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龍二是個很有耐心的人。比方做生意,他可以棄掉幾樁小買賣花幾年時間磨下一個大盤生意。什麼得舍什麼要取,他心裡有數。
所以在對付幕後人這一點上,他也有足夠的耐心。只是與居沐兒只能躲躲藏藏裝傻不同,龍二有相當多的資源和人脈。
無論是誰真正幫助了卓以書,她這條線索確是很重要。龍二安排打點,查了官方記錄裡過去十來年西邊發過大水的小城名字,雖然這名單未必準確,但終究是個查證的方向。
龍三那邊查那幾個夜襲居家酒鋪的傢伙有了眉目,受傷逃走的那兩人抓到了。可是他們說除了“虹姑娘”給錢讓他們一起去居家酒鋪行凶之外,其它的什麼都不知道。
他們說虹姑娘保證了這事不會有風險,雖然是龍府派人監守的地方,但護衛才三兩個,院子裡也只住了一個盲眼女人。他們負責望風,虹姑娘自己進屋裡動手。這幾人提前查探過,守衛情況確是如她所言,所以他們財迷心竅,也就答應了。
只是沒想到虹姑娘說很快完事出來,結果卻一拖再拖,最後房子還燒了起來。而原來護衛不止後院的那兩個,這打將起來,他們兄弟也有損失。
至於他們這夥專拿錢殺人混江湖的,怎麼會聽一個女人擺布。那兩人卻是道:“虹姑娘是江湖探子,常在京城一帶走動的有不少知道她的。”
江湖探子?孤苦寡婦搖身一變成了江湖探子?
“京城多出來一個江湖探子,這事你怎麼不知道?”龍二問龍三。
“我又不是混京城的。”龍三反道:“你才是混京城的那個爺。”
龍二被奚落,卻反駁不得。他確是混京城的,可他混的是錢圈子,對什麼暗探打殺的沒興趣。
不過一個青樓嬤嬤做探子,一定是有組織,不然她探消息來做甚?
龍三答應把這件事好好查到底,而龍二把這些線索一併交給了李柯。讓他帶著人手一路探查,直到找出卓以書的家鄉,翻出她的老底。
李柯受命,調度人手,收拾行囊,準備出發。這探查路途遙遠,歸期不定,李柯等人做好了數月半載歸家不得的準備。
蘇晴知道了李柯要送遠門,急急忙來看他。
小姑娘問這趟出去是什麼事?李柯道不能說。
小姑娘又問什麼時候能回來?李柯說不知道,得等辦完了事才回來。地方比較遠,事情不好辦,也許會很久。
小姑娘紅了眼眶,掏出個護身符出來:“師父,這是我去廟裡求的,你帶在身上吧,保平安的。”
李柯一愣,收下了。想想不放心,囑咐道:“我不在的時候,你自己也要記著勤練功,別偷懶。有什麼事就找鐵總管,嗯,他老人家會照應你的。還有夫人那邊,她病還沒大好,且得休養呢,你也不要老去找她聊天,二爺不高興的。你自己也有點眼力架,在外頭跑當點心,別跟人打架,別以為自己是女俠,你那三腳貓功夫不行的。去山上采藥采花時也多注意,別給蛇咬了……”
李柯絮絮叨叨說了好半天,說到最後猛然驚覺原來自己這麼能嘮叨。他停了嘴,卻發現蘇晴低著的腦袋開始滴水,兩大滴滴在她的布鞋上。
李柯心裡一緊,這小丫頭哭什麼?他的念叨功力還沒那麼大吧。
蘇晴吸吸鼻子,低著頭悶聲道:“師父,李家嫂子要給我說親了。”
“你才多大點就有人說親了?”李柯笑了。
“馬上就十五了。”
李柯又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就他這二十五的年紀看來,十五真的是還小。“是好事,那李家嫂子對你還挺好。”
蘇晴咬緊脣,頭更低了,聲音小小的:“師父,你去辦事,要快些回來啊。”
“怎麼,怕師父趕不上喝你的喜酒?”李柯咧著大嘴樂,想象著這瘋丫頭穿上嫁衣的樣子,想象不出來,只覺得樂。
蘇晴猛地一抬頭,看了他一眼,忽然轉身跑了。
李柯撓撓頭,不解,這丫頭是怎麼了?
對女人不解的還有龍二。
他這幾天跑青樓是多了些,見姑娘是多了些。但那也是為了查問案情,了解卓以書的底細,他沒跟別的姑娘怎地。過去他去花樓他家沐兒還跟他開開玩笑逗逗趣,現在他要是身上帶回些花樓的味兒來,她就擺臉不高興了。
說不嫁他的是她,說要耗他五年的是她,這會子他不與她提婚事了,她倒是擠了張悶悶的臉對他。
哼,這女人,又想踢開他又想霸著他,也不知一天腦袋瓜子裡裝的啥。
龍二琢磨著這事還真不能慣著她。事實上,他想避著點別的女子也避不上。
這不,他還得派人去西閔國尋雅黎麗和林悅瑤。雅黎麗臨走前居沐兒拜託她的事,就是請她偷偷帶走林悅瑤。這兩個是女的,而且是居沐兒自己弄出來的事,所以龍二覺得他只是善後,不是特意與各色女子接觸。
而他為了案子特意與丁妍珊偶遇,那也是形勢需要,與他無關。還有一件,他需要拜託鳳舞和韓笑帶他去見如意公主,她們倆與如意公主的交情比他深,而這三個也還是女的。
龍二這麼一盤算,這事情還真是一堆女人攪和起來的。而首當其衝最麻煩的女人,就是他家沐兒。
而他現在,正賣力的解決著他家沐兒惹下的麻煩事。
他特意偶遇了丁妍珊。
丁妍珊整個人變了許多。許久不見,竟似沉穩了。
她見了龍二,再不似從前那般雀躍討好,反而避了一避。但沒過一會,又湊了過來問居沐兒的現狀。居沐兒家中進賊,人傷屋毀的事她也是聽說了,但待聽得龍二說居沐兒險些喪命,如今仍躺在床上休養的慘狀,她竟也流露出悲意。
龍二裝模做樣長嘆:“也不知沐兒是招惹了什麼江湖人,這慘事一件接一件,真怕她捱不了多久便被人奪了性命去。”
丁妍珊斂眉低首,好半天小聲道:“二爺也提防提防朝中人吧,興許也不是江湖小賊乾的。二爺自己樹敵比沐兒姑娘多,萬一是衝著二爺來的呢?多防備些也是好的。”
“衝著我來?”龍二揚揚眉頭:“衝著我來對我下手好了,何苦傷沐兒。她眼睛瞎了本就可憐,如今奄奄一息受那病痛之苦,著實讓人不忍。”他說到這搖搖頭:“她逃過了那次劫匪之禍,沒想到還有襲家之災。”
丁妍珊頭更低了。
龍二又道:“也不知下回又是什麼禍事。無論如何,多謝姑娘提醒,我會小心。”
丁妍珊欲言又止,最後點點頭,向龍二告辭。
龍二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想到,這姑娘也十九了,老姑娘了。原先她不嫁自己,還有很多別的好選擇,如今經歷了劫案,她的聲名早已毀,縱有個權勢通天的爹,婚事也怕是不好如意了。
他正有些發呆,丁妍珊忽然轉過身來,雙睛對上了他的目光。看到龍二在看她,微微一愣。龍二有些尷尬,只得勉強笑笑。丁妍珊回他一笑,說道:“改日想登門拜訪,探望探望沐兒姑娘。”
這是她第二次提到居沐兒,喚的是“沐兒姑娘”,這讓龍二有些不悅。但丁妍珊對他而言,此時是相當有助益的一個人,所以他笑笑,點點頭。
兩個人分道揚鑣,未曾想兩人這街中偶遇落入許多路人眼裡,未多時,市井裡的傳言又來了。
“龍二爺總是奇了,之前當街親熱,巴巴地要娶那盲女進門,結果半年工夫便把人休了。如今盲女遭了難,他把人接回家,卻又跟丁家小姐在街上勾勾搭搭。”
“聽說丁家小姐要去二爺家做客,那盲女還在呢,她巴巴地也過去是個什麼意思?”
“我賭這回丁家小姐贏。”
“那可說不準。那盲女當初迷了龍二爺的心竅,若不是有些手腕那哪行?如今又遭了難,裝裝可憐那是再容易不過。再說龍二爺若對她沒半點情分,怎地還會對她施援手?”
“這你就想錯了。這情分的東西可不好說,若是有情分,能把她休了嗎?聽說是居家酒鋪遭難的時候,龍府護衛辦事正好經過,這順便就能救了。這一救不救到底那怎麼行?我覺得龍二爺也是迫不得已,怕外頭說得不好聽。但是這婚事上,休了便是休了,哪能兒戲。所以定還是丁家小姐贏。”
這些閒言碎語傳到了龍二的耳裡,他轉告了居沐兒。然後還忿忿不平地對居沐兒道:“他們居然這般小看你,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這面子我是一定會為你討回來的。”
居沐兒沒應他,她心裡想若不是他在外招搖,她也不會憑白無故博了個與丁家千金搶男人的事由來,如今到他嘴裡,倒成了要為她爭面子。這怕是二爺與她玩心眼呢。
居沐兒裝傻,沒應沒聽懂。
龍二也由著她,不與她糾纏這話題,反正這話他放這了,她等著瞧!
第二日,龍三鳳舞夫婦要陪著聶承岩與韓笑去探望如意公主。
如意公主是當今皇上的姐姐,嫁給了穆府小將軍穆遠。夫婦倆與龍三、聶承岩倒都是舊識。聶承岩韓笑許久才入京一趟,所以必是要拜會探訪。
這次拜訪龍二也巴巴地跟著去了。
聶承岩對此很不滿,覺得龍二總跟著他家笑笑。龍二皮笑肉不笑的回他:“跟笑笑無關,論感情,我與你之間更深厚些。”
“真可惜,怕是我要辜負你了。”聶承岩也皮笑肉不笑。“你一身銅臭,及不上我家天下第一神醫笑笑,我看不上你。”
“哼!”龍二嗤之以鼻:“我家沐兒還天下第一琴仙呢。”
鳳舞聞言輕輕踢了龍三一腳。龍三不解抬眼看她,鳳舞道:“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接話過來說,你家那個是天下第一俠女嗎?”
龍三張了張嘴,還未開口,龍二與聶承岩的目光已然刷刷地剮了過來。鳳舞抬頭挺胸,認真指了指龍三道:“他家那個,是天下第一俠女。”
韓笑在一旁樂不可支,如意正走過來,也將他們對話聽了大半,不禁哈哈大笑:“這麼多天下第一都到我這來了,真是蓬蓽生輝。”
鳳舞嘻嘻笑道:“原也想讚讚駙馬是天下第一威武將軍的,但一想這樣太不給我家大伯面子了。”
如意眨眨眼,“那可以誇公主嘛,威武這個詞我挺喜歡的。”
韓笑在一旁豎起大拇指:“那就是天下第一威武公主。”
三個女人哈哈大笑,鳳舞又道:“哎呀,那大伯一定會說,大嫂是天下第一賢妻。”她說罷還學著龍大的語氣:“你們多學學你大嫂。”
她學得惟妙惟肖,三個女人又哈哈大笑起來。
聶承岩等三個男人的臉都有些木,他們完全不明白這些話到底好笑在哪裡。聶承岩和龍二齊刷刷給龍三一個白眼,都是他媳婦鬧的。龍三很用力的白了回去,就許他們這兩個大男人鬥嘴,還不許他家鳳兒開心一下了。
三個男人瞪來瞪去,沒有說話。那邊三個女人久別重逢,倒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最後是龍二等不耐煩了,將如意公主請到一邊,與她私下敘話。
聶承岩遠遠看著龍二似有事拜託如意,冷冷道:“龍二這人無事獻殷勤……”
他後半句遲遲沒出來,鳳舞忍不住幫他續了:“非奸即盜。”
龍三輕拍她腦袋,鳳舞辯道:“不是我說的,是聶城主說的,我幫他補全了。我可沒有說二伯的壞話。”
聶承岩冷笑:“這天下第一女俠敢做還不敢當,說龍二壞話怎麼了?”這回是韓笑輕撫了撫聶承岩的肩膀,他這才勉強閉了嘴。
那邊龍二與如意公主說了好一會話,也不知他說了什麼,說得如意笑顏如花。之後兩人再走回來,龍二又道了句萬事拜託,便告辭先回去了。
聶承岩大呼龍二利用完了人便跑了,鳳舞眼巴巴地追問如意,龍二與她說了什麼?如意只是笑,卻沒透露半分。
龍二騎了馬準備回府,路過一家叫朗音閣的琴鋪時卻是停了下來。他眯著眼瞪了那鋪子門口半天,終還是下了馬,走了進去。
琴鋪不大,打掃得極乾淨,布置得頗有禪意。龍二假模假樣的四下看了看。那掌櫃只看了他一眼,並不上前招呼。
龍二看夠了,咳了咳,又裝模做樣問:“你這收銀票嗎?”
“收的。”掌櫃終於慢吞吞地抬眼,反問:“龍二爺要買琴?”那語氣擺明了不信,龍二居然被他說得臉一臊。
“不買。”縱使沒由來的感到些許尷尬,龍二還是挺起了胸膛回道。而後又問一句:“那個八萬八的琴,是哪一台?”
掌櫃的手一指,指向了店裡頭的最角落。
那裡單獨擺了個供案,一台古樸的琴就放在上面。龍二瞪著那琴看,眉頭皺成個川字,這塊爛木頭,就敢八萬八千兩,還是金子!
於龍二看來,那個供案的模樣看上去都要比這把破琴入眼些。他眼角偷瞄了那掌櫃一眼,人家當真是沒理他,自顧自低頭翻弄手上的琴譜。
龍二再看幾眼那台琴,然後悶不吭聲轉身走了。好琴之人都是瘋魔的,八萬八千兩金,真是太瘋魔了。
龍二回家去並沒有說他去找如意做了什麼,也沒有說他看見了那把所謂“絕世好琴”。倒是居沐兒有話與他說,她說丁妍珊來看她了。
“她有沒有說什麼?”
居沐兒點點頭,若有所思。“她與我說,對不起。”
龍二手上動作頓了頓,而後舒了口氣。居沐兒道:“二爺,其實她是位好姑娘,你莫要傷了她。”
龍二一嘆:“她那家子裡,怕也只有她不算壞吧。”
居沐兒皺眉,不知道這事發展下去,丁妍珊又會如何。
日子在居沐兒的養病中過得飛快,轉眼已近年末,韓笑確定居沐兒身子無礙,只需按時服藥膳食調養便好。於是留下了方子,便與聶承岩告辭。
龍三用江湖上的人脈,挖出一個隱埋頗深的秘密——刑部私立暗探,違律養勢。
“卓以書是他們探子裡的其中之一?”龍二看著手裡的卷宗問。
“按常理推測應該是。但這些個暗樁都埋得深,我不敢妄動。隱瞞朝廷立私營這種事可大可小,我擔心打草驚蛇,於是只得了消息便打住了。”
“嗯,你做得對。暫時有這些便管用了。”龍二揚一揚手裡的卷宗:“只要有由頭讓我去搬弄是非便好。把水攪混了,這事就好辦了。”
“把水攪混了?”龍三皺起眉頭,他怎麼聽著象是他家二哥唯恐天下不亂似的。
不過天下還沒有亂,龍府先小亂了一把。
因為居老爹回來了。
居老爹歡歡喜喜地在年前趕了回來想過年,怎料一回來便看到燒毀的家。他目瞪口呆,還沒回過勁來,卻又聽得左鄰右裡與他說,他家女兒被龍二爺休棄了。於是他問他女兒如今何處?人家卻又說龍二爺把她接回去養病了。
居老爹單純地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
怎麼休棄了又接回去了?
居老爹巴巴地往龍府趕,一路遇著熟人,聽了不少傳言。他越聽越是茫然,最後滿門大汗地趕到龍府。
龍府上下並不知道居老爹回來,不過龍二老早就吩咐過要給居老爹和他家小二哥準備好客房,省得他們突然返家沒地方住。所以龍府在吃住安排上並不手忙腳亂,但就是居老爹自己亂。
他抱著居沐兒嗷嗷地哭,覺得女兒再可憐不過了。這小小年紀沒了娘,而後又瞎了眼,好不容易嫁了個郎君以為從此能過好日子了,怎麼又被休了?被休便罷了,房子怎麼被燒了?這最後落得無家可歸,還得委曲求全地住回從前夫家。
居老爹自顧自的難過,難過到一半的時候,居沐兒吃藥的時間到了,丫環把藥汁端上來,去苦的甜梅備好了,擦嘴的巾子也拿著,喝完了藥後面跟著是補湯,幾個丫環圍著好一通伺候。
居老爹傻傻看著,有點哭不下去了。這棄婦待遇,會不會太好了一點?
居老爹的驚訝還沒有完全壓下去,這天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宮裡兩位公公上門,領著幾個小太監,拿著據說是太后的懿旨。裡面的意思大意是說居沐兒琴藝非凡,是蕭國榮耀,太后對她甚是歡喜。而龍二未善待髮妻,以莫須有罪名休妻,大大的不對。所以呢,太后希望龍二改正錯誤,與居沐兒再續良緣,重新結為夫婦。
居沐兒聽得旨意呆若木雞,龍二掩不住得意接了旨,又給公公們封了大紅包,請到偏廳喝酒吃菜。
居老爹已經放棄驚訝了,他幹脆直接問龍二:“二爺,這是個什麼意思呢?”
龍二歡喜地笑:“就是你還是我的岳父大人的意思。”
“哦。”有這一句明白話就行,居老爹滿意了。
而龍二不止滿意,他簡直心花怒放。
又要有媳婦兒了,又可以擺婚宴了,又有禮錢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