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回屋不久響起敲門聲,沈遲夙喊了聲“進來”便見丹容端著一碗醒酒湯過來。
“奴婢剛剛熬得醒酒湯,莊主喝了在休息吧。”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酒意,現在的確有些頭疼。
接過來喝完,丹容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揉了揉額角,此刻卻絲毫沒有睡意。
丹容是沈謙安排在身邊監視他的人。若不是王伯告訴他,或許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懷疑到她身上。
不過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他也習慣了丹容在身邊照顧,於是仍舊將她留在身邊。
人心,是如此容易背叛的東西嗎?那麼終有一日,他也會背叛某個人,或者某些人嗎?
不知道。無法預料到未來,簡單的回答也變得不確定。
脫去外套躺到床上,腦海中走馬觀燈浮過許許多多的事,最後記憶落在那日最後那人離去的背影上。
如今,他是九逍山莊的莊主,他是黑檀教教主。如此,之間的距離似乎更加遠了。
頭更疼了,閉上眼,鬧鐘卻混亂不堪。一會想沈謙與沈夫人的事,一會想他親身父親的事,一會又是宮城殷的事。
被子蓋過頭頂,整個人完全沉浸在黑暗中。不大會兒,意識漸漸朦朧。再有意識,他一個人獨自站在九逍山莊裡的花園裡。身後響起的腳步聲讓他不由轉身,視線落到那人身上便頓住再也移不開。
俊美無暇的臉上帶著溫潤的笑容,一襲紅衣好似天地間綻開的海棠花般華麗耀眼。
“……父……親……”嘴唇翕合,有些艱難的說出這兩個字。
沈鏡堯的笑似乎更深了些,走到他面前,伸手放到他頭上摸了摸,嘴唇翕合似乎說了什麼,沈遲夙卻什麼都沒有聽到。
溫柔的手掌帶給他一種無比安心的感覺,正想說些什麼,眼前的人卻陡然失去蹤影。沈遲夙驀然睜開眼睛,眼神有些迷茫的,心思似乎還沉浸在方才的夢境中。
一雙手拂過他耳際,聲音近在咫尺,“醒了?”
猛地坐起身,扭頭便看到不知何時躺在他身邊的男人。
“你怎麼在這裡?”冷聲喝問出口,沈遲夙不由皺緊了眉頭。
“想你。”低笑著低語,好似情人間的呢喃。
臉色有些不自然的發熱,偏過頭靠在床上坐了會兒,沈遲夙問:“耀兒可好?”
“嗯。就是比以前更喜歡粘著我了。”寵溺的話語刺得沈遲夙心裡一陣一陣的疼。
頓了下,想起鄔香塵之前所言,便問道:“大哥說要帶耀兒去九方長溪那看看,可曾去過?”
宮城殷點頭,“只不過依舊無果。”
此時已經深夜,透過窗子可以看到外面被月光照的一片亮白。已經漸涼的秋日,夜裡似乎比以往更冷了些。
沈遲夙就那麼坐著,宮城殷依舊躺在一旁。兩人一時陷入沉默。
沈遲夙猜不透宮城殷此來的用意,但身心裡卻認為他絕不會做對自己不利的事情。哪怕他們之間因為沈謙、鄔卿雪,佇立起了一道無形的牆。
“那日多虧你,否則耀兒也無法保住性命。”認真的話語,讓沈遲夙突然之間覺得陌生。心裡生出一股壓抑的感覺。
“你到底想做什麼,宮城?”
“為你徹底解了蠱毒。”
身體一震,五味雜陳的感覺麻痹著沈遲夙的四肢,臉上不由帶上一縷痛苦,“為什麼?”低沉的身影,使得宮城殷即便看不清楚沈遲夙臉上的神情,也知道他此刻定然情緒波動極大。
坐起身,宮城殷說:“以前便答應過你。”
心裡莫名地有些憤怒,壓下身體裡的衝動,沈遲夙笑道:“教主還真是守約,那便請你幫沈某解蠱吧。”
“方才你睡著的時候我已將蠱引了出來。”說罷,伸手捏住沈遲夙的下巴,將一粒藥丸放進他嘴裡逼他咽下。
“你給我吃的什麼?”打開他的手,沈遲夙摸著脖子問。
宮城殷湊近他,熟悉的氣息噴到臉上,讓他神思恍惚,這時卻聽宮城殷說:“毒藥。”
“想我死,何必還大費周章的幫我解蠱。”
“是啊,我怎麼捨得你死。”傾身上前抱住沈遲夙,聲音溫柔地讓人沉醉。沈遲夙正要掙扎,便聽宮城殷低聲在他耳邊輕語,“只今夜,不要拒絕我。”
帶著小心翼翼的祈求,還有一抹輕微的悲傷,那不是他所熟悉的宮城殷,然而此刻,他的身體仿似被無形的鎖箍住,沒有一絲辦法挪動。
只今夜。
這是分別的話語嗎?不,他們從未真正在一起,談何分離。
他只是膩了,然後來這裡,與他道別。
一切就這麼結束了嗎?
心裡某個地方很痛,讓他呼吸都壓抑。
也許,他不該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就任由他自說自話的結束。但是,今時今日的立場,他還如何能夠伸手抓住。
這不是他一直期盼的結局嗎?
不知何時,宮城殷的吻落到了他的嘴角。仿似一根緊繃的弦突然斷裂,沈遲夙回擁住面前的人,身心皆沉浸在此生只此一次的糾纏中。
身體的浮沉,充斥著愉悅的感受,心靈卻從未有過的清晰而巨大的空虛吞噬著他的靈魂。
手指拂過他的雙眼,宮城殷俯下身說:“看著我,遲夙。”
睜開眼,屋子裡在月光的映照下並不黑暗,此時他甚至可以看到宮城殷臉上滑下的細小汗珠。
食指交握的手掌緊緊我在一起,好似一生一世都不願分開,然而,結果早已註定。
“你可愛過我,沈遲夙?”宮城殷俯視著他,眼神閃爍著點點光芒,使得他的雙眸更加攝人心魄。
“我……”
“不知道。”
“是嗎。”淡淡的應了一句,宮城殷沒再說話。剩下的記憶好像只是一場身合心離的衝撞,充滿痛苦。
末了,宮城殷躺在沈遲夙身邊,看著床頂怔怔發呆。
沈遲夙縮了縮身體,說:“冷。”
側過身,環住他的身體,宮城殷說:“這樣就不會冷了。”
靠在宮城殷的胸膛前,心裡明明有許多話想說,最後說出口的卻只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你剛才給我吃的什麼?”
“從九方長溪那拿來的藥。”宮城殷漫不經心地回他。
“什麼藥?”其實對於答案沈遲夙並沒有那麼在意,只是不知道能說什麼,便只能如此說著無趣的對話。
宮城殷摸了摸他的頭髮,話語間帶著無奈,“對你身體有益。”
“嗯。”應了一聲,又沒了話語。
許久,聽到宮城殷平穩的呼吸聲,沈遲夙不由伸手覆上他的臉。順著他的輪廓而下,最後落到他緊皺的眉頭。
“你,還是笑著的時候最好。”
“是嗎?”陡然睜開的眼睛,讓沈遲夙的手下意識的就要往回收。
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宮城殷怒道:“你到底在顧忌什麼?”
“九逍山莊的人殺了鄔卿雪,你不怪我嗎?”仍由宮城殷抓住自己的手,沈遲夙垂下眼眸低聲問。
“我知道一切與你無關。”絲毫不加猶豫的回答,讓沈遲夙心裡泛起一股暖意。
這個人,為何偏偏要對他這麼好?
“還是說你無法釋懷沈謙因我而死的事?”臉上掠過一絲擔憂,宮城殷說,“除了你,我無法寬恕任何人。”
沈遲夙否定,“不是的。與你無關。”
“以你的脾氣,怎麼可能會原諒殺父仇人?”情緒激動的看著沈遲夙,宮城殷痛苦地嘲諷道,“明知道如此會更加無法接近你,可還是沒有辦法手下留情。”
“我知道,你已經手下留情了,不然那日他便死了。”想到那日聽到他喝聲時微頓的長劍,他便已經滿足了。
“沈謙夫婦並非我的親生父母。”聞言,宮城殷有些愕然。沈遲夙並不打算在此事上隱瞞什麼,於是便將事情的原委告訴了宮城殷。
有些心疼的攬了攬手臂,宮城殷說:“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也可以為你親生父親敬上一炷香。”
沈鏡堯是原來的莊主,山莊裡的祠堂裡便有他的排位,然而也僅是一個排位罷了,沈鏡堯在外身死,屍體卻並沒有尋回。在沈家墓地裡有一座衣冠塚,沈遲夙從前也拜祭過,只是並不知曉那才是自己的親身父親,現在想來實在有些諷刺。
回過神,對上宮城殷的眼睛,沈遲夙歎口氣,眼眸漆黑的沒有絲毫光芒,他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不是嗎?
當日接受莊主之位,便早想過這些事情了,現在後悔也是於事無補。
夜晚的沁涼裡,帶著月色的朦朧,宮城殷只聽到沈遲夙說:“不必麻煩。”一顆心頓時沉到了穀底。
然而高傲的心,容不得他再洩露自己的脆弱,他低低笑了聲,帶著往日的邪魅風流,樓了摟抱著的身體,宮城殷說:“這次分開,相見不知何時,何況,如今一場大戰,他日,你我再見更是勢不兩立,我們再如此糾纏不清,未免太過拖遝。”
腦袋一陣嗡嗡直響,揉著突然又疼起來的額頭,沈遲夙說:“那就讓這成為我們之間的最後一次記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