐的大木樁邊上,他輕點足尖,施展輕功,悄悄的躍了過去,用腳尖一勾那竹杖,竹杖飛起,他握在手裡,輕輕巧巧的落在了一棵樹上。
他掠過居沐兒身邊,帶起輕巧一陣風。居沐兒正準備再扔一顆石頭,卻感覺到了身邊氣息的流動。她嚇了一跳,笑容僵在臉上,而後迅速的摸向竹杖的位置,發現什麼也摸不到了。
居沐兒嚇得跳了起來,驚叫道:“是誰?”
龍二拿著竹杖在樹上無聲的笑了,他心裡得意洋洋,孩子一般惡作劇得逞後的囂張。她慌張無助的表情讓他一掃過去幾日的郁結,心情爽朗起來,他想著:“就不告訴你,嚇死你。”
居沐兒咬著脣認真傾聽,卻聽不到周圍有什麼人聲或是走動的動靜。她臉色慘白,嚇得不輕。她下意識的把書抱在懷裡,擋在胸前。
龍二逗她逗得興起,飄然下樹,撿了幾顆石頭分幾個方向扔到了水裡,落水有遠有近,聽不出位置來。
居沐兒被石頭落水的聲音嚇得一縮肩,她沒有說話,卻是猛地扭頭撲向最近的那棵樹,摸到了綁著樹的粗繩,她咬著牙,攀著粗繩一路狂奔,往家的方向衝。
她的奔跑速度並不快,跌跌撞撞,狼狽不堪。
龍二無聲大笑,想著要不要把繩子給她弄斷了,讓她更慌亂?想想算了,留著這樂子下回再玩。
他心滿意足,把竹杖在手裡把玩了幾下,然後進了林子,找到他的馬,高高興興的回家去了。
一連數日,龍二都派人打探居沐兒的動靜,聽得她數日閉門不出,躲在家裡,他就開心得哈哈大笑。拿著從她那偷來的兩根竹杖把玩,甚是開懷。
這日,探子來報,說居沐兒生病,雲青賢前去探望。龍二不以為然,但卻想著雲青賢的家室可不是什麼好惹的人物,也不知這次丁妍珊和她姐姐會怎麼對付這居沐兒?
可等了數日,卻無反應,探子說丁妍珊去過雲府,想必是探望丁妍香去了,她離開時一臉不快,可之後便在丁府閉門不出,沒有動靜。居沐兒那邊病好了,又正常外出活動了。
龍二一聽,有些失望,這居沐兒這麼快就過上好日子了?那哪行!
他略一琢磨,找了李柯來,把那兩根竹杖拿出來,囑咐他給居沐兒送去。“你就說聽說她病了,所以我準備了這份薄禮送她,祝她早日康復。”
龍二實際想說的是,就是他龍二在欺負她呢,讓她潑他一身茶,讓她逼他修街築檐,讓她擺布一群女人來纏他。哼,做好心理準備接招吧。
李柯看著那兩根竹杖,臉都綠了,那顏色怕是跟竹杖差不多。
這麼丟人的禮物要不要派他這種英偉的高級護衛出馬送啊,他也是要面子的。而且這東西一看就不是慰問用的,擺明是諷刺人家是瞎子嘛。
李柯心不甘情不願的,但是主子爺有令,他還是得照辦,於是硬著頭皮去了。
送完禮回來,龍二立馬把他叫進了書樓,問:“那盲女收下了?”
“收下了。”
“她是怎麼說的?”
李柯撓頭:“居姑娘什麼都沒說。”
“什麼都沒說?”龍二皺起眉頭:“那總該有些反應,她是什麼表情?”
李柯應道:“居姑娘摸了摸竹杖,愣了一會,然後長嘆一口氣,轉身進了院子,還把門關上了。”
“嘆氣?”龍二摸摸下巴,他猜想她應該生氣著惱,卻沒料到是嘆氣。她嘆什麼氣?
過了兩天,門房來報,說一個賣花的小姑娘捎來一份禮,據稱是居沐兒姑娘送給二爺的。那小姑娘留下東西便走了,門房把東西送給了李柯,李柯又把東西交到了龍二的手上。
那是一個用布包著的長形物件,李柯在龍二的示意下把布包打開,入眼赫然是一面琴。
龍二立時不高興起來,人人皆知他龍二不識音律,只愛銀票,沒哪個不開眼的會請他品琴論琴,更沒人會送這等不討喜的禮物來。
這居沐兒送這玩意過來,是諷刺他嗎?
李柯小心翼翼的道:“二爺,這裡面還有張小箋。”
龍二一把搶了過來,這一看,臉都黑了。小箋上八個字:“習琴養性,排閑解憂。”
這字筆觸優雅,但筆劃間有些交結,跟矇著眼寫的似的。龍二心裡知道,這不是蒙眼落筆,這是瞎眼盲寫。
說琴就是要諷刺他,養什麼性,他的性子好得很,沒看那麼多姑娘都想嫁他嘛。
還排閑呢,他哪裡閑了,他忙得很,每天報事的人都排著隊,桌上堆的賬本卷宗都看不完,他哪裡閑了?
還憂,他一點都不憂,一點都不會為了她憂!
“啊,對了,門房還說他有問過送這個禮是做什麼的,那個賣花姑娘說,居姑娘說的,調皮的孩子學琴最好了。”
調皮?說誰呢!
龍二一拍桌子,這個討人厭的盲女,他跟她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