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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長生+番外》第50章
第四十八章 情劫應命

  揉了揉太陽穴,抬起酸痛的手臂,洛自醉忽然覺得自己做了一個並不明智的決定。

  他早已遠離這種繁忙的日子,習慣清閒,習慣隨心所欲。如今再度面對堆積如山的摺子和文書,面對大大小小、龐雜無比的事情,不禁有些力不從心。而且,在池陽時,他也只需處理吏部之事,現下需要做出的大部分判斷卻是陌生的。為了不出差錯,他只能反復請教,反復詢問,浪費時間無數。

  放下朱砂筆,他瞥向一旁的洛自省。

  他倒是悠然自在,盤著腿翻著閒書,對兄長的忙碌狀視若無睹。

  “自省,今天不出去麼?”

  “萬事俱備。”

  “可有什麼消息?”

  “四哥,暗行使傳消息的時間差不了多久。”

  關注點不同,消息的內容可就差得遠了。洛自醉淡淡地望著他,不言不語,只是這麼望著。

  一盞茶後,洛自省側過身。

  一刻之後,他略有些用力地合上書。

  小半個時辰後,他抬起睫,瞄了兩眼。

  一炷香後——

  “四哥,你想要我做什麼,直說罷。”無奈投降。

  “稍早若能這樣關心兄長,就不必浪費這麼多時間了。”洛自醉眼中含笑,唇角略揚,指指一旁的戰報,“這些我都看過了,想必你也很熟悉。仔細解釋解釋,順便補充一下如何?”

  “你還真是一竅不通……”

  “紙上談兵倒是不難,難在切實有效地把握全局。這一場接一場的勝利,自開始步步緊逼敵人,到如今已完全截斷敵人退路,確實令人振奮。不過,其後的聯繫、損失卻都不甚清楚。”

  “四哥,兩軍對戰,以勝敗論英雄,以勝敗定生死。你的著眼處可真與眾不同。”

  “損耗太大,傷亡過多,便無以為繼。費最少的力量,獲取最大的戰果,這才是漂亮的戰役,不是麼?”

  “我知道了。”洛自省抬起眉,擺擺手,“不過,你放心,這支虎狼軍裏的人沒那麼容易死。”

  他也明白,這些戰士個個能以一敵十,是帝無極引以為傲的勇者。正因如此,他才想知道有多少人犧牲,戰場上侵染著多少人的血,多少人被無辜捲入,獻辰的榮耀要費多久的時光才能複現。洛自醉攤開一張錦帛,蘸了墨。戰爭的損失,除了人的性命,還有許多東西——譬如城池,土地,糧食,銀兩,人心……

  洛自省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這才不慌不忙地閉上眼,以不含任何感情的語氣平聲道:“首戰,兩個戰場。西為襄州,折損士卒兩千四百五十一人,殺敵九千餘人,挑夫喪一千餘人,尋常百姓喪四千二百五十七人。燒毀糧食三千一百五十萬擔,為尋得密道,鏟平半個襄州城。襄州城外難民營在戰前被敵軍屠殺驅散,亡萬餘人。東為齊州群山前,佯攻,損士卒四千七百九十八人,殺敵一萬五千餘人……”

  洛自醉的神色也同樣平靜,仿佛書寫的一切與生死無關一般,認真仔細地在端整漂亮的小楷旁,以隸書作注。

  洛自省說了一會,倏然停下來,注視著他。

  “怎麼了?不是還有最近的幾場麼?”殿內意外的寂靜,洛自醉抬眸。

  “四哥,自小我便想著要靠戰功升官加爵,像爹和大哥三哥一樣,成為大將軍。當年考慮未來時,從未細想過‘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意思,也從未想過需要多少人的血淚才有我的封爵。”

  “不同。這是無謂的戰爭,那是必須的討伐。”原來是忽然起了同情心,聽他那麼冷漠的口氣,還以為他完全置身事外了。洛自醉淡淡地道:“身為將領,便註定要踩著他人的血肉往上爬。爹也是這麼過來的,不是麼?”

  洛自省彎起嘴角:“其實我也很清楚,以往我們所熟知的‘戰’,都是實力相差懸殊的戰爭。若不是狡兔三窟,那些叛民根本無法逃出天羅地網。但這回不同,四哥。看著上百萬人廝殺屠戮,想到普通兵卒分明沒有犯任何錯誤,也要這麼拼上性命,實在覺得可悲。”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們不過是貪欲的犧牲罷了。其實,大多數叛民何嘗不是如此?只是被某些人的花言巧語矇騙了而已。”

  “兩年前那一戰已經足夠震撼,這一戰卻更為殘酷。以少敵多,死傷無數……我實在無法想像,倘若四國混戰起來,會有多少人喪命。不,單只想像起來,便覺得如處地獄。”

  “上億人失去性命的戰爭,那該是怎樣的景象。再加之妖魔潛伏,疫病擴散,恐怕會毀掉這個世界罷。太傅,雖然我覺得自己可以毫不在乎地殺掉成千上萬個刺客、反賊,卻似乎無法輕易接受血氣沖天、根本毫無必要的戰爭。”

  “所以才不能相互干涉內政罷。不過,倘若一國毀,他國豈能安生?戰爭是最壞的情形,亦是最後的手段。”

  猛然間憶起舊事,那時兩個孩子神情凝重的模樣仿佛就在眼前。洛自醉長嘆一聲。

  這應該就是無極雖然明知戰爭無法避免,但還是參加鳳凰血儀式的原因。他已經盡力了,卻依然無法阻止戰爭的發生。那麼,這場血戰便是天命了罷。

  洛自省丟開書,輕輕笑著起身:“四哥,對我而言,或許不當將軍比較好。我這散漫的性子,恐怕負擔不起那麼多人的血。”

  終於有這種自我認知了。也好,乖乖認命當皇后,便不會再惹是生非了罷。洛自醉微抿了抿唇,應道:“自省,你和他現下正負擔著一個國家,一個國家所有人的性命。這比將軍的擔子重多了。”

  “負擔的是生,而不是死。”洛自省拍拍胸口,笑道,“至少良心輕鬆了。”

  “怎麼,最後還是不想將事情做完麼?”

  “四哥寫這些的時候有什麼感覺?”

  “幾乎沒有感覺。該發生的事情已經發生了,這麼多人已經死去了。生者能做的,大概就是讓這個國家恢復往日榮光罷。不過,一想到無極將要背負這千萬條逝去和依然在生的性命,便不由得心情沉重。”

  “你不會由得他一個人承擔,不是麼?”

  洛自醉微怔,勾起嘴唇:“確實。”

  走到門邊,洛自省高舉起右臂,揚了揚:“雖然在去戰場前,無間國師已維護過京城大陣,不過還是小心為上。畢竟,傳說有雲,欲要毀滅一個國家,必先毀滅京城。”

  “聽你這麼說,想到搖曳前陣子曾隨侍無間國師左右,我便覺得角吟岌岌可危。”

  洛自省沉默了一會,欲言又止。良久,他才微側過首,斜眄過來。

  洛自醉似有所覺般收了笑容,沉靜地回望著他。

  “四哥,你最好待在行宮,我明後天就回來。”

  “儘量。”

  “我想聽的不是這種回答。”

  “我只能這麼保證。”

  “罷了……有重霂和黎五哥在,應該不會有事。何況,閔衍國師也快要回京了。”

  “是麼?我正巧想向閔衍國師問些事情。”

  “問他?那只成精的銀狐狸?你想問的,正是他的心結之一。”洛自省輕哼著打開門。一陣風自院內吹來,灌滿了他的袍袖,衣帶飄飛。刹那間,人消失了,門也關上了。

  “銀狐狸”麼?倒是和重霂的“白毛狐狸”之名相似得緊。無怪乎閔衍國師不費吹灰之力便收服了重霂,原來是同類……

  如此說來,當年陽阿叛離的諸多事情都無從得知了。

  洛自醉緩緩打開一個摺子,手指輕輕敲著上頭的落款。如果他是搖曳,定會在閔衍國師趕回聖宮之前行事。而且,戰場上的勝負已經很明顯了,容不得她再拖延。

  一旦她得到確實的消息,一旦她認為已經沒有成功的希望,她便會反擊罷。今日必須前去聖宮,等著她出現。

  思緒正有些紛亂,門輕輕一響。

  洛自醉抬起首,便見皇戩立在門外,正欲將門再合上。

  “太子殿下過門不入,匆匆忙忙的要去何處?”來得正是時候,怎麼能就此放過他?

  皇戩笑道:“我來找淳熙皇后陛下商量些事情。既然陛下已經移駕他處,我自然也不便久留,還是去問問他的行蹤要緊。”

  “那麼著急?有什麼要事?”

  “也不十分著急。”太子殿下笑得燦爛之極,“太傅可有什麼事?”

  “想請殿下幫個忙而已。”

  “只要我能做到的,太傅儘管說便是。”

  洛自醉笑吟吟地推過手邊的一堆摺子:“麻煩殿下告訴我,聖宮那些上等弟子的情況。”估計他來找自省也是因為這個罷。

  皇戩抬了抬眉,笑嘆道:“看來只能先與太傅商談一二了。”

  “怎麼?不方便?”

  “不,不,正好聽聽太傅的想法。”

  果然已經死傷過半,而且大都死於集中精力除妖時。

  應該是暗算,但卻未能尋出兇手。這是自然,兇手都是聖宮的人,無人知道他們之中誰是叛徒,誰又是真心實意前去相助。

  洛自醉雙手支著額頭,合上眼。

  這幾日腦中塞了太多消息,有如一團亂麻,連他自己也理不清楚。不過,唯獨可確定的是,搖曳的報復可能會毀掉獻辰聖宮——甚至獻辰這個國家的根基。

  熱。

  滾滾熱浪撲面而來,仿佛身處蒸籠,令人不由得想起滿目白光的三伏天。

  熱,汗如雨下。渾身的水分似乎都已烘乾了,動彈不得,就像躺在岸上的魚一樣無力。

  分明已是深秋時節,為何——

  猛然睜開雙眼,映入瞳眸中的,是突然竄起的火苗和滿殿的紅光。

  洛自醉驚得立起來,輕點足尖,迅速向後退去。就在此時,門窗忽然齊齊敞開,一陣陣陰風呼嘯著捲進來,刮散了文書摺子。滿目狼藉,火燒得更大了。

  火舌和火舌彙聚融合,漸成一個人形,朝他撲過來。

  “醉……”

  火人張開口,輕聲喚道。

  他愣住了,忘了要逃走,任由大火將自己包圍。

  “四公子!”

  “四公子,怎麼了?”

  身邊似有人在喚他。洛自醉回過神,便見重霂正憂心忡忡地望著他。再看那書案,摺子文書仍然好端端的疊著,沒有半點異樣。

  鬆了口氣,洛自醉蹙起眉。很不對勁,他應該立刻趕去聖宮。“重霂,去聖宮罷。”

  “方才不是還好好的麼?而且我剛從聖宮回來,並未發現搖曳。”

  “或許現下便在了。”

  看他焦急的神色,重霂的表情也微微變了,點頭道:“好,這便去罷。方才正想告訴四公子,這幾天都未接到拾月君傳的消息,搖曳貌似失去了蹤跡。”

  就是這樣才危險。

  披上大氅,洛自醉疾步朝外行去。重霂望著他的背影,再掃一眼書案上小山也似的文書,這才跟上去。

  兩人正匆匆往外走,迎面便見走廊盡頭的方傘華蓋隊列。后亟琰似乎也很急,幾乎將鹵簿甩在了身後。

  走近了,三人臉上都沒什麼表情。

  自己和重霂如此尚有解釋的餘地,后亟琰露出這種神情卻是極不尋常的。沒發覺自己攏在袖中的雙掌正微微顫抖著,洛自醉低聲問:“出了什麼事?”

  后亟琰依然目視前方,沉聲道:“最新的戰報已經到了,景王帝鄴於亂軍中被將軍們擒殺。”

  搖曳最後的希望已經消失!戰爭終於結束了!連日來讓他忐忑不安的時刻也快要到了!洛自醉垂下眸:“陽阿不見了?”

  “據初言國師與無間國師推斷,他的身體早已腐朽。這萬餘年來,他全靠著奪取他人身體才得以活下來。景王身邊的人大都戰死了,生擒的人也沒有異狀。他們便認為他可能佔據了景王的身體,但目前並未發現任何跡象。”

  “帝昀熟悉的人,且並非景王……究竟是誰?”

  “兩位國師依然在尋找,戰場上還留有陽阿的殘餘氣息。我本想助他們一臂之力,但陽阿竟在之前的數個戰場上釋放了妖魔和毒物——屍體都成了鬼怪,正朝南方遷移,我必須代替靈王前去坐鎮。”

  欲要橫掃獻辰和溪豫?不,終究不過想讓后亟琰離開角吟而已。“有勞了。”

  “你和重霂這是要去聖宮麼?”

  “是,放心不下。”

  “小心一些。重霂,洛四的安危就交給你了。”

  “是,陛下。”

  說罷,清寧陛下便快步行遠了。

  洛自醉和重霂對視一眼。只瞬間,兩人便已確認,此行必將兇險難測。

  開闊的廣場上,只有兩人緩步慢行。

  除了他們輕輕的腳步聲,整個聖宮仿佛荒蕪的沙漠一般,沒有半點聲響,亦沒有半個人影。這種異樣的靜寂,令人不禁聯想到暴風雨前的寧靜。

  是他太過敏感了麼?聖宮的人似乎愈來愈少了。洛自醉巡睃四周,隱約望見遠處宮殿裏零星移動著的白點,略皺起眉。

  如形隨影跟在他身邊的重霂疑惑道:“方才來時,這裏還人來人往的。這時候居然都不見了,也不到日祭的時間……搖曳,回來了麼?”

  沒有感覺到她的氣息,他才覺得驚訝罷。現下,她何時出現都不奇怪了。洛自醉微微一笑,在瞧見偏殿的時候,停下了步子。

  重霂也收了步伐,靜靜地立著,

  “殿下。”

  就在此時,兩人身後傳來呼喚聲。甜美的聲線,帶著幾分修行人特有的溫和,同時亦含著不容忽視的愉悅與興奮。

  這聲殿下,也只能是他了。畢竟皇戩和帝昀都還在行宮裏。洛自醉眉眼彎彎,笑靨如故,回身望去。

  雪白的紗袍輕飛,絲絲縷縷銀髮飄舞,清麗的臉上掛著溫柔的淺笑,一雙善睞明眸中亦滿是笑意,不是搖曳卻是誰?

  “搖曳尊者,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搖曳步履輕盈,仿佛飄一般走近,回道:“尚可,桓王殿下呢?”

  “還不錯。”

  “聽聞殿下正代替靈王殿下處理政務,應該很辛苦罷。”

  “我閑來無事,也只是越俎代庖而已,辛苦一些又何妨。不過,有許多事情不明白,或許我的確有些不自量力了。”

  “哪里,殿下過於自謙了。這種善舉,恐怕任誰都無法以干涉內政諫言罷。”

  洛自醉微抬眉,神色依然自若。沒想到她竟然以此慣例來諷刺他多事,不過——

  “靈王殿下雖然受傷,卻仍不眠不休理政,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我實在不忍再看下去。倘若因此受責難,我也無法辯駁。如有人諫言,不妨過了這段日子再提,屆時,我會自請懲戒。”

  搖曳笑得柔和之極,美麗的臉龐上漸漸浮出些許奇怪的違和感:“是我多想了。有洛四公子鼎力相助處理國事,誰會有怨言?更何況,獻辰遲早是殿下的所有。”

  “這是什麼話?搖曳尊者取笑了。”假裝沒有聽懂,洛自醉仍然笑得自然而然。真是句句帶刺。沒想到在徹底決裂之前,她還有心情發起口頭上的攻擊。不,或許,她只是想設計他,使他動搖罷了。

  “是麼?”搖曳緩緩抬起手,攏了攏被風吹得貼在臉上的長髮,垂下睫,神態仍然柔順如尋常大家閨秀,“我不喜歡頑皮話,也不喜歡做戲。我所說的,句句是真——殿下應該很清楚才是。時時壓抑自己,又累又難受,實在非我所好。”

  洛自醉冷冷望著她,嘴角卻依舊輕輕挑起來:“確實,真性情比較舒坦。”

  仿佛並未聽見他回話般,搖曳蹙起秀眉,又道:“不過,要說最不喜歡的,恐怕還是被人盯著的感覺。拾月君,請出來罷。就算你有池陽聖宮前五的實力,也未免太小瞧我兩百年的修行。”

  “師姐言重了,唯從未想過這種雕蟲小技能瞞過師姐的利眼。”黎唯自半空中飄然落下,淡淡地道。

  搖曳若有所思地直視著他,道:“你篤定師伯們都知道你的行蹤,所以我不會輕舉妄動?膽子可真不小。我若要殺你,易如反掌。”

  “師姐還是放過我了。”黎唯淡淡的笑容,此時看來竟有幾分挑釁之意,“明辨形勢,這便是師弟我唯一的長處。”

  搖曳面具般的笑容倏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詭異的平靜。便聽她低聲笑道:“你這性子也很不討人喜歡。‘黎家五公子,天賦異稟。縱然出身豪門,卻仍生了不慍不火的清淡品性,適合修行且能力出眾,實為難得。他那雙眼,看的不是這世間百態,而是人心。’——了時……師傅曾這樣評價你呢。我們修身養性多年,卻都及不上你的渾然天成,真是豔羨。”

  “承蒙師姐謬贊。”黎唯平平淡淡地垂首行了禮。

  他這麼平靜的回應自是辜負了某些人的期待。搖曳輕哼一聲,側過首,瞥向身量如三歲幼童的重霂:“你也令人很不舒服。”

  重霂睜著一雙漂亮的眼睛,歪著頭,微微嘟起唇,仿若一個尋常幼童般嬌稚可愛。“師姐怎麼這麼說?”

  搖曳的視線中充滿了不容錯辨的輕蔑與憎惡,冷冷地抬了抬嘴角:“竟然在生長中途變為銀髮聖人——縱使如此,也掩蓋不了你這一身邪氣。光看那雙眼,不,兩雙眸子,不是妖孽是什麼?妖魔與神聖同體,你以為誰都能和閔衍一樣受他人青眼相看麼?他也不知費了多長的時間才有今日。”

  圓滾滾的臉,瞪得圓圓的雙目,瞧起來雖是怒火高漲,卻讓人感覺不到半點威脅。重霂鼓起雙頰,涼涼道:“這和師姐無關罷。而且,師姐,你我並不熟稔,你這些評論,當真沒有半點尊長氣度。”

  “我不過是說出心中所感而已。”

  “師姐果然還是覺得,當初我就應該安安分分死在平輿罷。真遺憾,我還好好的活著。仔細說起來,師姐心胸如此狹隘,什麼時候叛出也不讓人驚訝。”

  搖曳沒有理會張牙舞爪的“小孩”,又看向洛自醉。她微側著首,眯起雙眼,似乎正在仔細打量對手,又似乎正在醞釀情緒。

  輪到他了,他們三人還真是一個比一個招人恨。洛自醉心想,由得她這麼望著,仍舊泰然自若。

  “歸根究底,你才是罪魁禍首。”

  這一回合的抨擊可真是直截了當,一開始便瞄準靶心。“尊者何出此言?”

  “異世使者,若你沒有來此世,帝無極——洛無極便不會來到獻辰繼承王位。他將永遠是洛家不可告人的秘密,身世成迷,只能隱姓埋名過一生。而且,若沒有你,此時的池陽大概已經因為內亂一蹶不振了罷。”

  洛自醉揚起眉,回道:“就算沒有我,異世使者依舊會降臨,此人依舊能幫助無極。且……尊者實在低估了兩位陛下。”

  “也只有四公子能教養出如今的雲王殿下。”

  “多謝尊者誇獎。我並沒有教他什麼。他能有今日,全都靠他自己。”

  “你阻在我們的路上。你和帝無極毀了我們辛辛苦苦建立的基業。”

  雖是指責,情緒卻並不激烈,甚至可說沒有半點波瀾。洛自醉輕輕笑起來,難得地冷哼了一聲,回道:“原本便沒有什麼基業,何談毀滅?”

  搖曳微蹙起眉,冷冷道:“這種時候,四公子竟與我針鋒相對,一逞口舌之快,實在有些考慮不周罷。我若愈是怨恨,便愈會加倍報復,四公子想要的結局,便愈不可能出現。”

  “倘若我好言相勸,你可會停手?既然如此,又何必讓你自說自話?”說著,洛自醉側過身,目光移向偏殿,又道,“尊者的恨意,我早有感覺。你報復的手段,我也知道。”

  聞言,搖曳唇角微挑,露出個詭秘的笑容。

  “你想讓我嘗到與你同樣的痛苦。”

  “不錯,讓你親身感受……目睹所愛在眼前消逝的痛苦。”

  上揚的音調和刻意的停頓,將她的意圖表露無遺。重霂狠狠地剜著她,緊貼在洛自醉身側,黎唯也不著痕跡地緩緩移動,佔據了最佳攻擊位置。

  洛自醉面色微沉,斜睞過來,道:“且不提我與無極,難道你一點都不顧及和了時國師兩百年的師徒情分麼?”

  “師徒情分?”搖曳倏然低低笑起來,仿佛聽了天大的笑話般。笑夠了後,她眯起異常明媚的雙眼:“我和他哪有什麼師徒情分?有的只是仇罷了。”

  聽了此話,洛自醉、重霂和黎唯都微微怔了怔,繼而想到陽阿。看來,搖曳和陽阿的關係並不一般。甚至,可能從頭到尾,搖曳都沒有背叛——因為她從未真正歸屬於聖宮,歸屬於修行者。

  “你們似乎很想知道呢。也罷,就讓你們死也死得明白些。我和他們的仇,在萬年前他們四人追殺我父親時便結下了。更遑論,他們擅自將我從父母身邊帶走,隔離於世外。兩百年了,每時每刻,我都得用盡氣力壓抑著這些仇恨。”

  陽阿竟然是她的父親?怎麼可能?他的身體不是早就腐敗了麼?洛自醉沉吟了一會,謹慎地道:“你出生不久便離開了父母,隨便一個人自稱是你的父親,你就相信了麼?”

  搖曳斜眄著他,微笑道:“殿下以為我會認不出自己的父親麼?他擁有何等的力量?自我在娘胎裏起,他便一直陪伴著我了,從未離開過。”

  原來如此,陽阿應該是在不斷換身體的過程中,偶然成為她的父親。原是想自行培養這對敵武器,卻不料了時國師尋上門來。但他並未就此放棄。為了徹底控制住她,他便一直隱藏在她左右影響她。“所以,如今你要與他聯手摧毀這個國家?”

  “摧毀?”搖曳睜大雙眼,臉上露出些許迷惑,溫聲道,“我只是想將它奉給該得之人罷了。”

  “實在可惜。”洛自醉淺淺勾起唇,眼神卻極厲,“這‘該得之人’什麼都得不到了。”

  搖曳一僵,似乎是被正正刺中了痛處,回到了現實。“都是你。都是你和帝無極……他該得到的,都被你們奪走了。帝無極沒受過苦,沒受過累,不知道日日夜夜的恐懼是什麼滋味,憑什麼……憑什麼?”她近乎喃喃自語著,清麗的面孔逐漸扭曲。

  洛自醉冷道:“他是否曾受過苦,受過多少苦痛,你能推斷麼?而且,人生在世,誰不曾遇過生死之難?難不成這些人都有資格問鼎這個位置,得到不屬於他們的東西?”

  重霂接著譏誚道:“想得到不可得之物,必害己害人。以師姐兩百年的閱歷,連這種簡單的道理都不懂麼?”

  黎唯仍然維持沉默,手按著腰際的劍柄,一瞬不瞬地盯著對手的動作。

  “什麼是可得,什麼是不可得?天命就是不能反的麼?”搖曳抬眸看著他們,忽地大笑起來,“不過,我可是神的代表呢。我覺得他應該坐上皇位,我擁立他,我幫助他,這難道不是神的意願麼?假若神不想出現此類事情,大可不必傳下什麼邪術卷軸,天下就不會大亂了。但既然有邪術在,我父親反,我反,也是應當的!逆反是必然的!”

  “你們這些呆子,都信什麼命運信什麼神,歸根究底也都是自私自利的膽小鬼而已。”

  洛自醉心中一緊。他自然知道自己的本性,平日裏也並不為此自卑自艾。不過這種時候被她指責,總有些異樣的不快感。“難道你助汝王奪位,便一點私心都不存麼?你不是想繼承父志,成為天下第一人麼?你不是想永遠將汝王控制在自己手心裏麼?你的野心遠在四位國師之上,你想成為人中神不是麼?”

  搖曳神色微變,回道:“一統四國是他的壯志雄心。從沒有人有如此的宏願,他才是真正的王者!這世上只有他能完成大一統,且須得我全力幫他才能實現!我成為最強者,我成為神,他便能成為唯一的帝皇,這有什麼不對?”

  “罔顧無數生靈,得償不可能長久的野心?真是可笑,人命就如此輕賤?”

  “為了他,我連自己的性命都捨得,其他人算什麼?”

  洛自醉抿了抿唇,一時不好如何回應。

  便見搖曳死死地盯著他,詭異地笑道:“而你,連命都捨不得,還談什麼情,說什麼愛?帝無極也真是可憐。”

  洛自醉的臉色愈加難看,但仍不發一言。

  搖曳眼中亮光微閃,忽道:“……殿下,可否定個交易?”

  “什麼交易?”儘管知道絕不可能有任何轉機,洛自醉卻仍然忍不住回應。就算這不過是惡意的耍弄,他也不願放棄細微的希望。

  “若你在此自刎,我便饒他一命,你意下如何?”

  “四公子別聽她胡言亂語!她的話豈是能信的?!”重霂急忙拉住洛自醉的衣角,大喊道。

  洛自醉臉色一片慘白。性命,無極,再度拉鋸。搖曳的話他自然不可能相信。但,倘若往後當真出現這種選擇,他……他想必……

  思緒糾結起來,捨什麼,放棄什麼,難道不可能永遠兩全麼?如此想著,他不禁回首。偏殿的門依然緊閉,但這麼遙望著,仿佛就能看見帝無極沉睡的模樣。依然平靜,也依然沒有半點醒來的傾向。

  如果沒有這個劫難,他永遠不必擔心這個選擇。就算此次在劫難逃,他也……他也相信他一定會回來。可是,他怎能眼睜睜地看著無極消逝?怎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受灼燒之痛?

  見洛自醉神情異樣,黎唯和重霂面露憂色,各自慢慢移動了幾步,擋在他和搖曳之間。

  搖曳彎著精緻的眉眼,掩唇而笑:“既然你不能為他死,那便看著他死,意下如何?”

  住手!聲音還未出口,身體還未能反應過來,洛自醉便覺得雙頰邊一熱,兩道箭矢般的細細藍線擦過他的臉龐,直沖偏殿而去。火!瞬間的熾熱感和痛感讓他幾乎不能思考,提氣便要躍起來跟過去。

  絕不能,絕不能讓情劫應驗!

  “四公子!”

  “洛四弟!”

  還未飛得幾丈,洛自醉便被刹那間飄到他身後的黎唯強行制住。

  “別去送死。”

  黎唯淡淡的聲音傳進他一片空白的腦中。

  洛自醉身體一滯,恍然回過神。就在這時,廣場四周飛來無數藍色炎箭,貼著他們身側,直奔偏殿。漫天流星雨般的藍炎射在偏殿周圍,化成火花,迅速燃燒起來。

  “這是幽冥火,只消半盞茶的時間,便可讓妖魔化成灰燼,更別提人了。”重霂解釋道,怒瞪著搖曳,“這女人早便在此設下陣,想要與我們同歸於盡。”

  搖曳俯身笑得異常暢快瘋狂。嘲弄,諷刺,興奮,怨恨,種種激烈的情緒夾雜在一起,似乎加快了藍炎的燃燒。轉眼之間,偏殿便被幽冥火包圍了。

  偌大的殿堂成了藍色的火海,火舌向上升騰著,好似能一直燃到天際。藍炎箭依然不斷地射過去,偏殿漸漸如滿溢的水池般,噴出數條長長的火龍,點著了正殿。火焰不斷向外延伸,不多時便佔領了整個聖宮。

  洛自醉手足冰涼,唇微微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身體也完全僵直了。

  比夢裏還不如。

  他只能這麼看著,發不出任何聲音,做不出任何微小的動作。

  他不能接近半步,不能沖入殿中,不能呼喚他。

  他……沒有勇氣,去救他。

  痛苦,很痛苦。但,他仍然,不能救他。

  早就夢見了,早就預知了,他還是什麼都不能做。他這麼自私的人,真不該,愛上任何人。

  過分的熱度,似乎連血液都要烤幹、皮肉都將熔融的熱度。

  不是已經放他回來了麼?難道還有什麼考驗?或者,現世中出了變故?還是——情劫……麼?

  額頭上一陣劇烈的痛感傳來,灼燒的痛楚直達骨內。帝無極猛地張開雙眼,映入眸中的,是滿目的藍。藍色的火焰就像波濤一樣湧動著,一浪一浪撲過來,卻都被一個看不見的屏障隔離在外。他眯起眼,略轉了轉有些僵硬的頸部。睡了這麼長的時間,身體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看來還需要一段時間適應。

  “陛下醒了?”身側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

  守在他身旁的應該是了時。帝無極望過去,便見了時正氣喘吁吁地一手撐著石床,一手不斷地結印。而藍炎就似水一般壓過來,一陣勝過一陣,他所造的障壁被沖得搖搖晃晃,幾欲崩潰。在修復障壁的間隙裏,無數絲細得幾乎看不清的藍炎沖進來,劃破他的祭袍,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焦黑的傷痕。

  從不曾見他這樣狼狽過。他的靈力竟變得如此不濟,應該是遭了暗算。思及此,帝無極憶起這一個月間的所見所聞,眸光沉下,深不見底。

  暗暗運氣一小周天後,身體終於恢復平常。帝無極坐起來,本能地閃過朝他雙眼刺來的藍色火焰。

  了時的喘氣聲愈來愈重,苦笑道:“陛下,都是我教導不周……”

  “和國師沒有關係。”帝無極平靜地打斷了他,“現下是什麼狀況?國師的傷勢如何?怎麼受的傷?”

  了時待要回答,便聽轟隆一聲,殿上的橫樑斷落,屋頂瞬間崩塌,瓦片木頭都向他們砸過來。

  屏障遭受重擊,露出更多空隙。數道藍光鑽進來,朝帝無極襲去。

  了時驚喘一聲:“陛下!”

  “我沒事。”帝無極敏捷地躲過,翻起雙掌,五種靈力自他手心中緩緩流出,注入障壁內,“國師的傷勢如何?”

  “目前尚可,不過——”了時低下頭,銀髮滑落,遮住了他的面容。

  “搖曳做了什麼?連國師也沒有對策麼?”帝無極瞥向火場外,方才揚起的灰塵卻遮蔽了他的視線。

  了時輕嘆一聲,頓了頓,才道:“她想毀掉這個國家。”

  帝無極冷冷地注視著熊熊烈焰,眼神微變,散發出無盡的寒氣。

  煙塵漸漸散開了,藍炎似乎正包圍著什麼,形成一個巨大的火球。而火球裏竟隱約透出兩個影影綽綽的人影。

  洛自醉雙眸微張。

  火球中央的人身形一動,側過臉來。

  視線交會。

  只一瞬,卻如千萬年。

  他,醒了。“無極……醒了。”

  “的確醒了,不過,也活不久了。”

  黎唯迅速放開洛自醉,抽出長劍,淡淡地望著笑得愈發愉快的女子。

  洛自醉慢慢地轉過身,什麼都沒有再說,目光裏卻滿是悲哀。

  搖曳撣了撣長袖,溫柔道:“殿下倒是看著呀。”

  “看著他怎麼被火點燃,怎麼被燒得面目全非,怎麼化成灰燼。你若不仔細看著,錯過了他的遺言可怎生是好?”

  仿佛默認了她所說的結局,洛自醉複又望向藍炎球。

  但,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視線已然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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