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京城郊外
蕭孟海派手下兩名,狀漢成群,外加禮品成山;能堆上車的堆上車,能扛的用手扛,接著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出發--
搞的街頭巷尾、樓上樓下的人通通跑出來湊熱鬧--天……這麽大的排場是為哪椿?
人們的眼睛張得可大了,因為赫赫有名的冷爺要提親?!
媽啊,是哪家倒楣的……不!是『幸運』的姑娘被『冰凍人』給看上?
沿途的平民百姓都這麽想。接下來,他們暗自慶倖--
這方圓百里……不!是全京城裏的姑娘家終於得以安心的抛頭露面,出門逛大街。
不然,這三個多月來的街道多冷清啊,清一色幾乎是男人,倒了好幾家賣胭脂水粉的商家。因為沒女性光顧嘛。
現在,可以重新開張了。呵呵……,人人臉上均掛著一抹宛如春花三月開的笑意--終於有人『受不了他的酷』,所以融化了冷爺的心是嗎?
總之,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春天的腳步即將來臨,大夥的腳步也跟著去沾沾喜氣。
冷爺的一群手下出外辦事,聲勢浩大,不須多久就已經找到了尹老頭家的家--如果只用幾片木板定在兩棟民宅中間,勉勉強強稱得上能住人的話,它就是家。
尹大娘不過才開了門,伸頭一探,霎時被眼前的陣仗給弄糊塗了。「這群人是幹啥來得啊?」
小胡同裏堆滿了大紅喜字的禮品--她二十幾年前嫁給賭鬼,所以很清楚那些禮品代表什麽。
只見為首的一個男人拿著一張借條晃阿晃--
他名叫--闕不偷。率先扯開嗓門大吼:「尹大娘,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們是來討債的!」
尹大娘聞言,有如風中之燭的瘦弱身體顫阿顫,身後有一片薄薄的木板門撐著,不然她一定會當場昏死過去算了。
天--老爺!
再也忍受不住只會淨找麻煩的丈夫--「死沒良心的糟老頭、死鬼、天殺的,該下地獄去的……死老頭子--」
尹大娘既悲憤又傷心的詛咒了一大串,死男人終於滾出了房間來面對現實。
顫巍巍的雙膝軟跪在妻子面前,已經不在乎有多少人目睹自己這麽沒出息的窩囊相。他是該殺千刀,只會害自家妻小受苦受難,把偌大的家業都輸個精光……
累得糟糠之妻天天抛頭露面去賣早點,收了攤又四處去收衣服回來洗,賺得那麽一丁點的碎銀都還不夠他在賭場暢快的吼一句「十八啦」--落入莊家的口袋,全去了……
不僅如此,他前前後後積欠了一屁股的濫債還不清,經常惹來一群討債傢伙,在多年前不僅打斷了他的一條腿,目睹一切過程的八歲孩兒也從此……欸!
尹老頭子回想自己的罪孽,萬分慚愧的說:「娘子,原諒我,我再也不敢去賭了,我對天發誓,從今以後絕不涉足賭場那種害死人的地方!」
因為沒人敢再讓他靠近賭場一步。尹老頭子也不知是為了什麽,一雙腳才接近賭場一百公尺之逕,就被莊家給求爺爺、告奶奶的求他別再來了。
更怪的是,阮少貴的賭場、娼寮在一夕之間全部關門大吉。
老頭子想不通,為什麽欠下的一百兩賭債借條會在這些人的手上?
「你們是來討一百兩?」
「也可以這麽……」說字還沒出口,頂上立刻被孿生兄弟給敲了一記!闕不偷立刻回頭罵道:「幹嘛動手打人?」
「誰叫你亂講話,我們是來跟人家提親,跟討債是兩碼子事。」闕不搶點醒他。
是嗎?闕不偷挺不服氣的大聲反駁:「夫妻之間不都有句話說--『相欠債』!你瞧,尹大娘一定是上輩子欠了尹老頭子的債,這輩子才會嫁給這種丈夫,至於現在,呵呵……有咱家的冷爺接手,他們一旦成親……哈哈哈,尹大娘你可以脫離苦海了。從此過著高枕……」
背部貼在門板上的人沒聽完接下的話,她一暈--倒在丈夫身上。
「呃?」怎會這樣?!
闕家兩兄弟皆怔傻了……片刻過後,兩人臉上均露出微笑--尹大娘高興得昏了。
嗟!女人家嘛就是情緒大。他們家的女人不也如此--想當初,兄弟倆其中一個幹偷人的勾當;另一個搶劫別人的新娘。結果……臉色一黑,他們現在也想昏死算了!
一個偷了『恰查某』;另一個搶了『瘋查某』;欸……
兩人不禁垂首搖頭,不勝唏噓……。不過,正事還是得辦妥。特地更改過名子來告誡未來子孫不可幹些偷盜、搶劫之事,因為娶錯一房親,敗壞九代根!
他們現在要後悔也來不及了。
抬起頭來瞧瞧冷爺的眼光真是好啊,「呵呵……」闕不偷、闕不搶兩人笑得呆傻,他們的當家主母出現了--
4
尹玄念枉顧母親的交代,不放心的走了出來。乾淨的臉龐黛眉顰蹙,推開了楞在一旁的父親,雙手托扶起昏然不醒的母親,回房去了。
殊不知,其真面目將造成一場多大的錯誤。趕來提親的人可不敢誤事--
冷爺辦事一向快、狠、准!連娶新娘也不例外。
想起正事的兩人高聲一喝:「快把東西立刻搬進屋裏去。」
由於兩人在一旁指揮,禮品又堆又疊的正好固定尹老頭子住了不過三個月就快倒塌的屋頂隔板,屋內倏的多了兩根紅色『樑柱』,瞧--多喜氣洋洋啊。
很滿意的趕了一群人出去,闕不搶留在狹小的屋內對尹老頭子提親。他清清喉嚨,「嗯嗯,」不忘改了稱呼,熱絡的像是親家似的說:「老爺子您請起,這邊坐。」四下張望,哪里有椅子啊?
「算了。」一腳勾來大木箱,扶老爺子坐得穩了。他才說:「這箱裏頭的物品是為令嬡準備的新娘嫁衣。明兒吉時冷爺將在自家莊園準時看見新娘子出現,否則……」
呃,此刻尹老頭子摸不著半點頭緒,人沒回話,闕不搶又繼續往下說,「您瞭解我的意思了嗎?」話不能說太白,不然就變成了威脅,冷爺怎能冠上強搶民女的罪名呢,那是萬萬行不得的。
為什麽要被派來當媒婆啊,他可是像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哩。尹老頭子若是不給點面子,賞點臉,敢拒絕就試試看!
尹老頭子突瞪著眼見過太多黑道上的『兄弟』臉色--十足的兇神惡煞相。他人嚇得差點滾下大木箱,趕忙扶好坐正,凡事乖乖點頭就好。
闕不搶很滿意的一哂,拿來的借據塞進尹老頭子的衣襟之內,恐嚇的話還是得說:「我警告你,冷爺花了兩百兩銀買下你的女兒,還了你的賭債,明天就等著拜堂結親,你若敢趁夜逃走,哼哼--你瞭解我的意思嗎?」
尹老頭子這回點頭如搗蒜。他聽出名堂來了--冷爺這號人物--聽說兇殘、狠戾、沒有人性……嚇嚇嚇--尹老頭子說不出話來了。
瞧他老爺子嚇得都破膽了。闕不搶警告的話說完,還是得安撫、安撫老人家。「其實令嬡嫁給冷爺也沒什麽不好。冷爺只是冷酷了些、嚴肅了點、看起來不好相處,不過只要您的女兒替冷爺生了一打的孩子,我相信冷爺一定會好好寵她一輩子,而你們夫婦倆也跟著一輩子吃喝享福不盡。瞭解了吧?」
尹老頭子已經被自己的口水噎著,只顧著猛咳咳咳--點頭。
闕不搶確定這邊一切都搞定了,莊園裏的佈置應該也差不多了吧,出去放帖子的人此刻搞不好也都回去。這會兒換他大喝一聲:「走,我們可以打道回府去交差。」
一群人說走就走,練過武的腳程快得令人望塵莫及,來湊熱鬧的百姓們也跟著一哄而散。
尹老頭子摔下木箱,爬出門外,揮揮手,嘴上喊著:「你你你……們快回來啊,慢……慢著啊……冷爺……買買……錯人了!」
胡同裏,只有冷風不斷吹襲上身,哪里還見得到誰去會理他啊。
尹老頭子等妻子清醒之後,將對方來意完全告知,夫妻倆互相抱頭苦思無策。
也不知過了多久,尹老頭子才想出了法子--
「娘子,我們逃吧,冷爺要娶咱們的『女兒』,不如將錯就錯,先讓玄念嫁了再說。」
實在是想到沒有法子可想,尹老頭子只能出這種主意。反正逃跑的經驗累積太多,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能逃哪去?咱們惹不起有錢有勢的人,只要一聲令下,依我看根本不出三天,咱們准是被逮回來。」
尹大娘見識到提親的人數眾多,個個一副兇神惡煞相。老頭子這回招惹了不得的人物,不是一般的地痞流氓。
她實在過膩了躲躲藏藏、到處搬家的日子。想到悲哀之處,尹大娘禁不住再度苛責:「死老頭子,玄念被你害得還不夠嗎?你這做爹的真忍心讓他去嫁給那叫甚麽冷爺的男人?難道你不會有半分的愧疚?」
「人家名叫冷鐵生。」尹老頭子只顧糾正妻子,倒是忘了該為兒子著想。
「我才不管他叫什麽,我只想帶著念兒一起走!」尹大娘一向由著丈夫胡來瞎搞,她唯有收拾殘局的份,管不動丈夫。
但,這回說什麽也不依了。
尹老頭子一急,難得發了脾氣:「你這女人怎不聽我的主意,不論念兒嫁不嫁,我們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隨即,他又放軟了聲調來誘哄道:「你先仔細聽我說,如果念兒不嫁人,一定會鬧出笑話和人命的。人家的面子可容不得讓我們拿來地上踩。咱們若委屈點先讓念兒嫁過去,一旦冷爺發現念兒是個男人也來不及了。至於念兒該怎麽辦?」
尹老頭子想了一下又繼續說道:
「冷爺會察覺念兒跟一般人不太一樣,大不了寫一份休書給念兒,或是留念兒在宅府做事來抵債。如此一來;別人哪會知道冷爺娶錯妻,他的面子一旦保住就不會找念兒的麻煩,畢竟是冷爺自己搞錯物件,幹我們啥事啊。」
尹老頭子說得非常理所當然,似乎是兩全其美的法子。
「這……」尹大娘也被丈夫給說動了心,一時之間不再反對半句。
「你再想想--咱們留下念兒讓冷爺去處置,這會兒要逃跑的機率更大,等這幾日一過,我們再找念兒回來團圓,這不就皆大歡喜了嗎。」瞧他的腦子多會計算啊,先保命要緊。
尹大娘完全默不作聲,似乎已經同意丈夫提供的法子。
尹玄念默默的站在父母親的房門口,將房內雙親的話一字不漏的聽進耳裏,泛白的唇洩漏了他的心驚,這一天終於來臨了嗎?
被嫌棄了、不要了……
從他懂事以來,一直膽戰心驚的受怕被人抓去抵債,交給黑市的人口販子,賣給有錢有勢或妓院的人當玩物、禁臠;過著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嚐的非人生活……不!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尹玄念搖搖臻首來拋開那些多餘的顧慮,壓下他不該冒出頭來的恐懼與憤怒。
他該想的是娘親的安全,換他來保護娘親不受傷害,然後安全的離開這裏。
呵……娘保護他十幾年;是夠了,該知足了……
尹玄念轉身走到屋內角落,由幾塊磚堆了幾公分高度,上面放著一塊木板--稱之為床。
床上只有一個枕頭和一件暖不了身體的棉被。他在枕頭下掏出一隻筆和一張發黃折起的破紙。
可是並沒有墨水啊……
伸出食指放在齒列之間,用力一咬,皮開肉綻,筆毛尖沾了血,立刻提筆在紙上寫了三個字。
輕吹紙面,待血跡乾固,尹玄念隨即露了一抹苦笑--