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算
紀無咎來到露華宮,看到麗妃還垂淚,兩隻眼睛又紅又腫,花容月貌失了顏色。他一時便有些心軟。
“皇上。”她一邊拭著眼淚,一邊軟軟地叫了一聲。大概是因為哭得太久,她嗓音清甜中略帶了些沙啞。
到底是自己女人,紀無咎也不想把話說太重。他坐下來,任由麗妃靠進他懷裡,柔若無骨身軀緊貼著他胸膛。
“皇上,您一定要給臣妾做主啊!”麗妃繼續下午未竟事業,再接再厲地給葉蓁蓁上眼藥。
紀無咎皺了皺眉。他相信自己已經把態度表明得很清楚了。雖然他不喜歡葉蓁蓁,但皇后要懲罰哪個奴才,也無需經過麗妃點頭。
何況,作為一名妃子,她還當眾頂撞皇后,口出狂言。
本來想著麗妃他面前慣會做小伏低言聽計從,長得又美,便多寵她幾分,卻沒想到她越來越恃寵而驕,膽大妄為,也漸漸丟了禮數,簡直……上不得檯面。
想到這裡,紀無咎輕輕推開了懷中美人。
而且,對於葉蓁蓁為什麼要收拾繁春,紀無咎也有瞭解。所以他現看麗妃就不那麼順眼:葉蓁蓁是皇后,這後宮之中能欺負她也只有他紀無咎一人,麗妃算怎麼回事。
麗妃對紀無咎反應感到錯愕,她愣愣地看著紀無咎,眼角還掛著淚珠,“皇、皇上?”
“看來你確實恃寵而驕,不知悔改,”紀無咎神色漠然,“那就禁足兩個月吧,好好閉門思過。”
***
發生露華宮事情次日便傳遍後宮,不少人看葉蓁蓁時目光中也多了一絲敬畏。本來以為會看到一場皇后與麗妃曠日持久大戰,卻沒想到這場爭鬥只是單方面壓制,草草收場。想想麗妃挨打時憤恨與不服,再想想她曾經橫行無忌,一代寵妃風光就這麼折損不得寵皇后腳下。
不服不行啊,皇后果然有兩把刷子。許多人開始慶倖自己沒得罪過這位主兒。那些本來想趁著這場風波跟莊告一狀,見麗妃尚且如此,也就紛紛駐了足,不敢再說什麼。
被無數人膜拜皇后此時卻不怎麼高興,“禁足會不會太嚴重了?我已經罰過她了。”重要是,麗妃失了寵,誰幫她對付賢妃?
紀無咎正屈指輕彈著桌上一架地球儀,這坤甯宮總是有些稀奇古怪玩意兒,“這個東西是從何而來?”葉蓁蓁那點心思他怎麼會不瞭解,正因為瞭解,所以才不會讓她得逞。
“一個佛郎機商人進上來。他還送了好多小玩意兒,本來想呈貢給皇上您,結果被禮部會同館官吏攔下來了。我讓內務府挑了些,權當是採買玩物。”
“怎麼給攔下來了?”紀無咎撥弄著那個圓圓球體,它應聲骨碌碌地迅速旋轉。銅質球體上刻著地圖,其中一部分他熟悉,和大齊沿海地圖有些相近,其他大片地方卻很陌生。
“好像是因為他說了些不經之談,會同館人覺得他妖言惑眾,就沒給他登記。”
會同館都攔下來了,東西卻又跑到皇后這裡,還剛好撞進他眼裡。那商人到底有什麼目?皇后如此做又有何目?
身為皇帝,難免會多想一些,紀無咎眸光一閃,看著葉蓁蓁,“此事皇后怎麼看?”
“我覺得很好玩兒,”葉蓁蓁實話實說,也湊過來撥弄那地球儀,“那個人說地是圓,世上有好多塊方,和我們腳下土地一樣,不過都被海水隔開了。會同館官吏說他胡說八道。還有,西洋神仙都不會駕雲,但是長翅膀,他們那兒人不喜歡穿衣服。”
“你覺得此話可信?”
“我怎麼知道,我又沒親眼所見。但是話說回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既然沒有親眼所見,不知道是真,自然也不知道是假。皇上您看看這個。”葉蓁蓁說著,遞給紀無咎一個長筒狀東西。
那長筒由黃銅打造,兩頭鑲著鏡片,紀無咎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放手裡掂了掂,似乎勉強可以當做一件武器。
葉蓁蓁引著他走至窗前,把長筒舉到紀無咎眼睛前。因為他長得比較高,所以她胳膊有些累,微微發抖。紀無咎乾脆一把握住她手,扣緊,穩穩地托著鏡筒。
葉蓁蓁:“……”
紀無咎目光向旁邊偏了偏,看到她局促神情,微微彎起嘴角。
“皇上,您看到了什麼?”
紀無咎眯起一隻眼睛,向著那小小鏡片看。只一眼他就發現這其中機關,原來這只鏡筒可以將遠處景物放大,清楚無比,恍如近眼前。
視線中,一個陌生太監走到坤甯宮宮殿後頭花圃旁,左右張望了一番,伸手輕微地抖了抖袖子,便低著頭步離去。
他這個動作很細小,若是離得遠,只怕也看不出什麼破綻。
紀無咎移開眼睛,目光沉沉地看著葉蓁蓁。
葉蓁蓁不明所以,“什麼東西?”她拿過鏡筒,仔細看。但是什麼都沒看到。
“走吧,出去看看,”紀無咎說道,頓了頓,“馮有德,傳太醫過來。”
坤甯宮這片花圃不大,其中花草早已破敗,但葉蓁蓁經常坐這裡曬太陽。秋日晴朗下午,搬一個大大躺椅,仰坐上面看碧瓦藍天;尖尖飛簷仿佛下一刻便要一飛沖天,卻永遠靜止於飛翔前動作,似乎等了千年萬年;大朵棉花一樣白雲悠閒地飄著,引著人沉沉欲睡……
坤甯宮處於後宮正中位置,左右連接著東西六宮,前後連接著乾清宮和御花園,雖然週邊有專供行走路,但是不少宮人圖方便,也就坤甯宮外院穿行。因此,即便葉蓁蓁把殿內看得很嚴,外面依然人多眼雜,什麼人都有可能經過。
今天,葉蓁蓁站花圃前,看著紀無咎指了一個地方,太醫便過去挖了些土,拿到鼻子下嗅,又用指甲勾了一點,放舌尖上舔了舔。
“回皇上,這土中被人下了慢性毒藥,若是經常聞,會導致體弱多病,陰虛體寒,甚至……”
“甚至如何?”
“不能孕育子嗣。”
紀無咎面色一寒。
葉蓁蓁也嚇了一跳,“會不會危及性命?”
“額,若是長此以往……”鬍子花白老太醫小心斟酌著說辭。
葉蓁蓁也不等他說下去,連忙伸出胳膊,“給本宮看看。”
倒是怕死得很。紀無咎心想。
怕死葉蓁蓁終被太醫診斷為沒有任何毛病,看來這毒下了沒幾日。葉蓁蓁終於放下心,命人把花圃中東西全部都挖了,把土全換掉。
“多謝皇上。”葉蓁蓁這次是發自肺腑感謝,因為紀無咎完全可以選擇不告訴她。
“想要繼續禍害後宮,好先保住小命。”紀無咎敲了敲她頭,轉身離開。
這下葉蓁蓁有點疑惑了。她和紀無咎互相看不順眼,這一點雙方都心知肚明,怎麼他今天又來了一次慷慨相助?他明明可以隔岸觀火,反正這是慢性毒藥,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再說了,就算死了又怎樣,他不應該是樂見其成嗎?
想到他們兩個到底是夫妻,她死了他反而會拍手稱,葉蓁蓁覺得很荒唐。
殊不知,紀無咎想法有些另類:他和葉蓁蓁不對付那是他們兩個人事情,用不著別人插手。先是麗妃仗著幾分寵愛下皇后面子,後是有人暗地裡下毒手加害皇后,這後宮中人慣會望風使舵,個個好手段,一見葉蓁蓁不受寵,誰都想上來踩一腳,真是忘了到底誰才是正經主子。
聰明人討厭有人他面前耍聰明使手段,所以紀無咎看來,與這些人相比,葉蓁蓁直來直往倒是被反襯出幾分可愛。
想到自己竟然把“可愛”這個詞和葉蓁蓁放一起,紀無咎又覺得不適應。
所以一路從坤甯宮到乾清宮,他臉變了幾回,雖然一般人看不出來,但馮有德跟了他這麼些年,偷眼看去,頗能感受到皇帝陛下此時心中糾結。
“馮有德。”回到乾清宮,紀無咎說道。
“奴才。”
“給朕找一個人。一個太監……也許是宮女假扮。他右手虎口處有一片淺色胎記,指甲蓋大小。找到之後不必驚動任何人,也不用把他帶過來,只需要告訴朕他是哪一宮。”
“遵旨。”
“另外,著人去會同館傳旨,朕要見一見那個佛郎機商人。”
“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