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邊人6
永琪口口聲聲說跟福爾康是“從小到大”的朋友,我若是執意處罰福爾康,永琪自然會同他同仇敵愾。
倒不如放福爾康一馬,小施懲戒。只是三兩句而已——對永琪明裏責備暗裏褒獎,福爾康自然聽得出來,這件事情應是他們兩個合謀,如我所說,大概是福爾康挑撥在先,永琪行動在後。如今福爾康怕事情敗露,受我大懲之下,自然而然拉永琪這個安然無恙的阿哥出來當擋箭牌。
所謂“從小大大”一起長大的朋友,原來也該是有這種臨危擋箭的作用的。笑。
看永琪的樣兒,雖然面上不語,心裏卻指不定怎麽記著呢。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只要時不時給予澆上點兒水,遲早有一日會破土而出。
這離間的手法,固然要做的巧妙,難得這兩個人送給我這樣合適的機會。
福爾康跟永琪兩兩無話,我看了眼地上跪著的善保,便吩咐他先行離開一步。我心底記挂宮外之事,若沒他掌著,還真不好說。善保自瞭解我的意思,謝恩之後,迅速離去。
我這邊處理完了,容嬤嬤說道:“娘娘,還是趕路要緊,別遲了要辦的正經事兒。”
永琪此刻跟福爾康並肩站在了一邊恭送我離開,聞言問道:“皇額娘要去哪里?”
我瞧了邊兒上的福爾康一眼,說道:“本宮要去內務府走一趟……”
福爾康眉頭跳了跳,永琪驚奇問道:“皇額娘去內務府可有要事?那種地方,會有何事……不如讓兒臣代勞。”
“雖然永琪你一片孝心,然而這件事需要本宮親自去做。”我微微一笑道。
正在這時侯,紅色高聳的宮牆之內,長長的甬道中有個人影迅速跑來,容嬤嬤悄悄低聲說道:“娘娘,看那人樣子,竟好像是內務府之人,他如此著急,是去哪里?”
我擡眼看過去,見那人沖向這邊,雙眼看見儀輿停在這裏,臉上竟然露出一抹驚慌失措的表情,看那架勢,雙腳也停下來,再加上那副心虛的表情,竟似乎要轉身逃走。
我淡淡一哼:“永琪你看,最近這宮內的人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你可見過一看到皇后就想拔腿而逃的奴才嗎?”
永琪也望見了這一幕,不過顯然不知內情,說道:“兒臣還真沒看見,這是哪兒的奴才,竟然如此大膽?待兒臣去帶來讓皇額娘審問一番。”
“不必了,”我擺擺手,說道,“本宮最近幾天遇到的全是匪夷所思的事兒,早就見怪不怪了,永琪你自管站著,好好地開開眼界便是。”
永琪答應,我說罷了便喚侍衛:“把那個不長眼的奴才拿過來!”
說完這句話,遠遠的那人似乎反應過來,腳步輕浮遲疑的向前走過,侍衛卻不理會這些,沖過去將人捉住,揪小雞一樣揪了過來,捽在我的面前。
那人抖抖嗖嗖跪在地上,聲音顫不成聲:“奴才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吉祥。”
我淡淡說道:“原來你眼中還有本宮這個皇后!”
那人說道:“奴才剛才一時眼拙,沒看清皇后娘娘在此,請皇后娘娘恕罪。”
我不怒反笑:“聽聽,多有趣,難道本宮這一堆子人在這裏,都讓人看不清是誰,本宮就如此不入你們的眼?”說著,便又掃了旁邊的福爾康一眼,福爾康的臉上尷尬神色一閃而過,永琪皺著眉,轉頭看他一眼。他自然不知道,先前福爾康也用過類似的理由,何其拙劣。
“皇后娘娘,不是的,奴才真的是一時沒看清楚。”那人磕頭叫道。
“本宮看來,你不是一時沒看清楚,而是看的太清楚了!”我冷冷一哼,說道:“廢話少說,本宮沒那麽多時間同你拉扯,你是內務府的人,方才行色匆匆,是想去哪里,幹什麽?”
如果是正經事情,怎麽可能見到額就轉身想逃?必然是懷著要瞞著額的詭秘事情,不能告人。
我正要拿內務府的人下刀子,卻正好有人撞到了刀口上來。
“娘娘,娘娘……”那人沒口子的叫,耳邊一片聒噪,就是不說正題。
永琪在邊上似乎也瞧不過眼去,揚聲說道:“皇后娘娘問你話呢,你還不趕緊回答?這麽吞吞吐吐的想幹什麽?”
這一句話說完,福爾康在邊上輕輕地用手肘抵了永琪一下。
永琪瞪向福爾康,福爾康同他大使眼神,永琪的眉頭皺的更深,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居高臨下,就是有這等好處,什麽鬼祟可疑都看的清清楚楚。
我笑而不語。
容嬤嬤見我不語,說道:“娘娘,這奴才著實可惡,不如直接拖出去扔給護軍,打上一頓。”
聲音不大不小的,那奴才卻聽到了,身子一抖叫道:“娘娘,饒命啊,奴才也只是聽命行事,奴才……奴才進宮是想去延禧宮報信兒的。”
福爾康喝道:“你說什麽?”
我看向他,福爾康急忙低頭:“臣失禮了!”
“你在本宮面前,失禮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不屑說道,“福侍衛,再如此,你就自行掌嘴吧,讓本宮的人動手,恐怕會讓女主位‘皇上也讚賞有加’的禦前侍衛面子上過不去。”
福爾康趕緊低頭的道:“臣惶恐,臣再也不敢了。”
旁邊永琪緊縮的眉頭稍微展開,嘴角竟露出一絲笑意。
我問道:“你去延禧宮,報的什麽信兒,還要瞞著本宮?”
前面那奴才叫道:“回皇后娘娘的話兒,那個自延禧宮送到內務府的小太監,剛剛不好了。”
“什麽?”我一驚,急忙同容嬤嬤對視一眼。這奴才所說的,自然是小太監小祿子了,不好,怎麽個不好法兒,莫非真的死了?
那奴才說道:“那小太監本被關在牢裏,可是再去看的時候,卻見他滿頭是血的,氣息微弱。”
“一個好端端的人怎麽會這樣?是不是你們內務府動的手?”我心底升起一把火來,拍輿喝道,“說!是不是有人狐假虎威,擅自下手?這時侯你跑去延禧宮內報信,是報的什麽信!難道是跟人裏應外合?見大功告成所以去邀功?”
永琪可也在場,親眼目睹一切,若將來在皇上面前說起來,看是誰倒楣。
那人說道:“不是的娘娘,因爲人是延禧宮送來的,所以慎刑司的主事大人就命奴才給延禧宮報個信……奴才也只是聽命行事,絕對沒有其他意思。”
我見再問也問不出什麽來,便喝道:“來人啊,將這奴才拉出去,讓護軍打個五十大板!”
那人鬼哭狼嚎,被侍衛捂著嘴,拉上就走。
我心底一合計,既然內務府已經派人去延禧宮送信,這小祿子十有八九是不行了……然而……這一趟就這麽無功而返,卻實在讓的我心底火氣難消。
想來想去,立刻叫了一個侍衛出來,說道:“此事緊急,你趕緊去內務府,看看情況到底是怎麽樣,人是有救還是已經死了,務必要弄個準確,另外——就說是本宮說的,人要是沒死,萬事好商量,人若是死了,就等著有人跟著倒楣吧!”
那侍衛領命,飛奔而去,不一會兒人就不見了。
永琪看到這,也知道裏面水深,涉及延禧宮跟坤甯宮,他也不笨,知道抽身而退,立刻說有事在身先行告辭。
我也不攔,他今日看的已經夠了,再多了我也不想他見到,又看福爾康在一邊如熱鍋上螞蟻的姿態,深覺好笑,便只說道:“永琪,你皇阿瑪常常說麽英武決斷,有他昔日風采,本宮也這麽覺得,只不過,你現如今已然長大成人,凡事必須有你自己的立場才是,不要聽風就是雨,別人的什麽你就信什麽,昔日唐太宗問魏征,如何才能做一個明辨是非,不受蒙蔽的一國之君,魏征的回答便是八個字——偏聽則暗,兼聽則明,如今皇額娘便將想八個字送給你,望你好生記在心底,體諒皇額娘的一番苦心。——皇額娘這番話,你可明白?”
永琪的臉上神色幾度變幻,望著我,似乎茫然,似乎又有些感念,一時無法相信似的,最後才低下頭行禮的道:“永琪多謝皇額娘提點,自然是不敢有違,謹記在心的。”
“你皇阿瑪對你期望甚高,希望你不會叫他失望。”我點點頭,不再遲疑,略一揮手,容嬤嬤叫道,“皇后娘娘起駕!”
永琪同福爾康一併站著一邊上恭送鳳駕。
不多時候,儀輿停在內務府的門口上,外面一干大小官員,早就肅立等候,我扶著容嬤嬤的手下了地,略一打量,立刻有人上前來,跪倒在地:“臣等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吉祥。”
我說道:“都起身吧。”
大家起來,站到兩邊去,我搭手向前走,落了座,內務府的大小官員上前,分兩列站定了,總管大臣才又上來,行禮完畢,才又問:“娘娘有事,吩咐臣等就是了,如此親臨,臣等實在惶恐。”
“本宮何嘗願意如此驚動諸人?”我說道,“先前本宮派人來,討要一個犯了點事的小太監,都被拒之門外,總管你說,本宮不走這一趟,行嗎?”
內務府總管面色微變,胸前朝珠串一抖:“竟然有想種事,臣居然不知道,臣死罪!”一拂衣袖,便要跪倒。
“不用假惺惺的做想套!”我喝道,“發生在內務府的事情你若是不知道,你這總管大臣的路也便是走到頭了,爲了一個區區小太監而已,你們既然有心跟本宮對著幹,本宮就來看看是誰有這樣的膽量敢如此欺上瞞下興風作浪!”
“娘娘息怒,奴才等死罪……”一干官員盡數戰慄,全部跪倒下去。
“打住!”我說道,“本宮不想同你們虛與委蛇的些廢話,總管大人,你就告訴本宮:那個延禧宮送來的太監小祿子,現在怎樣?”
總管大臣的額頭上滲出亮晶晶的汗滴,我盯著他,等待答案。只要他說一句“小祿子已死”,我今日,便要拿這內務府開刀。
我這是頭一次想要保住一個奴才,卻偏偏冒出這麽多人來跟我對著幹,心底暗自咬牙:從進了這內務府的一刻我就覺得渾身不舒服,讓本宮一刻不舒服的,本宮就要讓你們全部不舒服上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