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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情壁》第5章
第五章

  天已經完全黑了,這間宅邸只是揚州分壇的一個落腳處,也開始掌燈。

  星星點點的燈火,刺得人的眼睛很不舒服。

  商弈庭在門外站了半晌,招了一個侍衛過來,說道:「今天白天在天香樓裡的那個小倌帶著他兄長的屍身葬去哪了,去查一下。」

  他說完後,也不騎馬,往分壇徐徐行去。

  不為什麼,只為那個人的恩義,或許便應該到他墳前拜祭。

  到分壇外時,揚州分壇的壇主親自來迎,見他興致缺缺,並無談興,於是讓人帶他去歇息。

  許是睡得不大習慣,怎麼也睡不著,於是他半夜披了衣裳,踏出門外。

  門外的守衛見著是他,躬身說道:「莊主還沒歇息麼?剛才莊主命人查探的消息已有人回來覆命了,但因為看到莊主在歇息,所以……」

  商弈庭應了一聲:「人在何處?」

  那守衛道:「那小倌本家姓謝,十二歲被父母賣入天香樓已有三年,如今叫做雪紫,那人也不是他兄長,只是在天香樓中相識。今天得了莊主恩准,他帶屍體出去,卻是買不到棺材……」他猶豫地看了商弈庭一眼。

  「說下去!」

  「這兩天棺材鋪裡的棺材大多漲價,所以那雪紫如今還沒回天香樓,跪在路邊行乞,只等攢夠了棺材錢葬了義兄後,再回天香樓,天香樓已讓人跟著他,不讓他亂走。」

  棺材漲價,自然是因為最近城中並不太平的緣故。

  商弈庭一時也不知該問這侍衛什麼話,頓了一頓,讓人帶他去見那雪紫。

  已到深夜,雪紫仍舊在路邊沒走,旁邊放著卷好的葦席。

  他生了一堆火來禦寒,像是葦席中的人也怕冷一般,他也把卷好的葦席放在火堆邊上。

  雪紫啃著一塊冷硬的饅頭,感到有人在看他,抬起頭時,呆了一呆。

  眼前的男子分明是白天所見的山莊莊主,依舊是氣勢凜然,絕世的容光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出一種懾人的魔魅。

  「公子……」

  商弈庭斥退左右,慢慢走到他身邊。

  這個據說有十五歲的少年又幹又瘦,並沒長開,看起來雖是個天生的美人胚子,可惜渾身沒幾兩肉,做了小倌恐怕也沒什麼收入。

  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雪紫輕輕說道:「我兄長一直照顧我,他雖然有些癡傻,但他從不讓人欺負我,寧可讓人對他……」他頓了頓,自嘲地道,「我太沒用,做不了力氣活,又不識得字,所以找不到謀生的本事,就連做小倌,也……每天……只能賺十幾文,所以……」

  雪紫似乎覺得自己說了太多,抿了抿唇,低下頭用一根木棍撥弄著火堆。

  商弈庭默不作聲,逕自走到葦席旁邊,掀開席子。

  雪紫大吃一驚,商弈庭方才還如此溫和,還給過他銀兩,卻沒想到他竟然會做出這種無禮的事!

  雖然他兄長沒有棺木,但人死為大,商弈庭的做法卻是毫無敬意。

  雪紫待要阻止,商弈庭已掀開葦席,揭掉裹住他全身的白布,露出這個人的身軀。

  他穿著一身破舊的衣裳,臉上極為乾淨,沒有脂粉,就連嘴唇也是白的,愈發顯得膚色白得瘮人。

  也許是為了妝容更討喜的原因,原先修長入鬢的眉峰已被刮掉,用眉筆劃成柳眉的形狀,令整張面孔英氣大失,卻增加了一絲不太協調的嫵媚。

  這種違和感讓人移不開眼睛,卻又覺得的確是屬於這個人。

  外表的英俊和硬朗完全掩飾不去他骨子裡的那種奇特的柔媚,只有在將他壓在身下時,從他緊皺的眉心看出,從他細碎的呻吟中聽出,從他低低的顫抖中感覺得到。

  分明是這個人了。

  商弈庭先前還有懷疑,但在這個時候也已盡去。

  他開始時懷疑是這個人想和商雋合謀,向他復仇,懷疑過這個人想瞞天過海,躲過他的耳目,但此時真正相對,觸摸到他肌膚已冷,血色全無,顯然是死得乾乾淨淨了。

  怎麼……怎麼竟會死了?

  商弈庭的心中仍舊是恍惚,他無法接受岑淵已死的事實,沒注意雪紫推開了他,胡亂用白布蓋住他一直凝視著的蒼白的面孔。

  「公子!人死為大,何況他得的是瘟疫,你怎地不怕過了病氣?」

  商弈庭從未見過有人膽敢阻攔他,哼了一聲,將雪紫甩開,雪紫登時踉蹌幾步,仍然站立不穩,仰天倒下,頭磕到地上。

  他不慎用了內力,雪紫又只是普通人,自然承受不住。當下磕得後腦勺破了,鮮血直流,卻仍然掙紮著爬向前,想阻止商弈庭的所作所為。

  商弈庭看也沒看他一眼,揭開蓋住的白布,一手托起這個人的頭顱,讓岑淵的屍身半躺在他懷裡。

  他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神色十分平靜,除了毫無氣息,身體微冷僵硬之外,幾乎並沒有什麼不同。

  商弈庭難得溫柔地用袖子擦了擦他的臉,火光映照在他的面龐,顯得說不出的溫和。

  他依舊聽話地躺在自己懷裡,從始至終都那麼聽話。

  可是他卻一直在懷疑這個人。

  或許他已經站得太高,所以對什麼都不再信任。

  這個最不該懷疑的人……卻是被他害死了。

  雪紫爬到他的腳邊,抓住他的衣袍:「別……別動我大哥……」

  商弈庭看了看雪紫的樣子,知道他受了內傷,不想和他計較,退了幾步:「他是我浩然山莊的人,我要帶他回去!」

  「不……他是我大哥……」雪紫緊緊抱住了商弈庭的腳。

  商弈庭不禁為雪紫的執著而感到心浮氣躁:「兄弟之情有你們這樣的麼?其實人要下葬有什麼難,墳地上挖個坑就能埋人了,你留著他的屍身不下葬,其實不是為了買什麼棺木,而是想對他的屍身做什麼吧?」

  雪紫被他這麼污蔑,登時臉色發白,又氣又急:「我、我大哥已過世,我只盼他在九泉之下安息,沒什麼別的意思……你不要胡說……」他說得太快,咳嗽起來,吐出了一大口血。

  商弈庭也發現自己失常,竟會和一個小倌爭辯,不再多言,抱了岑淵就走。

  他只覺得懷中的人兒很輕,一個大男人,身體的體重似乎還不如女人,這些年不知受了多少折磨。

  讓商雋就這麼死了,當真是便宜了商雋!

  他心思混亂至極,說不出是憎恨還是痛楚。

  不知不覺走到荒郊野外,而幾個侍衛或許是擔心他有什麼吩咐,遠遠跟在身後,沒敢走近。

  商弈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買棺材銀兩不夠,再讓人多賞賜些便是,自己將屍體帶走,難道是想運回去風光大葬麼?

  江南秋天的天氣雖然算不上熱,但也絕不能讓屍體好端端地保存幾天不壞,而且他只想讓岑淵葬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忌日的時候除了他自己,不會再有人知道到何處拜祭。

  這種可怕的想法他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只覺得只有自己一個人來就夠了,岑淵就是做鬼也只能見著他一個人,想著他一個人,記著他一個人。

  他到了野外荒山上,將侍衛召來,讓他們去找一副棺材和衣裳,和喪葬所用的鐵釘鐵鍬,隨後便讓他們離開,眾侍衛見他神色十分平靜,不像過於傷心而瀕臨崩潰的樣子,辦妥之後便放心離去。

  此時四處無人,天色漸亮,懷中的軀體仍然冰冷。

  商弈庭的心情是從未有過的安寧,他凝視蒼白的容顏半晌,不帶情欲地吻了吻他的額頭,抱著他坐了半晌,輕輕說道:「岑淵……如今我方知,你是一心一意待我,從未想過害我……可是如今卻是晚了。你若泉下有知,下一世千萬別看上我這種人,只會累著你,將你生吞剝骨……」

  他輕輕一笑,摸了摸岑淵的鬢髮,開始解他的衣裳為他換入殮的衣裳,觸摸到他身上斑駁傷痕時,吃了一驚。

  他早知道商雋沒留情,但沒想到竟會如此陰毒,竟在那般脆弱的地方燙傷灼燒多次。

  他臉色漸漸變得猙獰,只聽一聲脆響,他一直握緊岑淵的手竟捏碎他的指骨,慌忙鬆開,看著他再也不會皺眉忍著痛楚的表情,不由呆住。

  他手腕上還有深淺不一的疤痕,想來是偶爾清醒時不堪折磨,用碎瓷片自盡所致。

  岑淵的確是死了,再也不會活了。

  而他依舊活下去,活在沒有這個人的世界裡,直到幾十年之後。

  天色漸漸變亮,屍體變得越來越僵硬,而這具軀體將會逐漸腐爛,終將成泥。

  商弈庭慢慢站起來,將他的軀體放入棺材中,合上棺蓋,挖坑將棺木埋下。

  他武功極高,這一切做起來有條不紊,也絲毫不覺得疲累。

  這一片地極為鬆軟,葬了人後只隆起了一個小小的土包。

  他在墳邊靠坐了好幾個時辰,天漸漸亮了,他也沒什麼感覺,只知道露水沾濕了衣裳。

  明日莊中的卷宗又要堆案如山,若是不能早些回去,恐怕又要幾日不能歇息。

  若是岑淵還在他身邊,他必然不會如此疲累。

  在墳邊坐到午時,心知若是再耽擱下去,必會有人來尋,於是起身離去。

  +++++

  商雋已除,岑淵已死。

  商弈庭的所有顧慮都已消散一空,卻完全沒有任何志得意滿,只覺極為暴躁,想找宋鳴風排遣一下。

  可惜宋鳴風並不在身旁,何況他對宋鳴風一向溫柔以待,忽然暴虐起來,宋鳴風恐怕立刻敬而遠之,從此再也不理他。

  揚州分壇的眾人頗為奇怪,莊主一向雷厲風行,雖然喜歡一些魚水之歡,但並不曾妨礙過大事,如今怎地忽然沉迷青樓之中。

  雖然說天香樓是商家的產業,莊主要玩樂也沒有什麼,但弄得天香樓中的眾多風塵女子談莊主而色變,眾人都不由得相顧駭然。

  從未聽說過莊主有如此性癖,幾乎所有人進了莊主的房裡,直著進去,便是橫著出來,身上斑駁,不成人形。

  商弈庭漸漸變得脾氣暴躁,暴戾殘忍,但凡有人敢拂逆他的意思,便立刻遭到責罰,弄得上下心驚膽顫。

  商弈庭也自知心中煩悶,無法消解,他原以為是戾氣沒有發洩的地方,但找了不同的人試過,甚至有不少是男子,但只會讓他越來越殘忍好殺,不能讓他心情安定下來。

  懷中的男子痛醒後再次暈厥,商弈庭退了出來。

  看著他與岑淵有一、兩分神似的面龐,默然半晌,才徐徐整了衣裳。

  這個是最久的了,但也只有三天而已。

  推了門出去,外面什麼人也沒有。

  重開天香樓時,很多攢了不少金銀的風塵女子都已自己贖身離去,而天香樓也開始江河日下,生意不比往常,來往的客人稀少,半夜推門出去,自然也不會遇到什麼人了。

  不知不覺走到後院的那一排低矮的房子前面,在一間敞開大門的房前停下。

  屋裡的主人已離開,據說是得瘟疫死的,所以暫時沒有什麼人住。

  用具都已被搬走或是燒掉,只剩下一個冰冷的床架,床架上的木板還沒來得及拆走。

  這間房他早就知道,但一直抗拒著進來。如今卻是不知不覺來到這裡。

  或許冥冥之中一切早已註定。

  商弈庭在這間昏暗的房裡默默站立半晌,空氣中依稀還停留著藥的清香。

  那個人斷了四肢筋脈,無處可去,終日便躺在這房裡。

  商弈庭心中極輕極靜,慢慢走了進去,慢慢躺在沾滿灰塵的床板上。

  心漸漸沉靜下來,他看到房頂有蜘蛛在結網。

  或許那個人每天都看著這四壁,和窗櫺外狹窄的天地。

  商弈庭忽然自失一笑,轉過頭想要側身,忽然之間,再也不能動。

  從他這個方向,堪堪可以看到門外進來的客人。或許這正是商雋的目的之一,讓岑淵眼睜睜地看著有山莊中的親信出入,卻無法求救,只能遠遠地看著。

  他在後院之中身分低賤,平日並沒有什麼恩客,在他身上發洩獸欲的,只是些尋常的販夫走卒,自然也不會有親信到此。

  而那一天,他攜著宋鳴風的手,踏入天香樓,在宋鳴風的臉頰上印上一吻時所在的位置,也正是窗外能看到的地方。

  或許……那天正是被他看到了,所以他才會忽然斷氣吧。

  商弈庭低低笑了一聲,目中忽然有種他不願滲出的液體溢出。

  這個傻子,明明只是……一場風月,偏偏被他當真……

  不知躺了多久,他側轉過身時,忽然眼睛微微一疼。只見靠床的牆壁上,一個不明顯的角落裡,歪歪扭扭地刻著「商弈庭」這三個字,痕跡極深。

  那個人當時已是癡傻,什麼都忘記了,卻還只記得這個名字。

  心口痛得幾乎窒息,他按住胸口疼痛的地方,低低地笑了起來:「岑淵,你這個傻子,這麼待我,又有什麼用?」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扶著門站了片刻,天香樓中隱約傳來歡聲笑語,但與這後院似乎隔著千萬重。

  他穿過內堂,走出門外,在寂靜的長街上行著,往郊外葬著岑淵的地方疾行而去。

  遠遠看到才葬了幾天的新墳被挖開,棺木也被起出,棺蓋打開,商弈庭大驚,幾步趕過去,只見棺木內岑淵的屍體已有腐壞的跡象,別的卻沒人動過。

  再次看到岑淵的屍身,商弈庭只覺得胸口破出一個大洞,劇痛難忍,扶著棺木慢慢坐下。

  幾乎是同時,身後一陣冰冷的氣息如針尖般傳來,商弈庭只來得及避了一避,劍尖已刺入他的背部。

  商弈庭掌心向後抓住劍身,登時手掌刺痛。

  他卻像是完全沒發覺一般,奮力一握,將長劍從自己身體抽出。

  鮮血從背部的傷口湧出,溫熱的液體讓他有些詫異,原來他的身體早已如此冰冷。

  他慢慢轉過身來,看到刺他一劍的少年,臉上便是一笑:「鳴風,你這一劍雖然高妙,卻仍然刺不死我。」

  宋鳴風嘴唇蒼白,看著商弈庭,臉上萬般頹然:「我殺不死你,一輩子都殺不死你,你殺了我罷!」

  商弈庭輕輕一笑:「你愛上我了。若不是愛上我,又怎會殺不死我。」

  「你住口!」

  「愛上自己的仇人,這種滋味怎麼樣?」雖然是穿過身體,但他避開要害,武功又是驚人,這一劍甚至不影響他說話平緩而諷刺的語調。

  「住口住口住口!」宋鳴風眼淚都流了出來。

  「可惜……卻是晚了……」商弈庭輕聲道,「你看,已經晚了,我們都不能回頭了……」

  宋鳴風大喊一聲,聲音中盡是痛苦絕望,他扔掉帶血的長劍,轉身飛奔而去。

  看到宋鳴風離去,商弈庭知道他再也不會回來,心裡沒有半分失望,反而是松了一口氣。

  傷口處劇痛難忍,他一手撕下一大片衣袍,纏住傷口,默默在棺木旁看著裡面的男子,才慢慢合上棺木。

  宋鳴風設下這個陷阱,令他心神大亂,自然也是看出棺木中的這個人對他十分重要,恐怕這幾天,他一直在尾隨自己,也看到了之前發生的種種。

  商弈庭扶著棺木,手微微顫抖著,卻是不肯將棺木下葬。

  他心中一直有著一種詭秘的想法,要不惜一切代價將屍身留在身邊。

  即使這樣,也無法挽回些什麼。

  斯人已去,再也不能朝夕相處,再也不能溫言以對。

  而岑淵若是泉下有知,恐怕也不想他生前冷落虐待,死後還對著屍身不敬。

  不知是怎麼葬的棺木,不知是怎麼離開的揚州,不知是怎麼回到的浩然山莊。

  商弈庭知道自己已經永遠失去了一些,也不再是原來的自己,偏偏人卻理智到了極點,事無巨細,有條不紊,從不出錯。

  看到商弈庭無心風月,開始對山莊的事如此勤懇,莊內眾人都十分欣慰,但見他日夜不分,人也幾乎瘦了一圈,也不由心驚。

  眾下屬紛紛提議,讓商家說得上話的長輩勸勸他,他卻充耳不聞,直直從說客身旁走過。

  商弈庭有時甚至覺得,會一輩子這麼過下去。

  他不願想起岑淵,每次想起這個人,他都會覺得自己完全失去了自己,變得陌生,變得無法控制,仿佛理智從身體中完全抽出,幾乎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瘋狂。

  +++++

  晚間或許將來一場雨。空氣變得沉悶,像是無法呼吸。

  商弈庭按了按眉心,站起身,走出門外。

  橋上蜻蜓飛得極低,眼看就要下雨。

  今年的夏天來得早,春天還沒過去,就已熱浪逼人。

  商弈庭信步走到原先的書房。他已許久不來這裡,幾乎有整整一年的時間他搬到了山莊西南一角的別院,此時竟然不知為何,重新回到這個熟悉的地方。

  他記得他曾在後院的地牢囚禁過那個人,記得他曾在銅鏡後藏著毀掉那個人的赤舄璧。

  風景依稀如昨日,只除了所有的器具上面都蒙了一層厚厚的灰,空氣中寂靜得仿佛凝固,那個人也已不在。

  赤舄璧算不得通透,在玉質中只能算中下乘,暗沉的五色中仿佛有種凝滯的紅光在緩慢流動,但細看時,偏又看不分明。

  那個人寧死也不透露玉璧的消息,可是誰又知道,在他心裡,這玉璧其實一文不值?

  昔時人已去,如今留著這塊玉璧,豈不是可笑。

  一滴水落在玉璧上,他低低地一笑,順手將玉璧擲在地上,玉璧應聲而碎。

  他掩住沾濕了大半的面龐,無法克制地發出仿佛野獸般的哀鳴。

  碎裂的玉璧發出耀眼的紅光,周圍的氣流也似乎隨之旋轉,仿佛漩渦一般,將所有東西吸入進去。

  商弈庭仿佛忽然驚醒,被眼前的這一幕震驚得直覺地去摸腰間長劍,卻是摸了個空,原來他今天並沒有帶劍在身。

  漩渦越來越大,硯臺筆墨和桌椅都相繼被吸入紅光之中,而紅光逐漸照耀了整間內室,便連商弈庭身上的白衣也照成血紅色。

  注視眼前奇詭的一幕,商弈庭心中卻是十分平靜,反倒向玉璧走近幾步。

  巨大的吸力讓他腳步不穩,他只覺自己被吸入玉璧的漩渦中,踉蹌幾步,終於站立不穩,跌坐在地,手邊抓住了玉璧的碎片,鋒銳的碎片刺入掌心裡。

  血滲出來。

  痛。

  這並不是夢。

  可是如果不是夢,為什麼會發生這種無法解釋的事?

  如果這是夢,為什麼又沒有見到想見的那個人?

  他恍惚著,只覺得眼前漸漸模糊,似乎自己也被吸入玉璧的其中一片碎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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