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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長生+番外》第68章
番外《春節記》

1

  卯時初,黎明時分,天幕仍舊一片漆黑,獻辰帝寢宮天云宮卻早已是燈火通明。

  形似各種祥瑞之獸的宮燈垂掛起來,蒙上各色彩砂,五彩繽紛的光芒襯得玉白的宮殿猶如仙境一般。侍從們含著喜色匆匆來去,從裡到外將樓台亭閣都佈置一新,火紅的鳳凰紋飾隨處可見。

  雖然四處熱鬧非凡,寢殿附近卻是無比寧靜,十丈之內無人靠近。也因此,寢殿內的人依舊沉沉睡著,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

  身著十二章大裘冕的元朔陛下坐在床側,冕冠上的十二旒珠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側耳細聽著報時的鐘鼓聲,神色越發溫柔:「該起了。」

  繡滿龍鳳紋的靛藍色錦被中拱動了幾下,終於露出一張滿含睡意的臉。

  元朔陛下笑望著捲起衾被、睡眼惺忪的皇后陛下:「辰時開始祭祀,之後小憩一會罷。」

  皇后陛下低低一嘆:「祭祀之後便是賜宴,如何有空閒?」

  「新春時節,一年就拘束一回。」

  「今晚子時的祭祀亦不可假手他人。」

  「那便熬一熬罷。」

  元朔陛下親自以冰水潤濕了紗巾,皇后陛下接過來,淨了面,稍覺清醒一些。

  洗漱後,接著便是著衣正冠。除了成婚之外,一年只在春日大祭上著一次的九章玄衣纁裳莊重且大氣。

  兩人皆整裝完畢,相視微笑。

  此時,寢殿外方恰到好處地傳來正司的聲音:「聖上,陛下,請起駕。」

  帝后登上輿車,鹵簿浩浩蕩蕩地向著聖宮而去。

  辰時,帝后率文武百官在聖宮舉行盛大的祭天典禮。二人沿著朱紅色的御道,三步一跪,九步一扣,直到祭台前,方起身拾級而上,聽國師吟唱祭文。

  午時,元朔皇帝陛下在議政殿賜宴六品以上的文武大臣,皇后陛下在鄰近的殿閣賜宴都城中所有誥命夫人。宴席後,大臣與誥命夫人們都領了賞賜,或有金銀珠寶,或有上等綾羅綢緞,或有御製器玩物什,不一而足。自然,臣子們亦絞盡腦汁進獻各式各樣的禮物與新春祝辭,君臣皆大歡喜。

  直到將近酉時,宮廷中的喧鬧才漸漸止息。

  原本該是行宮宴的時候了,但元朔朝只有一位皇后,所謂宮宴,也不過是帝后與皇太弟夫婦四人罷了。

  眼見著皇后陛下一臉疲憊,元朔陛下自然心疼,便將宮宴擺在帝寢宮中。

  既然是家宴,自然不必拘束。四人圍了一張方案,親暱許多。美味佳餚上齊之後,侍官侍從也頗有眼色地早早退下了。

  皇后陛下再不必強作端莊優雅,皺著眉頭便輕輕靠在元朔陛下身上。

  「折騰了一天,總算清閒些。皇兄,此處也沒有旁人,不如讓四公子先去歇一歇。」皇太弟殿下提議道。

  聞言,元朔陛下道:「雖有賜宴,但一天下來想必也沒什麼胃口,還是先用些粥品,暖一暖胃得好。」

  「這倒是。」皇太弟妃盛好清淡宜人的梅花粥,「陛下請用。」

  元朔陛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竟接了過來,置在一旁:「有心了。」說著,他自顧自又盛了一碗香濃的糯米粥,試了鹹淡與熱度,作勢便要喂皇后。

  皇后陛下望瞭望看直了眼的皇太弟妃,無奈地拒絕了。元朔陛下頓時臉微微一黑,卻也只能作罷,讓他自己進食了。

  皇太弟妃紅了雙頰,忙不迭垂下首,不敢再看。

  皇太弟殿下無言地拉過自家娘子,清咳一聲:「賜宴時喝了不少酒,也正想用些清淡的。皇兄,臣弟可否——」

  當然,皇太弟妃盛的梅花粥便歸了他。皇太弟妃偷偷抬起眼,看了看對面,又不由自主地往皇太弟殿下身側靠了靠。

  「弟妹剛來不久,可習慣些了?」皇后陛下略緩了過來,淺笑問道。

  「已經習慣了。」皇太弟妃輕聲回道。

  皇太弟妃出身式微的小世族,卻志向高遠,女扮男裝千里迢迢來到京城求學。因緣際會,皇太弟殿下匿名在太學唸書,兩人成為同窗,進而生情。皇后陛下大嘆「梁山伯與祝英台」,請元朔陛下賜婚。兩人剛剛完婚不久,這也是他們婚後頭一回行宮宴。

  「如此便好。自家人之間,不必拘禮。」

  「是。」

  元朔陛下見皇后精神了些,便收了不悅之狀,恢復平常。

  「昀,休沐十日後,你暫代朝政。」

  「皇兄要去何處?」

  「池陽省親。」

  皇太弟殿下怔了怔,頗為惆悵:「臣弟不能一同去麼?」

  皇后陛下笑道:「也好,留下你們二人孤孤單單的,總也是寂寞了些。」

  皇太弟殿下霎時笑眯了眼:「還是四公子疼臣弟。」

  元朔陛下挑了挑眉。

  皇太弟殿下自然沒錯過他的神色變化:「皇兄,臣弟保證,十日之後即刻回來代理朝政。」

  聽得此話,元朔陛下方滿意地微微頷首。

2

  子時祭祀先祖之後,獻辰四位皇室成員便踏上了前往池陽的省親之途。

  雖然路途遙遠,但於他們而言,也不過是沉睡一夜、休整片刻而已。次日午時初,他們便已到達池陽徵韻。

  景瑞帝后早便得知他們的行程,親自前來迎接。

  「四哥總算來了。」嬌俏美貌的景瑞皇后陛下更是親暱無比地上前挽住兄長的手臂,看得皇太弟妃驚訝無比。

  元朔皇后陛下滿臉寵溺,亦是毫不避諱地捏了捏她的鼻尖:「等了多久?」

  「橫豎也沒什麼事,一大早便在這裡候著呢。」

  一切都彷彿心愛的妹妹尚未出嫁的時候,元朔皇后陛下的心情異常愉悅。景瑞陛下與元朔陛下自然不會也不能打擾,默默地隨在他們身側。皇太弟殿下搖了搖首,輕輕牽起嬌妻的柔夷,難掩笑意。

  御輦落在御花園,正對著一座玲瓏小巧的殿閣。幾人拾級而上,便見清寧皇帝陛下立在門前。元朔皇后陛下挑起眉,淺笑道:「有幸得清寧陛下相迎,聽聞陛下到得最早。」頓了頓,又道:「從冬至到過年,你可真有閒情逸致。」 語中頗有些調侃的意味。

  清寧皇帝陛下勾起唇,渾身散發著慵懶的氣息:「朕從不會因政事疲於奔命。」

  且別說疲於奔命,陛下您可曾專心致志處理過政事?眾人心中不禁想到。即使是景瑞皇帝陛下也曾大逆不道地思考過,自家父皇嫁去溪豫之後,是不是反倒令這位陛下更加閒散了。一樣是寵,一樣是不上朝,但這位可是皇帝,不可以等閒之法溺愛啊!

  清寧皇帝陛下輕聲笑起來,眯了眯眼:「北面也快到了,不如先行一步?」

  元朔皇后陛下回道:「也就這麼一會兒而已。」

  於是景瑞皇帝陛下再度轉回身相迎,景瑞皇后陛下卻仍然與兄長密不可分,絲毫沒有方才的熱切。

  空中清風拂過,又一抬御輦降落。

  「這可真是厚此薄彼!」遠遠地,便聽見淳熙皇后陛下抱怨道,帶著些微醋意。

  景瑞皇后陛下輕哼了一聲:「上回將我們扔下逃走的不知是誰!」

  回擊十分有力,步伐輕快一馬當先走來的淳熙皇后陛下頗有幾分尷尬之色。

  「他已經禁足半年了。」緊隨其後的昊光奉王殿下笑道,「也算是一報還一報。」

  淳熙皇帝陛下與昊光睿王殿下落在最後,聽了此話都露出笑容,一個自然溫柔無比,一個卻多了幾分善意的輕嘲。

  景瑞皇后陛下不禁笑起來,上前挽住兩位兄長:「也只是說說罷了。我怎能不知道五哥你……」最後半句在視線與淳熙皇帝陛下相對的時候化為了更加甜美的笑意。

  「人齊了。」清寧皇后陛下——池陽太上皇陛下自殿中步出,一如既往威嚴無比。

  「除了我那小侄兒和你那群兒女,四國皇室都齊聚一堂了。」清寧皇帝陛下彎了彎眉,顯然覺得興致盎然,「若是有刺客來襲,那就有意思了。」

  「……」元朔皇帝陛下默然。

  「……」淳熙皇帝陛下微笑。

  「……」景瑞皇帝陛下無語。

  皇太弟妃悄悄地捏了捏夫君的手心,低聲道:「我若是刺客,絕不會選在四帝四後在的時候行刺。」

  四位傳說中的上古四帝,且不提他們豐沛的靈力,單只是召喚靈獸,便足可毀天滅地了罷。更別提清寧皇后陛下可是池陽太上皇,靈獸依然如形隨影,而洛氏三後也絕非手無縛雞之力之弱者。

  「走罷,回家省親。」元朔皇后陛下輕鬆地轉移了眾人的注意。

  「馬車已經備好了。」先前停駐御輦之地已經悄然換了四輛車,景瑞皇帝陛下以主人之姿引著各位貴客前行。

  景瑞皇后陛下放開兄長們,瞥了皇太弟妃一眼,隨即不著痕跡地走近她。兩位四國皇室中唯二的女子很快便覺得相見恨晚,登上了一輛車。元朔皇帝陛下、淳熙皇帝陛下、景瑞皇帝陛下、清寧皇后陛下、獻辰皇太弟殿下、昊光睿王殿下眼見著清寧皇帝陛下與洛氏兄弟三人上了另一輛車,只能再分成兩車坐下了。

  不多時,四輛外觀尋常的馬車便駛出池陽皇宮,向著洛府行去。

  元朔皇后陛下微微挑起隔簾,望著兩旁熟悉的街景,輕輕一嘆。

  淳熙皇后陛下見了,也流露出幾分想念之色。

  清寧皇帝陛下見狀,寬慰道:「真想著唸著,在家中住上一段時日又何妨?」

  昊光奉王殿下頷首,接道:「我事務纏身脫不開,四哥、五哥這幾年也總會四處走走,不妨在家中休息片刻罷。」

  「我倒是想了。」淳熙皇后陛下應道,「只要老爹不會每日念叨我不務正業。」

  「素行不良才有此後果。」元朔皇后陛下笑道,「倒不是不能在家中,只是總歸不能如從前那般了。」

  「這倒是。」清寧皇帝陛下似笑非笑,「何況某兩位也耐不住。」

  「話說回來,我們回家省親,為何你們二位也在?」

  「我們難道不是親家麼?」

  世上有這種大年初一便上門拜訪的親家麼?

3

  新春佳節,洛府早便張燈結綵,裝飾一新。

  四帝四後駕臨,洛家原本應當跪迎。但景瑞皇帝陛下以微服出行勸止,於是洛右將軍領著一家老幼候在正廳中。

  午時末,四輛車魚貫而入,洛府大門隨即緊閉。

  「老爹!娘!」車尚未停穩,淳熙皇后陛下便一躍而下,大步朝內行去。

  聽得聲音,洛右將軍臉色一黑,方要訓斥,思及兒女們的身份,又不得不忍耐住。

  淳熙皇后陛下率先走至廳內,見家人均跪地行禮,鎖起眉。他生性不羈,卻並非魯莽。雖百般不忍爹娘兄嫂侄兒如此,也只能受禮。何況,後頭還有四位帝皇一位太上皇,尊卑上下,由不得他。

  想著,他回過首:「四哥,我可是餓得狠了。」

  元朔皇后陛下淡淡一笑:「家裡還能餓壞了你不成?」

  清寧皇帝陛下勾起唇,瞥了清寧皇后陛下與景瑞皇帝陛下一眼。

  洛家人為池陽之臣,他國帝皇自然不若池陽太上皇與皇帝。無論是他,或是元朔皇帝陛下與淳熙皇帝陛下都不方便開口。清寧皇后陛下自然為最尊,卻又是溪豫皇后。論來論去,也只有景瑞皇帝陛下能解開眼下的境況。

  景瑞皇帝陛下見洛家人再度叩首行禮,忙伸手托住洛右將軍,景瑞皇后陛下也扶住洛夫人。「愛卿平身。今日不過是微服,禮節諸事,盡到即可。」

  洛右將軍連稱不敢,回身見淳熙皇后陛下一臉哀怨,面容又黑了幾分。

  「爹,娘,幾位陛下遠道而來,先接風洗塵要緊。」洛大公子笑道,「請諸位陛下上座罷。」

  「微臣思慮不周了。諸位陛下,請。」

  一行人繞過隔斷大廳的屏風,便見後廳內擺滿了十幾張玉案,美酒佳餚,令人不禁食指大動。

  四帝四後自然上座,皇太弟殿下、皇太弟妃、昊光奉王殿下與睿王殿下分坐兩側。洛家人也依輩分坐了。

  一場酒宴下來,雖有拘謹,卻也笑意不斷。

  筵席後,清寧皇后陛下入別院稍事休息,清寧皇帝陛下、元朔皇帝陛下、淳熙皇帝陛下、景瑞皇帝陛下十分自覺地留在花廳對弈,皇太弟、皇太弟妃與睿王殿下在一旁觀戰。

  除了堅持侍奉在側的洛右將軍與不得不作陪的洛大公子、洛二公子之外,洛家其餘人等便皆繞著花園散步了。

  元朔皇后陛下與養子洛臨洛陌輕聲細語,淳熙皇后陛下抱著侄兒逗弄,景瑞皇后陛下與洛夫人寸步不離,奉王殿下與洛三公子詳述近況。

  「今晚可在家中過夜?」洛夫人溫柔地望著兒女們。

  元朔皇后陛下笑道:「許久未留居家裡了,再好不過。」

  「你們的屋子也都留著呢,只是制式不合……」

  「娘不必顧慮。若擔心御史參奏,盡可讓他們住行宮去。」淳熙皇后陛下滿不在乎。

  「此次出行,知曉者寥寥,應是無妨。」奉王殿下道,頓了頓,又道,「想來幾位陛下亦是不願再勞頓,便在家裡歇息罷。」

  「能與你們多見見自然是好的,我還想著兄弟們秉燭夜談呢。只是,有那幾位在,不免拘束。」洛三公子苦笑道。

  淳熙皇后陛下雙眸一轉:「三哥好主意。不如今晚就在三哥院子裡夜談罷。」

  「『兄弟們』?」景瑞皇后陛下蛾眉輕蹙,委屈之極,「我便不能去麼?」

  「何時少了你?」元朔皇后陛下淺笑,「雖是授受不親,若扮作男裝亦是無妨。」

  洛夫人聽了,不免搖搖首,嗔道:「都已嫁做人婦,還這般跳脫。」

  「娘……」景瑞皇后陛下雙頰微紅,難得露出小女兒嬌態來。

  「罷了罷了。娘只作沒聽見。」

  是夜,天幕如墨,大雪繽紛。

  洛三公子的院落中,焰火乍起乍滅,光芒閃爍。

  「姑姑,姑姑。」洛尚劼、洛臨、洛陌緊緊追著男裝的景瑞皇后陛下。景瑞皇后陛下笑容熠熠地點著煙火,縱躍之間,引得三個孩子追逐不已。

  明滅的火光映著盛放的紅梅與簌簌落下的白雪,動中取靜,靜中取動,別有不同。景瑞皇帝陛下立在屋簷下,笑眯眯地望著。

  屋內一角,洛三公子無言地望著淳熙皇帝陛下與睿王殿下,猛地回過首,眯起眼低聲道:「小五,過來!」

  興致勃勃擲骰子的淳熙皇后陛下裝作沒聽見。

  「贏了,過去。」元朔皇帝陛下冷聲道。

  「……」

  元朔皇后陛下與奉王殿下一齊低笑起來。

  「願賭服輸。」元朔皇帝陛下言簡意賅,又道。

  「……」淳熙皇后陛下不情不願地起身挪過去。

  另一角,清寧皇帝陛下叩著食指,縱覽棋局,抬首望了對面的洛二公子一眼。

  「微臣失禮了。」洛二公子微微頷首,依舊面無表情。

  清寧皇后陛下看了半晌,道:「朕可替你。」

  清寧皇帝陛下眼角眉梢揚起笑意:「好罷。」說著,毫不猶豫立即起身:「洛四,我們也來賭。」

  元朔皇后陛下一怔:「這我可不會。」

  「看了這麼久,規矩總該通罷。洛五、洛六,你們也過來。至於綵頭麼……總有人捨得罷。」

  聞言,元朔皇帝陛下、淳熙皇帝陛下微微挑起眉。

  睿王殿下且笑不語。

  洛三公子長嘆一聲,移到一側。原本該是兄弟夜談,最後怎會都到齊了?

  常太醫長正煮著酒,香味四溢。洛大公子品嚐了一口,將唉聲嘆氣的人拖過來,向著皇太弟與皇太弟妃道:「兩位殿下,這青梅酒是家慈親手所釀,請。」

  「好酒。」

  ……

  炮竹聲聲,燭光跳動,屋內屋外,皆是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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