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入使用能幫助您收藏更多喜歡的好書,
希望大家都能多多登入,管理員在此感激不盡啦!
《在燦爛的星空下》第0章
老實說,馬口鐵之後,我感到了不小的壓力。

大家的厚愛,讓我對於原本的決定有了猶豫。

我不知道要不要照原來的打算,把故事都貼上來?

還是見好就收,免得……

心情很複雜。

無論如何,這是第二個故事,雖然是在馬口鐵之前寫完的。

會不會貼到完?我不知道。真的。

對了,先聲明一下,這,又是一個單純的愛情故事。

請各位自行斟酌吧!呵呵~

週六晚上。熱鬧非凡的台北東區。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熊與花」PUB前的一排人龍。說人龍可是一點也不誇張,

小小的一條巷子裡人聲鼎沸,笑語聲連幾個路口外都可以聽見。路過的逛街人潮很

少不停下來問上一句:「是排隊等進PUB啊?要排這麼久?」而排隊中的,一個

個打扮新潮搶眼的新新人類就會語帶驕傲及興奮地大聲回答:「你不知道嗎?今天

是任真的LIVE演唱會喔!」

若是年紀稍長,不識「任真」為何方神聖的,大多搖搖頭,不解地走開。不過

倘若是對這個紅透半邊天,叱吒大學校園、流行歌壇的異類有所認識的,多半會尖

叫以示忠誠:「排隊進場嗎?幾點開始?」

「要買票的。我一個月以前就買了!」回答的語氣更是興奮,外帶一點睥睨。

而那些沒能預先買票的後知後覺者,要不是搥胸頓足,懊悔不已,就是忙忙的詢問

打聽下一場會是什麼時候。

「開始進場了!請大家把票準備好!」工作人員穿著一身整齊的黑色制服,緊

身T恤加牛仔褲,胸前都掛著大大的銀色識別證,在夜色中十分耀眼。不過比起爭

奇鬥艷的歌迷們,一個個挖空心思打扮穿戴的行頭比起來,就毫無疑問的略遜一籌

了。十二月初的台北街頭已經寒意襲人,而在戶外排了一個多小時隊的歌迷們,顯

然被興奮給燃燒著,一點也不覺得冷。短得引人注目的皮裙,露出一截肚子的中空

裝,甚至是季節明顯錯亂的削肩短洋裝……堪稱五花八門。不過因為此歌手在校園

莫名其妙的刮起一陣旋風,隊伍中也不乏打扮十分簡單輕便的學生。牛仔褲,襯衫

加球鞋,有的還背著個破書包。甚至還有膽子奇大,穿著軍服來排隊的革命軍人。

林林總總,只能用「歎為觀止」來形容隊伍之偉大。

「熊與花」其實不算大,平時了不起來個一兩百人,今晚硬是擠進了五倍的歌

迷。座位買在後面的拚命伸長脖子往前張望,甚至坐不住,在位子上蠢蠢欲動。大

家都心知肚明,只要任真和他的樂團一出現,場面要不失控也很難。唱片公司和

「熊與花」都派出了大批工作人員,努力加吃力的維持現場即將沸騰的秩序。

「任真!任真!任真!」在規律的吶喊聲中,舞台的燈光乍然亮起,聚光燈中,

黑色襯衫和黑色牛仔褲的任真站在正中,深峻冷酷的五官,一頭性格的短髮,精壯

的身材蘊藏著蓄勢待發的爆發力。全場一見到偶像現身,立刻掀起一陣陣震耳的尖

叫,久久不衰。

「大家晚安!」只有一句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開場,聽眾依然熱烈回應著。任

真的另一個特色,就是在舞台上一句廢話都沒有,堪稱惜字如金。一首風格迥異於

一般流行歌曲的「嫉妒心」響起,歌迷們連前奏都可以大聲唱和,頓時台上台下唱

成一片。其實嚴格說起來,任真的歌聲並不算好,只是那股爆發力令人無法克制的

會隨他起舞。

「任真!我們愛你!」歌迷尖叫著。才幾首歌下來,台上賣力的表演者已經大

汗淋漓,而跟著又唱又叫的聽眾們更把氣氛炒到最高點。不論是強勁的搖滾或是風

格詭異的抒情,都讓全場完全投入,幾近瘋狂。唯一沒能這般投入的,當然就是負

責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了。他們要壓制隨時可能失控的場面,把站在位置上擋住後

面的人拉下來,把一直往前擠,想接近舞台的歌迷們推回去……忙得連聽歌的時間、

心情都沒有。當然也惹起歌迷多多少少的不滿。簡直是掃興嘛!

中場休息時,情況雖然稍好一些,但另一種棘手狀況又跟著出現。不少死忠歌

迷想要趁亂擠到後台,一睹心中偶像的近貌,或送禮物、送信的都有。「不行,不

能進去!」工作人員已經被節節逼退到休息室門口,只好手牽手拉起一道人牆,奮

力把熱情的歌迷擋在門外。

「我們也只是要送東西給任真啊!」幾個穿著十分新潮的漂亮妹妹嬌滴滴地喊

著。「任真!你出來一下嘛!」

「妳們,妳們不要大聲叫啊,噓!」工作人員之一趕緊制止。

「你也長得很帥啊!大哥,讓我們過去嘛!只要一下下,東西送到了我們就走

啊,好不好嘛?」辣妹們開始撒嬌了。

「不行,真的不行啦。」

「怎麼會嘛。可以啦!只是一下子!」

「阿邱,你跟她們攪和什麼?」工作人員的人牆中一個清脆的嗓音響起,不耐

煩地教訓著辣妹們。「說不行就是不行!通通退回去!」

「噯,妳這個兇婆娘,鬼叫什麼?」辣妹們對女生工作人員顯然沒有那麼好的

胃口,笑容沒了,嗓門也粗了,還趁機推擠,想突破重圍。人群漸漸逼近休息室的

門口,工作人員十分可憐。有幾個甚至被擠到門邊了,還要奮力抵抗。

而休息室內,任真和團員的對話好幾次都被外面辣妹們的尖嗓子打斷。他們也

只能無奈的面面相覷。

「任真,不如你出去說幾句話,他們應該就會滿意了吧!」唱片公司的副總經

理,也是演唱會的執行負責人皺著眉頭建議。

「這個……楊副總……」鼓手胡名州還來不及說什麼,鎖著濃眉,面色冷酷凝

重的任真已經回身大步向門外走去。胡名州連忙阻攔:「拉住他,大白!」

貝斯手大白依言伸手想攔住任真,不過蹙著眉的任真只看他一眼,就推開大白

繼續往外走。

「讓他去啊!有什麼不對?」楊副總還在說。

「你以為任真出去會說什麼?」胡名州嘆氣。

「他會……」楊副總話還沒問完,任真已經拉開休息室的門,然後是一陣興奮

的鼓噪聲湧進休息室。

出人意料的,任真用不必麥克風就大得嚇人的渾厚嗓子吼:「妳們不認識字啊?

休、息、室!讓我們休息行不行!」

歌迷才不理,一股腦的繼續往前推擠。尖叫著,笑鬧著,照相機也此起彼落閃

來閃去。眾人興奮而激動,高興終於看到了任真,而且,就近在眼前!

「你這樣說有個屁用!」眼看情況失控,剛剛罵過歌迷的那個女工作人員顯然

也動了肝火。沒看過這麼蠻橫的歌迷和歌手!她略偏過頭,喝令任真:「就叫她們

回去坐下,要不然下半場你就不上台!」

任真被兇了回來,愣了一下才領悟到,口出惡言的不是歌迷,而是被推擠得臉

都有點變型的工讀生。

「通通回去坐好!不然我們下半場就不唱了!」任真回過神來,照著指示宣稱。

果然此舉奏效,辣妹們心不甘情不願的離去,一面還尖聲罵那個獻計的工讀生:

「雞婆!恰查某!」

「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那個連頭髮都被拉扯得披散下來的工作人員沒好氣

的說:「想再引來另一批歌迷嗎?」

「丁香!少說一句吧!」小邱把她拉開了。她還瞪了任真一眼。

好亮的一雙眼睛!任真心中一凜。

又過了好幾秒任真才勉強恢復正常。這麼兇的工作人員!

「進去喝口水,快開始了。」身後大白在說。任真摸摸鼻子,轉身回休息室。

一回頭就看到努力忍著笑的大白。相信他什麼都看到了。休息室中除了楊副總漲紅

了臉,為公司的工作人員道著歉之外,其他的人,包括團員與宣傳、助理,也全是

一臉忍得十分痛苦的笑。

「想笑就笑啊!忍什麼?」任真還一面自言自語。「這麼兇!」

「哈哈哈!」團員們全體放聲大笑。一向酷得嚇人的任真,居然也會有像這樣

吃鱉的時候!

演唱會一直持續到過了午夜才結束,任真連嗓子都啞了。全心投入剛剛三個小

時的演唱會後,他的疲累是無法言說的。只有一雙眼睛裡面還閃爍著剛剛激情的光

芒。他,幾分鐘前領導數百人瘋狂唱和的天王歌手,此刻只是沈默地收拾著自己的

吉他。

休息室裡眾人都很累了,除了幾個在收拾的工讀生穿梭其中,一角還有正在抽

煙的,早一步進來的楊副總,以及公司的其他工作人員。

「好了。可以走了嗎?」清脆的嗓音揚起,這下令任真大吃一驚。說話的是剛

從洗手間出來的,今晚兇過任真的那個工讀生女孩。她的臉上還有明顯的指甲抓痕。

她正用沾溼的手帕敷著額角,看到任真投過來的銳利視線,也怔了一下。

「好點沒有?」小邱迎過去。

「我就說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站這個位置是很閒沒錯,可是一到中場或散場,

跟打仗一樣!」女孩咕噥著。

「你們的位置是誰排的?叫你們站這裡!」楊副總皺眉說。

「哪裡還有更輕鬆的位置?」楊副總的秘書也很無奈:「台前更慘啊!」

「下次我們會多請幾個工讀生……」楊副總十分抱歉。

任真一面繼續默默收著樂器,一面心裡覺得稀奇起來。這兩個「工讀生」顯然

來頭不小,連楊副總和秘書對他們講話時,也一點不像對工讀生的口吻。倒像是還

帶著三分客氣?

「不好意思,今天是急了才對著你吼。我很抱歉!」女孩過來,站在任真面前

說,手還捂著額角的溼手帕。

此刻女孩的長髮已經梳理整齊,任真總算是看清了她的容顏。修眉彎彎,翹翹

的小鼻尖,潤紅的唇……長得相當清新秀麗。而此刻粉嫩的頰上那幾道傷痕,特別

觸目驚心。當然,還有那一雙匆匆一瞥就讓任真難忘的晶亮眼睛……

「妳還好吧?怎麼回事?」就算清了清喉嚨,咳嗽數聲,任真的嗓音還是完全

沙啞了。

「歌迷的熱情。擠不過就動手。」她聳聳肩,不太在乎。

「這兩位其實是我們公司的工程師。因為演唱會人手不夠,臨時調他們來幫忙

的。」副總的秘書葉小姐過來介紹:「邱達人,紀丁香。這是我們的大明星任真,

胡名州,白勝智,劉宗凱。」

眾人只是客氣地點了點頭。

「禮拜一老總和周老大看到你們這個傷痕累累的樣子,我和人事組都要被砍頭

了。」楊副總無奈地說。

「那我們禮拜一可以放假嗎?」紀丁香雀躍。

「好吧,放你們一天假,好好休息。禮拜二再來上班。」

「COOL!」她和小邱告別眾人離去。

「我還以為是工讀生呢,原來是工程師。怪不得這麼兇,連我們任大牌都敢罵!」

大白低聲說,一面笑。

任真沒答腔,只是下意識又抬頭望向門邊,那一身黑的窈窕身影,言笑晏晏的

生動活潑表情,彷彿還在眼前。

「任真?」阿州在一旁伸手準備接過任真整理好的樂譜,手伸了半天,見任真

一點動靜都沒有,逕自凝著神,忍不住開口叫他。

「啊,哦,什麼?」

「譜給我。你累垮了是吧,難得看你神不守舍的。」阿州接過譜,不經意地說。

唱完台北場,緊接著是任真中南部巡迴演唱會。

一連唱下來,任真他們是越唱越紅,人氣旺到不能再旺,歌迷的熱情直接、如

痴如醉,讓他們所有人都打心裡感動不已,更加賣力投入地演出。

台南場唱完,突破歌迷的重重包圍,好不容易回到下榻的旅館,副總秘書葉小

姐笑吟吟的在旅館迎接他們。

「葉姐!妳怎麼來了?」大白第一個發現,高興地叫起來。

「董事長千金明天要到高雄,聽你們星期天的最後一場,我奉命作陪,先來看

看你們。恭喜啊,唱得很成功,連現場預留票都賣得乾乾淨淨!」葉秘書笑著招呼:

「我還訂了一桌宵夜給你們。一起來吃吧!」

「我先上去洗把臉。」任真按著額角。一進電梯就靠著電梯壁,一面閉上眼睛。

真是太累了,整場演唱會讓他精疲力竭。電梯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他也沒抬頭。

房間在十一樓,不用看也知道還沒到。

「這麼累啊?大明星?」一個熟悉的嗓音令他猛然抬起頭。眼前果然是微笑著

的紀丁香。她顯然也相當累了,大大的眼睛底下,有著淡淡的陰影。身上還是工作

人員的黑色衣服,長髮也還是工作中的樣子,紮成辮子垂在腦後。

從上次熊與花相識,後面幾場演唱會中她都是工作人員之一。兩人已經可以算

是點頭之交了。

「妳也是啊,看起來很累。」任真沙啞著嗓子寒暄。「辛苦了。」

電梯到了,紀丁香和他一起走出來。

「妳也住十一樓?」

「不是,我來周老大房間,我們要開會。」

「開會?現在?」任真吃了一驚。現在一定接近午夜兩點鐘了。紀丁香手上還

拿著一大捲場地圖,和一本筆記。「還不能休息?」

「早著呢!」紀丁香還是笑笑。剛剛還在演唱會場地拆台,雖不必留到清點器

材完畢,先回來旅館,還是要開檢討會。因為累,她澄澈的眼眸裡帶著倦意,和平

時在演唱會場精神奕奕、生龍活虎的樣子很是不同。清秀細緻的臉蛋上多了幾分慵

懶的味道,大眼睛裡閃爍溫暖的笑意。

「妳們也是明天晚上到高雄?也許明天早上可以睡晚一點……」不知為何,在

那雙明亮眼睛的注視下,任真忍不住破了慣例的多說了幾句。平日,他就像大白所

描述,「除了音樂話題之外,能兩個字講完的,絕對不會用到三個字」般惜言如金。

「可以明天晚上到的是你們。」紀丁香往走廊另一頭走,淺淺微笑︰「我們工

作人員是一早就得出發了。晚安,大明星,好好休息!」

紀丁香推開就在任真房間隔壁,周總工程師虛掩著的房門,果然一室的人聲。

任真還站在走廊待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開門走進自己房間。

進門,電話正叮呤呤的響著。他過去接起來。

「任真?你剛回來?」電話那邊是個動聽的女聲。

「這麼晚了,還沒睡?」其實接電話之前,任真就心裡有數,不會是別人,一

定是『她』打來的。

「我剛剛打過,沒人接,你們大概還在忙。怎麼樣,一切都順利嗎?」對方聲

音柔媚而婉轉。

「蠻順利。」

「我真應該跟你們去的。」

「身體要緊。」任真說著,一面在床上躺下來。

「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開個盲腸,又不是大病……其實,我是要打來跟

你說,後天我會下高雄……」

「妳?何必這樣跑?」任真皺起濃眉。

「我要去看天王演唱會啊!」一陣甜甜的笑聲,非常悅耳。「別忘了你們的演唱

會可是我一手包辦的,到驗收成果的時候,我怎麼可以錯過呢?」

任真苦笑。他知道電話那頭的呂安琪一旦決定了,很少有人能改變她的心意。

呂安琪是誰?簡單來說,可以算是任真他們的大恩人、伯樂。

只有這麼簡單嗎?不,當然不。

想當初任真他們剛在PUB闖出一點點成績時,第一張唱片賣得並不理想。而

不顧銷售數字,毅然向楊副總提出巡迴演唱會的點子的,就是呂安琪。在當時可以

算是相當冒險、大膽的提案,因為任真他們雖然在PUB有了些許名氣,但在歌壇

來說,卻算是完完全全的新人。

而且,很現實的是,他們並不是所謂的「主流」。

呂安琪是楊副總手下的悍將一名。她成功地談成企劃案,讓一家知名的運動鞋

廠商贊助演唱會。而當時並沒有很紅的任真他們,為這家廠商所拍的廣告,在沒多

久之後,也讓該廠商賺進大把鈔票。巡迴演唱會飆起人氣之後,打鐵趁熱,跟著馬

上發第二張專輯。這次連宣傳都沒怎麼作,居然就大賣特賣,令所有的同行跌破眼

鏡。這一切的幕後最大功臣,要算是運籌帷幄的呂安琪,當之無愧。

潮流,一點合理解釋都沒有。

不過令所有人再次狠狠跌破眼鏡的是,第一次演唱會才剛結束,外型冷酷寡言,

要說帥並不帥,卻給人狂傲不羈印象的任真,和能言善道,面面俱到,外貌柔媚動

人的呂安琪成了情侶,出雙入對,算是公開的祕密。兩年多以來,呂安琪擔任任真

他們的經紀人,一切演唱、出片事宜都是她一把抓。這次巡迴本來她也是總負責人,

只是天有不測風雲,呂安琪在台北第一場還沒唱之前,就因急性盲腸炎入院開刀,

南下行程只好另由公司別的人員臨時接手。

「妳一定要來,我還能說什麼?」任真嘆氣,無奈地問。「有沒有人接妳?」

「葉秘書會來接,你不必擔心這些。」呂安琪輕快而果斷地說。「你就好好休

息吧,後天見!」

掛了電話,任真只覺得一陣陣倦意襲來,連衣服都沒換,眼睛一閉,就立刻跌

入了夢鄉。也不知睡過去了多久,直到同房間的大白吃完宵夜上來,任真才被大白

的聲音吵醒:「就知道你睡著了!葉姐留了幾樣菜,叫我帶上來。喂,喂!你是要

不要吃啊?」

「現在都幾點了?你要把所有人吵醒?」任真掙扎著起身,搖搖頭,他一腳高

一腳低的往浴室走。

「兩點半嘍!不過你放心,隔壁都是工程部的人,他們開會剛剛才散……任真,

任真?你……要做什麼?」

「做什麼?洗澡啊!」任真一面解開襯衫紐扣,準備沖個澡,一面拉開浴室的

門。他迷迷糊糊的,也沒反應過來大白為什麼突然叫住他。

「那……不是……」大白徒勞無功的喊著。

任真一拉開門,頓時以為自己還在做夢。顯然不是浴室的門外,走廊上站著幾

個人,分別是剛開完會的紀丁香、邱達人和吃完宵夜上來的胡名州、劉宗凱。見他

開門,所有人不約而同停下交談,全目瞪口呆地看著睡眼惺忪,光裸著上身,手裡

還拿著剛脫下來的襯衫的任真。

「噗!」紀丁香第一個忍不住笑出來,她立刻別過臉去,掩著小嘴,連耳根都

紅了。

任真清醒過來。下意識地反身關上門,驚魂未定,回頭瞪著大白。

「浴室……在……在這邊……那邊是……是……房門!」大白已經笑得滾倒在

地板上,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任真悻悻然地往浴室走,一面低聲喃喃咒罵著:「真是見鬼了!」

「見鬼的不是你,是外面的他們……」大白在大笑和喘息中,好不容易又擠出

這句話來。

從台南到高雄,對任真他們來說,也只是換個飯店而已。任真累得一進房間又

埋頭大睡,直到助理來叫吃飯了才起來。當然團裡其他人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全是

惺惺忪忪的,簡直像在夢遊。

「阿州呢?」一直到進了電梯,大白才發現少了一個胡名州。

「去接他老婆。為什麼大家都挑高雄場來聽?安琪聽說也是明天來?」劉宗凱

轉向任真問。任真點頭,沒搭腔。

「她身體好多了吧?」

任真又點頭。一面還打了個大呵欠。

餐廳在二樓,有一個房間留給他們。開門進去,居然是一房間人。助理們,葉

秘書,阿州和州嫂,應該明天才出現的呂安琪,和董事長千金!

「快進來!」呂安琪熟絡的招呼著︰「大家辛苦了!」

「安琪!身體好多了吧?」大白打了招呼,一面對任真低聲說:「拜託不要擺

那個想咬人的表情,我去招架胡大小姐!」

呂安琪一身精神奕奕的鵝黃色套裝,削得薄薄的短髮貼在額前,一雙柔媚的細

長鳳眼此時盈著笑。她過來親暱地攬著任真的手臂。不過很快就放開了。

「不是說明天來?」任真低聲問她。

「你的頭號大歌迷胡小姐今天要來請偶像吃飯,我陪她一道下來。也順便驗收

一下我的案子啊!」呂安琪淺淺笑著。

「我又不是舞女,還坐檯子陪客!」任真一肚子不滿,皺起兩道濃濃的眉,悶

著嗓子抱怨。

「只是吃頓飯而已,沒那麼嚴重。更何況,有我在,誰敢叫你坐檯子?」呂安

琪拉著他到談笑風生的眾人之中,介紹董事長千金給樂團的眾人認識。那位胡小姐

相貌不過中人,身材倒是一等一的好,又打扮得十分時髦。任真隨便點了個頭,看

都沒有多看人家一眼。

好不容易坐下來吃飯時,任著那顯然有些興奮過了頭的胡小姐問東問西,任真

罔若未聞,只是埋頭專心吃他的菜。而呂安琪、大白和葉秘書只得一再代任真回答

問題,免得場面太難看。

「你跟呂小姐,是不是快結婚了?感情好像很好?」胡大小姐問個沒完。「雜

誌上都這樣寫,到底是不是?」

「我們是工作上的搭檔,感情一定不能太壞啊!」呂安琪的鳳眼一笑就瞇起來,

十分嫵媚。

「可是大家都說……」她還不罷休,一定要問下去。

「我出去抽枝煙,你們慢用!」突然,任真刷的一聲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往外

走了。

站在二樓,往下看就是一樓挑高的氣派大廳。出來給冷空氣一吹之後,果然在

裡面時的焦躁感馬上好得多了。任真點起一根煙,緩緩的抽著。吞吐之間,心情也

慢慢平靜下來。

「還是這麼性格?不怕胡小姐到她老爸面前去告一狀?」呂安琪不知何時已到

了他身邊。她淡淡地說著。

任真看她一眼,沒有搭腔。

「又抽煙?還有兩場呢。」她接過任真手上的煙,熟練地繼續抽著。任真靜靜

看她噴出一縷白色煙霧。

「安琪!」任真轉過頭,視線投向一樓大廳正中的華麗噴水池。他低低的說著。

「我唱完這次巡迴,可以休息一陣子了吧?」

「當然。一直到舊曆年以前,你們都沒有排正式演出……」呂安琪有點詫異。

「我是說真的休息。」

「你是不是想出去走走,度個假?明年六月去香港,如果可以……」

「安琪,我要休息,什麼都不做,不幫人家寫歌,不幫人家製作,不唱PUB,

什麼都不做,只是休息,看書,做我自己的音樂,妳明白嗎?」任真耐著性子向顯

然沒有共鳴的呂安琪解釋著。一雙濃眉又聚攏,冷峻剛硬的五官帶著煩鬱的神色。

呂安琪柔媚的丹鳳眼不解地看著他。

「到底是哪裡出錯?越來越多像胡千金那樣的人說是我的歌迷。可是她關心什

麼?我的八卦!」任真揉揉眉心。「我想要休息,好好思考一下,到底將來的方向

怎麼走?再這樣下去,我跟一般的明星、偶像又有什麼不同?」

「任真,你聽我說。」此時呂安琪的女強人特質馬上出場,她也很明白任真這

種所謂的藝術家脾氣:「你不是說,只要你的音樂能被接受,其他的你不管嗎?現

在的聽眾和以前的不一樣,在接受音樂之外,他們還想知道更多關於歌手的資訊。

這也許是八卦沒錯,可是你得承認,沒有所謂的八卦,人氣怎麼炒得起來呢?我已

經盡量把你們的宣傳量降到最低了。想想其他的歌手吧!」

「可是,我不需要那些只在意八卦,而不聽歌的歌迷。」任真堅持。

「需要,你都需要。否則你在PUB唱一輩子也不會出頭。」呂安琪知道不能

再多說,否則只是越扭越擰。任真的牛脾氣她是領教過了。「回台北以後,我會跟

楊副總他們反應,放你們一陣子假。現在先別管那些。要不要陪我去演唱會現場看

看?我下午過來,還沒時間去看搭台搭得怎樣呢。」

「現在?妳去做什麼?」任真被拉著往樓下走,一面皺著眉問。

「去看看嘛,順便慰勞一下可憐的代打山貓哥。走嘛,只要一下就回來……這

次要不是他,兵荒馬亂的,還不知道怎麼收拾呢!」呂安琪一面拉他往停車場去,

一面回頭對著他嬌笑。任真沒輒,也只能任她擺佈。

高雄場演唱會當天下午彩排結束,還有兩個小時才正式開始,外面早已經開始

安排著排隊的人潮進場了。任真他們一面吃東西補充體力,一面與工作人員開最後

的演出前製作會議。休息室裡面人聲吵雜,鬧熱滾滾。而呂安琪這次不是主要工作

人員,只是悠閒的在幫造型師和化妝師的忙。

「這裡,樂團要從左邊下,FOLLOW打任真。乾冰會從後面放……不過,這個,

三跟四中間改過了,現在有多長?四十五秒?一分半?四中間有沒有LOOP?」舞台

總監回頭找硬體總監山貓問。

「問燈光組的,我不知道!」山貓頭也沒抬,一面低頭做著筆記。

「燈光?周老大!」舞台總監他老兄拿起對講機就吼叫,把後台的眾人都給嚇

了一跳。「那個第三跟第四區間……」

「我在忙!丁香在後台,你跟她說!」負責燈光的周老大也性格。

果然紀丁香和負責拍攝演唱會過程的攝影師一起進來了。她先和攝影師溝通完

了,又去為舞台總監解惑,扯了半天,她的對講機也響:

「丁香,妳順便去檢查小蜜蜂換了沒!快點啦,二組都在等!」越接近開場,

所有工作人員的火氣也越大。傳來的口氣很不耐煩。

「對不起。」紀丁香過來正在被造型師摧殘的任真身邊:「剛剛彩排時你的小

蜜蜂有點問題對吧?麻煩你再試一下。」她幫他戴上HEADSETMIC,一面還對任真歉

意地笑笑。

「喂喂,這邊是一組!如果聽到雜訊,請馬上告訴工作人員。」耳機中傳來簡

潔的指示。

「很清楚,沒有問題。」任真說著。

抬頭面對那雙認真看著他的清亮眼睛,任真深吸了一口氣。她真是清秀!他模

糊地想著。房間裡鬧哄哄的,再過一個小時要上台,氣氛正緊繃著。而身為演唱會

靈魂人物的他,居然有片刻的失神。

「好了!丁香,搞定了就過來控制台!」對講機又傳來燈光總負責人周老大的

毫不客氣的吼聲。

「我查完二組就過去!」她一面對樂團的眾人打個加油的手勢,一面避開正在

拍攝的鏡頭,往外走去。

「現在的工讀生越找越漂亮了啊?」負責抓時間訪問的娛樂記者注意到了紀丁

香,跟一旁的宣傳人員閒閒說起。

「你說剛剛那個?」宣傳嗤一聲地笑出來。「她不是工讀生,人家是工程師呢!

這兩個新來的工程師不知道為什麼,老是被認成工讀生!」

「一定是上次被抓去做過一次工讀生,就再也擺脫不到那印象了!」舞台總監

顯然也有耳聞上次巡迴第一場在熊與花的慘況。眾人知道內情的都在笑。

「你怎麼樣?在想什麼?」呂安琪是何等人物,她敏銳地察覺到任真的失神,

就算只有短短一下子。她過來幫任真整理頭髮,一面溫柔地問。

任真好像做壞事被抓到一般,心中突然湧出一股心虛,他不動聲色地收回一直

下意識追隨著紀丁香的視線,搖搖頭,閉上眼睛。

高雄場,一切如預期般的順利,聽眾也一樣熱情投入。任真唱得十分過癮,直

到接近尾聲,一段由大白的貝斯獨奏配上華麗的鼓手阿州表演時,任真才略喘了一

口氣,全場的燈光竟戲劇化地驟然消失,變成漆黑一片。

任真立刻警覺地回頭。而站在離他不遠處的鍵盤手劉宗凱,此時只是低聲對任

真說:「不要慌,應該是停電。」

任真心中一涼,但依然保持著冷靜。這樣的事在PUB也發生過,只不過當時

場地小,人也沒這麼多,工作人員一下就修好了。沒有造成太大的騷動。

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中,已經停下來的鼓手阿州又突然開始一陣簡單活潑的節奏。

打著打著,鍵盤也加進來,漂亮的幾個和絃後,赫然是人人耳熟能詳的「生日快樂」

旋律出現了!

任真大吃一驚,還沒反應過來時,大白低低的嗓音重新響起:「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然後是越來越多的聽眾加進來,最後都成了萬人大合唱了。

「等一下!這……」任真簡直不敢置信,又回頭找原本該在舞台邊的舞台總監。

只見總監大人抱著雙臂,笑吟吟的一副老神在在。任真這才明白過來,這根本不是

什麼突發的停電事件,而是早在眾人計劃中的插曲!

「很高興大家今天在這裡,讓我們一起祝任真……生日快樂!」大白對著麥克

風大喊,台下立刻響起如雷的掌聲,和震耳欲聾的吼叫:「生日快樂!」「我們愛

你,任真!」

舞台上的燈光重新大亮,強力聚光燈打在任真身上。搖滾版的生日快樂歌一次

次奏著,任真看到從樂團夥伴到工作人員全都用力鼓著掌,他苦笑著,在全場的吼

叫中被推到舞台中央,大白笑:「說幾句話吧!」

「……」真的沒料到這種場面的發生,也完全忘記今天是自己生日的任真,仍

是不敢置信地搖著頭,無法反應過來。

「任真!任真!」台下的吼聲漸漸規律:「任真!任真!」

「講幾句話吧,就算只是『謝謝』也好。」耳機裡也傳來控制室中紀丁香溫暖

的嗓音。

「好吧,算你們有一套!」他一開口立刻博得哄堂大笑,和一陣驚人熱烈的掌

聲。「感謝大家!」

他深深一鞠躬,直起身時一個漂亮的甩頭,在一陣陣尖叫聲中,再度開始他狂

野得令所有人血液沸騰的演奏。一面嘶吼著,一面努力逼回眼中激動的霧氣。迷濛

中任真看見台上夥伴們臉上帶著滿意的笑,而台下是一雙雙熱情揮舞的手。這一切,

這一切,他發誓到他老到死,都不會忘記。

一直到回台北後,謎底才揭曉。高雄場時,那個意外的「停電事件」,乃是呂

安琪的主意。她料定任真絕不會記得自己的生日,所以聯絡好了所有的工作人員,

場地負責人,舞台總監和樂團的大夥兒,給任真來了一個大大的驚奇!在彩排時,

還故意給了任真一個有點問題的耳機,讓他沒能察覺舞台工作人員和大白他們在他

身後的「私下」商討。開場前紀丁香換給他的,才是個正常運作的耳機。之前根本

不是什麼電池的問題。

「你真的不記得那天是你生日?」大白在回台北的飛機上還問。

「完全忘了!」任真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安琪真是有心。」大白看他一眼。「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要結婚?快了吧?」

任真沒搭腔。線條剛硬的臉上,依然還是那個淺淡的苦笑。

他的心事,有誰知道呢?

天邊月?

有人反應不會打我的暱稱,在此公布一下:琲,注音就是ㄅㄟ\,像貝殼的貝!

回到台北,累得不成人形的任真狠狠在家睡了好幾天,連午、晚餐都是呂安琪

或是助理幫他買好帶過來的。在唱片公司裡擔任要職的呂安琪自己也忙得很,東西

送到旋即又得回公司,有時她來了,任真還在埋頭大睡,她就自己開門進來,幫他

收拾兩下,喝杯水,又悄悄離去。就算好不容易有時間在一起,也是匆匆忙忙會個

面,馬上被呼叫器或大哥大追著跑。

「這麼晚了,還要過去?」任真懶洋洋的靠在床頭,看著呂安琪起身整理一下,

又去化妝。

「應酬啊,有什麼辦法。今天晚飯給我逃掉了,現在這一攤一定得去一下。」

她過來摟住他,一面吻著他皺著的眉:「你好好休息。如果散得早的話,我晚點再

過來。」

「要不要我送妳?」他皺著的眉還是沒解開。

「不用。」說著,她送上一個甜甜的長吻。「不要不高興嘛……」

「妳口紅掉了。」任真還是沒精打采。

呂安琪站起來,對他嫣然笑著。「又是藝術家脾氣發作?」

「妳老是這樣說,我有什麼辦法?」任真開始點一枝煙。「我說妳不了解我,

大概不會有人相信吧。」

「別再鬧彆扭了。明天記得下午到公司,要談出這次巡迴錄影帶的事。」呂安

琪整整衣衫,拿了皮包和車鑰匙。

「安琪,妳是不是一直把我當個小孩?」任真突然抬頭,直直地看進她的眼睛。

「你看,明明在說孩子話……」呂安琪不是太認真,身上的呼叫器又響了。她

忙著把它關掉,一面往外走。「明天一點半公司開會,別忘了!」

任真就靠在床頭抽煙,一枝又一枝。在一起一年多了,他始終覺得兩人之間少

了點什麼。這種感覺他跟安琪談過,也跟大白稍微提了一下,卻都被視作藝術家的

情緒反彈。

「唉!」他對著空中吐著煙。

電話響起來。

「喂,要不要喝酒?我在樓下。」是大白。

「上來吧。」他起身稍微整理一下,門鈴隨即響起。他過去開門。

「怎麼沒出去晃?」任真看他一眼,一面接過他手上提著的啤酒。「女朋友呢?

又吹了?」

「女朋友?什麼女朋友?你也知道,我不過是玩玩……」大白一進門就往沙發

上一癱:「現在的女孩子也很精,我玩她們也玩,各取所需嘛。」

「是啊,是啊。」任真不以為然的搖著頭。把啤酒打開。

「安琪剛剛走?」空氣中還有她淡淡的香水味。「還是你跟阿州好,兩對感情

都那麼穩定。照我說,真該趕快定下來,免得夜長夢多……」大白顯然來之前就喝

了酒,話多了起來。

「咦?你不是一向主張要再多看看,多比較,不要急著定下來的嗎?」任真也

在他對面坐下。

「那是我還……可是,安琪對你真是沒話說,人又漂亮又能幹。如果我找到這

樣的女人,我一定乖乖的定下來。」

任真略蹙著眉,盯著自己手上的啤酒鋁罐。

「說到這個,」大白顯然沒察覺任真突來的沈默,突然精神一振:「最近,我

倒是發現一個不錯的新目標!」

「這次又是在哪個PUB遇到辣妹了?」任真刺他一句。

「不是,不是那種。也不是同行……我是說,不是唱歌的,不過也可以算是同

行……哎呀,反正這一個不太一樣啦!」大白因為興奮和酒精的作用,瘦長的俊臉

慢慢紅起來。他穿著輕便的襯衫長褲,腦後有著束得整整齊齊的馬尾,看起來相當

像個藝術家。

「你每次都說不一樣不一樣,還不是三個月半年就甩掉人家。」任真不太相信。

「真的,真的不太一樣。其實是你也知道的人啊!」

「到底是誰啊?」任真懶懶的扯著嘴角。

「就是那個新來的工程師,硬體的……眼睛大大的,有沒有?你差點在人家面

前裸奔那個?」

任真只是面無表情看大白一眼。心裡倒是起了一點點漣漪。

「她叫紀丁香吧?不過,也許……人家有男朋友了?」任真不是很確定地問。

大白臉上有驚訝的表情,隨即回復正常。

「你記得人家名字,這蠻難得。」大白又癱回去沙發上,目光灼灼地盯著任真。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而且,有沒有男朋友,對我來說,一向不是問題。」

這說的倒是事實。團裡四個人裡,就是大白長相最英俊,又會說話,倜儻瀟灑,

是不可多得的公關人才。從在PUB苦哈哈的駐唱時期,就不斷有女歌迷頻送秋波。

相較之下,任真的五官粗獷,線條也硬,表情嚴峻冷酷,充滿陽剛氣。尤其他不愛

講話也不愛笑,看起來常常令人覺得難以接近。

「你打算……你……」任真有點說不出話來。「她看起來……不大像你的型?」

「我知道。我開始是覺得她外型蠻吸引我的。但是這次巡迴,高雄場唱完,我,

阿凱跟他們工程組的幾個人去吃宵夜。聊過之後,噯,我是真的覺得她不錯呢,蠻

大方的,人又長得漂亮可愛。」大白說著,繼續喝著啤酒。不過有點語無倫次了。

「誰規定唱歌的一定花心?我,我一直在玩,還不是因為沒找到真的能讓我定下來

的……不蓋你……」

「大白,你喝醉了。」

「我是說真的……如果我找到像安琪,或州嫂那樣的……你看,你看我……我

會結婚,真的會……你聽我說,真的,我會……」果然,大白嗓門也粗了,舌頭也

大了。

「我想,我不會跟安琪結婚。」任真安靜地說。

「你說……什麼?」大白努力想聽清楚,不過徒勞無功。

「沒事。」任真低頭笑一笑。起身去拉了一件薄被,丟在一面還咕嚕咕嚕不知

在說什麼的大白身上。沒兩下就聽見鼾聲。任真把大燈關了,走到陽台,對著依然

車水馬龍的台北市一口口灌著啤酒。

台北的星空?別開玩笑了,城市裡哪裡看得見星星?

任真看到一彎暗黃的月躲在對面大樓與大樓間的縫隙裡。孤零零的,浮在並不

清朗的天空。

「你也睡不著嗎?」他有點自嘲的苦笑著,怎麼對著月亮自言自語起來?

想到在南台灣乾淨清爽的夜空下,演唱會場燈火通明,工作人員穿梭其中……

他總是可以很快找到那個其實算是纖弱的身影。抬燈架、爬上爬下的調燈、被權威

主義的周老大呼來喝去……並沒有什麼特殊意思,只是待醒覺時,好像已經是下意

識的在搜尋她的身影了。

該去睡覺的,卻一點睡意都沒有。任真索性抱住吉他開始胡亂撥著,試圖抓住

那一點點靈光閃過。

「失眠的我,失眠的月……」他皺著眉,在和絃與歌詞中搜尋著協調可能性。

寫歌一向是痛苦又快樂的,只是痛苦的時候長,快樂的時候短。「月……夜?失眠

的夜?同病相憐……」

就這樣,他一個人彈彈弄弄,時哼時唱的搞了大半夜。等到已然習以為常,任

真再吵也照睡不誤的大白惺忪醒來,瞪大眼睛:「幹嘛這麼拚命?最近有什麼歌要

交嗎?」

任真伸個懶腰,沒答腔,只是自顧自推開面前一堆堆廢紙、樂譜等等,燃起一

根煙。

大白翻找了一下,把剛寫成的草稿拿過去細看。

「失眠的月?」半晌,大白咧嘴笑了起來。「月亮好像跟相思總牽扯得上關係。

月亮代表我的心?」

任真轉開視線,沒有去看大白審視的炯炯目光。「該去公司開會了。」

大白和任真進辦公室時,已經遲到了一會兒了。幸好除了呂安琪和阿州、阿凱

之外,倒是沒有其他人在等。

「就我們開會啊?」大白拉開椅子坐下。

「我就知道你們會遲到,不敢跟人家約一點半。」呂安琪總是不溫不火的帶著

嫵媚的微笑,對於任真,她真是瞭若指掌:「兩點,其他的人才會來。」

「今天開什麼會?」

「公司以前提過,年底以前要出你們巡迴的帶子。今天應松的人會過來,不知

他們毛帶好了沒有,如果好了,你們也一起看。」說著,她細長的鳳眼還瞄了任真

一下。任真他們一向很有意見,製作都是自己來,其他的人員只是技術上協助而已。

一個助理敲門。「呂小姐,電話。」

呂安琪道聲歉,隨即出去。任真看看錶。還差十分鐘兩點。

「我去抽枝煙。」任真也丟下一句話,往外走。茶水間的外間是吸煙區,他走

進去,點起一枝煙。

「我常常在想,你們這些歌手,怎麼都煙不離手啊?對喉嚨沒影響嗎?」原先

就在茶水間裡面的人,一面倒著茶,一面開始對他說話。任真心頭一跳,只覺得莫

名的熟悉感襲來。這情況……好像在電梯裡發生過?

抬頭一看,說話的果然又是紀丁香。

「已經抽習慣了。」任真簡單地回答。對她點了個頭,算是招呼。

「我還是不習慣煙味,雖然在這一行幾乎每個人都抽煙。」紀丁香笑。她今天

只簡簡單單穿了件白襯衫和牛仔褲,整個人就是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清秀。唇紅齒白,

亮亮的大眼睛流轉著笑意,果然漂亮,難怪見多識廣的大白都對她有好感。

「啊,我……」任真被她這樣一說,有點慚愧地找著煙灰缸,想把煙熄掉。

「沒關係,我就走了。這裡本來就是吸菸區。」紀丁香捧著茶杯往外走。「大

明星,好好保養你的嗓子啊!」

不知怎麼的,任真的一邊耳朵又開始辣辣的。他糗糗的回到會議室。

「任真,你把煙灰缸拿回來做什麼?這裡又不准抽煙!」大白對著他奇怪的說

著。他低頭一看,果然煙灰缸被他無意識地帶過來了。任真苦笑。

呂安琪也進來了,聽著大白的話,淡淡看他一眼。

「OK!我們開始吧。」進來的是兩個以前合作過的製作人員,果然拿了幾捲

看似毛帶的錄影帶。巡迴這幾場,這兩位也都全程參與,捕捉鏡頭,一路跟任真討

論內容的。回來之後緊鑼密鼓,也開過幾次製作會議。後製的工作應該快要完成。

「各位……都有參與製作的經驗,所以大部分的工作呢,會由你們先看過一次,

有其他構想,請馬上提出來,由工程師幫你們做。我們先提了三個案子在這裡,各

位先過一次。只是草案。都可以改的。」一個大家叫他小張的年輕人一面說,一面

把資料分給大家:「除了有幾段短的訪問要再錄過以外,基本上已經有雛形了。這

次,你們哪一位要參與剪接?還是任先生?」

「就是他了。」大白說。

小張做個了解的表情。他很清楚任真的堅持與難纏。就算一路按著他的意思做

了,毛帶出來,任真還是有辦法跟後製人員一磨磨上一個禮拜,不肯妥協。

「這次有要用新進來的機器,工程部的紀工程師會支援。紀丁香,你們知道吧?

她這次也有跟你們去巡迴。還是你們太專心唱,沒注意?」小張笑問。

「放心吧!那麼漂亮的工程師,我們怎麼可能沒注意?」大白打著哈哈。

「那就好。任先生,這是時間表,麻煩你跟紀小姐約時間先看過一次毛帶,怎

麼樣?其實她今天在公司裡,我聯絡她一下,讓你們敲時間。」小張拿起內線就打。

「喂,這個機會,好像應該讓給我才對?」大白俯身過來,對任真神祕地建議。

「好啊。」任真低聲回答。

「大白對紀小姐有意思啊?」阿凱也來湊熱鬧,故意壓低聲音說。

「你們在說什麼?」呂安琪轉過來看著正在故做神祕的三人。臉上還是帶著微

笑,但不知為何,任真覺得她的眼神很嚴肅。「有什麼祕密嗎?」

「還不是……」阿凱正要說出來,被小張打斷了。

他握著話筒,抬頭對他們說:「哪一位去看毛帶?現在有沒有空?紀小姐現在

就在七樓等。」

「任真會過去。」大白立刻回答,看都不看任真一眼。

「那,沒別的事的話,我會在四樓辦公室。攝影組今天都不在,要麻煩呂小姐

再跟他們聯絡,安排另外的時間拍結尾和訪問。」小張一面站起來往外走,一面謝

謝大家。助理把毛帶和企劃稿交給任真。

任真坐著,按兵不動。他抬頭看看大白,很是訝異。

「任真?」坐得較遠的胡名州顯然沒聽到他們剛剛的竊竊私語。「你還不去?

晚一點要練唱,大家不要忘了。五點在南海風。」

任真還是靜靜看著大白。

「七樓,應該是7116。」呂安琪也站起來,又看了任真一眼。「我得去開三點

的會了。有事打電話聯絡。」

「大白……」任真終於忍不住叫住大白。

大夥兒已經對他擺擺手,做鳥獸散了。而大白臨走前俯身對任真咬耳朵:「公

事上有牽扯最沒趣了。我再等一等!」

任真只好無可奈何地去搭電梯。一股莫名的煩躁又襲來。他懷疑自己睡了三、

四天還沒恢復過來。晚上要練唱,又要繼續正常的日子了。開了門,進放映室前,

他深深嘆了一口氣。

「大明星怎麼總是心事重重啊?」紀丁香聽見嘆息,忍不住調侃他。一雙有神

的眼睛在黑暗中依然閃亮。旁邊幾個相關的工作人員聽到,都笑起來。

「一言難盡啊。」任真搖搖頭,坐下。「所以這次……用哪一場?」

「主要是高雄場,加上一些其他場的片段。你先把覺得滿意的歌選出來,我們

會編。還是你也可以做?」紀丁香一面說,一面飛快打著鍵盤。

「上次的有重新修過,不過不是我修的。」

「好,那我知道了。」她開始放錄影帶,偏頭低聲對視訊處理人員交代著。

「這一段剪掉吧?」看到假停電那一段,任真皺著眉說。鏡頭幾次特寫他的臉,

可以看出他正盡力壓抑著內心的激盪。說實話,當所謂的歌手這麼久了,他還是不

太習慣看自己這個樣子。

「不行。呂姐交代過,這一段不能剪。」紀丁香突然說,一面笑起來。

「她……她什麼時候說的?」任真詫異。

「剛剛啊,你還沒上來前,呂姐特別打電話過來說,你一定會要求把這段剪掉。

叫我一定要堅持到底。有事她會負責。」

任真還是皺著眉。安琪到底是太了解他,還是太不了解他?

「有這麼了解你的女朋友,真好。」紀丁香也還是笑。

兩人不再說話,繼續工作。而放到幕後準備工作的片段時,好幾次照到紀丁香,

可是她都刻意避開了。

「妳……好像很怕被拍到?」任真覺得奇怪,忍不住問。

「看到自己在鏡頭裡面,很不習慣。」紀丁香解釋。「我是說,我又不是明星。

這種舞台,是給你們的才對。」

「我也不認為自己是個明星。」任真面無表情地說。

「我知道,可是當身邊的人都覺得你是,都希望你是的時候,你就得是。」紀

丁香淡淡地說。口氣那麼輕描淡寫,可是說的話好像一顆大炸彈丟到任真懷裡。他

吃驚地望著她,說不出話來。這可是第一次當他對別人說,覺得自己並非明星的時

候,所得到最貼近他本身想法的回答。以前每一次說出來,好一點的吧,以為他謙

虛。否則不是被當作是在耍個性,就是當任真故做姿態。誠然,以任真現在如日中

天般的聲勢,不會有人把他這話當真的。

「哇!第三首歌就破嗓了。還可以唱到結束,安可四首歌。你的喉嚨好像不鏽

鋼。」紀丁香一面按著碼表,一面不忘開他玩笑。

任真還是目瞪口呆,只能傻傻望著她明亮的笑靨。

「這一段獨奏有三分多,真的很長……」一轉頭,紀丁香發現任真還瞪著自己,

她嚇了一跳。「怎麼了?這一段不能剪是不是?」

「不,沒事。剪吧。」任真壓住心中莫名的波濤洶湧,回去繼續看影帶。

「你覺得這一段用什麼音樂好?放演奏?」

「就用背景音好了。一直到走出去,CUT。」

「一共是……大概五十六分多。要加訪問,所以應該差不多一個小時。」紀丁

香看表。「麻煩記得跟攝影組約時間。我會等訪問錄完之後,請你過來從頭再過一

次。」

「六點半了?」任真抬頭看鐘,吃了一驚。居然完全沒有感覺時間的流逝。視

線穿過窗,外面居然已經下起雨來了。

紀丁香一面收拾著,一面隨口問:「你有約嗎?」

「要去練團。」任真站起來,表情又恢復慣常的淡漠。「謝謝妳了,紀小姐。」

沒想到,待下到了一樓,任真又遇見也正在往外走的紀丁香。

兩人站在公司騎樓下,一起望著天色雨勢,有點同病相憐。任真清清喉嚨,開

口問。「妳……沒有帶傘?也沒開車?」

「都沒有。」紀丁香搖頭,無奈的笑。

任真略微思考了一下。

「上哪去?順路的話,可以送妳。」講完,任真自己都很驚訝,居然會說出這

樣的話來。他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對女孩子說這句話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我要過去仁愛路……」雨不大不小,可是真的已經開始塞車了。街上車輛多

得一輛接過一輛,沒有空隙。紀丁香張望著,希望可以招到計程車。「不順路吧?

而且塞車塞成這樣。」

「來吧。塞車對我來說不是大問題。」他領著她往停車場走。

等到紀丁香看到任真由車位上牽出來一輛重型機車時。她才領悟過來,為什麼

任真會說塞車不是大問題。她看著任真拉上皮衣外套拉鍊,戴上安全帽。想了一下,

任真又把安全帽脫下來,遞給紀丁香。

「妳戴著吧。」

紀丁香還要推讓,任真只是篤定地伸直手臂,沒有收回去的意思。他線條剛硬

狂野的五官蘊著認真的表情,眼神有著不容拒絕的篤定。紀丁香只得乖乖接過那頂

黑色又拉風的安全帽。

「呂小姐坐你的車時都怎麼辦啊?」騎車技術相當好的任真,載著紀丁香在車

陣裡靈活穿梭。紀丁香緊緊抓著身後的扶手,在後座喊。她懷疑聲音躲在安全帽裡,

又刮著風,前面的任真不知聽見了沒。

「她不坐摩托車!」任真簡潔地回答。

「那你為什麼還騎?」

「怕塞車。而且,這兩件事沒有關係。」在一個紅燈前停下來,任真微側過頭,

淡淡地回答。而旁邊車子裡,駕駛是個年輕女孩,顯然立刻注意到這位沒有安全帽

遮蔽的機車騎士十分眼熟,有明星相。她正不停地張望著。

「什麼沒有關係?」紀丁香沒聽懂。任真也不再回答,在燈號一轉換時就加足

油門往前衝去。

因為淋了雨又吹風,任真隔天就發現自己有點頭痛和鼻塞。他在家埋頭苦睡,

電話也不接。外面還是濕答答的十二月陰雨天。接近傍晚,門口電鈴震天價響了起

來。他搖搖晃晃地去開門。

「你是怎麼回事?」是大白。一面進門,一面抖掉身上的雨珠。「電話都不接?

晚上老總請吃飯,你沒忘吧?」

「我不去。」任真又窩回他的被窩裡。

「你一定得去。安琪派我來接你的,她知道你一定會忘掉。」

「我沒忘,我只是不想去。」任真說著,還悶悶地咳了兩聲。他只覺得頭重腳

輕,很想回去繼續睡覺。

「天啊,你感冒了?」大白搖頭。「一定是昨天的關係!誰叫你下著雨還騎車?

只是練唱,晚一點到又不會怎樣!或者讓安琪送啊!」

任真有點心虛起來。他並沒有告訴其他人,關於昨天冒雨順路送紀丁香的事。

現在他覺得自己好像該說點話。

「大白。」任真翻身坐起來,若有所思。「昨天,那個,那個紀小姐……」

「不簡單啊,紀小姐。」沒想到大白比他還興奮。一聽到紀小姐三個字,他就

馬上嘩啦嘩啦叫起來,俊挺的臉上閃爍著激賞。「真有一套!四個多小時,居然就

看完帶子了?記不記得三月錄完MTV,你跟那個剪接師和製作人吵了整整一個多

禮拜?」

這倒是真的。任真被他這麼一說,自己也覺得驚訝。昨天與紀丁香的討論中,

居然沒有一點衝突或意見相左。回想起來,整個過程都很順。他眼前此刻浮現出她

坐在電腦前,一面抬頭跟他講話的情景。印象最深刻的是彎彎眉毛下,那一雙澄澈

的眸子,還有笑起來嘴角甜甜的梨窩。

「這次為什麼不是剪接工程師來做?」任真皺著眉,試圖把她甜美的影像先放

到一旁。他居然注意到她有梨窩?

「聽說剛進來的器材現在只有她會用。人家受過專業訓練的,電腦一級棒。電

腦燈工程以外,她連混音都能支援。據說周老大他們打算栽培她跟邱達人以後走硬

體總監的方向。」大白服氣地搖搖頭,讚嘆著。「真是能幹。不讓鬚眉。比男生還

厲害。簡直又是另一個呂安琪。」

不。任真聽見自己心裡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說著。不一樣。她跟安琪很不一樣。

可是,到底是哪裡不同?

「你還在蘑菇什麼?快點啦。晚到安琪會罵我。」大白不管尚在沈思的任真,

繼續催促。

「我不想去。我不大舒服。而且天氣不好。」

「喝點水吧。老總請客,下刀子也要去。而且別忘了吳大小姐一定要看到你。」

大白倒了杯水過來。

「現在我更不想去了。」任真瞪了敗事有餘,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的大白一眼。

「是吃自助餐,你可以躲在角落,不跟人講話。」

「那不去不是更乾脆嗎?」任真繼續討價還價。

「不行。至少要讓大家看到你在那裡出現。講不講話倒不是那麼重要。反正你

平常也不跟誰講話。」

大白死活把他拖了去。餐廳果然人來人往,大頭們忙著交際應酬,任真下了台

之後的冷漠寡言又是出了名的,一切寒暄閒聊都由大白擋掉了。另一邊呂安琪一看

到他們出現,笑吟吟地迎了過來。整晚,她都緊握著任真的手,一直沒放開。

「怎麼了?」任真悄悄問她。在公共場合,他們兩人一向是非常低調的,不會

有太過親熱的動作語言出現。這是默契,也是公司的要求。

「我?我沒事啊!」呂安琪略有酒意了。酡紅的雙頰,水汪汪的眼睛。她嫵媚

地依偎著任真。「我要把你好好抓緊,免得你飛走了。」

「妳在說什麼?」任真皺眉。

「別皺眉!」呂安琪伸手按著他的眉頭。「跟我在一起,不准皺眉!」

「安琪,妳喝醉了。」他拉下她的手,耐心地說。「我送妳回去吧。」

「不要!我們去熊與花,再喝一攤,然後跳舞,好不好?我們好久都沒出去玩

了!」呂安琪嬌嬌地說著,一面拉他。任真此刻慶幸這是個大房間,不會有太多人

注意到這邊。他們在角落,旁邊就是落地窗,外面是中庭噴水池。他慢慢地把顯然

有些失常的呂安琪往外帶。安琪一向是那種精明但不外露的女強人,極少看到她這

麼情緒化的模樣。有的時候,任真甚至完全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即使是她躺在

他懷裡時,看起來也像有著心事。安琪不說,任真也不會多問。

「安琪,妳喝了多少酒?」一出室外,被冷風一吹,呂安琪險些吐在任真身上。

隔著香水,可以聞出她身上濃濃的酒味。

「沒有很多,我不記得了。」呂安琪頹然坐在噴水池邊,顯然清醒了些。身上

黑紗緊身短洋裝顯然有些太過單薄,她在微微發著抖。任真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披

在她肩上。他隨即在她面前蹲下來,擔心地審視著她。

「妳還好吧?有什麼不開心?」任真低低地問。

呂安琪靜靜地凝視著眼前這個堅硬粗礪如岩石的男子。不能算英俊,但陽剛味

十足的臉龐。濃而性格的眉皺著,眼神裡有著憂慮。

「你知道嗎?」呂安琪輕輕地開口說,眼光從任真臉上移開,投向他身後的遠

方:「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不是公司談出片那一次。是在那之前,我去過熊

與花,去聽你唱歌。」

任真沒說話,只是靜聽著。

「那一次,還有小鈴她們,我們在熊與花待了一整個晚上,一直到打烊。從頭

到尾,你連看都沒有多看過我們一眼,把小鈴氣死了。」說到這兒,呂安琪輕笑了

起來。回憶往事,讓她略嫌單薄的五官充滿了甜蜜與嫵媚。小鈴是呂安琪的閨中密

友,也是個模特兒,她們幾個好朋友聚會,不管到哪兒,總是相當引人注意的。

「你唱歌時總是那麼投入,全場像要跟你一起燃燒起來一樣。滿頭的大汗……你知

道我那時在想什麼嗎?」

任真搖頭。實在不太明白,為什麼呂安琪突然開始說這些陳年舊事。

呂安琪淺淺的笑著,神情飄忽悠遠。

「我在想,這個人可以這麼冰冷,也可以這麼狂野,關鍵只在於他對音樂的熱

愛。如果,如果他投注這樣的愛情,不,只要一半,甚至三分之一就好,到一個女

孩身上,那,她會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孩。」

「被愛的女孩都是幸福的。」任真想起團裡阿州的女友州嫂,總是安安靜靜的

待在阿州身邊,臉上帶著靜謐的、滿足的微笑。他們在一起那麼篤定,一種「老夫

老妻」的篤定。

那,應該就叫做幸福吧?任真默默地回想。

呂安琪像是沒聽懂他回應的這句話。收回落在遠方的視線,呂安琪像看一個外

星人一樣瞪視著他。

「安琪?」任真不解。

「吻我。」她凝視著他,清楚穩定,一點醉意也沒有地說。

任真怔了一下。呂安琪猝然主動吻住了他,深深的,長長的,激情的。他聽見

她輕輕的喘息聲。

夜涼如水,可以看得到天邊幾顆疏落的星星,一閃閃地,像淚珠。

任真的感冒沒有轉好,反而有加重的趨勢。開完跨刀製作的專輯選歌會議後,

他正等著攝影師來通知拍宣傳照。可能是感冒藥加上疲倦的關係,等著等著,任真

居然靠在會議室的牆上睡著了。一直到鼻端傳來一陣咖啡香,他才醒轉。長會議桌

的盡頭那邊,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幾個人。是工程部的周老大,邱達人和紀丁香。

三人正攤了一桌的圖表,低低地討論著。手上都握著一杯熱騰騰的咖啡。任真坐正

身子,發現自己面前也擺著一杯還在冒霧氣的熱咖啡。

「你看起來也很需要來一杯。」紀丁香見他醒來,抬頭對他短短笑了一下,旋

即又繼續她的工作。

「周老師,楊先生找你。」外面一個助理探頭進來說。

「我馬上過去。記得把改過的拷貝送一份給舞台總監。他等著要。」身材微胖,

表情嚴肅的周老大交代著徒弟們,一面往外走。「四點以前要到會場。不准遲到。」

「我來收,你快送這個去給總監大人。」紀丁香推了一把邱達人。後者抓了資

料也出去了。任真這才有機會看清楚紀丁香。她一身黑色工作人員制服,又有了淡

淡的黑眼圈。

「咖啡,謝謝。」任真一面喝,一面看紀丁香整理著面前的大堆文件。他才一

開口,就發現自己的鼻音重得不像話,嗓子也沙沙的。

「不好意思,上次讓你淋雨送我,還害你感冒。」紀丁香抱歉地說著,隨即笑

開,眼睛彎彎的,堪稱色若春曉。「好像大明星遇到我都沒好事啊?」

「不是妳的錯。最近實在太累了。」任真吐出一口氣。這杯熱咖啡果然讓他舒

服許多。他原本煩躁的心情莫名的平靜下來。「妳呢?好像也很忙?」

「張天王年終演唱會。」丁香簡單地回答。

「年終演唱會?這麼快?」任真微微詫異。

「明天是耶誕夜啦!忙完明天晚上,馬上接下來是程某某跨年。」

「你們……還真是辛苦。」任真在心裡默默算了一下。從任真自己的巡迴演唱

會之前開始忙,這些工程組的人有一個月沒休息了,每天強力加班不說,還要南征

北討。

「沒辦法。年關將近啊。不過,最奇怪的是,除了忙份內工作以外,公司排的

應酬又多,一下給這個慶功,慰勞工作人員,一下又是年終酒會,總經理請客……

這樣那樣,沒完沒了,應酬還非去不可!像昨天老總請客,我們趕去吃了兩口菜,

喝杯水,馬上又要過去演唱會場開夜工,趕今天彩排。我老覺得好像是什麼紅牌舞

女,在趕場子轉檯呢。」紀丁香說到最後,被自己措詞惹笑了。

任真心中再度一驚。這樣的想法一定不只任真有,這是沒錯。可是,會這樣赤

裸裸說出來,沒有一點矯飾,正中紅心的,除了他自己,這還是第一個。

看著紀丁香抱了滿懷的圖捲文件,任真無意識地過去幫她拉開會議室的門。紀

丁香回眸對他感激地笑笑。

「謝謝。你真不像傳言中的那樣……」

「傳言怎樣?」任真回神,忍不住問。

「酷啊,冷啊,傲啊,等等等等。」紀丁香嫣然一笑,走向電梯。

「我,我給人這種感覺?我只是,不太……」任真一向就不是口齒便給的人,

此刻不知為何更是支吾。他覺得自己的耳根都辣辣的。

「我知道,你只是不太愛講話而已。」丁香騰出一隻手,拍拍他結實寬厚的肩。

看著她窈窕的背影進入電梯,任真甩甩頭,一回身,就看見走廊另一端,攝影

師及呂安琪正並肩緩緩走過來。剛剛那一幕,他們都看見了嗎?

「你們一月的行程出來了。」呂安琪沒有看他,只是低頭翻閱著手上的文件,

一面淡淡地說。

三十一號,今年的最後一天。任真他們應邀擔任另一位歌手跨年演唱會的特別

來賓。因為不是自己的舞台,那壓力當場小了很多。下午總彩排前,全場都已經進

入緊張狀態,只有任真他們幾個還能閒閒的晃來晃去。阿凱阿州去幫忙抬東西。任

真坐在前排觀眾席位置上吃他的水煎包。大白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任真閒聊。

「天啊!」後來是阿凱聽不下去了。「全部的人都那麼緊張,就你們在這閒聊!

節目有更動你們知不知道?」

臨時出了狀況,任真他們則被懇求跟某歌手調換演出順序,留到最後倒數讀秒。

因為這次開跨年演唱會的歌手算是任真寫歌的啟蒙前輩之一,任真他們巡迴演唱會

時,也曾大力跨刀相助過。所以任真跟大白商量停當,決定幫忙到底。

稍晚一點來到會場的呂安琪聽到這個安排,秀媚的臉上露出猶豫神色。

「可是今天……」她欲言又止,看著任真。

「怎麼了?」任真專心調著吉他肩帶,撥了一下弦。

「今天不是說好,唱完要趕過去跟小鈴她們會合的?」呂安琪很輕柔委婉地問。

「啊,抱歉,我忘了。打個電話跟她們說一下吧,下次請她們吃飯?」任真依

然頭也沒抬,忙著自己的事,一面偏頭問助理:「可能要多唱一到兩首。麻煩你去

問一下大白或阿凱。」

呂安琪顯然忍耐著,也不好在休息室眾多人前多說。她細緻的臉蛋上表情僵硬,

沒有了平日迎人的笑意。

「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跟我去,對不對?阿程一說要你留到最後,你連跟我討

論一下也沒有,就同意了。」兩人往外走的時候,呂安琪壓低帶著火氣的聲音,緩

慢而冷酷的說著。

「安琪?」任真停下來,困惑地看著她。「我是真的忘了跟妳的朋友約好的事。

而且,突發的狀況……」

「為什麼不等到我來再說?」呂安琪抿著薄薄的唇,鳳眼看著不遠處忙進忙出

的工作人員,表情是罕見的冷漠僵硬。狹窄的通道上,兩人僵持著,不斷有人在他

們身邊經過。

「我不知道妳什麼時候會到,而且很急,馬上要彩排了。」任真還是努力地想

讓呂安琪了解。為了這樣的小事發火,這太不像呂安琪了。

呂安琪依然眼睛看著別處,兩道彎彎的柳眉聚攏著,任真這才模糊地發現,原

來一向嬌柔嫵媚的呂安琪,也有這樣冰冷苛刻的表情。

「任真?」舞台總監探頭過來催促。

「我馬上去。」任真應著。甩甩頭,把不舒服與陌生的情緒暫時丟開。回身對

呂安琪說:「那妳要不要先過去找她們,我一唱完,就趕去會合?」

呂安琪調回視線,面無表情,只是看著他,不說話。

「我真的該上去了。晚點我會再打電話,看妳們在哪裡。」任真廢然搖頭,往

舞台方向走。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辦。

突然,呂安琪不知怎地,嫵媚的笑容又重新出現。

「算了。你唱完就累死了,哪裡還有精神去應酬我的朋友?」她一面趕上任真,

一面抱住他的胳臂,溫柔如昔的低語:「我過去就好了。也許晚一點,我把她們帶來

聽你表演,到後台找你們?」

「當然好。」任真鬆了一口氣。「我很抱歉,真的忘了!」

「我原諒你。」呂安琪墊起腳尖,飛快地在任真的頰上印了一吻。「晚點見!」

說著,她嬌笑著,放開任真出去了。

任真很是尷尬的一回頭,卻看到舞台邊總監,宣傳和助理們,剛剛都在看這邊。

紀丁香也在場,跟另一個工作人員蹲在舞台邊,膝上放著連上線的筆記型電腦。她

一面解說著,一面抬頭望過來。臉蛋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感覺到她明亮的雙眼正

在研究他,任真的耳根子居然微微發熱。

「任老大,可以開始了吧?」舞台總監是熟人,半開玩笑的說。

任真力持鎮定,依然冷著一張臉,靜靜走上台。

整個演唱會進行到讀秒時,又掀起一陣狂野的高潮,氣氛相當熱鬧火燙地結束。

一年又過去了。在後台,一個小型的慶祝會馬上緊接著開始,比起前台的熱情,是

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明天還有一場,工作人員不需要趕著今晚收拾場地,所以也

有不少相熟的都過來一起同樂。

因為跟阿程私交不錯的關係,任真他們也留了下來。呂安琪果然帶了好友小鈴

出現,都一起在後台吃點宵夜,一面喝香檳慶功。

眾人正在熱鬧慶祝,高談闊論時,任真端著他的酒杯,打算退出人群去。

「你要去哪?」呂安琪一把拖住他,把手圈住任真的臂膀。

「大明星,最近越來越紅了啊?連吃個飯都沒空?還是我的面子比不過你的架

子大?」小鈴的美麗搶眼是公認的,講話不饒人也是公認的。她娉娉婷婷地走了過

來,半真半假地開口調侃。

「我真是忘了。而且有突發狀況……」任真淡淡地說著。

「小鈴,妳別鬧他了。任真也不是故意的。」呂安琪打圓場。

「難怪我覺得這個角落特別亮。原來有明星在啊!」大白也過來了,一面打招

呼,還不忘奉承一下小鈴。

「啊唷!不敢當,不敢當。你們自己才是大明星,每天身邊圍繞著都是俊男美

女不說,連工程師都那麼迷人,我怎麼能入你們的法眼呢?」小鈴說著,音量還不

小。就站在他們附近不遠處的紀丁香鐵定聽見了。

「怎麼這樣說呢?連我們名模小鈴都說這種話,叫我們怎麼辦啊?」大白不慌

不忙地拆招。

「時代不一樣啦!現在的女人,長得漂亮是一回事,有頭腦,有手段,還要聰

明,才能吃得開啊!模特兒漂亮是應該的,工程師也漂亮,那才是大大的特殊,大

大的吃香哪,對不對?」

連任真都聽得出來小鈴話中帶著刺,對紀丁香有著莫名的不友善。他不知道這

是不是所謂的同性相斥。不過小鈴跟安琪也一直相安無事啊?奇怪?而且紀丁香跟

小鈴又不認識,更沒有瓜葛,這敵意是所為何來?

「小鈴說得真對,我也是這樣覺得。」大白不知是沒聽出來,還是故意裝傻,

順水推舟。他還順勢拉過就在他身後,正跟周老大談著話的紀丁香:「來來來,我

們工程組之花來認識一下名模小鈴。看吧,妳們三個站在一起,連明星都要遜色了!

我眼睛都睜不開了!」

紀丁香輕輕掙脫大白,她還笑著向呂安琪她們打了招呼。一面不太自在,苦笑

著輕聲說:「我只是個勞工!」

「聽說妳的心願是幫阿程,任真和張天王做演唱會啊?任真的部份,樂團也包

括在內吧?妳應該不是個人崇拜吧?」大白半開玩笑地問。英俊的臉龐上有著令人

很難察覺的一絲認真。

「丁香,不要理他們,他們喝多了。」又是呂安琪來解圍。

「酒後才能吐真言啊。」大白說,一口喝盡手上的香檳。

「那,依我看,不如讓我們這朵丁香花喝點酒好了。」小鈴刷著勁爆銀色睫毛

膏的大眼睛直盯著紀丁香手上的果汁:「也許可以問出什麼有趣的真言喔。」

「妳也喝多了,小鈴。」呂安琪嘆氣。

「她不能喝,我們還有會要開。」周老大過來要人了。

「抱歉,我得先走了。妳們慢用。」她這時才遇上任真的視線。匆匆對他笑了

一下,就跟周老大他們出去了。

任真略微失神。那微笑溫暖而解人,澄澈的眼睛像是會說話。

「現在都幾點了,開什麼會?」小鈴不大了解。

「檢討會吧,而且明天還有一場。說真的,他們工程部的人真的很辛苦。妳別

看剛剛那個紀丁香,人長得秀秀氣氣的,也是一樣爬上爬下,做粗活,抬燈架,扛

重的東西,眉頭都不皺一下。很厲害的。」大白有感而發。

「我們大白兄,相當欣賞這位紀小姐啊?」小鈴的語氣就是有那麼一點酸意。

她斜斜瞟向帶著微笑的大白。「怎麼好像很多人都欣賞她?」

「我很累了,想先走。妳們繼續聊吧。」任真在一旁低低地對呂安琪說。

「我送你好了。你又騎車來?」呂安琪依然緊緊圈著任真的手臂。她溫柔地詢

問著。後台嘈雜,她粉頰幾乎都得貼在任真的肩頭,費力地對著高出她一個頭有餘

的任真耳邊說著。

「真的沒關係。妳們也很久沒聚了。」

呂安琪看著他,突然不搭腔了。柔媚細長的鳳眼裡,笑意迅速消失。表情也突

然轉為僵硬。

「為什麼這樣急著走?」安琪冷冷地問。「有什麼你不想看的人嗎?或是,這

些話你不愛聽?」

任真簡直傻了眼。不要說最近,從認識呂安琪這一年多以來,他還沒聽過她用

這種語氣對他說話。任真一句話也答不上來。只覺得一口氣梗在胸口。

「你們在說啥?」大概是看出氣氛不對勁,大白過來插嘴。

「任真要先走了。我跟他一道。」呂安琪轉頭,表情恢復了正常。她淺笑解釋。

向其他人打過招呼,他們一道走出門外。外面居然下著濛濛細雨,一片煙霧迷

茫。氣溫很低,還頗冷的。呂安琪把手繞上任真堅實的腰際。她穿著厚厚的長大衣

還微微發著抖。

「快上車吧!看妳冷成這樣。」任真低聲說。

她轉過頭來,靜靜地看著他。突然放開他,一頭鑽進他的溫暖健朗的懷裡。

「安琪?」他低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呂安琪攀住他的頸子,把高出她近二十

公分的任真拉下來,主動吻住他的唇。

幸好已經過半夜了,路上少有人車,而小鈴他們也已上車走遠。任真並不明白

呂安琪突來的激情是為了什麼,正如他不明白片刻之前她驚人的苛刻言辭是所為何

來。他感受著她柔媚溫存的唇舌,一面在心裡嘆氣。女人,真是難解的動物。怪不

得他的情歌都寫不好。

「好了!現在不冷了。」好不容易結束了在大街上的激情熱吻,她嬌笑著拉任

真往車子走。任真除了把剛剛在心裡嘆的那口氣從胸腔裡釋放出來之外,也不知道

還能說什麼。

過來的這段時間裡,呂安琪的喜怒無常更明顯了。有時莫名地鬧情緒,不是不

說話,就是說出些沒來由的冷言冷語。有時,卻是加倍的溫柔熱情,嫵媚甜蜜,甚

至毫不避諱地在半公開的場合依偎著任真。他們在一起快兩年以來,這是完全沒出

現過的。旁人不明究裡,還似真似假地討起喜酒喝來。

任真有點神思不屬地到了練唱室,裡面已經有模有樣地在練習了。公司最近簽

了一個新人,走向與任真他們相似,所以交給他們團裡先帶一陣子,打算年中之後

出專輯。任真先不進去,站在門外聽了一陣新人的吉他。可以聽得出來十分有生命

力,不過顯然與阿州他們默契不夠,而且略顯生嫩,可能要多練練大場面,把膽子

練出來。

推門進去,裡面已經停了樂聲。看到任真進來,大白抓著介紹:

「這位是許綺年許小姐。這是任真,妳應該認識吧?」

「當然。」許綺年酷酷地說。她給任真的第一印象是「濃」,濃眉大眼,高鼻

子,一頭濃密的,打了層次的頭髮,畫了眼線的眼睛,配上濃濃的睫毛。這長相在

女孩子來說嫌陽剛氣重了些,但是若是個男生,倒會是個美男子。說到男孩子,這

女子長相酷似一個熟人,簡直一個模子印出來一樣……。

「妳……是不是……」任真思索著那人的名字,皺著眉,卻想不起來。

「你是不是想到許華年?」大白適時解圍。口中的此君也是一名同行,是個製

作人,也作詞曲。不過他走的是抒情一路,跟任真他們沒有交集。偶爾在應酬或飯

局遇見了,頂多點個頭。

「許華年是我哥哥。」許綺年簡單地說,一句廢話都沒有。才短短幾分鐘,任

真馬上可以分辨出這對兄妹的不同點。雖然長相相似,可是許華年平易近人得多。

而這位妹妹卻是一副酷樣,笑容也少。

練習合作了大半天,雙方算有了初步的了解。六點左右,約好了下次一起練習

的時間,許綺年告辭出去。她前腳剛走,大白馬上開始八卦:

「我知道為什麼安琪跟副總會簽這個新人,明明是個女的任真嘛!你們說是不

是?那個不講話的酷樣,真是一模一樣!」

「真難想像她哥哥是許華年!兩個個性差這麼多!」阿州也說。

「其實她一進來,還沒說名字,我就想到了。許綺年長得好像她哥哥喔!」大

白繼續︰「不過他們兄妹也真有趣,簽到敵對的兩個唱片公司。」

「你覺得她怎麼樣?」阿州轉過去問在一旁塗塗寫寫的任真。

「膽子還要練練。我把幾首歌改一改,讓她彈吉他的部份。先從沒有SOLO

的開始,跟著我們去『熊與花』幾個禮拜,應該就有成果了。」談到音樂,任真的

話才多起來。對於其他長相啊,親戚啊這種瑣碎事情,任真一向興趣不高。他記別

人姓名的能力相當差,總是漫不經心。

「你不覺得她跟你很像?那個味道?」大白再追問一句。

任真皺眉,搖搖頭。他根本沒注意。

晚上他們忙到過了午夜才收工,大白拖了任真一起去吃宵夜,兩人騎著車在街

頭繞了半天,最後遷就商家開門時間,兩人晃到輕粥小菜名店去。

這種地方是任真很不喜歡來的,原因很簡單,這種時間,這種場合,常常會遇

到那種半生不熟的朋友或同行,僵在那裡,很是尷尬。不過他每次來要不是有大白,

就是有安琪在一旁,交給他們應酬就可以了。兩人拿好了菜才坐下,大白眼尖,果

然馬上看到熟人。

「妳們兩位,怎麼會碰在一起?」這當下連一向伶牙俐齒,能言善道的的大白

都有點說不出話來。因為從樓上下來,正要出門的,居然是下午才見過面一起練習

的新人許綺年,旁邊則是紀丁香!

「我們來吃宵夜啊!」許綺年還是酷酷地說。她們兩人站在一起,實在是很有

趣的對比。許綺年渾身上下充滿那種新人類很中性的味道,一身黑得發亮的皮衣,

在她身上一點也不突兀。而紀丁香還是淺淺地笑著,整個人就是清爽秀氣得令人眼

前一亮。此刻她似乎有點心事,若有所思地看著任真。

「走了。」許綺年只對兩位大男人揮了揮手,轉身要出去。

「等一下!妳們還沒說怎麼會一起來的?原來就認識嗎?」大白還是不放棄。

許綺年理都不理,逕自出去了。紀丁香則解釋著:「我們本來就認識沒錯……」

大白張口結舌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話,許綺年在外面按了幾下催促的喇叭。

「我該走了。」她笑,跟兩人道別。

她們走後,大白開始狼吞虎嚥,完全無視周圍的眼光。任真很累了,有一搭沒

一搭的吃著小菜,鼻子都快埋到碗裡了。

「喂!不要一邊吃一邊打瞌睡!」大白拿筷子敲了一下碗沿。

狼吞虎嚥,迅速解決桌上的食物,任真很快就要走人。大白和他一起出得門來,

在摩托車旁,任真才打算發動車子,一抬頭,居然又看到今天晚上的第二批熟人。

因為實在太不可思議了,任真當場愣住。

「安琪!」還是大白先回過神來。可不就是呂安琪。陪著她一起走出來的,是

下午才聊到的名製作人,許綺年的哥哥許華年。兩人神態相當自然而……親近?

「你們也來這裡啊?」呂安琪還是笑吟吟的,一點吃驚的神色都沒有。「剛剛

丁香她們先下來,你們有沒有遇到?」

「有……原來丁香她們,跟你們是一起的?」大白看看呂安琪,又看看許華年。

「是啊,許先生作東,請我們一班女孩子吃宵夜。」她沒有看任真,只是淺笑

著對大白說。

「剛簽約,還要請呂小姐多照顧。我妹妹脾氣比較拗一點,各位要多多教她。」

許華年果然和自己妹妹大不相同,十分親切健談,揮灑自如。

「哪裡,別這麼說,大家互相切磋嘛。」大白豈是省油的燈。

兩批人客氣地道別之後,分手離開。大白一臉不解。任真由此聯想到,早一點

遇到紀丁香時,那個若有所思的表情,大概也是因為這樣來的吧?

「你……不覺得奇怪嗎?」大白開口。

「應酬吧,她反正常常有這樣的飯局宵夜。」任真沒有放在心上。

「我覺得……不太對喔。」

「你太多心了。」任真經過一整天的奔波勞累,早就進入半睡眠狀態了。他揉

揉眼睛。

大白嘆口氣,知道已經不必再多說。

接下來的幾個禮拜,許綺年常常過來練習,可是話總是沒多說上幾句。大白他

們逗她講話,她總是酷酷地愛理不理。倒是紀丁香過來的時候,兩個女孩子都會在

一旁的茶水間吱吱喳喳個半天,其他人在一旁看著,覺得實在很有趣。

「妳們倆,怎麼有那麼多話可以講啊?」阿州一次忍不住問。

紀丁香只是一反平日精靈俐落的模樣,臉紅紅的露出甜美而靦腆的笑,許綺年

則是撇一下嘴,做出像是在笑的表情。

「是不是在批評我們?要說給我們聽,不要私底下罵。」大白也加進來。

而一到任真進練唱室時,大家就安靜下來。紀丁香打個招呼準備出去。合作了

兩個月,紀丁香出現在練唱室的次數,比過去兩年加起來都多,可是每次任真一來,

她就離開,好像在避著他似的。兩人總是只匆匆照個面,擦身而過。

「你看,你一進來,美女就跑掉了,都是你害的!」大白埋怨著。任真摸不著

頭腦地乾瞪著大白。

「鬼扯,人家是怕耽誤我們練唱。你想追就放膽去追啊,何必在這裡每天癡癡

地等,人家走了還怪到任真身上?」阿凱一開口就是殺傷力驚人。

「什麼啦!在這說這些有的沒的,許小姐可是會去通風報信的喔!」大白一點

也不以為忤,哈哈哈地大笑起來。

「小許,妳倒是客觀地評估看看,我們大白有沒有希望追到丁香?」阿州關心

地打蛇隨棍上。

「沒有。」許綺年簡潔地回答。

「啊?為什麼?」此言一出,眾人相顧失色,忙忙追問原因。

「她有意中人了。」

「男朋友?怎麼沒聽說過?」

「不是男朋友。」許綺年自顧自的張羅吉他,譜,準備開始練習。

「難道還是女朋友?」

許綺年白了他們一眼,再也不肯透露更多蛛絲馬跡了。

「喂,我說真的,你覺得我的希望怎樣?大不大?」大白趁著調音的時候,湊

在任真身邊,沒頭沒腦地低聲問。

「什麼希望?」任真從頭就沒插過嘴。有點無法進入狀況。

「追紀丁香啊!」

「你要追早去追了,還顧慮這些有的沒的?」任真連頭都沒抬。

大白沒搭腔。

「我們照第一次的譜嗎?試聽帶出來了沒有?」許綺年眼中好像除了音樂都沒

有別的東西,連一向很沒社會性的任真都甘拜下風。

「修過的譜在這邊,DEMO我已經聽過一次,鼓的效果不夠好,我想在間奏

前先加一段SOLO。」

「可是只加鼓會有點單調吧? 」阿州說著。

「對啊,不如把A2再重複一次?」

正當眾人討論得熱烈時,外面助理突然作勢要他們接個電話。

「任老師,你的電話!」

「是誰找?為什麼不請呂小姐接?」練習被打斷,任真不大愉快地出去。通常

呂安琪會代表樂團出面交涉所有公關事宜,今天倒是反常,直接找到任真。

「任真嗎?我是葉秘書,你什麼時候有空?有一點事找你。」原來是副總的秘

書。這電話一定不是閒聊問候用的,否則聽到他們在練唱,葉秘書應該會擇期再打,

或是通知呂安琪。

「那……我練完過去妳辦公室?」任真也回答得乾脆明白。

「不用,我請你吃飯好了,外面談比較適合。」

出了餐廳,已是過十點了。公司附近人車已減少許多。任真一面燃起一根煙,

一面慢慢走進依然燈火敞亮的公司大門。他在電梯裡照例閉目養神,腦中有點混亂,

不知道該想些什麼。呂安琪一向是很有主張,很精明俐落的女子,任真從沒有為她

擔心過什麼事。這是第一遭。甚至是讓一個外人來勸他注意?實在讓他太不解了。

「安琪在玩股票,你知道嗎?」耳中又響起剛剛葉秘書清楚而簡潔的問句,客

套的迂迴是大可不必了。葉秘書很知道任真一向以最簡單扼要的方式問答。「你的

錢是不是也讓她管?我知道這是你們的私事,可是還是要勸你注意。如果她只是投

資,我們不會多管。可是她似乎玩得不小,連楊副總都聽說了。」

怎麼會這樣?任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最近很難找,不知在忙什麼,常常不見人影。而且你也知道她的個性,她

是自己決定了,就很難聽進別人勸說的話的。」葉秘書放下附餐的紅茶杯,緩緩說:

「站在一個朋友的立場,我勸你多了解一點,多關心她一下吧。別是腦子裡全都只

有音樂,看不到別的。你們感情好是一回事,錢的方面,最好還是分清楚。」

一面迷迷糊糊想著,他經過幾個仍有人加班的辦公室,往下午練唱的房間走。

經過茶水間,打算進去把煙蒂丟掉,卻在門口停了下來,因為裡面雖然燈光暗暗的,

還是有人在。那人顯然在講電話,而且顯然是很私人的電話,因為講的人還特別找

到這個比較沒人走動的角落。

「沒有,都走了……怎麼會呢?你還是可以請我,我還沒吃晚飯。你不會只想

找你的寶貝妹妹吧?」說完,一陣柔媚的,熟悉的輕笑聲鑽進任真耳朵。任真倒抽

一口冷氣,這分明就是呂安琪的聲音。

「我們許大製作人時間可寶貴,不要多浪費了。看來我沒有這個榮幸?」她還

在輕輕地笑,聲音一如往常地婉轉溫柔,甜膩地給人遐想的空間,若任真是旁人,

大概會馬上相信她是在跟男朋友撒嬌。

任真大氣也不敢出,偷偷離開那個門口。他折回去練唱室,開了門拿好東西,

然後下樓去把鑰匙還給管理部。恍恍惚惚,有點昏沈地到了一樓。出得門來,迎面

走近的是工程部的一票工作人員,紀丁香跟邱達人在最後面。看到是任真,紀丁香

愣了一下。

「我正要把這個廣告帶送過去給安琪姐,是你們巡迴錄影帶裡剪出來的。有四

支,下禮拜開始要在電視上播,你要不要……」紀丁香把手上的帶子遞出去,可是,

面前高大黝黑,神情嚴肅的任真只是逕自發著呆。

「任真?」紀丁香直覺有事發生,她示意其他人先走。「我待會兒過去。」

「啊?妳說什麼?」任真甩甩頭,努力集中精神。

紀丁香看著他,不解。

「你沒事吧?太累了?綺年說你們一練就是一個下午。她都累壞了。」

「小許她哥哥……是怎樣的人?」

問得沒頭沒腦,紀丁香卻心中一驚,馬上噤聲。任真抬眼,定定的審視她。

「妳是知道的?」

紀丁香嘆口氣。「沒有這種問法吧?」

「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紀丁香勇敢迎視著任真的注視。

「妳知道的,通通告訴我。」任真一點都不含糊,緊盯著她不放。

「我什麼都不知道。」她轉身就要走。

任真比她更快,一伸手捉住她的手腕,硬是扯住她。紀丁香無奈何,只好回頭。

「放開吧,你的手可是價值連城,受了傷我可擔當不起。」她掙脫,一面低頭

看著馬上紅了一圈的手腕。這男子剛硬而蠻橫,粗礪如岩:「我什麼都不知道。許

大哥跟我們吃過幾次宵夜,也吃過飯,就這樣。」

「誰是『我們』?」

「我,綺年,」紀丁香看著地上,她不太敢繼續迎視任真凌厲而像會吞沒人的

目光。「有時……有安琪姐。」

任真沈默。他也說不上來此刻自己的心情。亂糟糟的,渾沌不明。千百種奇怪

的情緒充塞在胸腔,只覺氣悶,沒有出口。

「謝謝妳,我先走了。」任真考慮了一下,決定不再為難這個顯然是局外人的

紀丁香。他木然轉身,往停摩托車的車位走。

「帶子!還有你的……」紀丁香追上來,把廣告帶子以及任真順手放在地上的

背包交給他。「你這樣子……可以騎車回去嗎?」

「可以,我只是有點累。」任真揉揉眉心,淡淡地說。

「算了。」紀丁香嘆口氣。「我送你回去吧。」

「可是妳……?」

紀丁香只對他微笑一下。「算你運氣好,我今天不是走路來。」

兩人上了紀丁香的小小車子。任真不太專心地看著窗外掠過的一家家櫥窗,燈

火通明。車行流暢,小車廂內十分安靜。

考慮了一會兒,任真本著直覺,覺得可以跟紀丁香談談。

「我是問真的。許華年,到底是怎樣的人?」

紀丁香熟練開著車,轉頭看了他一眼。澄澈的大眼睛裡,有著難解的溫柔。

「他和綺年不一樣,相信你也知道了。許大哥比較隨和,朋友也多。他常常有

所謂的緋聞,可是聽說都是宣傳搞出來的花招。我們還開玩笑說,唯一一個跟他合

作而不會有緋聞的女歌手,就只有他自己的妹妹……可惜綺年跟他的歌路不合。」

紀丁香笑。

「安琪……常常跟你們一起?」

紀丁香沈默了一下,然後下了決心,毅然開口。

「我沒有常跟許大哥去吃飯,所以我並不知道安琪姐是不是跟許大哥很熟。不

過我想你是想太多了。安琪姐本來就有很多像這樣的熟人要應酬,可是她對你還是

最特別的,這個我們都看得出來。」

任真苦笑。在今晚以前,他也是這樣想,也是這樣安慰大白等其他人,以及他

自己。不過現在,他的信心動搖了。

那通茶水間裡不經意聽到的電話,絕對不是所謂的應酬。他就算再遲鈍,也和

呂安琪在一起快滿兩年了。最近呂安琪的行蹤飄忽,喜怒無常,甚至心神不屬,應

該不是偶然或巧合吧。

一塊塊拼圖似的斷片好像慢慢在重組。後面那條看不見的絲線,不知會串連出

怎樣的未來?

說是忿怒或傷心倒是不至於,這點也令任真覺得困惑。感到的卻是迷惘吧,好

像他一直是個被保護過度的孩子,到現在才漸漸明白世事的真相,以致令人十分不

知所措,連反應都不知該如何反應起。

「安和路,沒錯吧?」紀丁香沒有察覺身旁男子起伏的思緒,她把車轉進巷子

裡。「你趕快回家休息吧,睡一覺就好了。累的時候很容易胡思亂想的。」

下了車,紀丁香幫他把背包拎出來,交給他。任真接過,站在原地,直視著她

亮亮的大眼睛。

「妳真的覺得,安琪跟許華年之間,只是普通應酬?」半晌,任真低低地問。

紀丁香不知該說什麼,又沒辦法說謊,只好也瞪著眼前這個累得慘慘的,卻依

然不失他獨特男子氣概的巨星。

任真看她一臉認真,還帶點無措的表情,忍不住失笑。夜風吹來,有一絲長髮

飄到她頰上,任真忍不住手癢,伸手幫她拂開。還順便拍拍她細緻的臉蛋。

「別擔心,我不會說是妳告訴我的。」

「我才不擔心那個!」紀丁香聞言,火氣上來了。他當她是什麼?背後嚼舌根,

又怕被人知道的小人嗎?「我哪裡說了什麼?你若真的有懷疑,該去問安琪姐啊!

就算你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必來為難我們這些旁觀者吧?」

任真笑了出來。面部冷硬嚇人的線條也軟化了。回想起第一次看見紀丁香,在

熊與花的後台,她就是像這個樣子,絲毫不為巨星的名氣為忤,總是理直氣壯,還

狠狠教訓過他。這女孩總是可以不經意地抓到他看似深沈難懂的思緒。是不是一種

奇異的緣份與連結呢?

「好了,謝謝旁觀者。」也不知道哪來的一股衝動,任真突然覺得一整個晚上

經歷的事情太多太重了,想喘口氣。他伸臂輕輕一拉,把面前杏眼圓睜的紀丁香擁

入懷中。

紀丁香先是吃了一驚,漲紅了臉,一面用力掙扎,想推開他。

「你,你做什麼?」

「別動。」任真無聲地嘆著氣。懷裡的人兒溫暖而柔軟,帶著淡淡的百合花香。

他把她按壓在自己懷裡,臉畔貼著她的秀髮,他輕輕嗅聞著。「我很累,只是,想

休息一下。」

「你可以自己上樓去……」紀丁香還是掙扎著,連耳根子都燒得辣辣的。怎奈

任真粗獷健壯的胸膛與臂膀像個溫柔的牢籠,任她掙扎推拒,也逃脫不開。她整個

人被鎖在純男性堅實的懷抱裡,臉蛋貼偎在他心口,耳邊還可以聽見他有力的心跳

聲。

「陪我一下吧。」任真低低地說。那令大票歌迷為之癡狂的低沈嗓音,平穩中

帶著難言的蕭索與落寞。紀丁香心軟下來,她放棄了掙扎。這個擁抱單純而無害,

沒有男女之情,也沒有火花或慾念。只像是一隻受了傷的動物,想尋找一個溫暖安

全的地方,好好休息片刻而已。任真甚至像無法負荷重任,略彎下身子,把下巴靠

放在紀丁香的肩上。

外型這樣粗獷堅毅的男性,居然也有脆弱疲憊的時候。紀丁香只覺得一股難言

的憐愛不捨滑過心頭,她的手臂悄悄環過他的腰,像安慰一個迷路的小孩一般,輕

輕拍撫著任真精壯堅硬的背脊。

「沒事的,你別想太多了。」她略嫌笨拙地低聲說。

任真沒力氣多說,只是無聲地笑了一笑。埋首在她肩頭,感受懷裡的溫暖與淡

香,他迷亂紛擾的思緒暫時得到了平靜與撫慰。

「謝謝。」他模糊不清地在紀丁香耳際說著。

隔天,練團時的氣氛很詭異。許綺年比平時更古怪、沈默。一直到練團完畢,

眾人收拾東西的時候,許綺年過來任真身邊。

「你……有沒有空?」她慢慢地說。

任真很意外地抬起頭。看著她濃濃長睫毛下的眼睛,他馬上知道她有話要說。

「來吧,我請妳去喝咖啡。」

「不用了,去茶水間就可以。」許綺年領先往茶水間走去。

泡好咖啡,任真遞了一杯給她。許綺年沈默地接過。

「說吧,什麼事?」

「我只是把我看到的說出來。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事,我不在乎,可是請你不

要一直躲在象牙塔裡,什麼都不管!」許綺年撇撇嘴,冷冷地說。

任真這才發現,一直不愛講話的許綺年,其實言辭是驚人的犀利。

「什麼都不管?這是什麼意思?」

「呂姐最近跟我哥哥走得很近,你知道嗎?」

任真不說話,只是苦笑。聽到這樣的話,他那種迷惘的感覺又回來了。到底應

該怎樣反應呢?吃醋?發火?忿怒?去質問呂安琪?或是恐嚇許華年不要亂來?

偏偏奇怪的是,他一點這樣的情緒都沒有。只是覺得深深的疲憊與迷惘。

「好吧,也許你不在乎,可是我不相信。」許綺年把咖啡杯放在桌上。「我可

以告訴你,我哥已經有女朋友了。你這樣的態度,讓所有人都動彈不得。」

「現在開始我聽不懂了。」任真皺眉。

「如果你還愛呂姐,就該好好關心她,認真跟她在一起。若你喜歡的是別人,

應該馬上作決定,讓呂姐和另外那個人知道。現在你這個樣子,若即若離,不分不

合,把你身邊的人都吊在半空中,難道不是動彈不得嗎?」

任真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卻十分激盪。許綺年的話,好像一道閃電劃過黑暗的

天空。這個女孩子絕對不像她外表看到的那樣中性。她的心思之細,直覺之準,都

令任真目瞪口呆。

「還是聽不懂?」許綺年誤解了任真的靜默,簡直有點輕視他起來。

「不,不是那個問題。妳,妳從哪裡來的這樣推論?」

「不用很聰明的人都看的出來。」許綺年撇撇嘴。神氣的兩道眉毛一聳。「你

只有在某些時候會主動關心別人,或心神不屬。湊巧的是,每次都是某特定人物在

場的時候。所以人家說旁觀者清。除了你自己和那個『某人』之外,我看,大家都

多多少少感覺到了。可是,我不懂的是,呂姐呢?你還是跟呂姐在一起嗎?若說是

還在一起,你們又不像情侶。她最近的行蹤或困擾,你好像一點也不知道,一點也

不關心。呂姐呢,也很奇怪。她什麼都把你放在第一位考慮,什麼都要關照到你的

時間表,你的事業與前途……可是她卻又很寂寞。你們……是不是到倦怠期?如果

你是因為這樣才去接近丁香,那未免對她太不公平了。」

說到這裡,許綺年喘了一口大氣,停下來看著對面,深鎖著眉,冰冷而內斂的

的任真。

「妳看得出來我喜歡丁香?」任真安靜地問。

許綺年臉上那個「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越來越明顯。

「難道不是嗎?」許綺年銳利地瞪著他。「連呂姐都說,她可是從來沒看過你

送誰回家,丁香是第一個。」

「連安琪都這樣覺得?」

「我覺得,你對於女人真的了解太少了。」許綺年下了結論。「以上雖然有大

部分是來自我的猜測,可是我覺得,我應該猜對了大半。你真該好好想一想,或是

作點什麼,不然像現在這個樣子……」

任真一面啜飲他的咖啡,一面繼續思考著。這些日子以來的一些渾沌想法,似

乎已經漸漸清楚,可是,好像又還不到可以讓他下什麼決定的程度。一直以來,他

都有模糊的感覺,呂安琪不是能與他心靈契合的夥伴。而真正令他動心的,好像是

另一張宜瞋宜怒,聰慧可人的臉蛋?

「SO?」許綺年看他不搭腔,忍不住追問。

「我不知道。」任真冷峻嚴厲的五官上,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他把下巴擱

在交叉的粗礪修長手指上,一面思考,一面緩緩回答。「妳希望我可以作什麼?這

種事情,不是我想作什麼,就可以作什麼。不是我想怎樣,就可以怎樣的。沒有那

麼簡單方便,不是嗎?」

「你也許對。」許綺年已經開步往茶水間外走了,聽他這樣認真而嚴肅的回答,

她回頭看著任真。「我只是看不下去,覺得應該有人跟你說點什麼。不過看起來你

不是完全麻木無知的。也許這樣就夠了。」

「謝謝。」任真由衷地說。這是第一個他可以真正坐下來談這種事的人。沒想

到居然是外表一樣冷硬寡言的許綺年。

「看在你謝我的份上,再透露一點我的觀察給你參考參考。」許綺年撇撇嘴,

微笑了一下。「你應該知道大白也喜歡丁香吧?那你要不要猜猜,他為什麼至今遲

遲沒有採取行動去追?」

任真沒說話,只是靜靜等著答案。

「我在想,大白應該是頭幾個看出你被丁香吸引的人之一。」說完,許綺年只

擺擺手,逕自出去了。

夜色加深,九點半左右,熊與花裡正在準備許綺年加入後的第一場演唱。PU

B裡面,慕名而來的人潮還是一樣洶湧,擠得水洩不通。前面兩桌秦老闆留的特別

座上,有好幾個熟人來捧場。像呂安琪,小鈴,許華年,紀丁香等等。紀丁香今晚

的打扮,比起一向美麗搶眼的呂安琪或小鈴是不遑多讓。酒紅色絲絨連身洋裝,堪

稱明眸皓齒,肌光勝雪。不過當然,今晚誰都比不上許綺年。她上身只穿了一件寶

藍色的小可愛,配緊身皮短褲,然後外罩一件由絲線編織成的貼身魚網裝,每個網

結上都還有一顆顆玻璃亮珠點綴,一走動就閃爍生輝,令人目不暇給。加上她深邃

的輪廓跟濃妝,在燈光下果然十分奪目,艷光逼人。連小鈴都忍不住對許華年說:

「令妹真是天生要吃這行飯的。」

「過獎了。」風度翩翩的許華年笑著道謝。

此時燈光全滅,樂團以大白為首,悄悄上了舞臺。第一聲鼓音響起,全場馬上

爆出一陣陣尖叫跟掌聲,久久不歇。當然還有嘶喊著任真名字的熱情歌迷,吼了半

天,前奏樂聲持續加快加大,突然一陣猛烈的吉他劃破,漂亮的一小段演奏之後,

燈光大亮,全部的人驚叫起來……站在舞臺中央的不是一身亮黑的任真,而是一個

身段惹火的辣妹!有趣的是,她的吉他彈的也是驚人地好,不仔細聽,還分不太出

來是代打有人呢!

一曲熱場結束,好不容易待歌迷們過了頭興奮的嘶吼、掌聲、口哨稍微降溫之

後,一向在舞臺上不大說話的任真破天荒開了金口:「介紹給各位:許綺年小姐!

吉他!」

這介紹已經夠短的了,許綺年的反應則更是精簡,她只是揮個手,馬上以下一

首曲子的前奏作為回應,現場的氣氛被這兩位吉他手炒得火熱,許綺年的舞臺效果

比起任真還真是毫不遜色,幾個漂亮的獨奏片段配合她豐富的肢體語言,惹起台下

男女歌迷陣陣尖叫。任真風度一流,在高難度的一曲淋漓盡致地結束之

後,還忘情地帶頭叫好,鼓起掌來。

「想妳讓我 無法入睡

失眠的我 失眠的月

誰說不是,同病相憐……」

「任真有進步,像這首,終於比較像情歌了。」許華年以專業身分笑著評論。

不知為何,呂安琪秀媚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表演結束,歌迷們還是意猶未盡地高聲唱和著。燈光漸漸轉淡,大家這才發現,

兩個小時已經不知不覺地過去了。當然大家不會就這樣放過任真他們,安可聲不絕

於耳,還有直接點歌的,歌名一遍遍整齊地被喊出來,此起彼落。許華年雖然從頭

到尾保持冷靜,但妹妹超水準的熱力演出,與有榮焉的興奮也讓他失控了一下。他

加入喊安可的行列,大聲喊出安可曲目:「妳的氣息!妳的氣息!」

同桌的同行無不笑翻了天,紛紛絕倒,只有小鈴沒搞懂,頻頻問:「有什麼好

笑?這首歌好聽啊,你們笑什麼?」

「這首歌是好聽,不過,不是任真的歌。」呂安琪柔媚的鳳眼風情萬種地瞟了

許華年一眼。「這是我們許大製作人的傑作!」

說鮮也真鮮,不單許華年一本正經地點起自己的歌要任真唱以外,台上任真跟

許綺年商議兩句,回頭對大白等人打個招呼,鍵盤的前奏一出來,也是一陣尖叫:

果然就是許華年的作品!

這時連始作傭者都大吃一驚。「等等,他們還真有我的譜啊?」

「這下看來,簽綺年真是簽對了。」呂安琪笑。「標準的商業間諜行為喔!」

「不好不好,家裡出內賊了!」風度絕佳的許華年也只是一笑置之。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