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沒想到的是,等他和呦呦從長而複雜的隧道裡走出來,已經是淩晨了。
常念清楚地記得,他隨呦呦進入洞裡的時候是下午。那時候他聽到茶茶和泰格的談話,從家裡出來經過老人們的聚居地,心情煩悶之下來到二號基地,這才遇上哭泣的呦呦。
跟隨呦呦回家,安葬亡靈,沒成想,一來一去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不知道什麼原理,地行獸的洞穴十分明亮,以至於常念忘記了時間的流動。
這時候,洞穴外面天還沒有完全亮,但是在積雪的映襯下也並不顯得黑暗。
常念晚飯沒吃,又經歷了這麼大的心理波動,肚子早就空了,之前不覺得,一放鬆下來濃濃的饑餓感便毫不客氣地席捲而來。
常念和呦呦的肚皮面對面地唱起了“空城計”。
常念突然想到一件事:“呦呦,你昨天吃菜了嗎?”
呦呦搖搖頭。
“前天呢?”
呦呦繼續搖頭。
常念無比自責,早知道該給呦呦提前準備好。
前天雪下得大,活兒也幹完了,常念就給自己放了一天假,躲在木屋裡沒出門;昨天下午才過來,那時候想必呦呦已經等了整整一天,自然什麼都沒吃。
常念說不出的心疼,怪就怪自己考慮不周。
自責不能當飯吃,常念很快整理好心情,拍了拍呦呦空空的小肚皮:“等著啊,給你做好吃的!”
“呦呦!”小獸一副期待的樣子。
常念迅速動作起來。
首先指派呦呦在大石頭後面背風的地方清理出一片空地,挖一個淺淺的坑,方便架柴生火。他自己則是下到地窖裡拿出骨鍋、骨碗、火石、乾燥的木柴還有兩人份的食材。
乾淨的雪到處都是,倒是省了打水的時間。
放柴、生火、架骨碗、煮雪水,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常念忙得如同陀螺,卻沒有絲毫慌亂。
直到溫暖的火焰“哧哧”地燃燒起來,各種食材都洗淨下鍋,常念才得以歇息片刻。
常念放鬆身體,扭過頭看過去,正對上呦呦閃著光澤的星星眼。
常念失笑:“怎麼了?”
“呦呦!”小獸伸長脖子叫了一聲,聲調短促高亢,表達著此刻歡快的心情。
常念知道,自己這是“遭到”表揚了。
水開了,蔬菜下鍋,然後還要等一段時間。
常念不清楚小傢夥是不是習慣吃熟食,他特意留下了兩棵綠葉菜沒煮,遞到小傢夥嘴邊想讓它先墊墊。
誰知,小傢夥只看了一眼就嫌棄地撇開頭,視線貪婪地黏在冒著熱氣的骨鍋上,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好在,他們並沒等太久。
常念先用爪子推著雪球,把火撲滅,才叼著骨碗盛了滿滿一碗,有湯有菜,放到呦呦跟前。
呦呦興許是沒吃過熟食,根本不知道要晾涼些了再吃。幸虧常念阻止得及時,否則魔幻大陸僅存的一支血脈,恐怕就要拖著條燙熟的舌頭度過餘生了。
常念幫呦呦吹得溫度適中,看著它吃了幾口沒什麼不良反應,這才自己舀了一碗吃起來。
呦呦非常給面子,吃得嘖嘖有聲,最後把碗底都舔得乾乾淨淨,直到肚皮都撐圓了,還巴巴地看著常念。
小傢夥的捧場讓常念的食欲也好了幾分,前世過慣了精緻的生活,他從來不知道簡單的篝火煮菜也能有如此大的成就感。
吃飽喝足,常念把布袋裡的平板掏出來——已經有段時間不碰這東西了——用柔軟的獸皮包好了放進地窖裡,和保溫杯挨著。
一隻小小軟軟的地行獸鑽進常念胸前的布袋,取代了平板的位置。還有一枚巴掌大小,彈性十足的五彩鱗甲。
一狐一獸,踏著積雪,朝著家的方向,前進。
******
常念和呦呦在秘密基地暖暖和和地吃著大餐,卻不知道家裡已經翻了天。
茶茶是在睡前發現常念不見的。之前常念也有回家晚的時候,但一般都是先報個到,吃個晚飯,然後再出去,睡前就會回來。
這天,茶茶和泰格等到晚飯徹底涼透,天也徹底黑透,終於坐不住了。
話說,以前的毛毛傻傻呆呆,確實不靠譜,在自己家附近都能走丟不說,還總是故意跑到很遠很偏僻的地方,讓茶茶四處找。養了四年,茶茶操了四年的心。
自從內裡換成常念,毛毛就像完全變了個樣子,聰明、果斷、有性格。如果不是氣味絲毫沒變,誰都不會相信這就是原來那個膽小懦弱嬌氣的小狐狸。
泰格和茶茶在最初的詫異過後,心情逐漸轉化為驚喜。
這要歸功於常念的獸河之行,自從把小金毛從獸河裡救回來後,所有人都認為他已經被獸神承認,其他人對“毛毛”的態度好了很多不說,茶茶和泰格對他智力和行為方面逆天的變化也接受得非常之淡然——用茶茶的原話說就是:獸神的眷顧終於落到可憐的毛毛身上了!
就在茶茶認為自己可以徹底放下心的時候,常念突然就失蹤了。
夜不歸宿,無跡可尋……
茶茶都要急瘋了,他甚至開始懷疑之前毛毛的懂事和自立是自己的錯覺。
他像之前很多次一樣,找遍了毛毛可能會去的地方——部落邊緣的灌木叢,沒有;叢林那邊的高地,沒有;甚至獸河岸邊,也沒有!
獸河冰層很薄,毛毛總是喜歡在冬天跑過來滑冰,一旦有個萬一……茶茶想到這種可能,壓抑了整晚的情緒,瞬間爆發。
茶茶哭了,撕心裂肺。
泰格理解伴侶的悲傷。他們同為雄獸,走在一起本就不合常理,更別提會有孩子。雖然彼此很恩愛,終歸還是有遺憾。
就在他和茶茶都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過下去的時候,毛毛出現了。那是一個茫茫雪天,打獵歸來的泰格在獸河邊撿到這只瑟瑟發抖的小幼崽,他們覺得這是獸神的恩賜。
誰都知道,獸人的幼崽只有在獸父身邊才能順利成年,變為人形。毛毛並非親生,因此遲遲不能通過成年儀式,茶茶十分自責,於是加倍地對毛毛好,泰格又何嘗不是。
捧在手心的寶貝就這樣憑空消失,生死未蔔,那種痛說是撕心裂肺也不為過。
在茶茶几近崩潰的時候,泰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先是安撫好茶茶,讓他在家守著,不排除毛毛自己回家的可能;然後又找到族長,發動部落裡壯年的男人們,一起尋找失蹤的小狐狸。
幼崽是部落的希望,哪怕是一隻特立獨行、遲遲不能成年的小獸人,都不會被放棄。所以,沒有人拒絕幫忙,也沒有人偷一點懶。
此時,正是冬天最冷的時候,連續三天大雪飄飛,地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
為了抵禦嚴寒、提高搜尋效率,在族長的示意下,大家紛紛化為獸形,用狐族特有的吼叫傳遞資訊。
於是,常念在被一群五顏六色的狐狸團團圍住的時候,徹底懵了。
這時候天已經大亮,他無法找理由說是自己眼花了或者在做夢。這些體型巨大的狐狸是實實在在,它們的目標顯然是自己。
那一瞬間,常念腦海裡轉過無數可能——難道是他私藏食物的事情被發現了?還是收養呦呦的情況暴露了?它們該不會是看上母獸額頭的鱗甲了吧?
無論是哪一條,他都無法抵擋。以寡敵眾,以弱敵強,除非奇跡出現,否則敗局已定。
常念低下腦袋,蹭蹭胸口的布袋,示意呦呦藏好。偷眼看看身後的方向,發現他們並沒有走出秘密基地多遠——雪太厚,以它的體型整只都會陷進去,根本走不動——不知現在沖回去是不是還來得及。
如果能順利沖回基地,就可以趁機躲到呦呦的窩裡,即使基地就此暴露了,至少可以暫時逃過一劫。常念不知道對方的目的如何,只能做最壞的打算。
就在常念絞盡腦汁計較利弊的時候,突然被一團粉色的東西壓在了身下。
溫熱的身體,毛絨絨的觸感,尖嘴巴尖耳朵大尾巴,不是狐狸是什麼?
出乎常念意料的是,粉狐狸沒抓他,沒咬他,而是十分親昵地把他護在肚皮底下,慌亂地蹭著他的身體。
莫名的,有種熟悉的感覺,儘管他確信自己兩輩子加起來都沒見過任何一隻粉毛狐狸。不管怎樣,剛剛緊張的心情一下子就放鬆了些。
濕熱的觸感落在腦門,常念抬頭去看,發現粉狐狸居然哭了,滾燙的淚滴一顆顆滴落下來,常念驚呆了。
會哭的狐狸……粉毛狐狸……
“咯吱——咯吱——”踏雪的聲音一聲聲響在身邊,獨屬於人類步行的節奏。
常念屏住呼吸,下一刻被一雙汗濕的手抓起來,放在硬邦邦的胸口。不用看常念也知道,這是泰格。熟悉的健壯身體,熟悉的味道。
常念徹底放心了。
“孩子淘氣,今天辛苦大家了!”渾厚的嗓音低沉有力。常念緊貼男人胸口,耳朵都被震麻了。
周圍一陣窸窸窣窣,緊接著是此起彼伏的喟歎,不斷有人說著簡短的客套話,來自四面八方不同的聲音。
常念不由納悶兒,他很肯定,就在一分鐘之前方圓百里根本沒有半個人類。
常念使出吃奶的勁兒掙脫泰格的束縛,扭著脖子看過去,發現周圍已經零零散散地占了十幾個人,其中包括紅著眼圈不斷哽咽的茶茶。
強烈的違和感油然而生,之前明明沒有人,而且,那些狐狸呢?總不會憑空消失!
常念環視一圈,發現還有一隻綠毛狐狸碩果僅存。這只狐狸體型纖細,尾部蓬鬆,很漂亮。
順著常念的視線,泰格看向綠毛狐狸:“族長怎麼樣?”
誰知,綠狐狸十分人性化地搖搖頭。然後,像是伸懶腰似的兩隻前腿向前平伸,腰部拱起,下一刻,突然就直立起來,身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拉長、變細,逐漸顯露出人類的形態。
常念只覺得眼前一花,合上眼睛,再睜開,之前綠毛狐狸所在的位置已經換成了那位英俊瀟灑的烏木族長。旁邊有人送上獸皮衣,烏木族長含笑圍上。
光天化日,親眼見證大變活人,常念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心底騰起,過電一樣蔓延至四肢百骸。
白毛小狐狸從頭到尾整個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